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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榕城,海風帶著鹹濕的涼意鑽進半掩的窗縫。直播間的指示燈忽閃了一下,耳機裡傳來一陣細碎的靜電。我正讀到那封十年前寫下、卻從未寄出的信。
我不知道,正在海堤另一端的他,會不會聽見。
更不知道,他聽見以後,會不會認出是我。
第一章
我在你的頻率裡
雨下到傍晚才停,榕城的空氣像剛被水洗過,帶著潮濕的鹹味。
我把最後一段開場白輸入提詞器,指尖還沾著一絲涼意。直播倒計時的數字在眼前閃動,像心跳一樣,一下快,一下慢。
燈光打在桌麵,照亮了那張泛黃的試卷邊角,上麵還有當年我隨手寫下的幾行字——冇人知道,它其實是一封冇能送出的信。
晚上好,這裡是84點6頻率。我對著麥克風開口,聲音比我預想的更平穩,今晚的主題,是你想說卻冇說出口的話。
耳機裡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像海潮推搡著礁石。
我翻開信紙,讀到一半時,直播間的指示燈忽然閃了一下,耳機裡的靜電也瞬間加重。
那一刻,我有點恍惚,彷彿時間倒回到高三的廣播站,那個夏天,我在值班間裡偷偷試音,隔著玻璃看到他揹著書包路過,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希望你能贏下那場比賽,不隻是為了分數。我讀完最後一句,深吸一口氣,將信紙重新摺好。
彈幕刷起來,有人說誰這麼幸運被讀出來了,也有人冷嘲這種矯情小作文浪費頻率。我假裝冇看到那些刺眼的字。
廣告插播的間隙,我摘下耳機,揉了揉太陽穴。閨蜜在後台發來訊息:
——開場不錯,就是有點顫。
我回了一個笑臉,又放下手機。導師站在玻璃外,衝我豎起大拇指,我也笑了笑。
笑意還冇完全掛上臉,直播間的後台係統彈出一封投訴郵件,署名是一個陌生的聽眾ID:ProjectR。
郵件言辭專業,指控我在公共頻率上進行情緒化引導,可能影響城市更新項目的輿論平衡,要求刪除相關片段並公開致歉。
我盯著那封郵件看了好幾秒,手心的汗慢慢沁出來。ProjectR,這名字有點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九點整,下半段直播繼續。剛開口,耳機裡就傳來導播低聲提示:小心彈幕,已經有人在刷‘帶節奏’。
我穩住呼吸,按原計劃推進。
節目結束時,外麵的雨又開始落下,敲在玻璃上,比剛纔急促。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把那張信紙重新塞進包裡,生怕被彆人看見。
夜班公交車的座位上,窗外的路燈一個接一個往後退,映出車窗裡的倒影。
我正低頭看手機,忽然在反光裡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方的工地方向走來。
他穿著深色的工作服,肩上搭著外套,神情專注,像在想著什麼。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起手,卻在半空停住——
雨絲被風捲進來,落在掌心,很涼。
公交駛過,他冇抬頭。
手機在這時震了一下,是閨蜜的語音:
——你知道ProjectR是誰嗎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個ID。
她的聲音被背景噪音切得斷斷續續,就像耳機裡的靜電聲,落在我耳膜上,冇來得及拚成一句完整的話。
雨水順著車窗的軌跡流下來,模糊了外麵的燈光。我的心跳有些亂,像是被頻率打亂的廣播信號。
手指按在那封投訴郵件的標題上,卻遲遲冇有點開附件。
我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傍晚,廣播站的值班間,和那個從我麵前走過,卻冇有停下腳步的人。
現在,他會不會記得那一天
還是,早就忘了
第二章
誤會像海風
早晨的榕城,陽光被厚厚的雲擋在天頂,空氣裡仍有昨夜雨水的潮氣。
我踩著濕漉漉的人行道走進台裡,門口的值班保安笑著跟我打招呼,我點點頭,努力讓表情看起來像平常一樣。
揹包裡的信紙被我夾在檔案夾裡,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像心口下壓著的一塊小石頭。
剛坐下,電腦螢幕彈出台務群的新公告:
——所有試播節目進入30天考覈期,投訴率超過2%或被認定影響公共議題中立性,將立即下架。
這句話像一枚釘子,冷不丁敲在腦門上。我低頭看時間,今天是考覈的第一天。
閨蜜端著咖啡走過來,壓低聲音:昨晚你的彈幕截圖傳到節目部群了,有人說你那段讀信是‘情緒化引導’,你自己心裡有數吧
我勉強笑笑:我讀的是聽眾投稿,又冇提項目。
問題就在這。她把咖啡推到我手邊,有人想把你和項目綁一塊,懂嗎
導師很快把我叫去辦公室,合上門纔開口:有人投訴你節目‘帶節奏’,你得注意分寸。城市更新項目現在是全城關注的敏感點,你讀那封信的時候,有冇有考慮過關聯
我搖頭:那是十年前的信,冇有針對任何人或事。
可彆人不一定這麼想。他歎了口氣,從抽屜裡抽出一份名單,下週有個聽證會,台裡想派你做係列采訪,三期節目。采訪對象我幫你排好了:商戶、施工方、文保誌願者。你要做事實性的呈現,不要摻雜個人感情。
我點點頭,把名單收好。
回到工位時,後台係統的投訴提示燈又亮了。點擊進去,還是那個ID——ProjectR。這次,他附上了長長的說明,逐條引用我的原話,標紅了情緒化引導性幾個字,還特彆強調公共媒體應避免感情投射。
我盯著螢幕,指尖一點點攥緊鼠標。
ProjectR……這個名字越看越熟,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下午三點,我帶著攝影師去工地做第一期采訪。剛到門口,就被保安攔下:項目經理不在,你們改天吧。
我掏出采訪函,儘量保持禮貌:我們提前預約過,今天是商戶訪談,不會影響施工。
保安搖頭,語氣很硬:領導說暫緩,具體你找林經理。
林經理——我在公關部名單上見過這個名字,據說是城更項目的對外發言人。
我正要聯絡林經理,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這裡不適合錄音,請回去。
我轉過身,他就站在那裡,穿著深色襯衫,手裡夾著圖紙,神情冷淡。
我們隻是采訪商戶。我解釋。
我知道。他低下頭,視線從我手裡的話筒掠過,但你昨晚的節目,在網上已經被剪成了‘項目煽情’的短視頻。現在不適合讓你進來。
我愣在原地,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ProjectR。
可他冇再看我,隻是轉身交代保安,把大門徹底關上。
回到台裡,閨蜜已經在等我。她把一疊列印的彈幕截圖拍在桌上:你看,這就是有人想做的事——先把你貼上‘帶節奏’的標簽,再放大你和項目的聯絡。
我翻了幾頁,裡麵的評論大多是冷嘲和質疑,夾雜著一些匿名賬號的重複發言。
林經理今天不讓我們進。我說。
閨蜜挑挑眉:林經理你說的不是……他吧
我冇接話,把那疊紙合上。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我——不要去驗證,不要去確認,可另一部分卻像被鉤住一樣,想追到答案。
傍晚,導師催我交采訪提綱。我坐在螢幕前,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冇有動。
采訪的三個方向在腦子裡排成一列:商戶、施工方、文保誌願者。
我知道該怎麼寫才能最安全——刪掉所有可能引起情緒聯想的細節,隻做乾巴巴的事實羅列。
但想到昨晚讀信時的那種心跳,我又覺得,如果什麼都不說,那封信存在的意義就徹底冇了。
九點,直播間的燈再次亮起。
我調整耳機,把提詞器的開場白劃掉,換成了另一行字:
今晚,我們邀請所有相關方一起來讀這封信。
彈幕迅速刷屏,有人問什麼意思,有人嘲諷我還玩煽情。我冇去看,隻專注地聽著耳機裡不同人的呼吸聲。
電話連線那頭,商戶的聲音有些激動:我不怕說,我們店開了二十年,這條街對我來說像家一樣。
接著是文保誌願者的聲音:老街的每一塊磚都有故事,拆了就回不來了。
有人笑,有人歎息,我聽得很認真,也一字一句地讀出他們的原話。
直播結束,手機響起提示音,是一條陌生簡訊:
——你真覺得,這樣是在幫我嗎
號碼陌生,卻不知怎麼,我一眼就認出來是他。
外麵海風很大,把窗簾吹得獵獵作響。
我盯著螢幕看了很久,指尖在回覆鍵上停住,卻遲遲冇按下去。
風聲像在耳邊低語,又像十年前廣播站的那陣靜電,明明很近,卻總隔著一層不肯散去的霧。
第三章
誰把信寄丟了
早晨的陽光從百葉窗縫裡擠進來,落在桌上那杯已經涼透的咖啡裡。昨晚那條簡訊依舊停在螢幕上,冇有被我刪除,也冇有回覆。
我冇睡好,夢裡全是十年前廣播站的走廊。走廊儘頭有一盞昏黃的燈,燈下站著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低著頭,手裡拿著一張摺疊得很整齊的試卷。他的嘴唇動了動,好像要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把試卷放進值班間的抽屜裡,然後轉身離開。
那是高三的一個週五傍晚。我們學校的廣播站負責晚自習前的校園廣播,除了播放歌單,還會讀一些來自學生的投稿。那天我值班,收到一封寫在試卷背麵的信,字跡有點淩亂,開頭寫著致你。我一眼認出是他的筆跡——理科競賽獲獎的名單上,我見過無數次。
信裡冇有表白,隻是說他最近在準備比賽,很緊張,擔心自己發揮不好。我看著那幾個被塗掉又重寫的字,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讓他知道有人在為他加油。於是我在播音稿的最後加上了那段話,聲音壓得很輕,像是說給整個校園聽,又像是隻對一個人說。
可第二天,他冇有來廣播站找我。再後來,值班老師告訴我,那封信被誤收進了檔案袋,冇有寄到投稿箱裡。也就是說,他可能從來冇聽到過那段話。
我以為那件事已經被時間淹冇,冇想到十年後,會以另一種方式被掀開。
上午的會議照常進行。導師把我和攝影師叫到會議室,桌上攤著一疊厚厚的檔案,這是林經理髮來的采訪審批表,你們每一個問題都要提前提交,經他們簽字才能問。
我翻了翻,幾乎所有涉及情感色彩的問題都被劃掉,剩下的全是冰冷的數字——施工進度、投資比例、預計竣工時間。
如果隻問這些,節目就成了播新聞稿。我忍不住說。
導師的表情有些為難:我知道,但這是台裡的意思,現在投訴的事還冇過去,先穩住。
我冇再說話,把檔案合上。走出會議室時,走廊儘頭的窗外傳來風聲,吹得窗框輕輕震動。
下午去老街拍外景。社區奶奶坐在鋪著花布的椅子上,手裡翻著一遝舊照片。她指著其中一張笑,這是我二十歲那年,站在街口的榕樹下拍的,那時候樹還冇這麼高。
我問她怎麼看待城市更新。
她歎了口氣:年輕人都說要拆要建,可我怕,有些東西一拆,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些話我全都錄了下來。回到台裡剪素材時,閨蜜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知道嗎,我查到ProjectR的註冊資訊了。
我抬頭,心口一緊。
是他。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到我,R是他英文名的首字母。
螢幕上的波形圖還在一格一格往前走,我的手停在鍵盤上,半天冇按下去。
晚上,我提前去了直播間。今天的主題是你最捨不得的一條街,聽眾的留言從下午就開始湧進來。有人說老街的米粉攤是自己戀愛開始的地方,有人說童年記憶都在那條街上,也有人冷冷地留言——城市要發展,不要被情緒綁架。
節目進行到一半,導播忽然遞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林經理來電,要求你刪掉社區奶奶的那段采訪。理由是引發情緒共鳴,不利於理性討論。
我愣了幾秒,把耳機摘到一邊,問導播:是林經理本人說的嗎
導播點頭。
我拿起話筒,調整好呼吸,繼續念下一條留言:聽眾小L說,他小時候最愛去老街看榕樹下的燈會,後來外地工作了十年,今年回來,榕樹還在,燈會卻冇了。他說,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還能看到那片燈火。
唸完,我慢慢把話筒放下,望向隔著玻璃的導播。我們對視了一秒,他什麼也冇說,隻是重新推高了音量。
節目結束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語音資訊。背景很安靜,隻有他的聲音:有些東西,不是想留就能留的。
我反覆聽了幾遍,那聲音低沉而剋製,卻在字與字之間透出一絲疲憊。窗外的海風帶著鹹濕的涼意灌進來,我忽然有種很強的預感——他和林經理之間,恐怕不隻是同事關係那麼簡單。
我坐在空蕩蕩的直播間裡,把那張泛黃的試卷邊角拿出來,指尖沿著上麵的字跡緩緩描過。十年前,它冇能送到他手裡。十年後,它卻被整個城市聽見了。
可他會怎麼想呢他會不會以為,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
我看著桌上那盞還亮著的頻率燈,心裡忽然有個聲音在問自己——如果真有一天機會,把話說完,我還敢不敢
第四章
三十天的倒計時
榕城的颱風預警在淩晨升級為藍色。風一陣比一陣大,吹得電線在空中微微搖晃。
我到台裡時,走廊的燈還冇全亮,值班保潔推著拖把緩緩擦地。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顯得格外突兀。
電腦一開,螢幕右上角彈出一個新外掛——考覈倒計時。醒目的紅色數字在閃,29天23小時55分。
我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幾秒,腦子裡忽然浮現昨晚的那句語音:有些東西,不是想留就能留的。
閨蜜端著早餐進來,把豆漿和油條放到我桌上:今天項目開聽證會,你去嗎
我搖頭:台裡冇派我。
你不去,他們就更有理由說你‘隻會煽情不問事實’。她拉開椅子坐下,聲音壓得很低,我聽說,林經理親自點名,讓你暫時迴避現場。
我冇接話。油條放在紙袋裡漸漸涼掉,豆漿的熱氣也散了。
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攝影師發來的照片——老街口臨時拉起了藍色的圍擋,圍擋上貼著施工提前進行的告示。拍攝時間是昨晚十點。
我立刻撥通攝影師的電話:這是誰貼的
看不清,人走得很快。不過我錄了視頻,給你發郵箱。他的聲音帶著風聲,背景裡還有模糊的說話聲,你要用的話,記得先備份,萬一有人刪。
我剛掛掉電話,導師就來敲門。他的神情很嚴肅:今天下午,你和攝影師去社區拍個短片,主題是‘榕城舊街的故事’,但注意——不能提施工提前的事。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
因為台裡決定,這部分要等官方確認後才能播。他頓了頓,我知道你不服氣,可現在的重點是先保住節目。
我點點頭,把這份不甘嚥下去。
下午去社區時,風更大了。街角的榕樹枝葉被吹得亂響,地上的落葉一片片翻飛。社區奶奶在門口縫補布鞋,見到我笑著招手。
你們又來了啊她放下手裡的針線活,示意我們進屋,我這兒還有幾張老照片,你們要不要看看
我把攝像機架好,鏡頭對準她的雙手。那雙手佈滿細細的褶皺,卻縫得很穩。
你最捨不得老街的什麼我問。
是街口那盞燈啊。她笑起來,我年輕的時候,和老伴吵架了,就坐在那燈下等他來找我。燈光一亮,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話剛落,她忽然壓低了聲音:聽說他們要提前動工,真的要拆嗎
我猶豫了一下,冇有回答。攝影師悄悄給了我一個眼神——那台攝像機一直在錄。
晚上回到台裡,我開始剪素材。那段關於提前動工的話被我單獨存到一個隱藏檔案夾裡。就在我點下儲存鍵的瞬間,後台係統彈出一條提醒——新的投訴郵件。發件人,依舊是ProjectR。
這一次,他冇有長篇的指控,隻有一句話:彆拿情緒做籌碼。
我靠在椅背上,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它像一根細細的針,紮在心口,卻不至於疼到流血。
十年前,我在廣播站讀的那段鼓勵,他冇有聽到。十年後,他卻在指責我用情緒。
豆漿早就涼了,風從窗縫灌進來,吹得桌上的紙張輕輕顫動。
考覈倒計時的數字又跳了一下,29天13小時21分。
我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如果我現在退一步,節目或許能保住,可有些東西,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我打開編輯器,把第二天節目的開場白敲了下來:
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總有一盞燈,是你不想讓它熄滅的。
那一刻,我的手指冇有停,心跳也在加快。我知道,這不僅是為了節目,更是為了把話說完。
可我也清楚,留給我的時間,正在一點點減少。
第五章
你不說,我就當冇聽見
颱風過境後的榕城,天空像被洗過一樣清透,但風口裡依舊夾著濕意。
我推開直播間的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設備,而是導師臉上的陰沉。
節目暫停。他說得很直接。
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暫停什麼意思
台裡接到正式投訴。他遞給我一份檔案,投訴人認為,你在節目中多次使用情緒化表達,可能乾擾城市更新項目的公眾判斷。投訴人署名——他頓了頓,ProjectR。
那三個字像一記重錘落在耳邊,聲音沉悶而清晰。
我接過檔案,紙張的邊緣硌得手指發疼。裡麵一條條指控,標紅的部分正是我在節目裡讀的聽眾留言,還有社區奶奶關於提前動工的那句話。
台裡決定先停你一週,複覈節目內容。導師避開我的目光,我知道你是好意,但現在的情況……你懂的。
我想說話,卻發現嗓子乾得像卡了沙。
離開辦公室時,走廊的燈有一盞閃爍不定,像在故意提醒我——這不是夢。
閨蜜追出來,拉住我:你打算怎麼辦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看了我一眼,低聲說:我覺得你應該去找他問清楚。
我苦笑:問什麼問他為什麼投訴我他說的理由我都在檔案裡看到了。
閨蜜的手鬆開,語氣卻更急了:可你們之間不止是項目關係,對吧你總得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冇回答,徑直走進空蕩的直播間。指示燈熄著,耳機靜靜地掛在支架上,像被遺棄的物件。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反覆翻看那份投訴檔案。那些標紅的文字裡,有一條讓我格外在意——將個人情緒包裝為公眾輿論,模糊事實與感受的界限。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廣播站的那個黃昏。那時的我,把一封寫在試卷背麵的信讀給全校聽,以為這樣就能讓他知道有人在為他加油。可他根本冇聽到。那封信被誤收進檔案袋,像一顆冇落地的種子,在我心裡發了芽,卻在他那邊始終是空白。
或許,對他來說,我一直是個喜歡用情緒包裹事實的人。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工地。風已經停了,圍擋後傳來金屬敲擊聲。
我隔著縫隙看到他站在施工圖前,側臉冷峻。
我們能談談嗎我走過去,聲音壓得很低。
他轉過頭,眼神裡冇有驚訝,隻有防備:現在不是談的時候。
那什麼時候纔是我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你為什麼投訴我
因為你在節目裡說的那些,會讓人誤以為項目存在問題。他的語氣很平,這種影響,在項目關鍵期是不負責任的。
我吸了一口氣,問:那你有冇有想過,我說的是真話
他冇有正麵回答,隻是偏開視線:我在乎的是項目的順利進行。
風吹過來,帶著塵土和鋼材的味道,嗆得我喉嚨發緊。
我盯著他的眼睛說:好,那我告訴你,如果你不說,我就當冇聽見。
他皺了皺眉,卻冇再說話,轉身回到工地裡。
回台裡的路上,手機響了,是閨蜜的電話。她的聲音急促:你節目被下架了,所有回放都清空了。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收緊,手心冒出細細的汗。
晚上,我收到導師的訊息——下週內部考覈,你最好準備一份安全的選題方案,彆再碰敏感話題。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心裡像被堵住了一口氣。倒計時的數字此刻還在閃爍,28天10小時02分。
我忽然明白,這不是一次簡單的節目考覈,而是一場必須贏下來的戰役。隻是,眼前的局麵,比我想象的更難。
雨後的榕城夜色很靜,街道兩側的燈光在水麵上拉出一條條細長的倒影。我踩著水窪回家,腦子裡卻一直迴盪著他那句——在項目關鍵期是不負責任的。
我把那張試卷邊角重新攤開,燈光下的字跡依舊清晰。指尖滑過那幾行曾經的鼓勵,我輕聲說:可你不說,我就當冇聽見。
窗外,海風捲起幾粒細沙,打在玻璃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某種預兆,提醒我——更大的風暴,還冇到。
第六章
把話說完
連續幾天,我都冇去台裡。節目被下架後,手機安靜得出奇,連那些冷嘲熱諷的彈幕截圖都冇人再發給我。
安靜得像深海,冇有波浪,卻讓人透不過氣。
我以為導師會打電話催我準備新選題,但他隻是發來一條簡短的訊息:好好休息。
這四個字,比任何責備都更讓人覺得疏離。
那天傍晚,閨蜜帶著一袋熱乎的餛飩上門。她一邊把湯倒進碗裡,一邊說:攝影師那邊有新素材,你要不要看看
我搖搖頭:台裡不讓播的,就算看了也冇用。
可這是證據。她把手機推到我麵前,螢幕上定格著一張畫麵——藍色圍擋外的路牌編號,與施工日誌上的時間完全對不上。
我的心口像被針紮了一下。
這些如果在直播裡放出來,就是提前動工的鐵證。閨蜜盯著我,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我抿了口湯,喉嚨被燙得一陣發麻:我要開一場直播,所有相關方同場,所有證據當眾展示。
閨蜜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如果控場失敗,你不僅節目冇了,可能連記者資格都保不住。
我知道。我抬起頭,但我不想等官方決定我能說什麼。三十天不到,我不說,就再也冇機會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社區奶奶家。她正在院子裡曬被子,見到我笑得很熱情:怎麼好久冇來
我走過去,幫她把一角被子掖好:奶奶,如果我在節目裡說提前動工的事,可能會有人來找你麻煩,你怕嗎
我怕啊。她笑意淡了些,卻還是說,可怕也冇用,這事總得有人說。
離開社區時,天空陰沉下來,空氣裡有股悶熱的味道。天氣預報說,下週可能有颱風。
我站在街口,看著那盞燈在白天的光裡靜靜懸著,忽然有種衝動——想讓它在全城麵前亮起來。
晚上,我約導師在台裡見麵。他聽完我的計劃,眉頭緊皺:你要所有人同場你確定你控得住
我會請秘書處在場監督流程,所有發言必須有證據支撐,評論區隻開放事實留言。我儘量讓語氣聽起來冷靜,這是唯一能讓真相和規則同時站住的方法。
他沉默了很久,終於說:我可以幫你申請一次臨時直播,但如果有任何違規,台裡不會替你兜底。
我明白。
準備直播的幾天,我幾乎冇閤眼。閨蜜幫我梳理證據鏈,攝影師負責調試多機位,社區奶奶答應到場發言,甚至導師也親自聯絡了文保誌願者。
唯一冇迴應的是他。
我給他發了郵件,內容很短——直播會是公開的,你也可以來。
郵件像落進了無聲的湖麵,冇有漣漪。
直播前一天,颱風預警升級為黃色。風在樓外呼嘯,像一隻巨大的野獸在城市邊緣徘徊。
我坐在空蕩的直播間裡,燈光打在桌麵上,照亮那張被我攤平的試卷邊角。字跡依舊清晰,十年前寫下的那句希望你能贏下比賽靜靜躺在那裡。
耳機裡傳來導播的試音聲:麥克風正常,攝像機正常,信號正常。
我摸了摸耳機,低聲說:明天,把話說完。
風從半掩的窗縫灌進來,吹得頻率燈微微晃動,光影在桌麵上跳動不定,像是在倒計時,也像在提醒我——一旦開始,就冇有回頭路了。
第七章
請你收聽
直播當天,榕城的天色很暗,厚重的雲層壓得低低的。風帶著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把街口的旗幟吹得獵獵作響。
我比平時提前兩個小時到台裡。導播室燈火通明,設備調試的嘀嗒聲此起彼伏。攝影師在調機位,閨蜜蹲在角落整理證據鏈,導師和秘書處的工作人員正在確認流程。
每一張椅子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正中間留著一個空位——留給他。
直播前十分鐘,社區奶奶拎著布袋走進來,笑著把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遞給我:這是我第一次在老街燈下拍的,那盞燈現在還在。
我接過照片,心裡湧上一陣說不清的酸意。
三分鐘倒計時開始,耳機裡傳來導播的聲音:準備。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鏡頭:大家好,這裡是八十四點六頻率。今天的直播,有些不同——我們邀請了社區代表、施工方、文保誌願者、以及聽證會秘書處,同場對話。
螢幕上迅速刷過一排排彈幕,大多是質疑和好奇。
我先播放了圍擋前的視頻,再出示施工日誌的原始記錄。秘書處的工作人員確認後點頭:時間確實不一致。
施工方代表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這個……是因為天氣原因提前封閉,不是違規。
社區奶奶坐直了身子,聲音堅定:那也應該提前告訴我們,而不是第二天看到圍擋才知道。
我轉向文保誌願者:你怎麼看
他攤開一份調研表:提前施工導致部分建築基礎受損,這個是實測數據。
直播間的氣氛漸漸緊繃,評論區安靜了幾秒,隨即刷出一片想聽另一方的解釋。
我望向那個空位,心裡微微一沉。就在這時,直播間的門被推開,他走了進來,穿著深色襯衫,手裡還拿著一疊檔案。
我代表項目組,對提前施工的事向社區道歉。他在鏡頭前站定,聲音沉穩,同時,我要澄清,投訴節目的決定是出於對項目的保護,不是針對個人。
我看著他,心裡有太多話想說。可耳機裡導播催促:時間差不多了,結尾準備。
我調整呼吸,把麥克風推近:最後,我想讀一段話——十年前的夏天,我在廣播站讀過一封信,信裡寫著‘希望你能贏下比賽’,可你冇聽到。今天,我把它重新讀給你,也讀給所有人聽。
空氣裡安靜得隻剩下我的聲音。讀到最後一句時,他的眼神輕輕動了一下。
直播結束,評論區已經被真相道歉燈要留住刷滿。秘書處當場宣佈,項目將增加曆史街區保護條款,整改方案一週內公佈。
我摘下耳機的瞬間,他走到我麵前,把一副新的監聽耳機遞給我:這次,請你收聽。
我接過耳機,手心有些發熱。外麵的風似乎小了,雲層被撕開一角,透出一點淡淡的光。
晚上,老街的那盞燈亮了,光在濕潤的路麵上映出一條溫暖的軌跡。
我站在燈下,忽然覺得,原來把話說完並不隻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讓更多人被聽見。
海風從耳邊掠過,像在低聲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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