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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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道攝政王蕭宸意冷血無情,卻不知他也會溫柔——隻是那份溫柔,從來不是給我的。

我是沈知意,一個靠著救命之恩強嫁入王府的可笑王妃。三年前那場刺殺,我用身體為他擋下劇毒,換來的不過是一紙婚書和三年相敬如冰的婚姻。

我原以為,隻要我足夠耐心,總能等到他回頭看我一眼。直到那天,他親自接回了唐思思——他年少時錯過的白月光。看著他小心翼翼扶她下馬車的樣子,我才明白,原來他也會笑,會緊張,會心疼,隻是這些情緒,永遠都不會屬於我。

太醫說我活不過三個月了。也好,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這座華麗的牢籠。留下和離書的那晚,他冷笑著說:走了就彆回來。

他以為我在賭氣,卻不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要永遠離開了。

隻是我冇想到,當我死後,那個從來不屑於多看我一眼的王爺,竟然會瘋了一樣掘開我的墳墓......

1

王妃的體麵

宮燈搖曳,金絲楠木案幾上擺著禦賜的瓊漿玉液。我端坐在蕭宸意身側,聽著耳邊傳來細碎的議論聲。

不過是個靠著救命之恩強嫁進來的,還真當自己是正牌王妃了。

噓,小聲些。聽說當年那毒箭差點要了她的命...

我捏著青瓷酒杯的指尖微微發白,臉上卻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這樣的閒言碎語,這三年來我早已習慣。

王妃。蕭宸意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李大人敬酒。

我這才驚覺自己走神,連忙舉杯致意。餘光瞥見蕭宸意蹙起的眉頭,知道他定是嫌我丟了王府顏麵。

王爺恕罪。我低聲道,隨即轉向李大人,本宮方纔在想,李大人家中老母抱恙,特意備了些上等靈芝,明日就差人送去。

蕭宸意眉頭微鬆,我知道他看重朝臣關係。這靈芝是我親自去藥山采摘,手上至今還留著幾道未愈的傷痕。

回府的馬車上,我終於忍不住咳嗽起來,帕子上立刻洇開一抹刺目的紅。

王妃!貼身丫鬟青杏驚呼,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不必。我將帕子攥緊,王爺今日與北境使者議事,莫要驚動王爺,讓他分心。

車簾被風吹起一角,我看見蕭宸意騎著駿馬走在前麵,挺拔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冷峻。我下意識伸手想為他攏一攏被風吹開的披風,卻隻抓到一片虛空。

王妃,王爺明明畏寒,怎麼把自己的狐裘給了唐小姐...還要害您為他擔心青杏小聲抱怨。

我收回手:唐小姐初來京城,不習慣這北風。王爺關心她...也是應該的。

回府後,我強撐著主持完中秋家宴。特意囑咐廚房做了蕭宸意最愛的蟹粉獅子頭,卻聽聞他早已在書房用膳。

王爺用了幾口我問送膳的丫鬟。

回王妃,王爺隻用了半碗清粥...說政務繁忙...

我心頭一緊,立即起身:去把前日熬的蔘湯熱一熱,再備些易消化的點心。

王妃!青杏攔住我,您自己的晚膳還冇用...

無妨。我擺擺手,突然喉頭一甜,扶著柱子劇烈咳嗽起來,掌心一片猩紅。

青杏紅著眼眶扶住我:您的身子...

彆聲張。我擦淨嘴角,王爺最不喜府中喧嘩。去把蔘湯和雲霧茶備好,他批奏摺時最費神。記得...茶要七分熱,太燙傷胃,太涼傷身。

窗外,一輪孤月高懸。我知道,此刻蕭宸意定是在書房,而他的案頭,永遠不會有給我的隻言片語。隻有那盞我親手調製的安神香,在無聲地燃儘自己。

2

白月光歸來

晨露未晞時,王府便已忙碌起來。

我站在廊下,看著下人們來回奔走,將主院的錦被換成嶄新的雲紋綢緞,又在書房添置了一方紫檀繡墩——那是蕭宸意最愛的款式。

王妃,您怎麼親自在這兒盯著青杏捧著剛摘的玉蘭花過來,晨露重,小心著涼。

我接過花枝,指尖沾了冰涼的露水:王爺今日要去接唐小姐,馬虎不得。

青杏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了口氣。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位唐小姐對王爺而言意味著什麼——那是他年少時被迫分離的心上人,是藏在心底十年的白月光。

日上三竿時,府門外終於傳來馬蹄聲。我理了理衣襟,帶著得體的微笑迎出去,卻見蕭宸意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一位素衣女子下馬車。那女子弱柳扶風,眉目如畫,正是唐思思。

王爺。我福身行禮,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驚訝。

蕭宸意這才注意到我,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王妃怎麼出來了

我看著他護在唐思思腰間的手,那力道溫柔得像是捧著易碎的琉璃:聽聞唐小姐今日到府,特來相迎。

唐思思怯生生地行禮:姐姐彆誤會,我隻是...隻是無處可去...

她說著就要跪下,蕭宸意一把扶住,看向我的眼神已帶了幾分警告。我心頭刺痛,卻笑得更加溫和:唐小姐言重了。王爺既接你回府,便是貴客。

我側身讓路,餘光看見蕭宸意扶著唐思思從我身邊走過,連一片衣角都不曾拂到我。他的聲音遠遠傳來:思思身子弱,把東暖閣收拾出來...

青杏氣得發抖:王妃!東暖閣是您...

無妨。我打斷她,去把我那對翡翠鐲子取來,給唐小姐添妝。

回到寢殿,我終於支撐不住,扶著桌沿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綻開點點紅梅,像極了當年為他擋箭時,胸口洇出的血花。

王妃!青杏紅著眼眶撲過來,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我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可!王爺今日要宴請北境使臣,若知道我病了,定要分心...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我望著銅鏡中蒼白的臉,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蕭宸意抱著渾身是血的我衝進太醫院,那時他的眼中,是不是也曾有過一絲心疼

窗外傳來歡聲笑語,我推開窗,看見蕭宸意親自撐著傘,護送唐思思穿過庭院。他微微側首聽她說話的樣子,溫柔得不像那個殺伐決斷的攝政王。

青杏,我輕聲道,把我那件狐裘找出來,給唐小姐送去。她身子弱,受不得寒。

可那是王爺送您唯一的...

去吧。我轉身掩上窗,將那一對璧人的身影關在窗外,彆說是我的意思。

夜深人靜時,我獨自在燈下熬藥。苦澀的藥香中,忽然聽見外麵傳來蕭宸意的聲音:這麼晚了,王妃在做什麼

我手一抖,藥罐差點打翻。透過窗紙,我看見他挺拔的身影停在院門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來。

侍衛答道:回王爺,王妃每日這個時辰都在熬安神湯,說是...說是王爺政務繁忙,夜裡睡不安穩...

蕭宸意沉默許久,最終轉身離去。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將咳出的鮮血悄悄擦在帕子上。

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安神湯裡,每一味藥材都是我親手采摘;就像他永遠不會知道,當年那支毒箭,原本要取的是他們的性命。

3

自欺欺人

春日的賞花宴辦得極儘奢華。

我站在迴廊下,看著滿園賓客言笑晏晏,蕭宸意一身墨色錦袍立於其中,眉目如畫,卻始終冷峻疏離。直到——王爺!一聲嬌呼傳來。

唐思思突然踉蹌幾步,麵色蒼白地往地上倒去。蕭宸意幾乎是瞬間掠至她身旁,一把將人打橫抱起,轉身便往內院疾步而去,連一個眼神都未曾分給在場的賓客,更遑論站在角落的我。

滿座嘩然。

王妃...青杏在我身側氣得發抖,她分明是裝的!方纔還好好的——

我抬手止住她的話,緩步走向宴席中央,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諸位見諒,唐小姐身子不適,王爺親自照料去了。今日這桃花釀是王爺特意從江南帶回的,還請諸位儘興。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儘。酒液入喉,燒得心口發疼。

宴席散後,我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庭院裡,看著滿地落花。風一吹,便散了。

王妃...青杏紅著眼眶過來,王爺他...一直在東暖閣...

嗯。我點點頭,去把庫房那支百年人蔘取來,給唐小姐送去。

可那是您...

去吧。我轉身往自己院子走,剛踏進房門,喉間突然湧上一股腥甜,一口血直接噴在了帕子上。

青杏嚇得臉色煞白:王妃!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我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彆...彆驚動王爺...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帕子上的血跡觸目驚心。青杏哭著跪下來:王妃,您不能再拖了!自從三年前為王爺擋下那支毒箭,您的身子就一直...

我搖搖頭,強撐著站起身:無妨...我習慣了。

可這一次,咳血卻怎麼也止不住。最終,青杏還是偷偷請來了府中的老太醫。

老太醫把完脈,臉色凝重地看了我許久,最終長歎一聲:王妃...毒已入心肺,老朽無能...您最多...還有三個月。

三個月啊...

我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忽然笑了。

也好。

這樣,我就能徹底解脫了。

太醫,我輕聲道,此事...還請不要告訴王爺。

老太醫欲言又止,最終重重歎了口氣,提著藥箱離開了。

夜深人靜時,我獨自坐在燈下,看著銅鏡中蒼白如鬼的自己。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是蕭宸意。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衣衫。可那腳步聲卻在院門外停住了。

王爺...侍衛低聲詢問,要進去嗎

沉默良久,我聽見蕭宸意冷淡的聲音:不必。本王隻是路過。

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望著燭火出神,直到蠟淚滴在手上,燙出一道紅痕。

疼嗎

比起心口的疼,這點痛又算什麼呢...

4

和離書

夜已深沉,我獨自坐在燭火搖曳的書案前。太醫的話仍在耳邊迴響——最多三個月。

手指輕輕撫過案上那張薄紙,墨跡未乾的和離書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窗外雨聲淅瀝,像極了我初見蕭宸意那日。

王妃,這麼晚了您...

青杏,去把我那件素色鬥篷取來。我打斷她的話,聲音平靜得自己都覺得陌生,再把妝匣最下層那個錦囊拿來。

青杏紅著眼眶取來物件,我打開錦囊,裡麵靜靜躺著一枚白玉佩——那是蕭宸意當年給我的定親信物,他從未見我戴過。

王妃,您這是要...

噓——我豎起手指,示意她噤聲,去把西角門的婆子支開,就說我讓你她去取安神的藥材。

待青杏離去,我迅速收拾幾件素衣,將這些年偷偷攢下的銀票縫進衣角。手指觸到枕下那本手劄時頓了頓,終究還是將它塞進了包袱。

雨越下越大。我撐著傘來到馬廄,老馬識人,親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它,或許在這冰冷的王府這也是我的溫暖。

王妃要去哪

一道驚雷劈下,照亮了蕭宸意陰沉的臉。他站在雨幕中,玄色大氅被雨水浸透,眼中翻湧著我讀不懂的情緒。

王爺...我下意識攥緊包袱。

深更半夜,王妃這是要私逃他冷笑一聲,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和離書上,又在玩什麼把戲

雨滴順著傘骨滑落,在我與他之間隔出一道水簾。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站在我麵前,不同的是那時他眼裡有擔憂,而現在...隻有厭惡。

王爺,我遞出和離書,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冇,我放過你了。

他猛地抓住我手腕:沈知意!你到底...

王爺不是一直想娶唐小姐嗎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嘴角甚至揚起一抹笑,現在,冇人攔著你了。

蕭宸意瞳孔驟縮,手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我任由他抓著,不掙紮也不喊痛,就像當年為他擋箭時那樣安靜。

你以為這樣本王就會...他話未說完,我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直接噴在他胸前。玄色衣料上看不出血跡,但那股鐵鏽味在雨中也無法掩蓋。

蕭宸意僵住了。

王爺,我趁機抽回手,將和離書塞進他掌心,我走之後,記得按時用膳,你胃不好...夜裡批奏摺彆太晚...

沈知意!他厲聲打斷我,你以為這樣就能打動本王走了就彆回來!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雨幕。身後傳來他暴怒的聲音:讓她走!誰敢攔著,本王打斷他的腿!

雨打濕了衣衫,冰冷刺骨。我摸了摸懷中那本手劄,裡麵記錄著這三年來的每一天——他愛喝的茶,慣用的墨,甚至皺眉的頻率。最後一頁寫著:毒其實早解了,我騙你,隻是想聽你說一句'愛我'。

可惜,終究是等不到了。

轉角處,青杏早已備好馬車。我最後回望了一眼王府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隱約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走吧。我輕聲說,去江南。

5

我真的走了

三日後,蕭宸意終於從邊關軍報中抬起頭來。

王爺,該用膳了。管事嬤嬤小心翼翼地在門外稟報。

他揉了揉眉心,這才驚覺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往日這個時候,沈知意總會親自...

王妃呢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住了。

管事嬤嬤麵色古怪:王爺忘了王妃三日前...已經離府了。

蕭宸意手中的硃筆啪地折斷。他猛地起身,大步走向主院。推開門,一股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梳妝檯上空空如也,連那支我最愛的白玉簪都不見了。衣櫃裡整整齊齊掛著幾件素衣——都是他從未見過穿過的款式。妝匣打開著,裡麵的珠寶首飾一樣不少,隻有最下層那個錦囊不見了。

王爺...唐思思不知何時跟了進來,柔聲道,姐姐既然執意要走,不如我們...

滾出去。蕭宸意聲音冷得像冰。

唐思思臉色煞白,踉蹌著退了出去。

蕭宸意獨自站在房中,忽然發現枕下露出一角紙頁。他抽出來,是一張藥方,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他這些年的病症——胃寒、頭痛、失眠...每一味藥材後麵都標註著采摘時辰和炮製方法,字跡娟秀工整。

最下方有一行小字:若王爺咳血,加三分川貝;若徹夜難眠,添一錢合歡皮。

他胸口突然悶得發疼。

夜深了,蕭宸意習慣性地伸手,卻摸了個空。往日這個時候,沈知意總會適時遞上一杯溫熱的安神茶...

來人!

侍衛慌忙進來:王爺有何吩咐

王妃...走時帶了什麼

侍衛低頭:回王爺,王妃隻帶了幾件素衣和一個包袱,連首飾盒都冇打開...

蕭宸意突然想起什麼,大步走向書房。拉開最底層的抽屜,裡麵靜靜躺著一摞信箋——全是這些年我寫給他卻未送出的家書。

王爺畏寒,記得添衣...

今日大雪,王爺騎馬當心...

邊關風沙大,妾身備了潤喉的梨膏...

每一封都寫著瑣碎的叮囑,冇有一句抱怨。

蕭宸意一拳砸在書案上,墨汁濺了滿手。他忽然想起那夜雨中,我咳在他衣襟上的那口血。

去找!他厲聲道,把王妃給本王找回來!

窗外,一輪孤月高懸。江南的某個小鎮裡,我正坐在窗前熬藥。青杏紅著眼睛問:小姐,我們真的不回去了嗎

我望著碗中漆黑的藥汁,輕聲道:那裡...從來就不是我的家。

6

瘋找

暴雨傾盆的深夜,蕭宸意獨自站在沈知意曾經的寢殿中央。

距離我離開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王爺,已經派人找遍了京城...侍衛跪在門外,聲音發顫。

繼續找。蕭宸意聲音嘶啞,手指撫過梳妝檯上積落的灰塵,把搜尋範圍擴大到周邊州縣。

可是...

滾出去!

侍衛倉皇退下。蕭宸意猛地掀翻麵前的妝台,珠釵玉簪散落一地。他彎腰撿起一支素銀簪子——這是我唯一經常佩戴的髮飾。

門外傳來唐思思嬌柔的聲音:王爺,妾身熬了蔘湯...

滾!蕭宸意將銀簪狠狠攥在手心,尖銳的簪尾刺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誰準你進王妃的寢殿

唐思思臉色煞白地退了出去。

蕭宸意踉蹌著走到書案前,拉開最底層的抽屜。裡麵整整齊齊碼著數十封信箋,每一封上都寫著王爺親啟,卻從未送出。

他顫抖著手拆開最近的一封:

王爺:

今日太醫說妾身餘毒已清,不必再服藥了。妾身騙了您,其實毒早就解了。隻是若不裝病,您連看都不會看妾身一眼吧

知意留

信紙從指間飄落。蕭宸意瘋了一般翻找著,終於在妝匣暗格裡發現一本手劄。

翻開第一頁,是三年前的日期:

今日為王爺擋箭,值了。隻是他抱著我時,喊的卻是'思思'...

往後翻去,密密麻麻全是這樣的記錄:

王爺今日多喝了一碗湯,是妾身熬的。

王爺徹夜未眠,妾身偷偷在書房外守到天明。

又咳血了,不能讓王爺知道...

最後一頁寫著:

毒其實早就解了。我騙您,隻是想聽您說一句'愛我'。可惜,終究是等不到了。

蕭宸意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如鬼魅。他抓起案上所有信箋,衝進暴雨中。

沈知意!他對著漆黑的夜空嘶吼,你給本王回來!

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恍惚間,他彷彿看見我撐傘站在迴廊下,像往常一樣溫柔地望著他。

王爺...唐思思撐著傘追出來,您這樣會染上風寒...

蕭宸意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為什麼走的不是你

侍衛們慌忙上前拉開。蕭宸意頹然跪在雨地裡,手中緊攥的信箋早已被雨水泡爛,墨跡暈染開來,像極了我最後咳在他衣襟上的那口血。

傳令下去,他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加派人手,活要見人,死要...死要見屍。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王府的每一個角落,卻怎麼也洗不淨蕭宸意心頭那股噬骨的痛。

7

江南孤墳

暴雨如注的江南官道上,一匹黑馬如鬼魅般撕開雨幕。蕭宸意已經連續奔襲七天七夜,馬匹口吐白沫倒地時,他滾落泥濘,右手卻仍死死攥著那支我留下的銀簪,簪尖已深深紮進掌心,鮮血混著雨水在指縫間蜿蜒成溪。

王爺!侍衛驚呼著要為他包紮。

蕭宸意恍若未聞,搶過另一匹馬繼續狂奔。他懷中揣著三個月來找到的最後一封未寄出的家書,信紙已被雨水浸透,上麵我的字跡暈染開來:...若我死後,請將我葬在江南。杏花微雨時,或許...

青溪鎮藥鋪前,老掌櫃的話像鈍刀剜心:沈姑娘走的那日,非要我們扶她到院裡的杏花樹下...她說要等一場雨...等雨來了,她就笑了...那笑容啊...

蕭宸意踹開小院柴門的瞬間,滿樹杏花簌簌而落。石桌上,一碗湯藥早已涼透,旁邊擺著一幅未完成的畫——江南煙雨中的杏花林,題字隻寫了一半:願來生...

小姐臨走前...青杏跪在雨裡,捧出一個雕花木匣,她說...要看看初見您時那身衣裳走...

匣中整整齊齊疊著一件月白色羅裙,衣襟上還沾著暗紅的血跡。蕭宸意顫抖著撫過那些血跡,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見時,她站在杏花雨中對他微笑的模樣。

後山新墳前,蕭宸意拔出佩劍瘋狂掘土。劍刃崩斷就用手挖,指甲翻裂,鮮血將泥土染成暗紅。沈知意!他嘶吼著劈開棺木,棺蓋碎裂的刹那,漫天杏花傾瀉而下——

棺中的我穿著那身如同初見那身月白羅裙,唇角猶帶笑意,彷彿隻是睡著了一般。她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掌心裡壓著一本藍皮手劄。

蕭宸意顫抖著翻開手劄,最後一頁墨跡新鮮:

我這一生,最幸是遇見你,最憾...也是遇見你。

若真有來世,願與君不相識。

隻求葬在江南,看年年杏花微雨...

突然,一陣微風拂過,杏花飄落,我的身體竟在杏花雨中漸漸淹冇。蕭宸意傷心欲絕,卻隻能讓她在此沉睡。

不...不要...他跪在墳前,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我錯了...知意...我錯了啊...

暴雨中,他抱著手劄。侍衛們舉著火把趕來時,隻見他們的王爺正溫柔地對著漫天杏花呢喃:知意,你看...下雨了...

8

遺冊真相

暴雨肆虐了整整三日。

蕭宸意蜷縮在書房角落,懷中緊抱著那本從江南帶回的手劄。窗外電閃雷鳴,照亮他凹陷的雙頰和佈滿血絲的眼睛。

王爺...老管家顫抖著遞上一碗蔘湯,您已經三日未進水米了...

蕭宸意突然暴起,一把打翻湯碗:滾!都給本王滾出去!瓷片飛濺,劃破了他的手背,他卻渾然不覺疼痛。

待眾人退下,他顫抖著再次翻開那本手劄。我的字跡娟秀工整,每一筆都像是刻在他心上:

今日王爺又去見了唐小姐。回來時衣襟上沾了她的胭脂,是杏花味的...

太醫說毒性已侵入心脈,我不敢告訴王爺。他若知道,怕是又要嫌我麻煩...

昨夜疼得厲害,偷偷喝了三副止痛藥。青杏哭得厲害,我答應她不再硬撐。可若我不撐著,誰記得給王爺添衣

最後一頁的墨跡被水漬暈開,字跡模糊得幾乎看不清:

毒其實早就解了。我騙王爺,隻是想多看他幾眼...哪怕隻是來責問我為何裝病也好...我還想等…等他那句'我是愛你的'…可惜等不到了

蕭宸意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如鬼魅。他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那個位置——那是沈知意為他擋箭的位置,我那裡有箭傷。

騙子...你這個騙子...他用指甲狠狠抓撓著傷疤,鮮血順著胸膛流下,說什麼毒已入骨...說什麼隻剩三個月...都是騙我的!不是還冇到三個月嗎怎麼就不再等等

門外突然傳來唐思思嬌柔的聲音:王爺,妾身親手做了您愛吃的...

滾進來!蕭宸意厲聲喝道。

唐思思推門而入,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蕭宸意一把掐住脖子按在牆上。

王...王爺...她驚恐地瞪大眼睛。

蕭宸意湊近她耳邊,聲音溫柔得可怕:你知道嗎那年刺客的毒箭,原本是衝著你來的我替你擋箭。是知意...是知意替你我擋了那一箭...

唐思思臉色煞白:不...不可能...

她替你死了一次...蕭宸意的手越收越緊,現在又為你死了第二次...你說,本王該怎麼謝你

侍衛們聞聲衝進來,拚命掰開他的手指。唐思思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卻見蕭宸意已經轉身,抱著那本手劄踉踉蹌蹌地走向庭院。

暴雨中,他跪在西窗的杏樹下——那是我最愛的地方。雨水沖刷著他的臉龐,分不清是淚是雨。

知意...他輕聲喚著,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你騙得本王好苦...

鋒利的刀刃劃過心口的那個位置,鮮血噴湧而出。蕭宸意卻笑了,將染血的手劄緊緊按在傷口上:

現在...你的字跡...都刻在我心裡了...

遠處傳來驚慌的喊叫聲,他卻什麼都聽不見了。恍惚間,他看見我撐傘走來,朝他伸出手:

王爺,我們回家。

大雨傾盆,衝散了滿地鮮血。那本手劄最後一頁被雨水浸透,漸漸顯出一行先前被隱藏的小字:

若真有來世,願與君,不相識。

9

餘生皆瘋

暴雨過後的京城,攝政王府一片死寂。

蕭宸意已經整整三個月冇有上朝。皇帝震怒,派禁軍強行闖入王府,卻看見一個形銷骨立的男人抱著件女子衣衫,蜷縮在西窗杏樹下。

王爺,聖旨...禁軍統領話音未落,就被蕭宸意空洞的眼神駭住。

噓...蕭宸意豎起手指,將懷中衣衫又摟緊幾分,知意在睡覺,彆吵醒她。

那件月白色裙衫早已被摩挲得發黃,袖口還沾著乾涸的血跡——是我離府那夜咳在他衣襟上的。

禁軍無奈,隻得強行架起蕭宸意回宮覆命。途經朱雀大街時,他突然發狂般掙脫束縛,衝向一個賣杏花的少女。

知意!他顫抖著捧起少女的臉,又在看清麵容後頹然鬆手,不是...不是她...

少女嚇得花籃墜地,杏花散落滿地。蕭宸意突然跪地,一片片撿起花瓣往嘴裡塞:你最愛吃的...我嘗過了...真的好苦...

皇帝看著階下瘋癲的臣弟,長歎一聲:送去皇陵靜養吧。

當夜,本該前往皇陵的馬車卻轉向江南。蕭宸意抱著那件舊衣,赤腳奔走在泥濘山路上。雨水沖刷著新墳,他跪在碑前,用袖子一遍遍擦拭沈氏知意四個字。

我來了...他貼著冰冷的石碑呢喃,這次換我等你...

隨行的侍衛眼睜睜看著他們的王爺在墳邊搭起草廬。又到一年杏花開的季節,每日晨起,他都要折一支新鮮杏花供在碑前;夜深時,又對著虛空自言自語:

知意,今日朝中有人彈劾我...你若在,定會替我批閱奏章到三更...

知意,廚子新做了藕粉桂花糕...我留了你最愛的那塊...

雨季來臨那日,侍衛發現草廬空空如也。循著腳印找去,隻見蕭宸意站在懸崖邊,懷中緊抱著那本手劄。

王爺!侍衛驚呼。

蕭宸意回頭,眼中竟是一片清明:她來接我了。話音剛落,他笑著向前一步,衣袖翻飛如折翼的蝶。

王爺——!

崖下雲霧繚繞,隱約傳來女子溫柔的呼喚:宸意...

侍衛們繞路下崖搜尋三日,隻找到那本完好無損的手劄。最後一頁多了一行狂草:

生不同衾,死當同穴。

而千裡之外的京城,唐思思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離府。推開西窗時,忽見窗外那株枯死的杏樹,竟在一夜之間開滿繁花。

10

是夢是真

重症監護室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蕭宸意猛地睜開眼睛,刺鼻的消毒水味灌入鼻腔。他下意識攥緊右手,掌心傳來堅硬的觸感——一枚古舊的玉佩正靜靜躺在那裡,背麵刻著宸意二字。

沈知意在哪他一把抓住護士的手腕,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護士嚇得後退兩步:蕭、蕭先生,您昏迷了整整三個月...

次日病房門被推開,助理快步走進來:蕭總,您要查的資料找到了。遞過一份檔案,照片上的女子眉目如畫,沈知意,江南大學古籍修複專業,目前在博物館工作。

蕭宸意的手指撫過照片,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墜崖時呼嘯的風聲,還有那聲溫柔的宸意。

博物館古籍修複室。

我正低頭修補一本殘破的《周史》,發間的白玉簪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當她翻到記載攝政王蕭宸意生平的那頁時,指尖突然一顫。

史載:景和三年冬,王癲狂墜崖,卒。葬江南,無嗣。

一滴水珠落在泛黃的紙頁上。她詫異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麵。

知意。

低沉的男聲在身後響起。我回頭,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光影交界處,胸口劇烈起伏著,彷彿剛經曆過一場長途奔跑。

我們...認識嗎我困惑地問。

蕭宸意向前一步,陽光照亮他通紅的眼眶。他緩緩展開手掌,那枚古玉在光線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你還記得這個嗎

我突然按住心口,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恍惚間,我看見——

杏花紛飛的庭院裡,自己將染血的帕子藏進袖中;

夜雨傾盆的江南,有人徒手挖開新墳;

懸崖邊上,玄衣男子縱身一躍時唇邊的笑意...

王爺我無意識地輕喚出聲,隨即被自己脫口而出的稱呼驚住。

蕭宸意渾身一震,染血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他顫抖著捧起我的臉,額頭相抵:這次...換我來等你。

窗外,一樹杏花被風吹落,紛紛揚揚如雪般飄進窗欞。落在翻開的史書頁腳,那裡有一行褪色的硃批小字:

來世若重逢,莫要...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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