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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吹動經書,掠過一頁又一頁。
案前本該靜心抄寫經文的女子卻早已經籠了一柄紈扇在手,沉沉睡去。
午後的日光透過簾幕,薄如蟬翼的素絹上映出半張美人麵。
沈幼宜雙睫輕顫,卻不肯起身梳洗,免得打斷殿外宮人的議論。
“這都已經
沈幼宜一連偷偷聽了幾日,發覺這些宮人不過是偷偷說些主子們的壞話,有用處的東西極少,不免大失所望,也不想再聽下去了。
“你也說我是清修,要和你們這些人計較,好像我這人很刻薄似的。”
沈幼宜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我在聖上麵前失了恩寵,帶累了你們這一片大好前程,既然這樣,那我索性做個好人,送你們去楊修媛那處去,好不好?”
含薰拚命搖頭,雖說她姑母許諾過,等衛貴妃徹底失勢後就將她調回太子身邊去服侍,可她要是被貴妃逐回去,以楊修媛的刁鑽脾氣,她隻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娘子,奴婢方纔是失心瘋了,纔會胡言亂語,求您念在太子……妃的情麵上,饒了奴婢這一回罷!”
含薰膝行兩步,伸出那雙纖柔嬌嫩的手,試圖捉住她一片衣角乞憐:“奴婢服侍娘子最久,貼身的針線都是奴婢來做,若驟然換了旁人,怕是入不了您的眼。”
沈幼宜輕輕笑了一聲,她這話說得不錯,這些日子她勉強能從身邊人的言語中拚湊出一點原身的過往,離不開含薰這張肆無忌憚的嘴。
元朔帝這位衛貴妃名蘭蓁,是燕國公衛敬中膝下第三女,生得頂頂嫵媚風流,哪怕有著個新寡的名聲,可先夫也是戰死沙場的郎將,二人膝下無子,她一個嬌豔美人難免守不住寂寞,要不是不肯低嫁,大概早有大把男子求親。
今上雖有六宮,但年歲漸長,在這事上的興致也就淡了下來,嬪妃難得進禦。
二人之所以結緣,是因元朔帝與太子一同微服出遊時偶至燕國公府邸,聽聞自己麾下這位舊臣竟有一日會為女兒婚事苦惱,索性將這位衛娘子禮聘為婕妤,由宮中奉養。
合該這位衛娘子時來運轉,入宮未及三月,衛氏族人便又立新功,皇後特請晉她位分,與太子生母楊修媛並列九嬪,後來恰逢今上禦極第二十載,太後做主,六宮大封,衛蘭蓁無子也進秩為貴妃,風頭一時無兩。
雖然衛貴妃本人入宮短暫風光後是接二連三的倒黴,可對於沈幼宜而言,眼前的一切還是震撼到了她。
同為女囚,衛貴妃就算是觸怒了天子,住的也是精舍華屋,睡的仍是高床軟枕,可口的素齋教她每一餐都能多用兩碗飯,原本豐腴的身段非但冇削減半分,還又添了一點風韻……即便是落魄至此,原身也比險些成了她婆母的楊修媛還高上一階!
而聽含薰的意思,她曾經需得百般討好迎合的太子為了孝敬這個得寵的年輕庶母,還把自己手下出色的繡娘送來伺候。
沈幼宜輕輕歎了一口氣,生出一絲惆悵,人比人,氣死人,她的願望在這具身子上實現了大半,隻是有些地方與原本的構想相去甚遠。
不知道當太子殿下向這位衛貴妃行禮時,可曾有一刻恍惚,想起山盟海誓過的情人還在暴室受苦?
這聲歎息落在含薰耳畔,竟多了些旁的意味。
衛貴妃待宮人和善不假,可她未入宮前那些狠毒的傳聞卻也未必不真。
“太子妃要你來,不就是服侍我的麼?”
沈幼宜漫不經心道:“既然已經送了來,那之後便是歸我處置,難不成內廷裡處置一個奴婢,還要看東宮臉色?”
她在宮裡朝不保夕的時候任人擺佈就罷了,怎麼換了具身子還要被自己的宮人欺負?
茜蘭正要開口,卻見掌事的檀蕊帶了六七個宮侍匆匆趕來,央求道:“姑姑,求您替婢子們美言幾句,奴婢再也不敢躲懶了!”
檀蕊遠遠聽到響動,就知道二人得罪了主子,隻有些不悅地瞥去一眼,便匆匆入內侍奉,見貴妃隻繫了羅襪倚在窗邊,連忙俯身為沈幼宜穿履。
這幾日貴妃靜坐冥思的時候不許宮人近身,隻有用膳玩樂的時候才露出幾分笑模樣,宮裡麵冇有半點訊息傳來,底下人日漸怠慢,可貴妃似乎也不大在意。
可這次卻似動了真惱,貴妃袖下的手氣得微微顫,連開口求情的機會都冇給她,冷冷道:“吩咐人去掖庭局走一遭,再選幾個年輕伶俐的來伺候!”
貴妃是挑剔的人,上一次內廷廣采良家子還是元朔十五年的事情,即便近些年陸陸續續也有各地送來的宮人與抄家入宮的罪臣女眷,拔尖的女子早已出了頭,如今要從掖庭局選幾個針線好、又冇做過什麼粗活的宮人,簡直如大海撈針。
倒不如去少府監索要幾個老成的繡娘來服侍。
然而貴妃正在氣頭上,檀蕊遲疑片刻,應了一聲是,她見貴妃重新坐到案前,卻並冇有執筆抄寫的意思,隻好讓隨行的宮人都守在外麵等待吩咐,自己再去料理這些瑣事。
沈幼宜望著案前瀟灑靈秀的字跡,思緒卻漸漸飄遠。
她平白占了衛貴妃的身子,不但延了壽命還享受著人家的富貴,儘力不露出破綻,免得被人當成是妖孽抓起來殺了也是應儘的本分。
沈家落敗至今已有數年,該問斬的人早已經死了,能活命的女眷過得大約也是生不如死,她再世為人,理當看得開些纔對。
可她還是忍不住抱有一點期望。
原本的她和阿孃都還活著嗎?
若“沈幼宜”還在,住在那具身子裡的人,會不會就是衛蘭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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