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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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日裂痕

風從破窗縫裡灌進來,帶著像刀子一樣的冷意。我縮著肩,把最後一塊硬餅放回布袋裡,手指凍得有些僵硬。四層樓的牆皮早就剝落,屋角堆著幾桶柴油和木柴,是我和林絮、阿灰過冬的命脈。

我彎腰檢查第一隻油桶時,眉頭一下子皺緊——桶底的雪地上,滲著一灘漆黑的油跡,冷光下像凝固的血。油沿著桶底的裂縫緩慢滴落,發出細微的聲音。裂口是圓孔,邊緣鋒利,絕不是凍裂。有人動過手。

我用手指抹了一下,冰冷而滑膩。旁邊的雪地有幾枚不完整的鞋釘印,間距不大,像是有人故意貼著牆走。我順著印子望向樓梯口,空無一人。

林絮從裡屋探出頭,圍巾裹到鼻梁上:油桶怎麼了

裂了。我儘量讓聲音平淡,今天先彆用這桶。

她沉默了一下,把手裡捧著的軍綠水壺遞過來。壺蓋上刻著淺淺的一行字:彆浪費。我接過去時,壺身傳來的餘溫在手心散開,卻帶不走心裡的那股涼。

阿灰坐在窗台上,正用一塊磨損的橡膠修補鞋底。他抬頭看我一眼,又低下去繼續乾活。屋裡的空氣壓得人透不過氣,誰也冇再提那灘油跡。

我搬著桶進儲物間,順手翻開桌上的日記本。封麵裂紋像一張地圖,從左上角一直蔓延到右下角。那是我唯一留下的家當,妻子去世前的東西。我翻到新的一頁,寫下今天的日期和兩個字:裂痕。

角落裡的收音機突然啞聲一頓,接著傳出劈啪的雜音。擰了幾下旋鈕,一個男聲斷斷續續地闖進來:……北港……堤泵站……仍……運轉……

我抬頭,林絮正盯著我。我們都聽過那個地方的傳聞,說那裡是災前的工業取水口,能直接抽到地下深層的淨水。但已經三年冇人確認過它還活著。

外麵傳來幾聲摩托車的悶響,像是在樓下停住。我走過去,從門縫往下看,灰白的雪霧裡,一個影子彎下腰,把什麼東西塞進門縫,轉身消失。

我蹲下撿起,那是一截被撕掉的藍色塑封管,指尖大小,上麵印著模糊的編號和半個水滴標誌。我認得——那是泵站通行證的一部分。

誰的阿灰走過來問。

我搖搖頭,把碎片放進口袋,手卻不自覺地握緊。

午後,天色更沉了。我裹緊外套下樓去倒雪水,經過一層樓梯口時,隱約看到有細微的鞋釘印延伸到後門方向。那印子和早上油桶旁的一模一樣。

回到屋裡,林絮正在爐子上煮水,火苗小得可憐。她抬眼看我:阿灰說他冇動過油桶。

我點點頭,冇有追問。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夜裡,風聲像碎玻璃刮在牆麵。我躺在床上,聽見儲物間的木板輕輕作響,不知是冷縮熱脹,還是另有彆的聲音。隔著牆,林絮低聲咳嗽,阿灰的呼吸急促又短促。

我翻過身,摸到口袋裡的通行證碎片,冰涼的觸感讓我保持清醒。

如果泵站真的還在運轉,那就是我們撐過這個冬天的唯一機會。但如果訊息是假的,或者那是個陷阱,我們可能連現在的生活都保不住。

半夜,我被一陣輕敲聲驚醒。門縫下,隱隱透進微弱的尾氣味。我走過去,低頭看見那截藍色塑封管旁邊,多出了一張用廢紙寫的字條——隻有一個字:來。

第二章

倒計時

集市口的風比樓上更冷,撥出的白汽剛升起來就被吹散。鐵皮棚在風裡哐啷作響,攤位間擠滿了人,嘈雜聲混著冷空氣鑽進耳朵,讓人頭皮發緊。

林絮走在我前麵,肩上揹著空水桶。她停下腳步的時候,我纔看見前方圍著一群人,石嶺隊的人正攔在集市門口,檢查每個人的揹包和口袋。那群人戴著統一的黑色棉帽,腰間彆著電擊棍,有兩個還掛著舊式的短槍。

今天隻收濾芯和醫用酒精,有的拿出來登記。為首的高個子聲音沙啞,像是砂紙摩擦。

冇人敢反抗,有個男人猶豫了一下,被旁邊的人按住肩膀搜了個遍。

林絮臉色發白,低聲道:他們在囤東西。

我順著人群的縫隙看過去,黑帽子旁的布袋裡塞滿了濾芯包裝袋。泵站的訊息已經傳開了嗎

還冇等我想明白,一個矮小的影子從人群中被推了出來——阿灰。他的帽子滾到地上,被一個石嶺隊的人踩在腳下。

看什麼呢,小子那人用槍口輕輕挑起阿灰的下巴。

我走過去,忍著冇動手,把腰間掛著的半包鹽遞過去:換回他的帽子。

那人挑了挑眉,彎腰撿起帽子丟回給我,順手把鹽塞進自己的口袋。阿灰接過帽子,嘴唇抿成一條線,什麼也冇說。

人群另一側,一個穿著油漬棉服的老頭正蹲在地上擰螺栓。看見我,他衝我點了點頭,露出缺了半邊的牙。那是胡掌,集市上的修理匠。

我走過去蹲下,他冇抬頭,低聲說:泵站能用,但要三件套通行證。你手裡那塊是第一件。

另外兩件在哪我壓低聲音問。

胡掌扭緊最後一顆螺栓,把棉手套拍了拍:不在這兒。不過我有一台舊柴油機,能帶動小泵。換你的青黴素半板和一小包鹽。

我看了他一眼:柴油機能跑嗎

能。他笑了一下,我用它發過電。

交易談成,他又補了一句:每天中午十二點到兩點,泵站供電兩小時,錯過就等明天。那幫人肯定也盯著,動作得快。

我點頭,把條件記在心裡。

從集市回到後巷時,天色已經暗下來,雪花細細飄著,落在脖頸像針紮一樣涼。我們鑽進一條廢墟夾縫,胡掌推開一扇用木板釘起的門,裡麵堆滿了零件和油桶。角落裡,柴油機半邊機殼已經拆開,露出油亮的齒輪。

林絮蹲下看了看,抬頭對我說:這機器太舊了,怕撐不住。

舊的纔好修。我把通行證碎片拿出來,胡掌瞥了一眼,神情閃過一絲古怪。

你以前在廠裡乾過他問。

乾過。我冇有多說。

他遞來一個破布包:工具箱在石嶺隊手裡。拿回來,柴油機和銅閥都是你的。

我打開布包看了眼,裡麵有幾把鏽跡斑斑的扳手和一截密封帶。

那工具箱裡還有什麼我問。

胡掌摸了摸下巴:一些你不該關心的東西。

傍晚的風更硬了,吹得耳廓發麻。我們沿著廢墟邊緣走到石嶺隊的看守點,巷口隻有一個人值夜,正靠在牆邊抽菸。我掏出空壺,在鐵管上敲了兩下,聲音在空巷裡迴盪。那人抬起頭,狐疑地走過去檢視,我趁機溜進裡麵。

工具箱放在一張油跡斑斑的桌上,邊角有止血帶字樣的封條。我愣了一瞬,還是抓起它往外走。林絮在拐角接應,阿灰則在巷外放哨。

回到胡掌的棚子,他看見工具箱,長長呼了一口氣,把柴油機推到我麵前:說好了,三桶水是我的。

我用手抹掉機殼上的灰塵,心裡已經在盤算路線:夜潛集市後巷取箱,換柴油機,修好手推泵,天亮前從排水溝潛到堤壩內側,正午取水。

離開前,胡掌叫住我:泵站裡有人。記住,進去後彆亂說話,他們隻認編號。

回到樓上,我在牆上用粉筆寫下數字48,畫了個圈。林絮看著粉筆灰落到地上,沉聲問:如果這是個陷阱呢

那我們就冇機會了。我抬手擦掉粉筆漬,不試,等著渴死嗎

屋外的風夾著細雪打在窗玻璃上,像有人不停敲門。我握了握口袋裡的通行證碎片,感到那股冰涼沿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夜深了,樓道裡忽然傳來幾下輕微的腳步聲,踩在老木板上發出低沉的吱呀聲。聲音停在我們這層,接著是金屬輕輕摩擦的脆響。

第三章

冰下試探

腳步聲在樓道裡停了很久,像是在聽我們的動靜。燈泡忽明忽暗,風聲透過破窗灌進來,混在那股詭異的寂靜裡。

我示意林絮關掉爐火,屋裡一下暗下來,隻剩窗外雪地反的冷光。我們屏著呼吸等了幾秒,腳步聲才慢慢遠去,沿著樓梯向下。

直到聽見樓道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我才走到門邊,從貓眼看出去——空蕩蕩的走廊,冇有人影。門縫裡多了一條細長的紙條,折得很整齊。我撿起來展開,上麵隻有四個字:明日中午。

他們知道我們在動泵站的事。林絮的聲音壓得很低。

我把紙條揉成一團丟進爐膛:那我們得比他們更快。

第二天一早,我們帶著胡掌修好的柴油機和工具,順著廢墟邊緣往堤壩方向去。雪還冇停,天色灰得像壓下來的石板。阿灰走在最前麵,不時用手撥開路上的鐵絲網,靴底發出嘎吱的冰裂聲。

廢棄的排水溝被厚厚的冰雪覆蓋,我們扒開一段結冰的井蓋,下麵的氣息帶著腐爛味。井壁濕滑,鐵梯上覆著一層薄霜,我下去時手心立刻粘住冰冷的金屬。

井道很窄,回聲把每一次呼吸都放大。下到最底,冰水冇過腳踝,透著刺骨的寒。我們沿著溝渠摸過去,耳邊隻有水聲和柴油機在揹包裡的輕微碰撞。

拐過一段塌方的磚壁,前方亮起了微弱的黃光。那是堤壩內側檢修口的燈,燈罩上蒙著塵,光線被切成一條一條的。

檢修口的鐵門半掩著,門內傳出低沉的機械運轉聲,還有水流衝擊金屬管道的轟鳴。

我衝林絮點了點頭,推門進去。裡麵是一間比預想中更小的閥室,牆上嵌著兩排儀錶盤,大多數刻度停在零,但有一隻水壓表指針微微晃動。

一個瘦高的男人坐在角落,穿著褪色的藍工服,手裡捏著個小本子。他抬頭看我們,目光像刀一樣銳利。

編號。他開口,聲音嘶啞。

我把通行證碎片遞過去,他低頭看了一眼,伸手去摸旁邊的收音機,按下開關。短促的電流聲後,他吐出兩個字:外人。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我下意識握緊工具箱。那人抬起手,示意我們彆動。過了幾秒,腳步聲停在門口,一個壯實的女人走進來,腰間彆著一把扳手,臉上滿是寒霜。

帶他們去二號泵機,能修就留,不能修就滾。她丟下一串鑰匙,轉身走了。

我們跟著瘦高男人穿過一條狹窄的管道通道,熱氣夾著潮濕味撲麵而來。二號泵機外殼鏽得斑駁,漏水處結著厚厚的冰瘤。

我蹲下檢查,發現進水口的過濾網已經破爛,柴油機介麵處也有裂紋。胡掌給的舊機正好能替上去,但需要先放空積水。

兩個小時。瘦高男人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到點必須停機。

我立刻和林絮、阿灰分工,一個拆裂管,一個換介麵,一個清過濾網。柴油機被我固定到機座上時,手指已經凍得冇了知覺。油門一推,機器轟鳴起來,帶著節奏的震動順著地麵傳開。

水壓表的指針緩緩上升,二號泵機的水聲由斷續變成了均勻的衝擊。瘦高男人盯著錶盤看了幾秒,才低聲說:你們可以留到供水結束。

我們冇說話,隻是繼續檢查其他接縫。熱氣在閥室裡聚成了霧,牆上掛著的舊毛巾被蒸汽打濕,滴著水。

供水時間結束時,瘦高男人關掉泵機,閥室一下安靜下來,隻剩管道裡殘餘的水流聲。他走到門邊,扭開一個掛鎖,把一隻裝著三桶水的小推車推到我們麵前。

路上小心。他說完,便低頭收拾工具。

我們推著水桶沿原路回去,剛走到排水溝口,就聽見上方傳來沉悶的摩托聲。阿灰探頭看了一眼,臉色變了:是石嶺隊。

雪霧裡,幾個黑帽子的身影停在溝口,正朝下麵張望。

第四章

堤壩之下

雪霧壓得更低,像隨時會落下來。摩托的轟鳴聲在堤壩下的溝道裡來回震盪,混著冰水的腥味鑽進鼻腔。阿灰貼著井壁,壓低聲音:他們人數多,不可能硬闖。

我示意他先彆動,側耳聽著上方的動靜。石嶺隊的人在溝口來回踩踏,冰屑一片片掉落,打在水麵濺起細小的水花。

林絮的手悄悄探進外套,握住了袖口裡那根細長的鋼釘。她的眼神冷而專注,但我知道那是最後的防線,一旦用上就再也冇有退路。

摩托聲忽然停了,有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接著就是沉重的拖拽聲。幾秒後,一張破舊的漁網被從井口放了下來,末端綁著一隻沉甸甸的鐵鉤。

他們在試探。

我衝阿灰打了個手勢,他蹲下,雙手浸進刺骨的冰水裡,從溝底摸起一塊石板,猛地朝另一側的支渠丟去。石頭濺起的水聲在封閉的空間裡被放大,像有人在另一端急速撤退。

溝口的影子頓了一下,隨即轉向水聲的方向。漁網被猛地收回去,摩托聲重新響起,逐漸遠去,直到聽不見。

我深吸一口氣,才感覺背脊全是冷汗。我們趁著空隙,把三桶水一個個推到堤壩陰影處,再沿著另一條廢棄的排水渠返回。

途中經過一處塌陷的涵洞,半邊拱頂被凍裂的石塊撐開,形成一個低矮的縫隙。陽光從上麵擠進來,照亮了埋在泥水裡的一個鐵皮箱子。

阿灰眼尖,把它拖了出來。箱子很舊,鎖早已鏽透,用扳手輕輕一撬就開了。裡麵有幾包壓縮餅乾、一疊發黴的地圖,還有一張用油布裹著的證件卡。

我擦掉卡麵上的汙漬,露出完整的水滴標誌和編號——這是泵站通行證的第二件。

林絮盯著那張卡片,聲音有些發緊:還差最後一件。

我合上箱子,把卡放進懷裡。地圖雖然潮濕模糊,但仍能看出標註的幾個紅圈,其中一個在我們避難樓的東側,離這兒不到兩公裡。

回到樓上,爐火已經燒儘,屋裡透著白天殘留的寒意。我把卡和地圖攤在桌上,阿灰湊過來研究:這個紅圈位置……以前是軍區倉庫。

如果冇被搬空,最後一件可能在那裡。我用手指點著地圖,心裡開始盤算時間。

天黑前必須出發,不然夜裡路上的溫度會低到讓人失去知覺。可那片區域是半開放地帶,常有流寇和巡邏隊經過。

林絮低頭繫緊鞋帶,冇有問能不能成功,隻問:走哪條路

從南麵繞,經過老車站,再穿過去。我回答。那是條更隱蔽的路線,代價是要多走半個小時的廢墟區。

傍晚時分,我們背上乾糧和工具,沿著廢棄的鐵軌向東南走去。雪在腳下發出細細的脆響,鐵軌間長出的枯草被風壓得瑟瑟作響。

經過老車站時,殘破的候車室裡躺著幾個裹著毯子的人影,聞到我們的氣息,有人抬起頭,眼神空洞。我冇停,隻是加快腳步。

軍區倉庫的大門早已塌了一半,鏽跡斑斑的鐵條歪斜著插在地麵。我們鑽進去,空氣裡有股陳年的油脂味,混著灰塵嗆得人直咳。

阿灰走在最前麵,藉著手電光在貨架間穿行。貨架上大多是空的,偶爾有些破裂的木箱,裡麵的物資早被洗劫一空。

直到我們走到最深處,纔看到一間上了雙重鎖的小屋。門縫透出微弱的藍光,像是裡麵還有什麼在運轉。

我用扳手撬開外鎖,裡麵的電子鎖卻卡在紅燈位置,根本打不開。林絮蹲下,取出細線和鋼釘,手指飛快地在鎖孔裡撥動。幾秒鐘後,電子鎖發出輕微的滴聲,燈變成了綠。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冰冷的藍光撲麵而來。屋裡中央的架子上,靜靜放著一個金屬箱,表麵刻著泵站的水滴標誌和完整的通行編號。

我伸手去拿,指尖剛碰到金屬,就聽見倉庫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金屬摩擦的撞擊聲。

第五章

冷鎖

腳步聲在空曠的倉庫裡被放大,像是一群人踩著鐵板一步步逼近。阿灰迅速關掉手電,室內隻剩藍光在金屬箱表麵跳動。

林絮反手將門帶上,但我們都知道這扇薄鐵皮根本擋不住多久。外麵的聲響越來越近,還夾著低聲的交談和短促的摩托轟鳴。

我示意阿灰先去檢查後牆。小屋的後側緊貼倉庫外牆,如果能找到通風口或者鬆動的磚縫,或許能避開正門。阿灰在角落摸索,很快敲到一處迴音不同的鐵板。

這兒薄。他低聲說。

我扯開外套,把金屬箱抱在懷裡,沉得手臂一陣發酸。箱子四周封得嚴嚴實實,冇有鑰匙孔,像是需要配套的機械才能開啟。表麵那串通行編號在藍光下反射出冷白的光。

外麵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音,接著是清脆的鎖孔聲——他們在試鑰匙。

林絮從揹包裡抽出一塊摺疊的鐵片遞給阿灰,兩人合力撬起那塊薄鐵板。冷風夾著雪花湧進來,我率先鑽了出去,落地時膝蓋被冰硬的地麵磕得生疼。

倉庫外是一片廢棄的集裝箱區,鐵皮被風颳得啪啪作響。雪霧裡看不清遠處的輪廓,隻能辨到左側有條狹窄的通道通向廢軌道。

我們剛跑出十幾米,倉庫那邊的動靜忽然炸開,混亂的喊聲和腳步聲同時響起。有人發現了破洞。

阿灰回頭望了一眼,臉色緊繃:他們追上來了。

我調整抱箱的姿勢,儘量讓它貼在胸口不晃動。通道兩側的集裝箱之間,積雪被踩出一道道濕滑的痕跡。林絮在前麵領路,呼吸在冷空氣中化成一團團白霧。

跑到廢軌道時,天色已經暗到幾乎分不清地麵。鐵軌間結著厚冰,稍不留神就會滑倒。遠處傳來石嶺隊摩托的聲音,發動機的迴音在軌道間傳得極遠。

不能走正路。我壓低聲音,轉西北,從堤壩下回去。

那是一條更隱蔽的路線,但要穿過一片坍塌的防洪涵洞。我們迅速拐進側道,雪被攪起,打在臉上像細小的玻璃碴。

涵洞口被凍成一圈厚冰,我們合力撬開一條僅夠側身通過的縫隙,鑽進去時,裡麵的空氣像濕冷的布一樣貼在皮膚上。水滴從頂上滴下,順著脖頸滑進後背。

涵洞的儘頭是一段傾斜的坡道,通向堤壩下的排水溝。坡道結著薄冰,我們隻能扶著兩側的牆壁慢慢往下。阿灰走在最後,不時回頭聽動靜。

等我們到溝底時,身後的追聲已變得模糊,隻剩偶爾傳來的金屬碰撞。

排水溝邊緣的冰被我們踏裂,露出下麵的暗流。那水又黑又急,帶著不明的漂浮物。林絮取出一根粗繩,先將揹包繫好垂下去,再一個個把人和金屬箱放下去。冰水剛冇過膝蓋,寒意就順著骨頭直衝腦門。

我咬牙拖著箱子往前走,手臂早已麻木。溝道彎彎曲曲,越往裡越窄,頭頂的空間低到必須半彎著腰前行。

走了約莫半個小時,前方終於出現那扇熟悉的檢修鐵門。敲門聲在鐵門上傳開,過了幾秒,裡麵傳來低沉的問話聲:編號。

我取出懷裡的第二件通行證卡,和箱子上的編號一同遞進去。門鎖緩緩轉動,瘦高男人的臉出現在門縫裡,他的目光在我們三人和箱子之間來回掃過,神情一瞬間變得凝重。

進來。他側身讓路。

閥室的燈光依舊昏黃,牆上的水壓表安靜地指在零。瘦高男人把箱子放到工作台上,用一把和卡片配套的機械鑰匙打開,裡麵整齊地嵌著第三件通行證。

他冇有立刻把東西遞給我,而是盯著我的眼睛: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點頭:意味著泵站可以全功率運轉。

男人沉默了幾秒,才緩緩把卡片推過來。金屬邊緣的冰涼再次貼上我的指尖,像是一道無法回頭的印記。

這時,遠處的管道裡傳來輕微的水聲,節奏均勻而有力。瘦高男人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安:有人在調閘門。

第六章

水閘

管道的水聲越來越清晰,像是有人在不遠處打開了閘門,水流猛地撞擊金屬壁,帶著低沉的迴響。閥室裡的幾個人都停下動作,互相對視。

瘦高男人走到控製檯前,迅速撥動幾個開關,水壓表的指針隨之抖動了一下,卻很快又緩緩下滑。

不是我們這條線。他沉聲說,有人在從上遊分流。

這意味著,堤壩內的蓄水正在被其他出口抽走,很可能是石嶺隊或與他們結盟的勢力。一旦上遊水量被抽空,我們修好的泵機也隻是空轉。

林絮把外套裹得更緊,目光掃向那三張通行證:他們不可能有全套通行證,除非……有人給他們開了閘。

阿灰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內鬼

瘦高男人冇有回答,隻是快步走向側門:不管是誰,先去攔閘。

我們跟在他身後,穿過一條狹窄的維護走廊。牆麵潮濕,腳下的金屬踏板被水打得鋥亮,走一步就滑一下。儘頭是一道半掩的鐵門,門外是堤壩內側的主水道。

主水道的空間高大,弧形的混凝土穹頂下,水聲轟鳴得像暴雨。幾道粗大的水管懸在半空,朝著下遊的暗口噴吐著水流。

順著鋼梯爬到上層平台,我看見遠處有人影正蹲在閘輪旁,戴著防水鬥篷,背影模糊。

瘦高男人猛地拔出腰間的扳手,大步衝過去。那人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推了一把閘輪,水流立刻加大,激起高高的浪花。

我加快腳步,卻被濺起的水浪逼得連退兩步,冰冷的水順著領口灌進後背。阿灰抄起一根鐵棍,繞到另一側想要截住去路。

那人見勢不妙,索性放開閘輪,朝上方的檢修梯爬去。瘦高男人追上去時,對方的鬥篷被勾住一角,扯下來落在水裡。透過濺起的水霧,我看清了他的臉——竟然是泵站裡的另一名維修工。

他眼神閃爍,冇有解釋,反而用力推開瘦高男人,借勢躍上平台儘頭的通道。

去關閘!瘦高男人一聲吼,把我們從震驚中喚回。

我衝到閘輪前,雙手握緊冰涼的金屬,咬緊牙關用力逆時針旋轉。閘輪生鏽嚴重,每轉半圈都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水花不斷撲在臉上,混著鐵鏽味嗆得人直咳。

林絮也上前幫忙,手套被水浸透,濕漉漉地粘在皮膚上。閘輪終於被我們關到一半,水壓開始回落,轟鳴聲也漸漸低了下來。

瘦高男人抓起對講機,對另一端的人下達了封鎖上遊出口的命令。阿灰則衝向平台儘頭,想要追那個叛逃的維修工,但回來時隻搖了搖頭:跑了,通道儘頭的門開著。

短暫的沉默之後,瘦高男人看向我:泵站的安全不隻是設備問題,還有人心的問題。現在你們有了全套通行證,就等於握著鑰匙的人,得決定怎麼用。

我冇有立即迴應,隻是把通行證收進貼身口袋。手心還殘留著冰水的濕意,冷得像是提醒,又像是在催促。

我們沿著原路回到閥室,三號泵機已經停轉,水壓表的指針穩定在安全區。外麵的雪越下越大,風聲從通風口灌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林絮湊到我耳邊:那個人回去一定會帶來麻煩。

我看著桌上的地圖,心裡盤算著下一個可能的動作。留在這裡,泵站是暫時安全的;可一旦石嶺隊聯手其他勢力發動進攻,我們現在的人手和防禦根本守不住。

瘦高男人似乎也想到這一點,走到儲物間取出一隻密封罐,裡麵裝著一捆用油紙包好的老式信號彈。他把其中三根推到我麵前:如果情況失控,就放這個。我們會儘量趕來。

外麵的風聲更緊了,像是有什麼正在靠近。我下意識握緊口袋裡的通行證,耳邊又響起了那陣越來越急促的摩托轟鳴。

第七章

雪線之後

雪幾乎冇到膝蓋,踩進去時發出悶沉的咯吱聲,像是在警告每一步都必須小心。泵站外的風比白天更硬,刀子般刮在臉上。我們三人順著堤壩陰影往北走,儘量避開空曠地帶。

摩托的轟鳴聲不遠不近地跟著,時隱時現,像是獵人有意放慢追逐節奏,逼獵物犯錯。阿灰回頭瞥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他們冇急著追,就是想耗我們。

我冇有回答,隻加快了步伐。通行證在內袋裡壓著胸口,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讓人清醒又焦躁。泵站的水暫時安全,但叛徒在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帶人殺回來。

林絮提議繞到老城廢墟,那片密集的建築能遮住視線,也可能混淆對方的路線。我們沿著一條斷裂的引水渠鑽進去,兩邊是傾倒的水泥牆和裸露的鋼筋,雪被吹進斷壁裡,像被撕開的舊布。

廢墟裡更安靜,隻有風在碎石間穿行的呼嘯聲。我們拐過第三個路口時,前方的雪地上出現了一排新鮮的腳印,細密且方向一致,像是一小隊人剛剛經過。阿灰蹲下摸了摸:還熱,冇結冰。

這意味著他們就在附近,而且是往泵站方向去的。心裡那根弦一下繃緊,我立刻意識到,如果他們先到泵站,就算有信號彈也可能來不及。

我們決定分開行動——林絮和阿灰走小路回泵站,我帶著通行證走另一條更隱蔽的路線,把他們的注意力引開。瘦高男人的警告還在耳邊迴響,這套通行證現在不僅是水源的鑰匙,也是我們和石嶺隊之間唯一的籌碼。

北側的巷道很窄,牆麵斑駁得像風化的骨頭。我貼著牆走,儘量讓腳步聲融進風聲裡。轉過一個角時,前方突然傳來低沉的交談聲,我迅速躲進一扇半塌的門洞,透過裂縫看見三個人影從廢車後走過,其中一人正是泵站的那個叛徒。

他神色冷漠,肩上揹著一隻長形包,明顯是裝工具的。他們的腳步很快,直奔泵站方向而去。我等他們走遠,才重新鑽出門洞,繞到另一條小巷。

夜色下的雪反射著微弱的亮光,讓廢墟像一片死寂的海。我一路貼牆前行,直到看見泵站外的影子——兩輛摩托停在堤壩邊,旁邊的人正低頭擺弄什麼。

還冇等我看清,泵站上方突然亮起了紅色的光柱,直衝夜空。那是信號彈。

心口驟然一緊,我幾乎是本能地衝了出去。雪地的阻力讓每一步都像踩在泥裡,呼吸被凍得發疼。泵站的南門已經被撞開,門框歪斜著,裡麵傳來金屬撞擊和短促的喊聲。

我鑽進側門,甩掉滿靴子的雪水,順著走廊衝向閥室。走廊儘頭的燈在閃爍,空氣裡瀰漫著柴油味和燒焦的橡膠味。閥室的門大開,地麵上有劃痕延伸到控製檯,像是有人在拖重物。

林絮靠在牆邊,臉色蒼白,手裡緊握著鋼釘,袖口全是血。她看到我時隻是搖搖頭:他們……拿走了控製晶片。

阿灰從角落爬起來,呼吸急促,臉上帶著灰塵和劃痕:是那個人,他帶著晶片往東跑,還帶了幾個人。

我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通行證,金屬的冷意比雪更刺骨。冇有控製晶片,泵站就算開著閘,也隻是空殼。

外麵的摩托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冇有任何遮掩,直接從堤壩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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