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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賀牧雲的五週年結婚紀念日上,我終於決定和他分開。
他幾乎是立馬就帶我走完了程式,大半部分的財產,全都劃到了我的名下。
我越過他成為A城的首富,他毫不在意,因為他所求的,一直是和他心愛之人圓滿。
離開那天,他很早就替我收拾好行李,和那個一直橫亙在我們婚姻中的女人一起來送我,如同多年的好友一般,倚在車門前笑著對我告彆:
感謝你高抬貴手,舉辦婚禮的時候我們一定打電話通知你!
我無視他臉上的笑意,轉身淚如雨下,心如刀割。
三個月後,我果真接到了他的電話,卻不是因為婚禮。
對麵那人聲線陌生,十分著急地通知我:
任芊彤是嗎機主出了車禍,嘴裡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能來市一院一趟嗎
1.
掛斷電話後,猶豫不過十分鐘,我就去了醫院。
內心的恐慌驅使著我,哪怕我無數次告誡自己已經跟他離婚了,仍然無濟於事。
送他到醫院的是位大哥,描述現場慘狀的時候繪聲繪色:
不知道什麼情況,車開一半他突然就停下了,後車來不及反應撞上去,渾身都是血……
我把他扶下來的時候他有點神智不清,嘴裡一直在喊什麼彤,我一翻緊急聯絡人,這不正好和你對上了嘛!
我到的時候賀牧雲已經出了手術檯,醫生說他運氣比較好,隻是一些皮外傷。
我掏了幾千塊錢的感謝費遞給大哥,起身想送他離開,正好和匆匆趕來的白語琴迎麵撞上。
醫生走出病房喊人:
病人已經醒了,家屬可以進去了。
她直愣愣地看向我,話是說給我一個人聽的。
可我隻是站在原地,好半天冇有反應,隻因我是一個冒牌家屬。
一個月前,賀牧雲已經給白語琴求過婚,名正言順的家屬來了,我一個早就跟他毫無關係的前妻,又哪來的膽子邁出第一步。
但白語琴很大度,冇有因為我先前跟醫生溝通時的僭越生氣,甚至還在進門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看向我:
今天的事麻煩你了,要一起進去看看嗎
我無視掉大哥和醫生疑惑地打量,沉默地搖頭表示拒絕。
折騰一整夜,我精神緊繃了好久,情緒卸下來後,已經冇了多少力氣,我隻能靠著牆壁緩衝。
但下一秒,我隻恨自己冇有馬上離開。
白語琴特地給病房留了一個縫,我聽見她哽咽開口:
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我還比不上外人嗎
病床發出吱呀的聲響,床上的人坐了起來。
透過那一點光亮,我看見那個頻繁出現在我夢裡的人伸手撫摸她的臉,輕聲低哄:
出門太急了,拿成了以前不要的手機……下次不會了。
殘存的最後一點念想也消失殆儘,這個電話,原本就因為一個烏龍產生。
早該放棄的,他態度都那麼鮮明瞭,我又還在奢望什麼
手機是不要的,我這個人對他來說,也是如此。
2.
我可以說是倉皇而逃,躺在床上,被過往的記憶反覆蹂躪。
很久之前,白語琴告訴過我:
賀牧雲這人就是太好了些,冇有你的話,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但我和賀牧雲認識的時候,他還不是如今叱吒風雲的賀家公子。
他隻是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咬著牙從縣城走到A市的貧困少年。
他在我們最相愛的時候突然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言行舉止和以往判若兩人。
唯一不變的,是像他承諾的那樣,冒著違背婚約被家族捨棄的風險,也要把我娶進門。
求婚的那天他說:
彤彤,這一輩子,隻有你先不要我的可能,我一定對你不離不棄。
小時候幻想過的豪門生活突然成真,驚喜之外,在麵對許多事情的時候,我都很無措。
但他永遠會擋在我的前麵,用儘所有的力氣為我編織出隻屬於我的天地。
記憶裡最深的一次,我因為送錯禮物惹得賀老爺子生氣。
賀家叔伯本就因為他升任集團總裁一事心生不滿,在這件事上添油加醋,把老爺子氣得差點進了醫院。
但他隻是很冷靜地把我送回家,擦乾我的眼淚後一直安撫我說冇事。
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老爺子逼他跟我離婚,他在院門口跪了整整一夜,把他父親留給他的股份上交了一半,才讓這件事有驚無險地過去。
我一直覺得,這世上除了我爸媽,再也冇有人會像他一樣對我好了。
他從不會讓我的話掉在地上,不會讓我的期望落空,工作以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方設法逗我開心。
他老是說遇見我是他花光了上輩子的運氣換來的,可他對於我來說,何嘗不是這樣。
我總以為哪怕世事艱難,隻要有一個小的空間能讓我們可以喘息,再多的困難都可以跨過。
直到白語琴來找我的那天,我才知道,許多事情早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包括我們的感情。
3.
那晚是我的生日,結婚三年多,不管再忙,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空出一天來陪我。
然而那天直到淩晨我都找不到他,再出現的時候,是白語琴開車把喝得爛醉的他送回家。
兩人身上散發出的同一種氣味讓我心裡直打鼓,透過他淩亂的衣衫看見吻痕時,我人都差點站不穩了。
幫我把人扶進臥室後,白語琴點了一根菸,十分鎮定地看著我說:
我和賀牧雲在一起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他的新娘隻會是我。
她是賀牧雲他爸親自訂下的媳婦,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和家族的矛盾所在。
可是事情本冇必要走到現在這一步的,要是他們真心相愛,本就可以做名正言順的夫妻。
她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麼:
當年他爸就是違背了諾言他媽才帶他離開的,他不想讓自己也變成這樣的人。
他所有出差的日子都跟我在一起,但他確實也很在乎你,今天如果不是我拿自殺威脅他,他也不可能會來找我。
她拿出手機的私密相冊給我看,鑽石,首飾,一起出去旅遊的合照……
和我做過的樁樁件件,他也和白語琴做過。
任芊彤,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能忍讓的主,三年多了,欠你的東西他已經還清了吧
可能換另一個女人在我麵前這樣挑釁,我還有餘力跟她爭吵。
但是在白語琴麵前,我無處隱藏的自卑快要把我溺斃,痛到極致了也隻能問一句: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不是我想要你怎麼做,是我求你,求你放過他,求你成全我們。
冇有比那個夜晚更冷的時候了,滲透進來的風明明還帶有餘溫,我卻隻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我瘋狂搖頭,如同喃喃自語一般:
不可能,他說了會陪我一輩子,隻要他不開口,我就不會跟他離婚。
4.
我不知道自己是抱了什麼樣的希冀,但就是想要賭一把。
然而事實卻並不如我想的那樣偏愛我。
我和白語琴不歡而散,默契地都冇把這件事擺在賀牧雲麵前去說。
我自欺欺人,不斷給自己洗腦,隻要他不說,隻要不讓我看見,我可以當作所有的一切都冇有發生過。
可是生日過後,賀牧雲對我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他不再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被牽動情緒,不會因為我半夜的一時興起就跑到幾公裡外買我想吃的東西。
跟我約會的時候他總會走神發呆,躲著我打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
我一麵故作冷靜一麵又不停地聯想折磨自己,但最終還是妥協,起碼他還會回家,隻要回家就好。
可是不牢固的防線被擊破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在他提出要出差一週的時候,心底的不安徹底被引爆,我要求跟他同去,卻被他冷漠拒絕。
那是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頭一回爆發爭吵,我哭著問他: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很冇用的一句話,因為我發現,我和他之間的關係維繫,除了這點薄弱的感情,再也冇有其他了。
賀牧雲站在原地,很冷靜地看我演完這一出苦情戲,良久之後才作出點評:
有好日子過的人,不該每天把愛不愛的掛在嘴邊。
可是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哪怕他再晚回家,也要把沉睡的我吻醒,頭蹭在我的肩膀那裡,跟個小狗一樣:
為什麼不等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他從不吝嗇對我表達愛意,在我冇有及時迴應的時候還會委屈地撅嘴等我去哄。
那時候他說:
我要每天說一遍我愛你,讓你大腦形成條件反射,聽見這三個字就能想到我,省得哪一天讓哪個野男人鑽了空子。
我隻當他是孩子氣,我怎麼會找其他男人呢我明明最愛賀牧雲了。
分明是他,找了其他女人,不愛我了卻還想瞞著我。
5.
極度煎熬的一週,對我來說跟置身煉獄冇有任何區彆。
賀牧雲持續打不通的電話,白語琴小號分享的親密合照。
每一個,都像刀子一樣往我心上插。
白天黑夜的折磨快讓我不成人樣,終於在他返程的前一天,我實在控製不住在他公司樓下等了一整夜。
我和他吵架了,他肯定不願意回家,機場人那麼多,不如在這裡好找。
我想第一時間給他道歉,我做錯了,我不該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以後他想要做什麼我都支援,隻要他心裡還有我。
但可能是天意使然,我故作掩耳盜鈴視而不見的東西,就這樣擺在了我的麵前來。
天剛矇矇亮,他的助理開車把他和白語琴接回。
在人潮來來往往的大門口,兩人相擁告彆,周圍同事見怪不怪,好像已經熟悉了這樣的場景。
助理喊她夫人,在賀牧雲的吩咐下親自開車送她回家。
我和他隔著好多人對視,目光灼灼,他坦然得倒是讓我先低下了頭。
他說:
芊芊,對不起,但我冇辦法。
回到家後很多事我力不從心,語琴一直在身邊幫我……但我記得對你許下的承諾,我不想言而無信……
字字誅心,我什麼也聽不進去,隻選擇逃避:
那又怎麼樣我不會放手的……賀牧雲,當初說好的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指甲陷入掌心,一陣生疼,我咬著牙放出狠話,以為能讓他也像我一樣痛苦。
然而這樣的攤牌對他來說更像是卸了擔子一般,他更加肆無忌憚,整夜整夜不回家。
他根本冇想瞞任何人:
我虧待語琴,我寧願大家罵的都是我。
可是他的擔心完全多慮,因為所有人都誇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人。
我被他們遺忘在角落裡,抱著過往的回憶獨自治癒。
6.
我不是不恨賀牧雲,但可恥的是,淩駕在負麵情緒上的,還是對他熱烈的愛意。
我想不明白,那麼愛我的人,怎麼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先招惹我的是他,消失幾年後說要一輩子跟我在一起的也是他。
有時候我寧願一覺醒來他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哪怕日子苦一點,起碼我們之間隻有彼此。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剩下了一地的怨懟。
決定放手的誘因並不驚天動地,隻是在長久的懷疑和質問中,我越發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結婚紀念日那天他難得冇有去陪白語琴,給我帶回了禮物,一番梳洗後整個人顯得更加年輕好看。
他換下的衣服上還留有香水味,轉頭卻能笑著祝我紀念日快樂。
他點好蠟燭,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柔和。
我好像看到了那個二十出頭的少年,送了兩天外賣纔給我買回來想要的生日蛋糕。
那時他笑著讓我許願,我含著熱淚閉眼,每一個心願裡,全都有他。
麵前的蛋糕比那時精緻了百倍不止,眼前的人也還是那個人,這是我當年無數次幻想過的願景。
隻是蛋糕入口的時候,我卻隻嚐到了苦澀。
放下叉子的時候,我突然想放過自己了,也許從一開始,我想要的,一直就和他背道而馳。
我們離婚吧。
分明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是話出口的瞬間,他還是明顯的愣了一下。
劍眉皺起,意識過來後又馬上裝得泰然自若。
這段婚姻是你對不起我,我想多分點錢,應該不算過分吧
這是我唯一想到能報複他的方式,誰知他點頭如搗蒜,激動得眼角都紅了,好半天後才吐出兩個字:
謝謝。
我被他這句話搞得崩潰大哭,兩人分據餐桌的一邊,他望著窗外出神,我埋頭,看見決堤的眼淚滴落,淹冇的,是多年的錯付。
這個畫麵離婚後數次出現在我的夢裡,劇情完全由我編寫。
在夢境裡,我叫囂過,硬氣過,發瘋過。
可我最愛的一種,還是他哭著把我抱在懷裡,求我原諒寬恕。
然而老天怎麼會任由我去左右自己的人生劇本,所以我隻能整日嗜睡,祈求能在夢裡貪歡,得到我想要的結局。
淩晨的夢境被一通電話吵醒,夢裡賀牧雲正帶我在動物園裡遊玩。
我迷糊接通電話,正準備破口大罵,夢境裡熟悉的聲音卻隔著手機傳來:
芊芊,我能見見你嗎
7.
如果不是第二天醒來在手機裡看見了那個陌生號碼,我肯定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他發來的地點是我以前最喜歡的咖啡館,以前惹我開心了,他總會從這裡打包一份提拉米蘇回家哄我。
可能是因為車禍後休養不好,他看起來很憔悴,消瘦得居然連衣服都快掛不住。
這三個月我極力逃脫和外界的聯絡,卻總能聽見很多有關他的事情。
他分了大半公司大半的股份給我,把他爺爺氣得半死,但他又跟白語琴求婚成功,功過看似相抵,可是在家裡受到的刁難,又比往日更多了些。
幸而外界的祝福聲總是大的,兜兜轉轉了這麼久,良人終究是走到了一起,何嘗又不是一種圓滿。
所以哪怕他再瘦,自有該操心的人會去操心,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暗暗自嘲,隻覺得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為了心裡那點不光彩的期待答應赴約。
正在氛圍變得快要凝固的時候,他才語氣輕揚地開口:
這幾個月你過得還好嗎
我迎上他的目光,隻覺得無比諷刺,我們目前的關係,真的適合這樣的寒暄嗎
他見我不說話,笑著從餐桌下拿出一個袋子,是我之前放在購物車裡好久冇下單的一塊手錶。
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我像被什麼東西擊中,胸腔處的酸澀脹開,搞得鼻頭也一陣酸楚。
他從來都是個很細心的人,也是個很完美的愛人,就是因為這樣,我纔會自暴自棄地認為,如果錯過了他,我再也找不到更合適更愛的人了。
可就是這樣的人,他屬於過我,卻冇有永遠屬於我。
謝謝你的祝福,但禮物不合適,我已經要了你很多東西了,彆讓你未婚妻多想。
我賭氣一般把東西往他麵前推回,但隻有我知道,我並不完全是在賭氣。
我害怕,害怕看見手錶就會想起他,害怕再生出讓自己都唾棄的想法出來。
可賀牧雲抓住我的手,麵上溫潤如玉,語氣卻不容置喙,好似今天我不收下這塊表,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東西已經帶來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要就把它給扔了。
這是我和語琴一塊兒去買的,她不會介意。
前幾天你及時趕來幫我簽字,當作感謝禮物收下也不可以嗎
他說得十分懇切,吐字快得我腦子一陣緊繃。
確實可以收下,隻是作為感謝禮物,隻是作為,普通朋友。
8.
我們冇有來得及吃上甜點,在僵持的時候,白語琴皺眉趕來,攤開手上的大衣就往賀牧雲身上搭:
能不能少讓人操心一點
天氣已經入秋,氣溫雖然降低,但也不至於到時時都需要保暖的地步,更何況店裡的空調開得很足。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倉皇間看錯了,白語琴說話的時候,賀牧雲一直盯著我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好像很在意我的反應,對著這件衣服,竟然是不耐煩得多。
他的身體一向很好,一時興起時,會在淩晨跑去爬山,也會在冬日下河遊泳。
我經常被他拉著一起鍛鍊,跑不動了他就把我背在背上,看似在指責卻滿含寵溺:
小懶豬,年紀輕輕的一點朝氣都冇有!
我嘟囔著晃腿裝作生氣,他緊緊箍住我連忙道歉:
錯了錯了,我說我自己懶,再晃就要掉下來啦!
可是如今,我們三十未到,一個被公司事務壓得喘不過氣,一個被感情傷透,再無半分活力可言。
看這架勢,賀牧雲今天出來見我應該是冇有跟白語琴說過。
她扶著賀牧雲起身,冇有打算讓他和我繼續攀談的想法:
我先帶他回去休息了,醫生說最近還是靜養的好。
彆人兩口子之間的事,自然不用多向我這個外人交代。
白語琴脾氣算好的了,要是我逮到自己的未婚夫和前妻偷偷見麵,一定不會輕易罷休。
但這或許就是賀牧雲愛上她的原因吧,我情緒起伏大,遇事很難冷靜,但他無論麵對任何事情都波瀾不驚,隻會努力尋求辦法解決。
以前他安撫好情緒失控的我後,總是不自主地發出感歎:
真不知道我家這個暴脾氣離了我可怎麼辦。
但後來也是他,在我因為白語琴情緒失控地時候冷眼旁觀:
如果撒潑打滾有用的話,這個世界隻會由瘋子來主導。
自然界裡的生物會傾向於靠近擁有相同性狀的東西,我和賀牧雲,本就是不適合的。
9.
手錶我留在那裡冇有帶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它卻掛在了外麵的門把手上。
離婚時賀牧雲把之前住的那套房子留給了我,說希望我可以住下去。
一個人守著被回憶填滿的空屋子,跟被淩遲冇什麼兩樣。
所以哪怕他細數出再多的好處,我仍然決定搬出去住。
新家的地址我冇有告訴過任何人,送來的東西裡,竟然還多了一張卡片,上麵的字跡我熟悉到像刻進我的骨血裡一般:
芊芊,希望你能天天開心,生日快樂!
很奇怪的,我冇有感覺到一絲被祝福的喜悅,隻剩痛苦和憤怒縈繞,後悔那天自己為什麼不扇他兩耳光再走。
我能不能開心他不是最清楚嗎我究竟為什麼不能開心
年輕的時候總是瞧不起那些遇到事情就靠酒精麻痹的人,但此時此刻我急切需要一個發泄口。
化最濃的妝,穿最火辣的衣服,我想逃離原本的自己,此刻我也不是我自己。
我揮退了無數個想要前來搭訕的男人,唯獨有一個,耐心替我擦乾淨了桌上的酒漬,規矩端坐在一旁,拿出手機問我:
方便加一個聯絡方式嗎
這一個我冇有趕走,因為他的側臉看起來,真的跟賀牧雲好像好像。
我覺得自己已經無可救藥了,哪怕在這種時刻,都會下意識地拿世界上的所有男人和他對比。
可能是這樣的想法太過堅定,在我木訥地翻出手機後,我真的看見了賀牧雲。
他一拳揍到那人臉上,把我從卡座上拉起來,雙眼通紅,語氣都開始哽嚥了:
就算想要重新找個男人,你怎麼能到這種的地方來找!
芊芊,不要作踐自己……
我用力甩開他,喝得爛醉,嘴裡嘟囔著什麼自己都冇有聽清,隻記得大腦給我下了指令:
我找什麼樣的男人關你什麼事我們已經離婚了!
可我還是心虛得想跑,因為以前我做錯了事情,會被賀牧雲關在房間裡折騰一天一夜,直到我認錯,他才肯放過我。
我隻想著跑了,所以冇看見他搖晃的身形,更冇去思考一向力氣大的人怎麼會被我那麼輕易地甩開。
跑到酒吧門口後,我還撞見了白語琴,她伏在一個打扮帥氣的女人身上,正在和她激烈擁吻。
場麵的香豔一度把我刺得清醒,被打斷的愛侶看起來有些慌亂,我嗬嗬一笑裝傻,心裡無比暢快。
原來賀牧雲費儘心思想要的女人,根本也不愛他。
走的時候我冇忘記給他們添亂:
你老公剛剛在酒吧為我跟其他男人打架哦!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樣短暫的暢快,是用我一生的疼痛換來的。
10.
我被人安全送回家,睡到日上三竿,纔想起來那人是賀牧雲之前的助理。
手機裡全是同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從淩晨三點開始到現在,打了得有三十幾個。
我的社交一向很少,小的時候宥於家庭,長大後把全身心都托付到一個男人身上,我想不明白還會有誰那麼執著地想要去聯絡我。
隻是在吃飯的過程中,我始終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臟,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在叫囂:
打回去!給它打回去!
來不及等我猶豫,對麵的人像聽到了召喚,在我起身的前一秒再一次打來電話,聲音嘶啞,憔悴不堪:
我讓人去你家接你,你來看看賀牧雲,求你……
一路上,看著司機繃得嚴肅的臉,那種全然不同於車禍當天恐慌完全把我席捲,在看見躺在病床上幾近於冇有生機的人時,又化作排山倒海一般的絕望。
豆大的眼淚滑落,顫抖著嘴唇準備出聲的時候,我被白語琴拉到門外:
還冇死,彆急著哭喪。
她遞給我一張紙,昨晚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女人跑前跑後,此時終於得了空歇息,坐在椅子上朝我點了點頭。
重度心衰,遺傳的,醫生說冇多久活頭了。
她裝似不經意地拋出一句話,對我來說跟平地驚雷冇什麼區彆。
這段日子我看他春風得意,看他美人在懷,看他事業風生水起,看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在無限接近他理想中的幸福。
我怨過太多次了,無數次感歎真心,憑什麼兩個人的經曆,卻隻留我一個人在漩渦裡徘徊。
可是現在,和他一同書寫完美大結局的女主角,竟然告訴我,他冇有多久的活頭了……
他運氣不好,查出來就已經很晚了,他家裡的上一個是他爸,賀家一堆人麵獸心的人,把他找回來繼承財產,卻冇有一個人提醒他去檢查自己的身體。
如果控製得好的話,醫生說應該可以維持到開春,昨晚和那男的打架搞得病情發作,夜裡能被搶救回來已經是萬幸了。
她歎了口氣,目光沉沉,語氣有惋惜有感慨,卻唯獨冇有作為伴侶的撕心裂肺。
我連想要移步的力氣都冇有了,這樣的死亡宣判無異於被人拿著鐮刀在身後追殺,我全身遍佈冷汗,動一下,就能扯痛身上千纏萬繞的神經。
我害怕得要死了,隻能尋找一些讓自己不那麼痛苦的可能:
跟我說有什麼用啊……我和他已經離婚了……
他都跟你在一起了,還找我乾嘛……
11.
我木然地吐出這句話,以為會讓自己更好受一些,然而那種渾身發麻的酥感卻一陣又一陣地加重。
我聽見白語琴嗤笑一聲:
我跟他在一起我跟他在一起了,那我女朋友怎麼辦
我是看他可憐,拿著診斷書來找我的時候,人跟丟了魂兒一樣,求我幫他演戲,求我不要告訴你。
查出來以後他到處找名醫,他每次跟你說出差,其實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醫院度過的。你生日那天,醫生給他下了最後的通牒,他一個人跑去喝得醉醺醺的,嘴裡一直說,冇了他你怎麼辦,你知道的,他家裡那些人,冇有一個好貨色,他要是不在了,你在他家肯定冇有好果子吃。
要是如實告訴你吧,你肯定不會同意跟他離婚,他就算遺囑寫得再明白,那些人也能想方設法把這些東西拿到手,後麵我們三個隻能想出這麼一個損招,老實說,他其實挺可憐的……
我一直說白語琴跟賀牧雲一樣,是個處事不驚的人,說起彆人的生死時,連她那個帥氣的女朋友都紅了眼,但她除了擰住的眉頭外,根本看不出還有其他的情緒。
我開玩笑的時候會說這樣的人特彆冷血,可是現在,我巴不得自己就是個冷血的人。
賀哥真的挺愛你的,每次看到你傷心難過,他自己也不好受,你搬家後他也悄悄搬到你家隔壁,但這些事情,他從來不讓我們說……
短髮女孩接著白語琴開口,原來平日裡感覺到的監視和打量,並不是我在臆想。
胸口難以抑製的鈍痛幾乎快要把我沖垮,我腦子發暈,一下癱坐在地上,嚇得身邊的人伸手都來不及。
他就是害怕你這樣,那時候給我講的是,寧願你一輩子恨他,也不想你在痛苦中度過後半生。
可能人到了生命儘頭的時候總想著去留住一些美好吧,把你推開又忍不住靠近,拚命遺忘又捨不得,你就當我自私,畢竟我和他好多年的交情了,我實在不想看到他一個人走得孤苦伶仃的,對不起…..
賀牧雲他媽媽在他二十歲那年去世,那時他還冇有被賀家找回。
阿姨躺在病床上,把戴了一輩子的玉鐲取下來給我,用最後一口氣囑托:
芊芊,往後的日子,就拜托你陪著牧雲了……
賀牧雲埋在我的懷裡泣不成聲,他說他這一輩子隻有我了,我接過那隻手鐲,心碎一地,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一輩子陪著他。
年紀輕,並不懂得一輩子的份量有多重,冇做好準備之前,其實很多事情都會成為阻礙。
我以為他不愛我所以在自憐自艾中放棄一輩子,他用疾病推開我,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也放棄了一輩子。
何況他被判定要先我一步離開,我們又哪裡來的一輩子
我突然覺得好悲哀,強烈的悲涼快要把我擊碎。
我們不約而同地都在操心今後,卻唯獨忘了,唯有當下的幸福,纔是我們能夠把握住的。
12.
送走白語琴後,我在病房裡一直坐到太陽落山,賀牧雲才終於睜開眼睛。
我已經哭得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了,拉著一張臉,搞得他還要來哄我。
用小手指輕輕鉤住我的試探,然後輕聲說:
一直想讓你過快樂的生活,但我一點本事也冇有……
才分開三個多月,再次細細打量他的時候,卻如同隔世一般。
或者說,從那次生日過後,我們就冇有過這樣的時刻了。
後悔嗎
哭太久了,嗓音已經變得沙啞,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幾個字,聽起來像鴨子在叫一樣。
但冇有人能笑得出來。
賀牧雲愣了一秒後,正準備作出擺頭的姿勢,我猛地一下起身,卻被他緊緊抓住。
我又想哭了,想指責他,想罵他,想問他為什麼要不顧我的意見,輕易就替我做了決定。
可我現在最想做的是抱抱他,因為他說:
能上來陪我一下嗎,我冇有力氣,我已經很久冇有抱過你了……
歌詞裡寫,每一對戀人都勇敢,可我此刻膽小得如同受驚的貓。
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抱住他消瘦不堪的身軀,害怕弄疼他,更害怕再不緊緊抱住,他真的就會離開。
剛剛被白語琴拉著去辦手續的時候,我又碰到了上次那位大哥,他陪他老婆來做體檢。
醫生讓留家屬的電話,他聽到熟悉的名字,轉過頭一臉吃驚地看向我們:
上次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啦我就說嘛!他明明嘴裡叫的就是什麼彤,送他來醫院的路上我還反覆跟他確認了多次纔打的電話,搞得我還以為在演什麼婚外情戲碼呢!
白語琴給我說,當時是賀牧雲在小區的眼線打電話告訴他說我已經幾天冇有出門了。
他怕我想不開出事,撂下會議室一堆人開車從鄰市趕回,結果路上心臟突然抽痛,不留神纔出的車禍。
我又生氣又心疼,卻也隻是無聲地落淚。
為什麼喊我名字
他們可演得太好了,明明知道我就在門外,還能鎮定自若地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當時以為自己要死了,又特彆擔心你……但不甘心是最多的,本來想讓你恨我,讓你忘記我,可是真到了最後的時刻,還是想再看你一眼……
我又哭出來了,感受到我的無助後,他也冇在開口,隻是環在我腰間的雙手,又悄悄使了使力。
病房裡冇有開燈,落日的餘暉灑進來,消除了些許作祟的不安。
床上緊緊相擁的愛人,在沉默中用彼此的心跳,拚命抓緊這來之不易,又轉瞬即逝的溫暖。
13.
我新一歲的生日是在賀牧雲的操辦下過的。
隻叫了白語琴和她的女朋友來,吃過飯後,她倆默契地選擇把時間留給我們。
我戴上了他送的那塊手錶,還有那枚被我故意被我丟在雜物間的婚戒。
在蠟燭的火光升起時,我矇住了賀牧雲的雙眼:
許個願吧。
他怔怔地看向我,下一秒雙眼猩紅,在極力隱忍即將掉下的眼淚。
這段時間我們已經收到好幾次病危通知書了,除了醫院,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寺廟。
我無數次跪在佛祖麵前,許的都是同一個願望:
祈求老天庇佑,能讓賀牧雲多陪我一天,再多一天。
一來二去,廟裡的住持也認識了我,不問我緣由,招呼我去抽簽,解出來的諫言是:
相生相融相依。
我把東西帶回去給賀牧雲看,晚間入睡的時候,他以為我睡著了,在我耳邊呢喃: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我最踏實的一個夜晚,芊芊,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一份……
他的生日在明年夏天,在那個我們都不敢遙想的時間裡。
讀懂我的意思後,他乖巧地閉上雙眼,再次睜開時,眼底一片清明。
我和他從客廳瘋到臥室,彼此累到力竭的時候,我才喘息著問他:
剛剛許了什麼願望
他還冇從**裡脫離,勾起唇角逗我:
想要天天和你過這樣的日子。
我不輕不重地在他腰間擰了一下威脅:
說實話!
他看向我,熾烈的愛意讓我急速沉溺。
許願芊芊永遠愛我,也不要忘記我。
眼睛開始痠痛,我從他身上翻下來背對著他,任由他從身後把我緊緊摟住。
等到夜已經黑透了,等到身後的鼾聲若有若無,我隨著滑落的淚水,輕輕轉身親吻在他的額頭,答應他:
好。
縱使誰也無法預料明天,我也願意帶著愛意,長久地陪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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