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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公司的夥計把最後一個沉重的紙箱重重頓在客廳中央,揚起一小片薄薄的灰塵。他抹了把額頭上晶亮的汗珠,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門口,壓低了聲音對我說:老闆,您隔壁那家……有點兒邪門。
我正忙著撕開另一個紙箱上的膠帶,聞言抬起頭:怎麼
就剛纔,他朝門外努了努嘴,那裡是通往隔壁單元的狹窄公共走廊,我們搬您這個櫃子進來的時候,隔壁那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他嚥了口唾沫,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裡頭黑乎乎的,就看見個影子戳在那兒,臉上……戴著個慘白慘白的麵具,一點表情都冇有,就那麼直勾勾盯著我們搬東西。那眼神,嘖,跟冰窟窿裡撈出來似的,看得我後脊梁骨直冒涼氣。還有個箱子……他指了指牆角一個孤零零的、比其他箱子小一號的紙盒,不是您的吧剛纔差點兒壓它上頭,感覺那箱子……好像自個兒在裡麵拱了一下。
夥計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乎成了氣聲,帶著一種確信自己冇看錯的篤定和殘留的驚懼。
麵具我皺了皺眉,心裡覺得有些荒謬,也許是人家有什麼特殊愛好,或者……臉上有傷不方便見人吧。至於箱子,我走過去踢了踢那個不起眼的小紙盒,它紋絲不動,八成是你們搬動的時候冇放穩。行了,辛苦。我掏出幾張鈔票遞過去,結束了這個話題。夥計接過錢,冇再多說,隻是離開前又朝隔壁那扇緊閉的深棕色防盜門投去深深的一瞥,眼神複雜,腳步匆匆地走了。
偌大的新公寓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客廳裡迴盪,還有紙箱散發的淡淡油墨和木頭氣味。我走到窗邊,推開玻璃,想透透氣。目光習慣性地掃過相鄰的陽台。
隔壁的陽台空蕩蕩,隻晾著一件孤零零的、看不出款式的深色外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然而,就在陽台內側,靠近推拉門的地方,一個東西牢牢抓住了我的視線。
一張臉。
確切地說,是一張覆蓋在某種支架上的麵具。它被掛在陽台內側的牆壁上,像一件詭異的裝飾品,正對著我的方向。那是一張日本傳統的能劇麵具,慘白的底色,細長上挑的黑色眼睛空洞地凝視著虛空,嘴角凝固著一絲極其微妙、難以解讀的弧度——似笑非笑,又似悲非悲。麵具本身做工精細,甚至帶著一種古老沉靜的美感,但掛在那空寂的陽台內部,被傍晚漸濃的暮色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卻無端端透出一股寒意。
我心頭莫名一跳,趕緊拉上了窗簾。大概是新環境帶來的敏感吧,我這樣安慰自己。一個喜歡收集麵具的鄰居而已,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回滿地的狼藉,開始拆箱歸置物品。
第二天清晨,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刺醒。我揉著眼睛走到客廳,下意識地又朝隔壁陽台望去。
那張能劇麵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色彩極其濃豔的墨西哥亡靈節風格骷髏麵具。咧開到耳根的大嘴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空洞的眼窩塗著誇張的熒光色花紋。陽光毫無遮攔地打在它身上,那些鮮豔到刺目的色彩跳動著,充滿了一種怪誕的生命力,與昨天那個蒼白沉靜的能劇麵具形成了極端詭異的對比。
僅僅一夜,就換了麵具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像細小的冰蛇,悄悄沿著我的脊椎向上爬。我用力甩甩頭,試圖把這荒謬的聯想甩開。也許人家就是麵具收藏愛好者,每天欣賞不同的藏品,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打開冰箱,拿出牛奶和麥片,機械地準備早餐。那個骷髏麵具空洞的眼窩,彷彿穿透了陽台玻璃,一直釘在我的後背上。
日子在拆箱、整理、熟悉新環境中一天天滑過。隔壁鄰居的麵具,如同一個永不疲倦的變裝秀,每天清晨準時在陽台上更換主角。
第三天,是一張彷彿由破碎瓷片拚貼而成的威尼斯狂歡節麵具,裂紋處透著深不見底的黑暗。第四天,換成了覆蓋著粗礪獸皮、隻露出兩隻幽深眼睛的非洲部落麵具,獸毛在風中微微顫動。第五天,則是一張光滑如鏡、冇有任何五官的純白色麵具,光滑的表麵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像一片凝固的空白,吞噬著所有投向它的視線。
每一次不經意的瞥見,都像一根細小的針,在我心頭紮一下。起初的荒謬感漸漸被一種粘稠的、持續發酵的不安所取代。這個鄰居,除了陽台上那張日日更新的臉,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甚至冇聽到過隔壁傳來任何正常的生活聲響——冇有電視的喧嘩,冇有音樂的流淌,冇有鍋碗瓢盆的碰撞,也冇有任何訪客的敲門聲。那扇深棕色的門,永遠沉默地緊閉著,像一口深井的蓋子。陽台上掛著的,彷彿就是他唯一願意向外界展示的表情。
這棟公寓樓本身也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走廊長而狹窄,頭頂的白熾燈管接觸不良,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煩躁的嗡嗡聲,光線忽明忽暗,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其他住戶如同幽靈,偶爾在電梯裡擦肩而過,也總是低著頭,迴避視線接觸,彷彿空氣中漂浮著某種無形的禁忌。整棟樓異常安靜,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會被無限放大,然後突兀地消失,留下一片更深的死寂。
唯一讓我感到一絲活氣的,是我養的那隻叫煤球的黑貓。它有著油光水滑的皮毛和一雙在黑暗中如同琥珀般的眼睛。搬來後,它似乎變得格外警惕。每當夜深人靜,它常常會炸著毛,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呼嚕聲,弓著背,死死盯著那麵與鄰居家共用的牆壁,碧綠的瞳孔在黑暗中縮成兩條細線。有時,它會毫無征兆地跳起來,對著牆角或門縫某個空無一物的地方低吼,彷彿那裡潛伏著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
煤球,彆鬨。我總是不耐煩地把它抱開,心裡卻無法忽視它傳遞出的那份原始而強烈的警覺。動物的感官,有時比人類敏銳得多。
打破這壓抑日常的,是入住大約一週後的一個深夜。
那晚悶熱異常,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汗水浸透了背心,窗外連一絲風都冇有。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在粘稠的黑暗裡沉沉浮浮,半夢半醒之間,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猛地刺破了夜的死寂!
呃啊——!!!
那聲音極其短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扼斷在喉嚨裡,但其中的痛苦和極致的恐懼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耳膜上。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包裹著我,唯有心臟的轟鳴在耳中炸響。
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絕對冇錯!
死寂。比之前更加深重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彷彿剛纔那聲慘叫隻是我噩夢中的幻覺。
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隔壁冇有任何後續的聲響。冇有奔跑,冇有呼救,甚至連最細微的呻吟都冇有。隻有空調外機在窗外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嗡鳴,像垂死的喘息。
煤球我下意識地呼喚,聲音乾澀沙啞。
冇有迴應。往常睡在床角的黑貓不見了蹤影。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我摸索著打開床頭燈,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房間裡空蕩蕩的,隻有我粗重的呼吸聲。
隔壁……發生了什麼
那個戴著不同麵具的鄰居……那聲戛然而止的慘叫……煤球的失蹤……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臥室門邊,將耳朵緊緊貼在門板上,試圖捕捉隔壁一絲一毫的動靜。
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晚的後半夜,我是在開著所有燈、背靠著臥室門板的姿勢中度過的。眼睛死死盯著門縫下那片黑暗的走廊,手裡緊緊攥著一把拆快遞用的美工刀。刀片很薄,刃口在燈光下泛著微弱的冷光。這把小小的刀,此刻成了我抵禦無邊恐懼的唯一武器,冰涼的塑料刀柄幾乎被我掌心的冷汗浸透。
隔壁再無任何異響。但那種深入骨髓的、被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窺視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第二天,我頂著一雙濃重的黑眼圈和因徹夜未眠而脹痛的太陽穴,找到了公寓樓的管理處。那是一個位於一樓角落的小房間,瀰漫著陳年灰塵和劣質菸草混合的氣味。管理員是個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稀疏的男人,姓張,正埋在一堆泛黃的報紙和登記簿後打盹,嘴角掛著一絲晶亮的口水。
張師傅我敲了敲佈滿劃痕的桌麵。
他一個激靈醒過來,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看清是我後,才慢吞吞地擦了擦嘴角:哦,是你啊,新搬來七樓的有事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緊繃:張師傅,我想問問隔壁707的情況。那位戴麵具的鄰居……您瞭解嗎
戴麵具的老張的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渾濁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像蒙塵的刀子被擦亮了一瞬。他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彷彿怕隔牆有耳,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音:你說7號房那個
我點點頭,心臟懸到了嗓子眼。
老張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報紙粗糙的邊緣,發出沙沙的輕響。他再次壓低了聲音,幾乎隻剩氣聲:小夥子,那房子……邪性得很呐!空了快三年了!一直冇人敢租!
空了三年我愕然,可我明明看見……
那是最近才搬進來的!老張打斷我,語氣急促,上一個租客,也是莫名其妙搬進來的,住了大概……小半年他努力回憶著,眼神飄忽,後來就出事了。人……不見了!
失蹤
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種確信無疑的恐懼,警察來了好幾趟,查不出名堂,最後隻能按失蹤處理。但最邪門的是……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每個字都刻進我的耳朵裡,警察清理現場的時候,在他床頭櫃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張臉!
一張臉!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頂,手腳冰涼。
不是真的人臉皮子,是張做得特彆像、特彆逼真的人皮麵具!老張強調,但臉上的恐懼冇有絲毫減退,可那玩意兒,邪就邪在……那張麵具的臉,根本不是那失蹤租客的!警察拿著照片比對過,完全對不上號!是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臉!
他喘了口氣,彷彿說出這些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你說嚇人不嚇人從那以後,這房子就徹底臭了街了,有點門路的都知道這事,給再低的價也冇人敢碰!租金一降再降,空得牆皮都快掉光了。直到……大概半個月前吧,突然有人打電話給公司,直接付了一年租金,連房都冇看!公司那邊巴不得趕緊租出去,手續快得很……然後,就搬進來這麼個……他朝天花板的方向努了努嘴,臉上滿是諱莫如深,整天戴著麵具,神出鬼冇的玩意兒。
老張的話像一桶冰水,從我的頭頂澆下,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人皮麵具……陌生男人的臉……三年空置……神秘的新租客……所有線索像冰冷的齒輪,在我腦中哢噠哢噠地咬合、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昨晚那聲淒厲的慘叫,再次無比清晰地在我耳中炸響。
那……那張麵具……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後來警察怎麼處理的
還能咋處理老張撇撇嘴,重新靠回椅背,恢複了那種世故的淡漠,就是個做得特彆真的道具唄,冇啥特彆的。案子查不下去,就擱那兒了唄。不過……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我聽當時一個年輕的小警察私下嘀咕過,說那麵具……摸上去有點怪,涼得不正常,而且……好像還有點……彈性跟活人的皮膚似的。不過這話當不了真,八成是嚇懵了瞎說的。
涼得不正常……彈性……活人的皮膚……這幾個詞像燒紅的鐵釘,狠狠楔進我的腦海。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強忍著嘔吐的衝動。
還有,老張似乎覺得給我的驚嚇還不夠,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眼神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憐憫,小夥子,你養貓了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一隻黑貓。昨晚……好像不見了。
嘖,老張咂了下嘴,搖搖頭,那就對了。以前也有人住那附近養寵物,貓啊狗啊,最後不是丟了,就是莫名其妙死了。都說動物靈性,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我看你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冇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言裡的寒意,比直接說出來更甚。
離開管理處,老張最後那句關於動物的話,如同跗骨之蛆,在我腦中反覆迴響。煤球那雙在黑暗中因恐懼而縮成細線的琥珀色眼睛,它對著牆壁低吼的炸毛姿態,此刻都蒙上了一層極其不祥的陰影。它是不是也看到了什麼或者……感覺到了什麼那聲慘叫之後,它就消失了。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心臟。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七樓,站在自家707門前,掏出鑰匙的手抖得厲害,幾次都對不準鎖孔。走廊裡那盞接觸不良的燈,依舊嗡嗡作響,光線忽明忽滅,將我的影子在牆壁上拉長又縮短,扭曲變形。隔壁707那扇深棕色的防盜門,在搖曳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厚重、陰沉,像一塊巨大的墓碑。
就在我好不容易將鑰匙插進鎖孔,準備轉動時,身後,毫無征兆地響起一個聲音。
你好。
那聲音極其沙啞、低沉,像是砂紙在粗糙的鐵鏽上來回摩擦,帶著一種非人的滯澀感,每一個音節都像是被強行擠壓出來。
我的身體瞬間僵直,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凝固。鑰匙噹啷一聲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刺耳的聲響在死寂的走廊裡迴盪。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他就站在距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深色的舊外套包裹著瘦削的身形,像一根立在陰影裡的枯木。而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張麵具。
那不是我曾在陽台上見過的任何一種風格。它極其簡單,冇有任何多餘的紋飾或色彩,就是一張光滑的、冇有任何五官的純白色麵具。如同凝固的牛奶,又像一片被剝落的蛋殼內壁。光滑的曲麵在昏暗閃爍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弱、冰冷的光暈。冇有眼睛的孔洞,冇有呼吸的縫隙,隻有一片徹底的、吞噬一切的空白。這張麵具緊緊貼合著他的麵部輪廓,邊緣幾乎與皮膚融為一體,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麵具之下,是否同樣是一片虛無
時間彷彿凝固了。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轟鳴聲,以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的悶響。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死死地盯著那張空白的麵具。
我的新麵具……那砂礫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微微歪了歪頭,空白的麵具正對著我,彷彿能看穿我的靈魂。……需要測量尺寸。
測量尺寸四個字,被他用一種極其緩慢、近乎呢喃的語調說出,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圖。每一個音節都像冰錐,狠狠紮進我的神經末梢。
我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了。
滾開!一聲嘶啞的、被恐懼擠壓變形的咆哮從我喉嚨裡衝出來。我甚至冇有彎腰去撿地上的鑰匙,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撞開自己那扇並未鎖死的家門,像一頭被猛獸追趕的獵物,狼狽不堪地撲了進去。
砰——!!!
我用儘全身力氣甩上了厚重的防盜門,後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金屬門板,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巨大的關門聲在狹小的玄關裡迴盪,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門外一片死寂。
他走了嗎還是……就站在門外
我抖得像個篩糠,手腳冰涼,連牙齒都在不受控製地打顫。背靠著門板,我甚至不敢通過貓眼去窺探外麵的情況。那張空白的麵具,那毫無感情、如同機器摩擦般的聲音,還有那句需要測量尺寸的低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大腦,反覆噬咬。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依舊冇有任何動靜。極度的恐懼之後,是一種虛脫般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茫然。我緩緩地、僵硬地離開門板,雙腿如同灌了鉛,沉重地挪向洗手間。我需要洗把臉,用冰冷的水讓自己清醒一下。
洗手間狹小而陳舊,牆壁貼著泛黃的瓷磚。我擰開鏽跡斑斑的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流出。我掬起一捧水,狠狠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我打了個激靈,稍微驅散了一點籠罩心頭的恐懼陰雲。
我抬起頭,看向掛在洗手池上方的那麵長方形鏡子。鏡麵有些模糊,邊緣帶著水漬。
鏡子裡映出我蒼白、寫滿驚懼的臉。頭髮被水打濕,淩亂地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淌。眼窩深陷,佈滿血絲,嘴唇毫無血色。
然而,就在我的目光掃過自己左側臉頰顴骨位置時,我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裡的皮膚……不太對勁。
原本健康的膚色,此刻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態。一小塊區域,大約指甲蓋大小,顏色變得灰暗、蠟黃,質地看起來……異常光滑像是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膠質物。更讓我頭皮發麻的是,這塊區域的邊緣,皮膚不再是平滑的過渡,而是……像受潮的牆紙一樣,微微地、極其細微地……捲翹了起來!
不!不可能!一定是光線問題!是水!是剛纔潑水時弄濕了臉,或者鏡子上有汙漬!
我猛地湊近鏡子,幾乎要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手指顫抖著摸向那塊讓我心驚肉跳的地方。
指尖觸碰到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冰冷和粘膩的觸感傳來。那不是健康皮膚應有的彈性和溫度!那塊皮膚,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軟化、溶解了!指尖傳來的感覺,就像摸到了一小塊……微微融化的蠟!
呃……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抽氣從我喉嚨裡擠出。我觸電般縮回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鏡中那個同樣瞪大眼睛、滿臉驚駭的自己。
鏡子裡,我左側臉頰顴骨上,那塊指甲蓋大小的皮膚,顏色變得更加灰敗、暗沉。邊緣捲翹的部分,在洗手間慘白的燈光下,似乎……更明顯了一點甚至能隱約看到捲起邊緣下麵,那一點點……異樣的、更深色的……東西是錯覺嗎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恐懼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臟,瘋狂擠壓。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向頭頂的轟鳴聲。
那張空白麪具下沙啞的聲音,如同魔咒般在腦中炸開:
我的新麵具……需要測量尺寸。
測量尺寸……
我的臉……正在融化
鏡中那張正在溶解的臉,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太陽穴上。嗡鳴聲瞬間充斥了耳道,蓋過了水龍頭滴答的水聲,蓋過了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指尖殘留的冰冷粘膩感,如同跗骨之蛆,順著神經直衝大腦。
測量尺寸……我的臉……正在成為他新麵具的原材料!
這個念頭帶著地獄般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思維。胃裡翻江倒海,喉嚨被無形的恐懼扼緊。我猛地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牆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鏡子裡那個驚駭欲絕、臉頰皮膚詭異捲曲的身影,如同來自深淵的倒影,死死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砰!砰!砰!
沉重的、帶著某種規律性的撞擊聲,如同喪鐘,驟然從客廳大門的方向傳來!每一下都像直接砸在我的心臟上,震得整個門框都在微微顫抖!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那個空白麪具的怪物!
巨大的恐懼瞬間轉化為求生的本能。我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身體比思維更快地衝出洗手間,衝向客廳。眼睛飛快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搬家現場——那張沉重的實木茶幾!
砰!砰!砰!
撞擊聲更重了,帶著一種金屬刮擦的刺耳噪音,彷彿有什麼利器在撬動門鎖!深棕色的防盜門在每一次撞擊下都向內微微凸起,門框邊緣的灰塵簌簌落下。
呃啊啊——!
我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嘶吼,腎上腺素瘋狂分泌。撲到茶幾旁,用儘全身力氣抓住它沉重的邊緣。實木的冰冷觸感刺入掌心。拖!死命地拖!茶幾腿與粗糙的地板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像垂死的哀鳴。汗水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肌肉因過度用力而痙攣顫抖。
一寸,兩寸……沉重的茶幾終於被我拖到了門後,死死頂住了那扇正承受著狂暴衝擊的防盜門!
砰——!!!
幾乎是同時,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砸在門上,力量之大,讓頂在後麵的茶幾都劇烈地晃了一下。門板向內凸起的弧度更加明顯,鎖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開門。
門外,那個砂礫摩擦般、毫無起伏的沙啞聲音再次響起,穿透了厚重的門板和茶幾的阻擋,冰冷地鑽進我的耳朵。冇有憤怒,冇有威脅,隻有一種機械般的、理所當然的指令。尺寸……快好了。
尺寸快好了!我低頭看向自己顫抖的手,手背上似乎也隱隱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灰敗光澤,皮膚傳來一陣陣細微的、難以言喻的麻癢感,彷彿皮下有無數微小的蟲子在蠕動啃噬。不!絕不僅僅是臉!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嘯將我淹冇。我踉蹌著後退,目光瘋狂地掃視著這個還未完全熟悉的新家,尋找著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角落裡,搬家時用來固定箱子的粗大尼龍繩!廚房!刀!
我跌跌撞撞衝進廚房,一把拉開櫥櫃抽屜。裡麵躺著一把厚背的斬骨刀,刀身厚重,刃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幽光。我抓起它,沉甸甸的金屬觸感和冰冷的刀柄給了我一絲虛幻的安全感。另一隻手抄起角落那捲粗糲的尼龍繩。
滋啦——滋啦——!!
就在我衝出廚房的瞬間,一種新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取代了撞擊!是金屬利器在門板上用力刮擦、切割的聲音!刺耳,尖銳,帶著一種要將障礙物徹底撕裂的瘋狂意誌!門板內側,靠近門鎖的位置,一道細長的、閃著金屬寒光的刀尖,竟然一點點、極其頑強地穿透了厚重的木質門板,如同毒蛇的獠牙般探了進來!
那刀尖異常鋒利,閃爍著一種非比尋常的冷冽光澤,每一次刮擦都帶起紛飛的木屑。它不是在撬鎖,它是在用一種匪夷所思的力量和鋒銳,試圖直接在厚重的實木門上切割出一個口子!門板發出痛苦的呻吟,木纖維被強行割裂的聲音如同鋸在神經上。
呃……
我握著刀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裡,帶來一陣刺痛。他就要破門而入了!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通往臥室的走廊。陽台!臥室連著一個小陽台!雖然與隔壁陽台相隔有段距離,中間是懸空的下水道管道和外牆,但這是唯一可能的逃生通道!跳過去抓住那些管道爬下去七樓的高度讓我一陣眩暈,但身後的刮擦聲如同催命符!
砰!
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頂門的茶幾再次劇烈晃動,茶幾腿在地板上摩擦滑動了一小段距離。門板上被刀尖刺穿的那個小孔,似乎擴大了一點點!
不能再等了!
我放棄了客廳,像被火燒著尾巴的兔子,猛地轉身衝向臥室,哐噹一聲反手鎖死臥室門!這薄薄的門板在客廳那扇正在被破壞的防盜門麵前,簡直如同紙糊!我衝到陽台,嘩啦一聲拉開玻璃推拉門!
夜風帶著七樓高空特有的寒意和城市渾濁的氣味撲麵而來。樓下是遙遠而模糊的街道燈光,車輛如同緩慢移動的發光甲蟲。巨大的落差感讓我一陣腿軟。隔壁陽台就在左側,大約兩米多的距離。陽台護欄之間,有幾根粗大的、包裹著黑色保溫材料的中央空調管道橫亙著,還有一根鏽跡斑斑的下水管道緊貼著牆壁垂直向下。
滋啦——哢——!!!
客廳方向傳來一聲令人心臟驟停的、木頭被強行撕裂的爆響!緊接著是沉重的物體(茶幾)被猛地撞開、拖拽摩擦地麵的刺耳噪音!
他進來了!他破開了客廳的門!
臥室門鎖傳來被擰動的聲音!哢噠…哢噠…緊接著是門板被沉重撞擊的悶響!一下!又一下!比客廳的撞擊更顯急促和狂暴!木屑紛飛,門框周圍的牆皮簌簌脫落!
開門。尺寸…剛剛好。
那沙啞的聲音,如同貼著門縫擠進來的毒氣,冰冷地滲透進來。
剛剛好!我的臉!我驚恐地摸向自己的臉頰。指尖觸碰到的皮膚,那融化捲曲的範圍似乎真的擴大了!觸感更加粘膩冰冷,如同觸碰一塊正在**的肉!
巨大的絕望和求生的本能像兩股激流在我體內瘋狂對衝。跳!必須跳!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
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瘋狂,手腳並用爬上冰冷的陽台護欄!夜風吹得我搖搖欲墜。眼睛死死盯住隔壁陽台的護欄和那幾根橫亙的管道。
轟——!!!
臥室門在一聲巨響中轟然向內倒塌!碎裂的木片飛濺!
門口,那個穿著深色舊外套的瘦長身影矗立在臥室門口走廊的陰影裡。臉上,依舊是那張光滑、空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白麪具。麵具正對著站在陽台護欄上、搖搖欲墜的我。他的一隻手裡,握著一把形狀怪異、閃爍著幽暗金屬光澤的長柄刀具,刀身狹長,刃口弧度帶著一種原始的鋒利感,刀尖上似乎還沾著一點木屑。那絕不是普通的刀具!另一隻手,則隨意地垂在身側。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空白麪具下,彷彿有無形的視線鎖定了我。
我的麵具……
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滿足的平靜,……就差最後一步了。
最後一步!取走我的臉!
啊——!!
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衝破喉嚨,化為一聲歇斯底裡的咆哮。我什麼也顧不上了,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雙腳在護欄上猛地一蹬,整個人朝著隔壁陽台的方向,朝著那幾根冰冷的管道,孤注一擲地撲了出去!
風聲在耳邊淒厲地呼嘯!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全身!心臟似乎要從嘴裡跳出來!視野中,隔壁陽台的護欄、那鏽跡斑斑的管道、下方深淵般的黑暗……一切都在瘋狂旋轉、放大!
噗!
一聲悶響!劇烈的撞擊和摩擦帶來的劇痛從手臂和肋部傳來!萬幸!我的左手死死地、幾乎是本能地抱住了那根垂直的下水管道!粗糙的鏽蝕表麵瞬間磨破了手心的皮膚,火辣辣的疼!同時,右臂的腋下也重重地卡在了旁邊一根粗大的空調管道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我的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
我像一隻絕望的壁虎,死死地扒在冰冷的金屬管道上,懸掛在七樓的高空!身體因疼痛和恐懼而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腳下是令人暈眩的虛空。
我艱難地抬起頭,望向自己剛剛逃離的陽台。
他站在了護欄邊。那張空白的、毫無表情的麵具,在臥室透出的燈光和城市遙遠霓虹的映照下,顯得更加詭異。他微微歪著頭,麵具正對著懸掛在管道上、狼狽不堪的我,像是在仔細端詳一件即將完工的作品。
然後,他緩緩地、極其平穩地抬起了那隻握著怪異長刀的手。刀尖,隔著兩米多的虛空,穩穩地指向了我。
冇有言語。但那股冰冷的、鎖定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浸透了我的骨髓。他不需要說話。那抬起的刀,就是最清晰的死亡宣告——他要把我像隻蟲子一樣從這裡挑下去!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冇。手臂因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被管道摩擦的傷口傳來鑽心的疼痛。力氣在飛速流逝。下麵是七層樓高的死亡深淵,上麵是步步緊逼的空白死神。我就像砧板上最後掙紮的魚。
不!不能死在這裡!不能成為他臉上的一張麵具!
一股混合著求生欲和暴怒的原始力量猛地從身體深處炸開。我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腳在冰冷的牆壁上拚命尋找著微小的凸起借力點。身體猛地向上一聳!同時,抱著下水管道的左手和卡在空調管道上的右臂同時爆發出最後的力氣,狠狠一蕩!
身體藉著這股力量,像鐘擺一樣甩向隔壁陽台的護欄!
哐當!
膝蓋和手肘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鐵藝護欄上!劇痛讓我眼前發黑,幾乎暈厥。但我成功了!大半個身體已經翻過了護欄!我像一灘爛泥般,重重地摔在了隔壁陽台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骨頭彷彿散架了,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我劇烈地咳嗽著,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手腳發軟。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掛在陽台內側牆壁上的東西。
是那張麵具。今天掛在陽台上的麵具。
但此刻,在近距離昏暗的光線下,我看清了它的全貌。那不是任何我所知的風格的麵具。它的材質,在夜色下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難以形容的質感——像是某種被過度鞣製、失去了所有彈性和光澤的皮革,又像是某種凝固的、半透明的膠狀物。顏色是深沉的、接近淤血的暗褐色。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臉。
那不是雕刻或描繪的五官。那五官的輪廓,是生長出來的!如同浮雕一般微微凸起於麵具表麵。眼睛是兩個深陷的、邊緣不規則的孔洞,裡麵是化不開的濃稠黑暗。鼻子歪斜著,帶著一種臨死前的痛苦扭曲。嘴巴則大張著,形成一個無聲尖叫的O形,彷彿要吞噬掉所有的光線和聲音。整張臉都凝固在一種極致的、無聲的恐懼和痛苦之中。
這張麵具……這張臉……它給我的感覺,比老張描述的抽屜裡發現的那張陌生男人的臉更加真實,更加……鮮活彷彿那痛苦的表情並非塑造,而是被某種力量強行凝固、剝離下來的生命最後一刻的印記!
一股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這根本不是什麼麵具收藏!這是……戰利品!是……他作品的展示!
我猛地抬起頭,越過陽台護欄,望向自己家的陽台。
他依然站在那裡。空白的麵具如同冰冷的墓碑。他手中的長刀,依舊穩穩地指著我所在的方向。但他冇有動,冇有試圖跳過來,也冇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彷彿在欣賞獵物最後的掙紮,又像是在確認新的尺寸是否真的合適。
這種絕對的、非人的平靜,比任何咆哮和威脅都更加恐怖。
我不能停留!這裡是另一個地獄!
求生的意誌再次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極度的恐懼。我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陽台通往室內的那扇推拉門!
門……竟然冇有上鎖!
我猛地拉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瞬間撲麵而來!像是無數種東西混合發酵後的產物——濃重的消毒水也無法掩蓋的、鐵鏽般的血腥味、某種化學藥劑的刺鼻酸味、還有……一種淡淡的、如同肉類腐爛般的甜膩氣息!
我衝進了707房間的內部。
眼前的一切,讓我瞬間窒息。
客廳裡冇有傢俱。冇有沙發,冇有電視,冇有生活的痕跡。隻有空曠得令人心慌的空間,以及冰冷光滑的瓷磚地麵。慘白的節能燈光從天花板直射下來,將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也照得一片死寂陰森。
客廳中央,唯一的東西,是一個巨大的、不鏽鋼材質的工作台。它冰冷、堅硬、泛著手術器械般的無情光澤。檯麵異常乾淨,乾淨得反光,但邊緣和桌腿下方,卻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乾涸凝固的汙漬斑點,星星點點,如同潑灑的陳舊血跡。
工作台旁邊,立著一個同樣不鏽鋼材質的、多層的工具推車。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器械:閃著寒光、大小不一的鋒利刀具(其中一把的刀柄形狀,與門外怪物手中的那把極其相似)、形狀怪異的鉤子、鑷子、剪刀……還有一排排裝著無色或淡黃色液體的玻璃瓶罐。整個推車,像是一個微型的手術器械庫,或者……屠宰場的操作檯。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牆壁。靠近工作台的牆壁上,冇有裝飾畫,冇有壁紙。隻有……一排排嵌入牆體的、如同展示櫃般的玻璃格!每一個格子都是長方形的,內嵌著柔和的、慘白的LED燈帶。
而格子裡陳列的東西,讓我的胃部劇烈痙攣,幾乎要嘔吐出來。
是麵具。
無數張麵具!
它們被精心地、平整地固定在格子裡的黑色絨布背景上。在慘白燈光的照射下,如同博物館裡展示的珍品。但它們的臉,卻共同構成了一幅地獄的畫卷!
有男人,有女人,有蒼老的,有年輕的……每一張臉孔都不同,但每一張臉孔的表情,都凝固在生命最後一刻所能展現的終極形態——極致的恐懼!極致的痛苦!無聲的尖叫!扭曲的絕望!有的眼睛瞪大到幾乎撕裂眼角,有的嘴巴張裂到脫臼的弧度,有的整張臉都因無法想象的劇痛而徹底變形!
它們的材質,都呈現出那種詭異的、半凝固膠質或過度鞣製皮革的質感。顏色各異,從慘白到蠟黃,從淤青般的暗紫到深沉的暗褐。每一張臉,都像是一份被強行剝離、永久封存的死亡檔案。它們空洞的眼窩和無聲呐喊的嘴,彷彿都在訴說著被凝固前的無儘恐怖。空氣中那股混合的怪味,似乎就是從這些玻璃格子裡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我甚至在其中一張年輕女性痛苦扭曲的麵具旁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手工製作的標簽卡,上麵用極其工整、卻毫無溫度的字體寫著:17
-
聲帶樣本采集效果優異。
嘔……
我終於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乾嘔起來,膽汁的苦澀湧上喉嚨。恐懼、噁心和極致的寒意如同無數冰針,刺穿了我的每一寸皮膚。這不是收藏!這是獵殺!是製作!是用活人的臉皮和凝固的恐懼製作藝術品的魔窟!老張說的那個失蹤租客床頭櫃裡的麵具,在這裡根本就是冰山一角!
嗒…嗒…嗒…
清晰的腳步聲,從客廳入口的方向傳來。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我猛地抬起頭,驚恐地望去。
那個穿著深色外套的瘦長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他就站在玄關通往客廳的拱門下。臉上,依舊是那張光滑、空白、毫無表情的純白麪具。手中,那把怪異的長刀垂在身側,刀尖微微向下,一滴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順著鋒利的刃口滑落,嗒的一聲,滴落在光潔如鏡的瓷磚地麵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暗花。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空白的麵具注視著我。冇有憤怒,冇有意外,隻有一種……等待。彷彿我隻是一個按部就班走到他工作台上的材料。
你……
我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你到底是誰!你做了什麼!
空白麪具微微偏了一下頭,似乎在聆聽我的恐懼。然後,那砂礫摩擦般的沙啞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平靜:
我是……麵孔的收藏者。恐懼……是最好的粘合劑和防腐劑。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他微微抬起手,指向牆壁上那排排凝固著無聲尖叫的玻璃格子。你臉上的……‘尺寸’很完美。痛苦……也很純粹。這會是一張……傑作。
他的目光(如果那空白麪具下真的有目光的話)似乎落在了我的臉上,落在了那塊正在融化、捲曲的皮膚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帶著專業的審視和一絲……滿意的欣賞
不!!
我發出絕望的嘶吼,巨大的恐懼瞬間轉化為毀滅的衝動!目光掃過旁邊工具推車上的瓶瓶罐罐!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入腦海——毀掉這裡!毀掉這個地獄!
我像一頭受傷的瘋牛,不顧一切地衝向那個不鏽鋼工具推車!雙手猛地抓住推車的金屬邊緣,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向側麵掀去!
嘩啦啦——哐當——!!!
推車轟然翻倒!玻璃瓶罐碎裂的聲音如同鞭炮般炸響!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瞬間濃烈了十倍!各種顏色的液體(無色、淡黃、暗紅)混合著玻璃碎片,在地麵上肆意橫流,發出滋滋的輕響,冒出縷縷刺鼻的白煙。鋒利的刀具、鉤子、鑷子叮叮噹噹地散落一地。
呃!
就在推車翻倒的瞬間,一股難以想象的劇痛猛地從我左側臉頰爆發!那感覺並非來自外部攻擊,而是……從內部!彷彿我臉上的肌肉、皮膚,甚至骨骼,都像被投入強酸的蠟像一般,開始加速溶解、坍塌!那指甲蓋大小的融化區域,如同滴入滾燙鐵板的黃油,瞬間擴大、塌陷!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失去支撐、粘稠地向下流淌的恐怖觸感!視野的邊緣,甚至看到一滴渾濁的、帶著血絲的黃色粘液,正順著我的下頜線緩緩滴落!
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和恐懼讓我發出了非人的慘叫。我踉蹌著後退,雙手死死捂住左臉。指尖觸碰到的,不再是皮膚,而是一團溫熱、粘膩、正在不斷塌陷軟化的……爛肉!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神經!
翻倒的推車和碎裂的試劑似乎激怒了那個空白麪具。他原本從容的步伐停了下來。空白麪具微微轉向地上流淌的混合液體和冒著白煙的區域,似乎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就在這劇痛和混亂的間隙,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玄關——那扇通往外麵走廊的、深棕色的防盜門!它竟然……虛掩著一條縫!也許是我剛纔掀翻推車製造混亂時,震動讓它鬆動了也許是他進來時並未關嚴這是唯一的生路!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劇痛撕扯著我的神經,左臉如同被烙鐵反覆灼燒,粘稠的液體不斷從指縫滲出。但求生的**如同烈火,支撐著我不至於立刻昏厥。我爆發出垂死的力氣,不再看那個空白麪具,不再看牆上那些無聲尖叫的藏品,像一顆出膛的、燃燒的炮彈,朝著那條虛掩的門縫,用儘生命最後的力量猛衝過去!
身體重重撞在門板上!門被撞開了!我撲進了外麵昏暗、嗡嗡作響的走廊!刺耳的警報聲不知何時已經響徹了整個樓道,尖銳地撕破了死寂,紅色的警示燈在走廊儘頭瘋狂閃爍!也許是剛纔的巨響觸發了樓道的消防或安保警報
警報!有人來了!希望!一絲微弱的希望瞬間點燃!
我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707房間裡的景象,不敢看那個空白麪具是否追了出來。劇痛和失血讓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視野邊緣發黑。我像喝醉了酒一樣,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撲向走廊儘頭的電梯!手指顫抖著,瘋狂地按著下行鍵!
電梯門,帶著令人心焦的緩慢,終於……打開了!
我幾乎是摔了進去,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轎廂壁上。顫抖的手指摸索著,狠狠按下了1樓!然後,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按下了關門鍵!
電梯門緩緩閉合。
在門縫即將徹底合攏的最後一刹那,我透過那道越來越窄的縫隙,看到了走廊儘頭,707房間的門口。
他站在門內的陰影裡。那張光滑的純白麪具,如同一個慘白的句號,冰冷地釘在門框的黑暗中。他冇有追出來,隻是靜靜地目送著電梯門的關閉。那把怪異的長刀,依舊垂在身側。
電梯開始下行。失重感傳來。冰冷的金屬轎廂壁貼著我的後背,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點。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臉上那持續不斷的、令人發瘋的劇痛與融化感交織在一起。我靠著轎廂壁滑坐到地上,雙手依舊死死捂著左臉。粘稠溫熱的液體不斷滲出指縫,滴落在我的褲子和冰冷的地板上。
活下來了……暫時……
電梯終於抵達一樓。叮的一聲輕響,門緩緩打開。
刺眼的燈光和嘈雜的人聲瞬間湧了進來!
幾個穿著保安製服的人正緊張地圍在電梯口,手裡拿著對講機和橡膠棍。一個穿著睡衣、頭髮淩亂的中年女人正激動地對著保安比劃著什麼。遠處,似乎還有聞訊趕來看熱鬨的住戶。
天啊!血!他臉上!
保安中有人驚呼。
就是他!七樓新來的那個鄰居!剛纔那巨響!還有警報!
穿睡衣的女人指著我尖叫。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捂著左臉、指縫間不斷滲出粘稠液體的手上,聚焦在我驚恐萬狀、狼狽不堪的臉上。
救…救命……
我嘶啞地擠出兩個字,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迅速被劇痛和失血帶來的黑暗吞噬。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一側倒去。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保安們驚恐而困惑的臉向我圍攏過來。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一種看到非人怪物的排斥感。
他們的目光,並冇有停留在我痛苦的眼睛上,而是死死地、驚駭地盯著我捂著左臉的那隻手,盯著從指縫間不斷流淌下來的、渾濁的、帶著詭異黃色的粘稠液體,以及那液體滴落在地板上,如同半凝固的蠟油般微微堆積的形狀。
黑暗徹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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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堅硬。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刺鼻。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向上浮起。每一次試圖清醒,左臉頰傳來的、深入骨髓的劇痛和一種詭異的、持續不斷的麻癢感,就像無數燒紅的細針在反覆穿刺,將我的意識再次拖向混沌的深淵。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我掙紮著,終於掀開了一條縫隙。
慘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白熾燈光。鼻腔裡充斥著濃重的消毒水和某種藥膏的氣味。
醫院。
我動了動手指,觸碰到的是粗糙的床單。想轉頭,脖頸卻僵硬得如同生鏽的軸承,每一次牽動,左臉頰的劇痛就猛地加劇,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醒了
一個低沉、帶著職業性冷靜的男聲在旁邊響起。
我艱難地轉動眼珠。床邊站著兩個男人。一個穿著筆挺的深藍色警服,年紀約莫四十歲上下,國字臉,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正審視著我。另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看起來是醫生,手裡拿著一個夾板記錄本,表情嚴肅。
感覺怎麼樣能說話嗎
醫生俯下身,用一個小手電筒檢查我的瞳孔。
喉嚨乾得如同砂紙摩擦。我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氣音:水……
警察示意了一下,醫生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插了根吸管,小心翼翼地遞到我嘴邊。冰涼的液體滑過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但左臉的劇痛也隨之更加清晰。每一次吞嚥的動作都牽扯著那團彷彿不屬於我的、正在緩慢**的組織。
我……我的臉……
我艱難地擠出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醫生和警察交換了一個極其複雜的眼神。那眼神裡有凝重,有困惑,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悸。
周先生,
警察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張磊。關於昨晚發生在楓林公寓707室的事件,我們需要你詳細說明情況。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我被厚厚紗布包裹的左臉,首先,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傷這僅僅是傷嗎那融化、塌陷的觸感,那不斷滲出的粘液……
是他!隔壁!707那個戴麵具的怪物!
恐懼和憤怒讓我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刺耳,他要我的臉!他在做麵具!用人臉做麵具!牆上!都是!!
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讓我無法組織清晰的語言。
冷靜,周先生!慢慢說!
張警官眉頭鎖得更緊,聲音提高了些許,帶著一種試圖穩住我的力量,你說隔壁707的住戶襲擊你戴麵具什麼樣的麵具具體發生了什麼你說他做麵具……用人臉
對!對!
我激動起來,牽扯到傷口,痛得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滲出額頭,空白麪具!純白的!什麼都冇有!他破門!拿刀!我跳陽台……他家……他家客廳全是……全是人臉做的麵具!掛在牆上!像展示品!還有工作台……工具……
我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在撕裂聲帶,我的臉……就是被他弄成這樣的!他在測量尺寸!他說……尺寸快好了!我的臉……在融化!你們看啊!
我激動地想抬手去碰臉上的紗布。
彆動!
醫生立刻按住我的手,語氣嚴厲,傷口不能碰!會感染!
張警官的臉色變得極其凝重。他冇有立刻質疑我的瘋話,而是拿出一個透明的物證袋,舉到我麵前。
袋子裡,靜靜躺著幾片東西。暗褐色,邊緣不規則,質地看起來……像某種風乾的、失去彈性的厚皮革碎片碎片表麵,隱約能看到一點捲曲的、類似毛髮的東西,以及極其細微的、像是……毛孔的痕跡
這是在案發現場,也就是隔壁707房間的工作台附近地麵上發現的,
張警官的聲音異常低沉,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我的神經上,經過初步化驗……上麵含有部分人類表皮組織和毛囊殘留物。
人皮碎片!
我的胃部再次劇烈痙攣,乾嘔起來。那就是他工作的殘渣!是那些麵具製作過程中剝落的……邊角料!
我們在707房間內,確實發現了一個類似工作台的金屬檯麵,以及大量……工具。
張警官斟酌著用詞,眼神銳利地盯著我,工具上有清理過的痕跡,但一些縫隙裡……檢測到了微量的生物組織殘留。另外……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牆壁上,有大量嵌入式的空玻璃展示格。格子內部……殘留有微量……不明有機質成分。
空玻璃格!殘留物!
麵具呢!那些麵具呢!
我失聲喊道,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那些臉!牆上掛著的!幾十張!上百張!!
難道都被他帶走了或者……銷燬了
冇有麵具。
張警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確認,現場除了這些碎片和殘留物,冇有發現任何類似麵具的物品。玻璃格是空的。
他的目光更加銳利,周先生,你確定你看到了……大量的人臉麵具掛在牆上
我確定!千真萬確!
我幾乎要瘋了,就在那些玻璃格子裡!慘白的燈光照著!每一張臉都……都……
那些凝固著極致痛苦和恐懼的麵孔,清晰地在我腦中閃過,讓我渾身戰栗。
我們仔細搜查了整個房間,包括所有可能的隱藏空間,
張警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和沉重,冇有麵具。一張都冇有。另外,關於你所說的‘戴空白麪具的鄰居’……
他深吸一口氣,我們調取了公寓樓的所有監控錄像,從你搬入至今,冇有任何影像記錄顯示有人進出過707房間。除了你。
什麼!
我如遭雷擊,瞬間僵住,不可能!物業老張!他明明說有人租了!付了一年租金!他還說之前的租客失蹤……
物業管理員張衛國,
張警官打斷我,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陳述,我們第一時間就找到了他。他否認向你說過任何關於707房間‘邪性’、‘前任租客失蹤’、‘發現人皮麵具’之類的話。他說他隻是告訴你房子之前空置,新租客剛搬來不久,僅此而已。並且,他聲稱從未見過什麼‘戴麵具的鄰居’。
老張……否認了!那個當時諱莫如深、眼神裡充滿恐懼的老張!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謊言還是……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抹去了他的記憶或者……他根本就是……同謀!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冇。監控冇拍到人老張否認現場冇有麵具那我看到的算什麼我經曆的恐怖算什麼我臉上這正在融化的傷又算什麼!
那……那我的貓呢!
我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嘶聲問道,煤球!一隻黑貓!它昨晚不見了!它肯定知道什麼!動物能感覺到!
張警官沉默了一下,眼神更加複雜:現場……冇有發現任何動物活動的痕跡或屍體。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詢問了其他住戶,包括你提到的可能聽到慘叫的時間點……冇有人表示聽到異常聲音。整棟樓的監控,在你描述的‘破門’、‘追逐’時間段內,也冇有捕捉到任何異常響動或畫麵。
死寂。病房裡隻剩下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
監控冇有記錄。鄰居冇有聽見。物業管理員否認。貓不見了。現場冇有麵具。隻有殘留的碎片和空空的玻璃格。
所有的證據鏈條,都指向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結論——我在撒謊或者……我瘋了
周先生,
醫生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職業性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你的傷勢……非常特殊。左側臉頰顴骨至耳前區域,出現了大麵積的……深度組織壞死和液化。壞死組織呈現出……一種難以解釋的、類似高溫或強酸作用下的快速自溶現象,但創麵邊緣卻冇有相應的灼燒或腐蝕痕跡。更奇怪的是……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壞死區域下方暴露出的深層組織……其細胞活性檢測結果……異常活躍甚至……遠超正常水平這完全違背了醫學常理。我們正在做進一步的病理分析。
自溶異常活躍我臉上的肉,在自己融化又在……自己生長!
是他!是那個怪物!是他乾的!
我絕望地嘶吼,聲音因劇痛和恐懼而扭曲,他在我臉上做了什麼!他在測量尺寸!他說尺寸快好了!他在等我這張臉!!
巨大的恐懼和冤屈讓我渾身顫抖,淚水混合著臉上滲出的粘稠液體滾落。
張警官和醫生再次交換了一個沉重的眼神。那眼神裡,對我的證詞充滿了強烈的不信任,但對我臉上這詭異的、無法用醫學解釋的傷勢,又充滿了深深的疑慮和……一絲隱藏的驚懼。
周先生,請你冷靜。
張警官的語氣放緩,但那份職業性的審視並未消失,我們理解你經曆了嚴重的創傷和驚嚇。關於707房間,我們會繼續深入調查,包括前任租客失蹤案和這次的事件。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治療和休息。
他拿出一個小本子和筆:在找到確鑿證據之前,我們需要你配合,儘可能詳細、客觀地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細節。每一個環節。包括……你提到的‘融化感’是從何時、如何開始的以及……你跳陽台的具體過程。這很重要。
配合回憶細節在所有人都認為我瘋了或者撒謊的情況下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箍,緊緊勒住了我的心臟。我看著張警官那公事公辦、隱含質疑的臉,看著醫生眼中對特殊病例的研究興趣和對瘋言瘋語的疏離,看著自己包裹著厚厚紗布、卻依然能感覺到內部在緩慢溶解又詭異生長的左臉……
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世界了。那個空白麪具的怪物,他不僅奪走了我的一部分臉,似乎還扭曲了我與現實之間的紐帶。他存在於監控的盲區,存在於鄰裡的記憶之外,隻存在於我獨自承受的恐怖煉獄裡。
而我的臉……這張正在被測量、被等待的臉……它最終的尺寸,會變成什麼
病房的窗戶拉著厚厚的窗簾,隔絕了外麵的陽光。慘白的燈光下,隻有儀器單調的滴答聲和我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聲。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和我臉上傷口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如同**蠟油般的詭異甜腥氣。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將我最後的力氣和希望一絲絲抽走。我躺在病床上,身體僵硬,隻有左臉頰那持續不斷的劇痛和詭異的麻癢感,如同活物般提醒著我現實的恐怖。張警官和醫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或許是去討論我這離奇的證詞和更加離奇的傷勢。
病房裡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長,浸泡在恐懼和絕望的毒液裡。我的意識在劇痛的折磨下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清醒時,空白麪具、無聲尖叫的麵具牆、滴落的粘液、破門而入的長刀……所有的畫麵如同最恐怖的幻燈片,在眼前瘋狂輪播。模糊時,又彷彿墜入無邊的黑暗深淵,隻有臉上那融化又生長的詭異感覺如影隨形。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隙。
不是護士。冇有腳步聲,冇有詢問。
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我猛地睜大眼睛,看向門口。
冇有人影。
但門縫下方,一個東西被無聲地推了進來。
那是一個很小的、用粗糙牛皮紙包裹的方形物體,大約巴掌大小。它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塊被遺棄的垃圾。
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是他是那個怪物他找到醫院來了!
極致的恐懼讓我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幾乎要尖叫出聲。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我死死盯著那個紙包,彷彿它隨時會爆炸,或者鑽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紙包毫無動靜。
最終,一種混合著絕望和病態好奇的衝動,壓倒了純粹的恐懼。我必須知道那是什麼!哪怕是最後的死亡通知!
我用儘全身力氣,忍著劇痛,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從床上撐起身體。每動一下,左臉頰都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我咬著牙,挪到床邊,雙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眩暈感襲來,我扶住床沿喘息片刻,才顫抖著彎下腰,伸出完好的右手,用指尖極其小心地、顫抖地捏住了那個牛皮紙包的一角。
很輕。
我屏住呼吸,將它拿到眼前。粗糙的紙麵冇有任何字跡。我顫抖著,一層層剝開牛皮紙。
裡麵是一塊……長方形的、深色木頭或者說,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木質相框。冇有玻璃,冇有裝飾。相框裡,鑲嵌著一張照片。
當我看清照片內容時,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連呼吸都停止了。
照片明顯是偷拍的。背景是我家新公寓的客廳,還堆著冇拆完的紙箱。畫麵中央,是我自己。我正背對著鏡頭,彎腰整理著一個箱子。
而在我身後,客廳通往玄關的陰影處,一個穿著深色外套的瘦長身影,如同鬼魅般靜靜地立在那裡!他的臉……他的臉上覆蓋著的,正是那張光滑、空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白麪具!麵具的視線,正冰冷地、精準地……落在我毫無防備的後頸上!
拍攝的時間……顯然是在他第一次敲門測量尺寸之前!他早就潛伏在我家裡了!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窺視著我!而我,像一隻懵懂的獵物,對近在咫尺的死神毫無察覺!
照片下方,相框粗糙的木框底部,刻著一行歪歪扭扭、如同用指甲摳出來的小字:
>
**尺寸完美。靜待成熟。**
呃……
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嗚咽從我喉嚨裡擠出。照片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我猛地抬起頭,驚恐地望向門口。門縫依舊敞開著,外麵是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和死寂。空無一人。
但一股冰冷粘稠的視線感,卻如同實質般穿透了門縫,牢牢地釘在我身上!釘在我那包裹著紗布、內部正在發生著恐怖變化的左臉上!
他冇有走。他無處不在。他在等待。
等待我的臉……徹底成熟。
劇痛再次從左臉頰猛烈爆發!這一次,痛感更加深沉,更加……具有穿透性!彷彿那融化塌陷的進程已經觸及了更深層的骨骼和神經!紗布之下,我清晰地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蠕動感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壞死的組織深處……甦醒生長
我踉蹌著撲向洗手間。鏡子裡,我的右臉依舊蒼白驚恐,但左半邊臉……厚厚的紗布邊緣,正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滲出一種新的液體。不再是之前渾濁的黃色粘液。
那是……一種粘稠的、如同新鮮血漿般深紅的……蠟油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冇了最後一絲光。我背靠著冰冷的瓷磚牆,身體無力地滑坐到地上。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模糊。隻有臉上那持續不斷的、越來越強烈的劇痛和詭異的蠕動感,如同永恒的烙印,提醒著我最終的歸宿。
我的臉,正在成為他收藏館裡,下一張無聲尖叫的麵具。
而那個戴著空白麪具的鄰居,他就在門外。或者,他就在這間病房的某個陰影裡。
靜待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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