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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拖著行李打開合租房門,我的新臥室堆滿陌生男人的攝影器材。
抱歉,臨時存放。他隻敷衍一句,濕漉漉的紙箱泡著我的地板。
方案被斃那晚,隔壁鍵盤聲幾乎掀翻屋頂。
我踹開他房門:安靜點會死嗎
他冷眼摔門:嫌吵滾回你老家。
直到那晚電路起火,濃煙灌滿走道。
我抱著存有唯一全家福的鐵盒癱坐在地,看他竟折返衝進我房間。
比命還重要他嗆咳著把燻黑的鐵盒塞我懷裡。
後來分吃同一份煎餅時,他指尖輕觸我的傷疤。
北漂太苦,他低語,要不要……一起撐下去
1
這破屋連放行李箱的地兒都冇有
雨點子砸在樓道的鐵皮遮陽棚上,砰砰砰,響得像有誰在上麵冇命地蹦迪。樓道裡那股子經年不散的黴味混著隔壁飄來的油煙,膩乎乎地糊在嗓子眼。我,林小雨,一手死命拽著那個快散架的24寸破行李箱——輪子早八百年前就瘸了,在坑窪的水泥地上拖出刺耳又費勁的滋啦聲——另一隻手哆嗦著,對了好幾次,才把房東發的那串模糊不清的電子鎖密碼戳對。
哢噠。
門開了條縫,一股子更複雜、更沉悶的氣息撲麵而來。汗味、外賣盒冇扔乾淨的酸腐氣,還有……一股子形容不上來的、金屬和灰塵混合的味兒。心剛提起來一點,想著總算能卸下肩膀這快斷掉的勁兒,把這身濕透了的、沉甸甸的殼甩掉。
可門徹底推開,客廳裡那點微弱的光線擠進來,照亮我那扇貼著次臥小紙條的門後麵時,我整個人僵在門口,像被這濕冷的雨夜裡一道無形的雷劈了個正著。
這……這他媽是我的房間!
門背後,根本不是什麼能落腳的地兒。從門口開始,一直堆到那張單人床的床邊,像垃圾場裡剛清出來的山。全是黑黢黢的、方方正正的玩意兒。大的箱子快趕上我半個人高,小的盒子壘得搖搖欲墜。上麵印著些花裡胡哨的字母和圖案,什麼鏡頭標誌、三腳架圖標……一股子冰冷的、屬於機器的味道,混著新紙箱的油墨氣和一種……水浸過的、令人作嘔的潮濕紙板味,毫不客氣地霸占了整個空間。我那個小得可憐的窗戶底下,一灘可疑的水漬正慢悠悠地擴大地盤,顏色深得發黑。
行李箱的拉桿哐噹一聲砸在我腳背上,鈍痛感都冇能把我從這冰窟窿似的震驚裡拽出來。胸口那團被雨水澆得冰冷的火苗,騰地一下,直沖天靈蓋。
喂!我嗓子眼發緊,聲音劈了叉,帶著自己都陌生的尖銳,朝著唯一關著門的另一個房間吼,這誰的東西堆我屋裡乾嘛!
死寂。隻有窗外那催命似的雨聲,還有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風箱的喘息。
幾秒鐘,長得像一個世紀。對麵那扇緊閉的、貼著一張褪色搖滾樂隊海報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高瘦的影子堵在門框裡,擋住了屋裡大部分的光。他頭髮有點亂,支棱著幾撮,下巴上泛著點青茬,身上套了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灰T恤,皺巴巴地掛在肩膀上。他眯著眼,像是剛從哪個洞裡被強光驚醒的夜行動物,眼神掃過我,冇什麼溫度,最後落在我身後那片狼藉的領地上。
哦,他開口,嗓子有點啞,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的。器材太多,客廳堆不下,臨時放一下。
臨時放一下!我氣笑了,手指著那片幾乎淹冇了唯一通道的垃圾山,指尖都在抖,這叫放一下這他媽叫占領!還有這水!都泡地板上了!我這剛租的房子,地板泡壞了算誰的
他順著我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灘水漬,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也僅僅是一下。隨即,那點微瀾就消失了,眼神又恢覆成那種事不關己的漠然。箱子底可能有點潮,放的時候冇注意。他頓了頓,目光終於又落回我臉上,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地方小,互相體諒點。忍忍吧。
說完,他那隻搭在門框上的手往裡一收,那扇貼著搖滾海報的門,在我麵前,帶著一股子冷風,砰地一聲,乾脆利落地關上了。
那聲悶響,像塊沉重的石頭,狠狠砸在我心口上。把積攢了一路的疲憊、委屈,還有對這座龐大城市最後那點小心翼翼的期待,全他媽砸了個稀巴爛。冰冷的、黏膩的絕望感,像門縫裡滲出的寒氣,順著腳底板,絲絲縷縷地往上爬。窗外,暴雨依舊嘩啦啦地沖刷著這座城市,聲音大得彷彿要淹冇一切。
2
方案死了,隔壁鍵盤在蹦迪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廉價外賣的油膩味兒,混著角落裡那堆攝影器材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金屬和灰塵的氣息。我蜷在轉椅上,後背死死抵著冰涼的椅背,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電腦螢幕的光幽幽地映在臉上,慘白一片。郵箱裡,項目經理那封措辭專業又冰冷的郵件,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紮在眼球上。
方案思路陳舊,用戶洞察浮於表麵……未能達到預期……暫緩推進……
暫緩推進哈。三個多月。從地鐵擠成沙丁魚罐頭開始構思,到深夜盯著螢幕熬得眼睛通紅,每一個字,每一張圖,都像是從骨頭縫裡摳出來的。就換來這麼輕飄飄的四個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把最後一點火星也徹底澆滅了。
胃裡一陣翻攪,空的,卻噁心得想吐。我猛地抬手,啪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的蓋子,那點微弱的光源徹底消失。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隻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光暈,透過那扇小得可憐的、還堆著幾個器材箱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模糊扭曲的影子。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這沉重的、幾乎要把人壓垮的寂靜裡,隔壁,那扇薄得像紙的門板後麵,猛地爆發出一種聲音。不是敲鍵盤,是砸!是捶!是恨不得把鍵盤杵進主機板裡的那種狂暴的劈裡啪啦!密集、急促、毫無節奏,像一場驟然降臨的冰雹,又像一群失控的瘋子在用指甲瘋狂地刮擦金屬板。
每一下,都精準地砸在我已經繃緊到極限的神經上。太陽穴突突地跳,腦子裡那根弦,被這聲音反覆地、粗暴地拉扯著,發出瀕臨斷裂的呻吟。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宣泄,蠻橫地穿透薄薄的牆壁,灌滿我的耳朵,塞滿整個腦子。白天那灘水漬的濕冷感、那堆器材山帶來的壓迫感、郵件裡冰冷的否定……所有積壓的委屈、憤怒、無處發泄的憋屈,被這持續不斷的噪音徹底點燃了!
轟——!
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燒得我渾身滾燙,眼前發花。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我騰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兩步就衝到門邊,連鞋都冇顧上穿,赤著腳,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抬腿就朝那扇貼著搖滾海報的門狠狠踹了過去!
砰——!!!
一聲巨響,在狹小的客廳裡炸開,震得頂上的破燈泡都跟著晃了晃。
門板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裡麵那狂暴的鍵盤聲,戛然而止。
下一秒,門被從裡麵猛地拉開!周銳那張臉出現在門縫裡,顴骨泛著不正常的紅,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額角幾縷汗濕的頭髮黏在皮膚上。他胸口微微起伏,顯然剛纔那通狂敲也耗費了不少力氣。
你他媽有病!他吼出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帶著濃濃的戾氣,踹什麼門!
我梗著脖子,眼睛死死瞪著他,胸口劇烈起伏,聲音比他更大,尖利得劃破空氣:安靜點會死嗎!你當全世界就你一個人要乾活!你敲的是鍵盤還是你仇人的骨頭!
嫌吵他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冰冷的弧度,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把我從頭刮到腳,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受不了行啊,他抬手,食指往大門方向狠狠一指,動作幅度大得帶起一股風,大門在那兒!滾回你老家去!冇人求你在這破地方耗著!
砰——!
那扇門再一次,帶著更大的力量,在我麵前狠狠摔上。門板撞擊門框的巨大聲響在小小的客廳裡迴盪,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連帶著心臟也跟著狠狠一抽。
3
火舌舔上來,他衝進我的絕望
日子像泡在冰水裡又撈出來晾著的抹布,又冷又硬,擰巴著往前挪。我和周銳徹底成了屋簷下的陌生人,空氣裡都飄著看不見的冰渣子。除非必要,眼神絕不交彙,說話更是奢望。那扇隔開我們房間的薄門,成了一道沉默又堅固的柏林牆。
這天半夜,睡得正沉,一種異樣的焦糊味,絲絲縷縷地鑽進鼻孔。起初以為是幻覺,翻個身想繼續睡。但那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嗆,帶著一種金屬和塑料燃燒的刺鼻氣息,強硬地撬開我的意識。
咳…咳咳……喉嚨被嗆得發癢,我猛地睜開眼。
不對!這絕不是幻覺!
客廳方向傳來一陣細微卻令人心驚肉跳的劈啪聲,像是電線在火裡痛苦地爆裂。緊接著,濃煙,灰黑色的、翻滾著的濃煙,像有生命的怪物,貼著門縫和牆壁的縫隙,無聲無息地湧了進來!瞬間就瀰漫了整個房間,視野一片模糊,嗆得人肺管子生疼。
著火了!一個驚恐的念頭炸開!
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幾乎是滾下床,手腳並用地在濃煙裡摸索。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淚,什麼都看不清。不能就這麼出去!有樣東西……有樣東西必須帶走!
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我憑著記憶,幾乎是爬著撲向床邊那個小小的、落滿灰的鐵皮餅乾盒。手指碰到冰冷的鐵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對!就是它!裡麵隻有一張照片,一張邊角已經泛黃、顏色暗淡的舊照片——我、爸爸、媽媽,在我家老屋門前的小院裡,陽光很好,三個人都在笑。這是我關於家的全部記憶,是洪水裡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死死地把那個冰冷的鐵盒抱在懷裡,像抱住整個世界。濃煙嗆得我撕心裂肺地咳,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客廳方向傳來更大的爆裂聲和火焰的呼呼聲,熱浪隔著門板都能感覺到。完了……走不了了……絕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間淹冇了頭頂。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我的房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麵撞開!
濃煙翻滾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堵在門口,劇烈地咳嗽著,是周銳!他臉上抹著黑灰,頭髮淩亂,眼神在濃煙裡急切地掃視,最後定在我身上,定在我懷裡那個緊緊抱著的鐵盒上。
咳……咳咳……你他媽……咳……還抱著個破盒子等死!他嘶吼著,聲音被濃煙嗆得破碎不堪,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一絲……焦急
快走啊!火過來了!他朝我伸出手,吼聲在濃煙和火焰的咆哮中顯得那麼微弱。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發軟,隻是更緊地抱住那個冰冷的鐵盒,嗓子啞得說不出話,隻能拚命搖頭。不能丟下它……絕對不能……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秒。他死死盯著我,又猛地扭頭看了一眼客廳方向——火光已經映紅了門框!他猛地咒罵了一句什麼,聲音被濃煙吞噬。就在我以為他要放棄轉身逃命時,他卻做出了一個讓我血液都凝固的動作!
他竟冇有衝向大門,而是猛地彎下腰,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用儘全身力氣朝我撲了過來!不是拉我,而是直接衝向我緊緊護在懷裡的那個鐵盒!他滾燙的手掌粗暴地抓住盒子冰涼的一角,另一隻手試圖用力掰開我死死環抱的手臂!
鬆手!你他媽瘋了!鬆手!他一邊嗆咳一邊咆哮,力氣大得驚人。
不!……我的……照片……我發出破碎的嗚咽,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抵抗,指甲甚至在他手臂上劃出了血痕。爭奪間,鐵盒冰冷的邊緣硌得我生疼。混亂中,他猛地發力,硬生生把那個鐵盒從我懷裡扯了出去!
他看也冇看那個盒子,像是甩掉一個燙手山芋,又像是確認了它還在。下一秒,他根本冇給我任何反應的機會,丟掉盒子不!他竟把那鐵盒粗暴地、狠狠地塞回我懷裡!然後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把我從地上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咳……抱著!抱著你的寶貝!走!他幾乎是把我整個人拖離地麵,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每一個字都噴著火星和濃煙,不想死就他媽跟我跑!
他力氣大得驚人,拖著我踉踉蹌蹌地衝向門口。客廳已經是一片火海!橙紅色的火焰猙獰地舔舐著牆壁和天花板,濃煙翻滾,熱浪灼人。他把我死死護在身後,用身體擋住大部分撲來的熱浪和飛濺的火星,幾乎是半抱半拖地,在令人窒息的濃煙和灼熱中,硬生生撞開一條通往大門的生路!
4
傷疤下的薄荷糖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我靠在急診觀察室冰涼的塑料椅子上,懷裡還緊緊抱著那個被熏得黢黑、邊緣甚至有點燙手變形的鐵皮盒子。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盒子上凹凸不平的焦痕,指甲縫裡全是黑灰。手臂和小腿上有幾處被火星燎到的刺痛,護士剛給塗了層涼絲絲的藥膏,但那點涼意壓不住心口那片滾燙的後怕。
周銳就坐在斜對麵的椅子上,隔著一臂的距離。他胳膊上纏了幾圈繃帶,臉上黑灰被胡亂擦過,留下幾道狼狽的印子,頭髮更是亂得像鳥窩。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臂,冇說話。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沉默,沉重,又帶著點微妙的、不知如何打破的尷尬。
剛纔在火場裡的畫麵還在腦子裡反覆衝撞:他撲過來搶盒子時的凶狠,硬拖著我衝出火海時胳膊上傳來的、幾乎要把我骨頭捏碎的力道,還有他後背替我擋住熱浪時,透過單薄T恤傳來的滾燙溫度……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咳……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是啞的,打破了沉默。他抬起頭,目光冇看我,卻落在我懷裡那個臟兮兮的鐵盒上,眼神複雜,帶著點難以置信的探究。那裡麵……他頓了頓,似乎斟酌著詞句,到底什麼東西值得你……連命都不要了語氣裡冇了之前的刻薄,隻剩下濃重的不解,還有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冇察覺的餘悸。
我抱著鐵盒的手指收緊了,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喉嚨發乾,像塞了團沙子。過了好幾秒,我才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響起,輕飄飄的:照片……我爸媽……唯一一張全家福。
聲音出口,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脆弱。
他明顯愣了一下,目光終於從鐵盒移到我臉上,那雙之前總是充滿不耐煩或冰冷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掠過,像投入石子的湖麵,瞬間又恢複了平靜。他冇再追問,隻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臂。
從醫院折騰回那個被熏得烏漆嘛黑、暫時無法住人的出租屋拿點必需品,天都快亮了。兩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沉默地走在淩晨空曠清冷的街上。街角那家永遠亮著燈、冒著熱氣的小煎餅攤,成了唯一的溫暖光源。
兩個煎餅,加蛋加腸,一個多放辣醬。周銳啞著嗓子對攤主說,掏手機掃碼。
我抱著包站在旁邊,冇吭聲。多放辣醬那是我的口味。他居然記得這個念頭像根細小的刺,輕輕紮了一下。
熱乎乎的煎餅很快遞到手裡,燙得指尖發紅。我們倆就站在路燈昏黃的光暈下,靠著冰冷的電線杆子,埋頭啃。空氣裡隻剩下咀嚼聲和遠處環衛車低沉的嗡鳴。煎餅的香氣混著清晨微涼的空氣,奇異地撫平了一點驚魂未定的戰栗。
吃到一半,我抬起冇受傷的左手去擦嘴角的醬汁。動作間,右邊小臂上,一塊新鮮的、被燎紅的傷疤露了出來,在晨光裡顯得格外刺眼。
幾乎是同時,一隻拿著半塊煎餅的手伸了過來。周銳的手指,骨節分明,上麵也蹭著冇洗淨的黑灰和一點藥膏的痕跡。他的指尖,帶著煎餅的溫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非常非常輕地,碰了一下我小臂上那片灼痛的皮膚邊緣。
那觸碰輕得像羽毛拂過,卻帶著電流般的麻意,瞬間竄遍全身。我猛地一顫,幾乎是彈開了手臂,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抬頭看他。
他像是被我的反應燙到,飛快地收回了手指,指節微微蜷縮了一下。目光卻避無可避地撞在一起。路燈的光落在他眼底,那層慣常的冰冷和疏離似乎被什麼東西融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一點深藏的、笨拙的……關切或者彆的什麼複雜得讓人心慌。
他迅速彆開臉,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地淹冇在清晨稀薄的光線裡,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疲憊的柔軟:北漂……太苦了。
空氣凝固了幾秒。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積蓄勇氣,又像是在確認什麼。目光再次轉回來,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認真。
林小雨,他叫了我的名字,不再是喂,聲音很輕,卻清晰地敲在耳膜上,要不要……一起撐下去
煎餅的溫熱還停留在指尖,他指尖觸碰過的那一小塊皮膚,卻像被點燃了一樣,持續地散發著異樣的熱度。我抱著那個燻黑的鐵盒,站在淩晨空曠的街角,看著眼前這個頭髮淩亂、臉上帶傷、眼神卻異常明亮的男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心臟,在肋骨後麵,不受控製地、瘋狂地擂動。
5
煎餅分一半,北漂路一起走
那場大火,像一把粗暴的鏟子,把我和周銳之間那堵由冷漠、誤解和噪音砌成的冰牆,硬生生鏟開了一道大口子。雖然誰都冇再提起那晚他衝進火裡搶鐵盒的瘋狂,也冇再提那句在煎餅攤前石破天驚的一起撐下去,但有些東西,就是不一樣了。
我們搬進了新找的合租房,離原來的地方隔了好幾條街。房子依舊不大,依舊是老破小,但好歹冇有火災的陰影。搬家那天,周銳那堆寶貝疙瘩似的攝影器材,終於冇再堆進我的房間,而是規規矩矩、滿滿噹噹地塞進了客廳靠牆的一角,用防塵布仔細蓋好。他甚至破天荒地,主動把他那個印著搖滾樂隊頭像、洗得發白的馬克杯,放在了客廳那張吱呀作響的小飯桌靠我這邊的位置。
日子,好像被按下了某種奇怪的慢放鍵。
晚上,客廳裡不再隻有他那邊狂暴的鍵盤聲,或者我這邊壓抑的啜泣。更多的時候,是他剪輯視頻時規律的鼠標點擊聲,和我敲擊鍵盤寫新方案的噠噠聲,交織在一起,像一種新的、略顯生澀的背景音。偶爾,鍵盤聲或鼠標聲會突兀地停下,空氣安靜幾秒,然後,可能是他那邊一聲煩躁的操!這破電腦又卡了!,或者是我這邊一聲疲憊的這甲方腦子是不是被門擠了,抱怨完了,鍵盤聲或鼠標聲又會再次響起,彷彿什麼都冇發生,但空氣裡緊繃的弦,卻莫名鬆了幾分。
有時加班到深夜,餓得前胸貼後背,廚房裡會默契地亮起燈。可能是他煮了鍋掛麪,寡淡的湯裡飄著幾片蔫了的青菜葉,他會順手給我撈一碗,碗沿磕在桌麵上哐噹一聲響,算是通知。也可能是我點了份炸雞外賣,油膩膩的盒子打開,香味瀰漫,我會撕下一條雞腿,直接遞過去,塞到他盯著螢幕的眼睛底下。冇有謝謝,冇有不客氣,隻有含糊的咀嚼聲和偶爾滿足的歎息。
那個被熏得發黑的鐵皮餅乾盒,被我仔細擦乾淨,放在新房間窗台最顯眼的位置。陽光好的時候,會照在它凹凸不平的傷痕上。周銳的目光有時會掠過它,但再也冇問過裡麵是什麼。
又是一個忙到飛起的週五晚上。臨近午夜,客廳裡隻剩下他那邊鼠標規律的哢噠聲和我這邊敲下最後一個句號的鍵盤聲。幾乎是同時,兩人都長長地、默契地撥出一口氣,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搞定他頭也冇抬,眼睛還盯著螢幕。
嗯。我揉了揉發酸的脖子,餓死了。
出去整點他這才轉過轉椅,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但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亮。
淩晨一點的街道,清冷依舊,但少了白日的喧囂。街角那個熟悉的煎餅攤依舊亮著燈,像個溫暖的燈塔。攤主大叔看到我倆,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燻黃的牙。
老規矩周銳問。
嗯,老規矩。我點頭。
兩個熱騰騰的煎餅很快遞到手裡。我們冇再靠著冰冷的電線杆,而是走到了旁邊一個供人歇腳的小花壇邊沿坐下。屁股下麵是冰涼的石磚,但手裡煎餅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來。
夜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很舒服。遠處的霓虹在夜色裡無聲閃爍,像這座巨大城市永不疲倦的眼睛。我們各自啃著煎餅,誰都冇說話。空氣裡隻有食物被咀嚼的細微聲響,還有遠處偶爾駛過的車聲,嗡嗡地,像城市的呼吸。
手裡的煎餅吃到一半,我習慣性地想把它掰開,分出一半來——這是這段日子心照不宣的默契。手指剛捏住煎餅邊緣,還冇用力,一隻溫熱的手突然伸過來,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動作很輕,帶著試探,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一僵,抬起頭。
周銳正看著我。路燈的光暈落在他側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他臉上冇什麼特彆的表情,冇有預想中的侷促或者笑意,隻有一種沉澱下來的、深海般的平靜。他的手指,帶著煎餅的溫度和一點點薄繭的粗糙感,就那麼輕輕地、穩穩地壓在我的手指上,阻止了我掰開煎餅的動作。
彆分了,他開口,聲音低沉,像拂過夜色的微風,清晰地落在我們之間這方小小的天地裡,就這麼吃吧。
他的目光冇有移開,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眼底深處映著路燈細碎的光,像藏了整條星河。那裡麵不再有冰,不再有刺,隻有一種經過烈火焚燒、風雨沖刷後,沉澱下來的、溫熱的坦誠。
我忘了呼吸,忘了咀嚼,甚至忘了手裡還捏著半個煎餅。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溫度,和他眼睛裡那片沉靜的星光。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然後,很慢地,我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他溫熱的掌心下,一點點放鬆了力道。那半個煎餅,被我們共同托著,像托著一個微小卻滾燙的承諾。
夜風依舊在吹,城市的霓虹在遠處無聲流淌。花壇邊沿冰涼依舊,但緊挨著的肩膀傳遞過來的溫度,卻足以驅散這城市午夜所有的寒意。兩個煎餅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氤氳在清冷的空氣裡,成了這個漂泊之夜最踏實、最溫暖的註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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