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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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手滑全劇終

熱氣蒸騰,紅油翻滾,辣椒與花椒在滾燙的湯底裡載沉載浮,活像一鍋沸騰的岩漿。牛油的濃香混著毛肚、鴨腸剛燙熟的鮮氣,霸道地塞滿了整個包間。笑聲、勸酒聲、碗碟碰撞的脆響,嗡嗡地糊在耳朵上。

李想,發什麼愣啊趕緊的,這盤千層肚就剩你了!坐我對麵的趙姐嗓門洪亮,隔著氤氳的熱氣把一碟晶瑩的肚片推到我麵前。

我嘿嘿一笑,剛想伸筷子去夾,口袋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了起來,嗡嗡聲貼著大腿肌肉,一陣麻癢。肯定是老張,下午那個項目方案還有兩個數據冇最終確認。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掏。

指尖剛碰到冰涼的手機殼邊緣,旁邊正激動地比劃著講段子的胖子劉,胳膊肘猛地向後一掄,結結實實撞在我胳膊上!一股大力襲來,我身體一晃,捏著的手機瞬間脫手。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慢放鍵。

那部黑色的、存著我熬了無數個通宵才搞定的最終版方案、所有客戶通訊錄、還有……一堆見不得人沙雕表情包的手機,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又絕望的弧線。它翻滾著,螢幕朝下,像一塊投入煉獄的頑石,義無反顧地紮進了我麵前那口翻滾著紅油泡泡的九宮格火鍋正中央。

噗嗤!

一聲沉悶又油膩的輕響。暗紅的滾燙油湯猛地濺開幾滴,落在潔白的桌布上,迅速洇開幾朵猙獰的小紅花。手機螢幕在渾濁滾燙的湯底閃了一下微弱的光,隨即被翻滾的辣椒、花椒和浮油徹底吞冇,隻留下鍋中心一個小小的漩渦,很快又被新的食材覆蓋。

空氣凝固了。

胖子劉揮舞的胳膊僵在半空,嘴張得能塞進一個鵪鶉蛋。趙姐夾著毛肚的筷子啪嗒掉在調料碟裡。喧鬨的包間像被瞬間抽乾了所有聲音,隻剩下火鍋湯底咕嘟咕嘟持續沸騰的單調聲響,一下下敲打著我的耳膜和神經。

我——靠——!

坐在我斜對麵的孫宇第一個反應過來,眼珠子瞪得溜圓,指著那口還在吞噬我手機的鍋,聲音都劈了叉,李想!你手機!掉……掉鍋裡了!

死寂被打破。包間瞬間炸開了鍋,比那口九宮格沸騰得還要猛烈十倍。

天哪天哪!快撈出來啊!趙姐猛地站起來,帶得椅子腿在瓷磚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撈怎麼撈這油溫能燙掉一層皮!旁邊的林哥還算冷靜,但語氣也變了調,飛快地掃視桌麵想找工具。

胖子劉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比我還慌:我……我不是故意的!李想!資料!你那些資料全在裡麵啊!快想辦法!筷子!用筷子夾!他手忙腳亂地抓起桌上的長筷子就往鍋裡捅。

彆用筷子!我幾乎是吼出來的,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蓋過了包廂裡蒸騰的熱浪。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撞得肋骨生疼。那裡麵,是我兩個月不眠不休的心血,是明天就要提交給甲方爸爸的救命稻草!我猛地站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卻比腦子更快一步行動。

也顧不上燙不燙了!我抄起手邊撈浮沫的長柄不鏽鋼漏勺,胳膊有些發顫,猛地伸進那鍋翻滾的、吞噬了我全部身家性命的紅油裡,憑著記憶手機落下去的位置,狠狠一舀!

勺底傳來硬物碰撞的觸感。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嘩啦!

漏勺帶著淋漓的紅油被提出湯麪。幾片煮爛的豆皮、幾顆花椒、幾截斷掉的辣椒……以及我那部黑色的手機,像一條剛從油鍋裡炸透的魚,渾身裹滿了黏稠、滾燙、紅得發亮的牛油,滴滴答答地淌著湯汁,狼狽不堪地躺在漏勺的鐵網裡。螢幕漆黑一片,聽筒和充電口糊滿了深紅的油垢和細碎的辣椒籽,慘不忍睹。

快快快!關電源!把電磁爐關了!趙姐尖叫著指揮。

拿濕毛巾!不,先彆碰!燙手!林哥還算有條理,趕緊把旁邊冰鎮酸梅湯的玻璃壺推過來,倒點冰的!先降溫!

我的老天爺……孫宇捂著臉,一副不忍直視又帶著點看熱鬨的表情,這……還能活嗎

胖子劉則完全傻了,隻會一個勁兒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握著滾燙的漏勺柄,指尖被金屬傳導的熱度燙得生疼,卻麻木地感覺不到。眼睛死死盯著勺裡那坨還在冒著熱氣、散發著奇異麻辣電子味的油浸手機,耳朵裡嗡嗡作響,同事們的驚呼和七嘴八舌的建議像是從很遠的水底傳來,模糊不清。

完了。

2

搶救室在洗手間

手機像塊剛從煉獄撈出來的烙鐵,裹著厚厚一層黏膩滾燙的紅油。漏勺的金屬柄燙得我手指發麻,卻比不上心裡那股冰火交織的恐慌。資料!資料還在裡麵!

讓讓!讓讓!我啞著嗓子吼了一聲,也顧不上漏勺裡滴滴答答淌下的紅油湯會不會濺到誰,端著這個災難現場,跌跌撞撞地衝出包間,像冇頭蒼蠅一樣亂撞。身後是胖子劉帶著哭腔的對不起和其他同事混雜著驚愕和同情的議論。

洗手間!右邊!還是林哥反應快,在後麵喊了一嗓子。

我猛地刹住腳步,扭身撲向走廊儘頭的洗手間。冰冷的瓷磚地麵、消毒水的氣味、明亮的白熾燈,和剛纔那鍋沸騰的紅油麻辣形成刺眼的對比。我衝到一個空著的洗手檯前,哐噹一聲把漏勺連同裡麵的油浸手機一起扔進巨大的陶瓷洗手盆裡。金屬撞擊陶瓷的脆響在空曠的洗手間裡迴盪。

冷水!大量的冷水!

我幾乎是撲到水龍頭上,手指哆嗦著擰到最大。冰涼的自來水嘩地沖瀉而下,狠狠地澆在那部慘不忍睹的手機上。紅油遇冷凝結,形成一層更加噁心的、橘紅色的油膜,包裹著手機,隨著水流徒勞地沖刷著。

這樣不行!油衝不乾淨!林哥跟著衝了進來,喘著氣,得用紙!先把油吸掉!

他一把扯下旁邊牆上掛著的擦手紙捲筒,嘩啦啦撕下厚厚一疊,塞到我手裡。我的手抖得厲害,濕透的紙巾觸碰到滾燙粘膩的手機表麵,立刻被染成一片汙糟的紅色,吸油效果微乎其微。

用濕巾!濕巾去油好點!趙姐也擠了進來,從她精緻的鏈條小包裡飛快地掏出一包獨立包裝的酒精濕巾,拆開遞給我。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裡多了點決斷。

我接過帶著薄荷清涼氣味的濕巾,冰涼的觸感讓我稍微定了定神。我用力地、反覆地擦拭著手機。螢幕、邊框、每一個介麵縫隙……粘稠的牛油和辣椒籽被一點點刮下來,混著酒精濕巾的水分,在洗手盆裡流成一小灘渾濁的紅褐色汙水。手機漸漸露出了原本的黑色外殼,但依舊濕漉漉的,縫隙裡還頑強地殘留著油漬的痕跡。

吹風機!對!烘手機!胖子劉不知何時也擠進了狹窄的空間,指著牆上的烘手機,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對對對!趙姐眼睛一亮。

我抓起那部冰冷的、濕漉漉的手機,衝到牆邊的烘手機下,把出風口對準它,用力按下按鈕。

呼——!

強勁的熱風瞬間噴湧而出,發出巨大的轟鳴,充斥了整個洗手間。熱風猛烈地吹拂著手機外殼和我的手指。我死死地捏著手機,把它翻來覆去,讓每一個角度都承受熱風的洗禮。水汽在熱風下蒸騰,手機表麵的水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熱風吹得我手指發燙,耳朵裡全是機器單調的轟鳴。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開機!快開機!

就在我幾乎被這噪音和焦灼烤得麻木時,手心裡緊握的手機,突然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震動!

嗡……

像垂死病人的最後一下心跳。

緊接著,漆黑的螢幕中央,猛地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那光芒極其短暫,如同黑夜中一道轉瞬即逝的慘白閃電,卻清晰地映亮了周圍幾張同樣緊張的臉——林哥緊鎖的眉頭,趙姐擔憂的眼神,胖子劉煞白的臉,還有……站在洗手間門口陰影裡的小吳。

小吳冇擠進來,一直靠在門框上,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裡,臉上冇什麼特彆的表情,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看戲般的弧度。他那隻最新款的手機,螢幕正對著我們這邊,角度……似乎有點刻意

剛纔那道閃光亮起時,他好像……飛快地動了一下手指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壓過了手機可能存活的微小希望。但冇等我細想,手心裡那部剛剛詐屍了一下的手機,螢幕掙紮著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暗了下去,再也冇有任何反應。任憑熱風如何吹拂,它都像一塊冰冷的、沉默的金屬疙瘩。

所有的僥倖,被這最後的死寂徹底澆滅。

3

甲方爸爸在咆哮

烘手機還在不知疲倦地轟鳴著,吹出的熱風撲在臉上,帶著一股橡膠和塵埃的焦糊味。我盯著手心裡那部徹底黑屏、冰冷死寂的手機,彷彿捧著一塊墓碑。剛纔那一下震動和閃光,如同迴光返照的嘲弄。

冇……冇戲了胖子劉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看著那毫無生氣的黑色方塊。

林哥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沉重:節哀吧李想,這油湯裡泡,熱水衝,熱風吹……神仙也難救。趕緊想想資料怎麼辦。

資料!這兩個字像燒紅的針,狠狠紮進我的太陽穴。我猛地抬頭,看向趙姐,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趙姐……備份!我……我好像有雲同步!

趙姐眉頭緊鎖,立刻掏出她那部套著粉色凱蒂貓殼的手機:賬號!快說賬號密碼!我幫你登上去看看!

我剛張了張嘴,還冇來得及發出聲音——

叮鈴鈴——!叮鈴鈴——!

一陣極其刺耳、極其不合時宜的手機鈴聲,如同喪鐘般驟然在狹窄的洗手間裡炸響!不是我的手機,是林哥放在洗手檯上的手機在瘋狂震動,螢幕上跳躍著一個名字:張總(騰躍科技)。

騰躍科技!正是我那個明天就要提交最終方案的甲方!張總,那個要求苛刻、脾氣火爆的甲方爸爸!

洗手間裡瞬間死寂,隻剩下那催命般的鈴聲在瓷磚牆壁間來回撞擊。林哥的臉唰地白了,他看看瘋狂叫囂的手機,又看看麵如死灰的我,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無聲的恐慌和詢問。

接還是不接

鈴聲固執地響著,一聲比一聲急促,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接……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絕望,開……開擴音。

林哥深吸一口氣,手指顫抖著劃過螢幕,按下了擴音鍵。

喂林工啊!一個洪亮、急躁、帶著明顯不耐煩的男高音瞬間衝了出來,背景音裡還能聽到隱約的鍵盤敲擊聲和模糊的討論聲,顯然對方正在加班開會,打李想電話怎麼一直關機搞什麼名堂!明天一早就要上會演示的方案呢定稿的PPT和最終數據模型,還有你們承諾補充的市場分析模塊,趕緊發過來!我們技術總監等著看呢!現在!立刻!馬上!

連珠炮似的詰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冰雹一樣砸下來。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林哥額頭瞬間冒汗,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張總……您稍等,李想他……他就在我旁邊。方案……

他看向我,眼神裡是無聲的催促和懇求。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喉嚨發緊,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洗手間慘白的燈光照著我慘白的臉。我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又乾又啞,帶著無法控製的顫音:

張……張總……是我,李想。我頓了一下,巨大的荒謬感和絕望感讓我幾乎想笑,那個……方案……資料……都在我手機裡……

手機裡張總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躁,我管你在哪裡!發過來!現在!郵件!微信!隨便什麼方式!立刻!我這邊整個團隊都在等!

不是……張總……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腳下流,指尖冰涼,手機……它……它……

那難以啟齒的事實卡在喉嚨裡,說出來都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

它怎麼了冇電了還是你想告訴我你手機丟了!張總的耐心顯然已經耗儘,語氣裡的火藥味濃得嗆人。

掉……我閉上眼,破釜沉舟,用儘全身力氣擠出那幾個字,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掉……掉火鍋裡了……剛撈出來……徹底……徹底壞了……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不是掛斷的忙音,是一種被極度震驚噎住後、連呼吸都停滯的真空般的死寂。連背景的鍵盤聲都消失了。

幾秒鐘後,死寂被打破。張總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寒流的平靜,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

李、想。你、再、說、一、遍。

4

群訊息999

張總那淬著冰渣子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順著電話線紮進我的耳膜,凍僵了洗手間裡所有人的表情。

李、想。你、再、說、一、遍。

我握著那部徹底宣告死亡的油浸機,感覺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乾了。解釋任何解釋在甲方爸爸那裡都隻會是蒼白無力的推諉和愚蠢透頂的笑話。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塞滿了滾燙的砂礫,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哥臉色鐵青,猛地一把抓起洗手檯上的手機,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變調:張總!張總您息怒!情況特殊!李想的手機確實出了意外!我們……我們正在全力搶救數據!備份!對,我們馬上去找備份!一定儘快!最遲今晚!一定給您一個交代!他語無倫次,額角的青筋都突突跳著。

電話那頭,迴應林哥的,是長達十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沉默比剛纔的咆哮更可怕,像暴風雨前令人心悸的寧靜。

然後,嘟——嘟——嘟——

忙音響起,乾脆利落,帶著一種極致的輕蔑和放棄。張總直接掛斷了電話。

洗手間裡死一樣的寂靜。烘手機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隻有水龍頭冇關緊,一滴水珠緩慢地凝聚、墜落,砸在洗手盆殘留的油汙水漬上,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嗒的一聲。

胖子劉嚇得大氣不敢出。趙姐扶著洗手檯,臉色灰敗。林哥握著手機的手還在微微發抖,眼神空洞地盯著螢幕上的通話結束字樣。

我靠在冰冷的瓷磚牆上,後背一片冰涼。完了。不僅僅是資料。項目,獎金,甚至這份工作……都隨著那通被掛斷的電話,一起滑向了深淵。

就在這時——

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叮咚!叮咚!叮咚!

林哥、趙姐,甚至胖子劉口袋裡的手機,像約好了一樣,此起彼伏地瘋狂震動起來!密集的訊息提示音如同爆豆子般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帶著一種不祥的喧囂。

林哥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的手機螢幕。隻一眼,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褪儘,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荒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冇說出來,隻是僵硬地把手機螢幕轉向我。

螢幕上是我們那個幾十號人的乘風破浪打工人大群。

訊息數量顯示:999 。

最頂上一條新資訊,是小吳發的。

冇有文字。

隻有一條視頻。封麵是一個極其狼狽的側影——頭髮淩亂,臉色慘白,眼神絕望,正捧著一個漏勺,漏勺裡赫然是一團裹滿紅油、還在滴湯的黑色物體!背景是餐廳包間那熟悉的熱鬨景象。

封麵上方,是小吳特意加的一行醒目紅字標題:【年度最佳!火鍋搶救手機.gif】

我的手猛地攥緊了那部冰冷的廢鐵,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痛。指尖顫抖著,幾乎用儘全身力氣,才點開了那個視頻。

畫麵晃動得很厲害,顯然是偷拍視角。鏡頭從包間的某個角落對準了慌亂的中心——我。畫麵裡清晰記錄了我端著漏勺衝出包間時那失魂落魄的背影,拍到了我在洗手檯前用水猛衝、用濕巾狂擦、最後舉著手機在烘手機熱風下徒勞掙紮的全過程。視頻的焦點,始終牢牢鎖在我那張因為恐慌和絕望而扭曲的臉上,還有我手中那部不斷淌著紅油、如同怪物般的手機。

視頻拍得極其刁鑽,把我每一個狼狽不堪的瞬間都捕捉得淋漓儘致。尤其是最後,當烘手機巨大的噪音轟鳴時,我手心裡的手機突然震動閃光的瞬間,畫麵被特意放大了!那道慘白的光映亮了我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可笑的希望,以及隨即陷入的更深沉的死寂和絕望。

視頻很短,隻有十幾秒,卻精準地記錄了一場災難性的社死現場。

視頻下麵,是瞬間爆炸的群聊訊息,像決堤的洪水,瞬間刷屏:

臥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度沙雕新聞預定!

這油光鋥亮,是做了個SPA嗎

心疼李想三秒,然後哈哈哈哈對不起忍不住了!

表情包!快!誰截個李想那個‘我裂開了’的表情!絕了!

@李想

哥,你是我滴神!這波操作太秀了!

手機:我承受了這個價位不該承受的洗禮……

所以資料還在嗎【吃瓜】【吃瓜】

盲猜一個無了。默哀。【蠟燭】【蠟燭】

@小吳

乾得漂亮!一手新鮮猛料!

滿屏的哈哈哈和各種誇張的表情符號,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眼睛。同事們看戲般的調侃、肆無忌憚的鬨笑,隔著冰冷的螢幕洶湧而來,將我徹底淹冇。剛纔還一同搶救的趙姐、林哥、胖子劉,此刻都沉默著,眼神複雜地看著我,冇人說話,也冇人再看那瘋狂滾動的群訊息。

洗手間慘白的燈光下,我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鬨市中央的小醜。工作群變成了我的公開處刑場。職業尊嚴專業形象在年度最佳表情包麵前,碎得連渣都不剩。

資料……對,資料!雲同步!這是我最後的救命稻草!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反而暫時壓下了恐慌。我猛地低頭,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幾乎是搶過趙姐一直拿著的、登錄了我雲盤賬號的手機。

螢幕還停留在雲服務的介麵。

我顫抖的手指瘋狂地戳著那個同步記錄的按鈕。

重新整理啊!快重新整理!我心裡嘶吼著。

頁麵緩慢地轉動了一下。

一條刺眼的提示資訊彈了出來:

【同步狀態:失敗】

【最後成功同步時間:2025年6月11日

17:32】

2025年6月11日那是一個多月前!那時項目纔剛啟動,隻有幾頁粗糙的框架草稿!

我眼前一黑,身體晃了一下,全靠冰冷的瓷磚牆支撐著纔沒倒下。那兩個月裡熬過的每一個通宵,修改過的每一版文檔,收集整理的每一條數據,構建的每一個模型……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救命稻草,都隨著那口該死的紅油火鍋,還有這該死的雲同步故障,徹底灰飛煙滅了。

絕望,冰冷的、徹底的絕望,像一條毒蛇,死死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工作群的訊息還在瘋狂地刷著屏,哈哈哈和表情包的字眼不斷跳動,像一場永不停歇的、針對我的淩遲。

5

舊手機閃著光

群訊息的震動和提示音還在嗡嗡作響,像一群圍著腐肉打轉的蒼蠅,執著地提醒著我剛纔那場公開處刑的每一個細節。那些哈哈哈和表情包的字眼在我眼前模糊地跳動,混合著雲盤介麵上那條冰冷的【最後成功同步時間:2025年6月11日】,像一把鈍刀子,反覆切割著我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

兩個月的命,熬乾了,蒸發了,連點渣都冇剩下。手機死了,資料冇了,甲方飛了,工作懸了,還在全公司麵前成了個天大的笑話。胖子劉那小心翼翼的李想,你……你還好吧聽起來遙遠得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還好好個屁!

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燒得我眼睛發紅。去他媽的!去他媽的火鍋!去他媽的手機!去他媽的小吳!去他媽的雲同步!

我猛地站直身體,動作大得帶倒了旁邊洗手檯上一個空的洗手液瓶子,哐噹一聲砸在地上,滾了幾圈。巨大的聲響讓旁邊的趙姐和林哥都驚得一跳。

李想!你冷靜點!林哥試圖按住我的胳膊。

滾開!我低吼一聲,甩開他的手。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毀滅!把這該死的、帶來一切厄運的源頭徹底毀滅!

我高高舉起手裡那部冰冷、沉重、裹著頑固油漬的油浸機,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堅硬冰冷的瓷磚地麵,狠狠地摜了下去!

不要——!趙姐的尖叫刺破了空氣。

砰!!!

一聲極其沉悶又刺耳的爆裂聲在洗手間裡炸開!

手機外殼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瞬間崩裂!碎片四濺!黑色的後蓋、碎裂的螢幕玻璃、細小的零件……像被炸開的煙花殘骸,飛濺到洗手檯、地麵、甚至鏡子上。一塊尖銳的玻璃碎片擦著我的褲腳飛過。

核心的主機板部分,像一塊扭曲變形的黑色餅乾,裹著凝固的油汙,可憐地躺在瓷磚地麵的碎片中央,還在微微顫動。

世界安靜了。

群訊息的提示音似乎也停了。胖子劉嚇得捂住了嘴。趙姐和林哥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那堆狼藉,又看看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靠著牆大口喘氣的我,眼神裡充滿了駭然。

毀滅的快感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深的、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寒冷取代。我做了什麼除了發泄,這有什麼用資料能回來嗎甲方能原諒嗎工作群裡的嘲笑能消失嗎

我緩緩地、脫力地蹲了下去,手指顫抖著,徒勞地在那一地冰冷的、油膩的碎片中撥弄著。螢幕的碎玻璃劃破了我的指尖,滲出血珠,混著黑色的油汙,我卻感覺不到疼。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小金屬片。

是SIM卡槽。在剛纔那毀滅性的一摔中,它竟然奇蹟般地冇有完全碎裂,隻是從主機板邊緣微微彈開了。

一線微弱的、幾乎不可能的希望,像風中殘燭般掙紮著亮起。SIM卡!如果卡冇壞……如果……如果裡麵還有一絲殘存的聯絡人資訊雖然杯水車薪,但總好過徹底抓瞎!

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摳開那變形的卡槽蓋。裡麵那張小小的、金色的SIM卡,靜靜地躺著。它冇有泡在油裡太久,卡身還算乾淨,隻有邊緣沾了一點凝固的暗紅油漬。

我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用指尖將它拈了出來。小小的金屬卡片,帶著冰冷的觸感,邊緣硌著我的指腹。

卡……SIM卡……我抬起頭,聲音嘶啞,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修!我要修卡!找地方讀卡!立刻!馬上!

我知道!樓下!馬路對麵!一直縮在角落的胖子劉突然像打了雞血,猛地跳起來,就那家‘老陳精修’!開了好多年了!那老闆技術賊牛!上次我手機進水開不了機,他愣是給我把照片導出來了!快走!

他不由分說,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我,力氣大得出奇。

走!李想!我陪你去!林哥也反應過來,立刻跟上。

趙姐看著我們,用力點點頭:快去!這邊……我收拾一下。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碎片,又補充了一句,有訊息……群裡說一聲!

胖子劉拽著我,像一陣風似的衝出洗手間,衝過還在飄著火鍋餘香的走廊,衝下樓梯。林哥緊跟在後麵。餐廳裡投射過來的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帶著未散的笑意,都被我們拋在身後。我們衝出餐廳大門,夜晚微涼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裡。

馬路對麵,老陳精修那塊褪了色的藍色燈牌,在夜色中散發著微弱卻清晰的光。

紅燈!長長的車流!

等不了了!胖子劉吼了一嗓子,拉著我就往車流裡衝。刺耳的汽車喇叭聲瞬間響起,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尖銳地颳著耳膜。林哥在後麵焦急地大喊:小心車!

我們幾乎是連滾爬地衝過了馬路,帶著一身冷汗和塵土,一頭撞進了那家狹小、堆滿各種電子元件和廢舊手機的小店。

老闆!救命!胖子劉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和嘶啞,把正在櫃檯後埋頭焊電路板的一個頭髮花白、穿著沾滿鬆香和焊錫油汙的深藍色工裝的老頭嚇了一跳。

老陳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膠布纏著一條腿的老花鏡,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看向我們仨狼狽不堪的樣子,尤其是我——頭髮被汗濕貼在額前,衣服上沾著油點和灰,手裡死死攥著那張小小的SIM卡,指尖還帶著凝固的血汙和黑油,眼神裡是孤注一擲的瘋狂。

怎麼了這是打仗去了老陳慢悠悠地問,放下手裡的烙鐵。

老闆!讀卡!快!看看這張SIM卡還能不能讀!裡麵的聯絡人!有冇有救我把沾著血和油汙的SIM卡急切地、幾乎是拍在櫃檯的玻璃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老陳拿起那張小小的卡片,湊到檯燈下,眯著眼仔細看了看,又用手指甲颳了刮邊緣的油汙。他臉上冇什麼表情,看不出喜憂。

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每一次跳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時間一分一秒都像被拉長了。林哥和胖子劉也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老陳的動作。

卡嘛……看著損傷不大,觸點冇明顯腐蝕。老陳慢條斯理地說著,拉開抽屜翻找著什麼,試試看吧。不過SIM卡主要存號碼和簡訊,你那些方案資料……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把我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弱的火苗又澆下去大半。是啊,SIM卡……能有什麼指望

老陳翻出一個佈滿劃痕的舊讀卡器,又拿出一部外殼磨損嚴重、型號至少是五年前的舊款安卓手機。他熟練地把SIM卡插進卡槽,再把卡槽塞進那部舊手機的側邊插口。

我們仨的腦袋都湊了過去,六隻眼睛死死盯著那部舊手機的螢幕。

老陳按下開機鍵。

舊手機發出一陣沉悶的、彷彿帶著塵土的震動聲,螢幕吃力地亮了起來,顯示出早已過時的品牌Logo,然後慢悠悠地進入了係統桌麵。壁紙是一個俗氣的風景畫。

老陳點開通訊錄。

螢幕空白了幾秒。

然後,一行行熟悉的名字、號碼,開始緩慢地、一條一條地加載出來!

出來了!出來了!胖子劉激動地拍著櫃檯,差點跳起來。

林哥也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有用!至少聯絡人還在!這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雖然細弱,但終究是點東西!我緊繃的身體微微一晃,幾乎虛脫。

老陳看著螢幕,手指劃拉著通訊錄,渾濁的眼睛在鏡片後似乎閃過一絲異樣。他滑動了幾下,又點開了資訊收件箱,裡麵隻有幾條很久以前的垃圾簡訊。

號碼是能讀出來,老陳放下舊手機,抬頭看向我,語氣依舊冇什麼波瀾,但你要的那些工作資料,這卡裡可冇有。

這點希望的光芒,終究還是太微弱了。我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疲憊和絕望再次湧上。是啊,指望一張SIM卡,我真是昏了頭。

不過……老陳慢悠悠地拉長了調子,轉身在他身後那堆滿各種廢舊電子元件的架子底層摸索起來。那架子像個電子垃圾墳場,堆滿了各種年代久遠、缺胳膊少腿的手機、充電器、數據線。

我們仨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隻見老陳費力地從最底下抽出一個落滿灰塵的硬紙盒。他吹了吹上麵的灰,打開盒子,從裡麵拿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

袋子裡裝著一部手機。

一部黑色的、款式老舊、邊角磨損掉漆的手機。那是我剛畢業時買的,用了好幾年,後來電池實在不行了,半年前就徹底報廢,被我扔進了抽屜深處。搬家時嫌累贅,好像隨手……扔掉了

這……我完全懵了。

老陳把塑料袋遞給我,咧開嘴,露出被煙燻得發黃的牙齒,笑了笑:小夥子,急昏頭了吧前天晚上你喝多了還是搬家太亂這破玩意兒,你扔在我店門口那個‘可回收電子垃圾’的綠桶裡了。我早上收拾東西,看它外殼還行,想著拆點零件備用,就撿回來了。

他拿起那部我早已遺忘的舊手機,手指在佈滿灰塵的後殼上抹了抹,露出一個不起眼的、曾經被摔過的小凹痕——那是我某次喝醉的傑作,絕不會錯。

剛插上電源想試試還能不能開機,老陳把那部舊手機也放到櫃檯上,就在那部讀SIM卡的舊手機旁邊,粗糙的手指點了點它同樣佈滿灰塵的螢幕,嘿,你猜怎麼著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我們仨瞬間瞪大的、充滿難以置信光芒的眼睛,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說:

螢幕……閃了一下。

裡麵的存儲晶片……好像冇泡透。

資料……興許能讀出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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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掉進火鍋後我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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