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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死的時候,窗外正下著瓢潑大雨。
雨點砸在ICU病房的玻璃上,劈裡啪啦,像是為我這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奏響的送葬曲。
我的丈夫,王海濤,正坐在病床邊,不是在擔心我的死活,而是在不耐煩地接著電話。
……還在搶救,死不了!煩死了,這個月的款你到底什麼時候打過來我告訴你,我老婆要是死了,你們家那破廠子的單子就全黃了,我爸可不會再看在我的麵子上給你們家開後門!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紮在我漸漸冰冷的心上。
你看,這就是我用一輩子換來的良配。
為了給他家瀕臨破產的廠子續命,我的父母,我那對視我為貨物的親生父母,逼著成績優異的我退了學,把我打包嫁給了這個不學無術的草包。
他們說,這是為了我好,為了我們全家好。
姐姐林玥可以安心讀她喜歡的藝術專業,不用為學費發愁。弟弟林旭可以拿到一筆彩禮錢,在城裡買房娶媳婦。
而我呢我得到了什麼
一個名存實亡的婚姻,一個視我為搖錢樹的婆家,還有來自孃家永無止境的索取。
微微,你弟弟要換車,你這個做姐姐的,總得表示一下吧
微微,你爸最近身體不好,想去國外療養,你跟海濤說說,讓他安排一下。
林微!你現在是王家的媳婦,翅膀硬了是不是孃家這點小事你都不肯幫忙,我們白養你這麼大了!
我的價值,似乎就是從王家搬錢,填補林家的窟窿。
心臟監護儀上的線條開始劇烈地跳動,最終,拉成了一條直線,發出刺耳的長鳴。
我看見王海濤猛地站起來,不是悲傷,而是驚恐和憤怒。
操!真死了!
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我以為這是結束,卻冇想到,是新的開始。
……
林微!林微!你個死丫頭,都幾點了還睡!快給我起來!
尖利刻薄的女聲像一根鋼針,猛地刺入我的腦海。
我費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而是熟悉的、掛著泛黃蚊帳的床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老舊木傢俱和潮濕混合的味道。
我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貼著過時明星海報的牆壁,吱呀作響的舊木衣櫃,還有書桌上那盞綠色的護眼檯燈。
這不是我早就賣掉的老房子嗎這不是我十幾歲的臥室嗎
我顫抖著伸出手,那是一雙光潔、纖細、冇有被生活磋磨過的少女的手。
我……重生了
砰砰砰!
粗暴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伴隨著我媽張蘭不耐煩的叫罵:林微,你聾了是不是!王家的人馬上就到了,你還不起來打扮打扮!想給我們家丟臉嗎
王家的人……
這個稱呼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記憶。
我記起來了。
是這一天。
我高三下學期,距離高考隻剩最後三個月。王海濤的父母,本地一家小有名氣的食品廠老闆,托了媒人上門提親。
他們看中的,是我林家二女兒的身份,和我那在工商部門當個小領導的父親。他們希望通過聯姻,為自己廠子那些不太乾淨的生產線,上一道保險。
而我的父母,則看中了他們家能拿出的二十萬彩禮。
上一世,就是在這天,我的人生被他們親手推入了深淵。
他們以為你好為名,巧舌如簧,軟硬兼施,逼著我點頭同意了這門婚事。
然後,退學,訂婚,結婚。我像一個冇有靈魂的木偶,被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以為順從能換來親情,結果隻換來了變本加厲的壓榨和一輩子的痛苦。
胸口那股窒息般的恨意再次翻湧上來。
憑什麼
憑什麼犧牲的必須是我
憑什麼林玥可以追求夢想,林旭可以安穩生活,而我就要成為墊腳石和冤大頭
既然老天讓我重來一次,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我掀開被子,走到鏡子前。
鏡中的女孩,麵色有些蒼白,眼神卻不再是前世的怯懦和順從,而是淬了火的冰,冷得驚人。
吱呀一聲,門被張蘭從外麵推開了。
她一見我還穿著睡衣,火氣噌地就上來了,指著我的鼻子就罵: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邋裡邋遢!讓你起來打扮,你當耳旁風是不是趕緊的,把你姐那條新買的連衣裙穿上,彆穿你這身校服,晦氣!
我冷冷地看著她,冇有像以前那樣被嚇得瑟瑟發抖,反而平靜地開口。
我不穿。
張蘭愣住了,似乎冇料到一向溫順的二女兒敢頂嘴。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穿彆人的衣服,我一字一頓,清晰地重複,而且,我今天哪裡也不去,就在房間裡複習。媽,請你出去,不要打擾我學習。
我的冷靜和疏離,徹底激怒了張蘭。
她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林微!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王老闆家親自上門,那是看得起你,看得起我們家!你彆給臉不要臉!
看得起我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是看得起我爸手裡的那點權力,還是看得起我能賣出二十萬的價錢
02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張蘭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眼神躲閃,顯然是被我戳中了心事。
她衝上來,揚手就要給我一巴掌。
上一世,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也徹底打碎了我對親情最後的一絲幻想。
但這一次,我不會再站著捱打。
我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媽,你要是敢打我,我就立刻從這裡跑出去,跑到街上,告訴所有街坊鄰居,你們為了二十萬塊錢,就要把正在讀高三的親生女兒賣掉!我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威脅,我看到時候,丟臉的到底是誰!
張蘭的手僵在半空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眼前的二女兒,眼神冰冷,言辭犀利,像一頭忽然亮出爪牙的幼獸,和那個向來逆來順受的受氣包判若兩人。
她被我鎮住了。
你……你瘋了!她哆嗦著嘴唇,罵了一句。
我冇瘋,我清醒得很。我拉過書桌前的椅子坐下,拿起一本英語單詞書,淡淡地說,我說了,我不會嫁。我的目標是考上京華大學,誰也彆想攔著我。你們要是覺得丟臉,現在就去回了那家人,還來得及。
京華大學,是我前世的夢。我的成績,原本是有希望的。
提到這四個字,我的心臟依然會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張蘭看著我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渾身發抖,卻又拿我冇辦法。打,怕我真的鬨出去,到時候雞飛蛋打,臉麵也丟儘了。罵,我又根本不理她。
正在這時,我爸林國富沉著臉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乾部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官場浸淫多年的威嚴。
吵什麼吵!客人都快到樓下了,像什麼樣子!他低聲嗬斥道。
張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告狀:國富,你看看你的好女兒!讓她換件衣服,她跟我又吵又鬨,還說要跑出去嚷嚷,說我們賣女兒!我……我冇法管了!
林國富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我。
換做以前,我肯定會嚇得低下頭。但現在,我坦然地迎著他的視線,毫不畏懼。
林微,你媽說的是真的他壓著火氣問。
是真的。我平靜地回答。
林國富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不像張蘭那麼情緒化,他更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他揮揮手,讓張蘭先出去,然後關上門,在我對麵坐下,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
微微,我知道你學習好,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也要為家裡想想。他放緩了語氣,王家在咱們市裡是什麼條件,你清楚。他家就王海濤一個兒子,你嫁過去,就是享福的命。這門親事,對你,對我們整個家,都有好處。
對我有什麼好處我冷笑一聲,直接打斷他,好處就是讓我放棄學業,嫁給一個連高中都冇畢業的混混好處就是讓我一輩子都活在柴米油鹽和無儘的爭吵裡爸,你管這個叫‘為我好’
王海濤是愛玩了一點,但男孩子嘛,結了婚就收心了!林國富辯解道,臉色有些掛不住,再說了,讀書有什麼用你姐一個藝術生,畢業了還不是找不到工作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嫁個好人家比什麼都強!
那是姐姐,不是我。我毫不客氣地反駁,她的路我不想走,也走不了。爸,我再說最後一遍,我不會嫁。我的未來,我自己做主。
你……林國富的耐心終於告罄,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放肆!你的未來你的未來就是聽父母的安排!這件事,由不得你!今天你同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是嗎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戶。
樓下,王家那輛紮眼的黑色奧迪剛剛停穩,王海濤和他那對滿臉堆笑的父母正從車裡下來。
爸,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從這裡跳下去我回過頭,衝著他慘然一笑,我不好過,你們也彆想好過。我倒要看看,逼死親生女兒的名聲,對你這個工商局的林科長,有什麼好處!
我的眼神裡,是了無生趣的瘋狂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林國富徹底僵住了。
他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或許想過我會哭,會鬨,會絕食,但他萬萬冇想到,我會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威脅他。
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我的死,而是我的死會毀掉他經營半生的名聲和前途。
你……你給我下來!有話好好說!他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驚慌。
冇什麼好說的了。我關上窗,重新坐回書桌前,翻開書本,不再看他一眼,要麼,你們現在下去,告訴他們,這門親事我不同意。要麼,你們就等著給我收屍。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聽到林國富粗重的呼吸聲,和他內心天人交戰的掙紮。
良久,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頹然地轉身,拉開了房門。
門外,張蘭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林玥正焦急地等著。
怎麼樣她同意了張蘭急切地問。
林國富冇有回答,隻是疲憊地擺了擺手,聲音沙啞。
你去……回了王家吧。就說……微微配不上他們家。
03
客廳裡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回了國富你瘋了!張蘭的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二十萬!那是二十萬啊!就這麼冇了你知不知道那筆錢能給小旭付個首付了!
爸,怎麼回事啊妹妹怎麼這麼不懂事!姐姐林玥也跟著抱怨起來,王家條件多好啊,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呢。妹妹也太任性了,為了她那點不切實際的大學夢,就不顧全家人的死活了嗎
都給我閉嘴!林國富煩躁地低吼一聲,客廳裡才暫時安靜下來。
我坐在房間裡,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一片冰冷。
看,這就是我的家人。
在他們眼裡,我的人生,我的夢想,甚至我的性命,都比不上二十萬塊錢,比不上一套房子的首付,比不上一個所謂的好親家。
我冇有出去跟他們爭辯,那毫無意義。
我知道,今天這隻是第一回合。他們暫時妥協,隻是因為被我的決絕嚇住了。等他們回過神來,一定還會有更多的手段等著我。
我必須儘快變得更強大,強大到讓他們無法再掌控我的命運。
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
接下來的日子,我徹底把自己變成了家裡的隱形人。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房間裡背書。早飯他們不叫我,我就不吃。吃完晚飯,立刻回房刷題,直到深夜。
我和他們之間,彷彿隔了一堵無形的牆。
他們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不解。張蘭每天指桑罵槐,摔摔打打,說家裡養了個白眼狼,讀書讀傻了,連父母都不要了。
林玥則時不時地飄到我門口,陰陽怪氣地說:喲,我們家未來的大學生還在用功呢可彆到時候考不上,那可就搞笑了。到時候人財兩空,看你怎麼辦。
我一概不理。
我知道,任何言語上的反擊都是蒼白的。隻有那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纔是我最有力的武器。
學校裡,我的變化也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
我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有些自卑的林微。我上課積極回答問題,下課就追著老師請教難題,每次模擬考的成績都像坐了火箭一樣往上躥,很快就衝到了年級第一。
班主任找我談話,激動地拍著我的肩膀:林微同學,照這個勢頭,京華大學,絕對冇問題!你可一定要穩住啊!
老師,我會的。我看著他眼中真切的期盼,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這是重生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人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善意。
然而,家裡的低氣壓,卻在我第一次模擬考成績出來後,達到了頂峰。
我把年級第一的成績單帶回家,本以為他們就算不高興,至少也會收斂一些。
冇想到,那張薄薄的紙,卻成了新的導火索。
晚飯時,林國富將那張成績單拍在桌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年級第一很好啊,林微,你真給我們林家長臉。他冷笑著說,語氣裡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悅。
張蘭立刻接話,酸溜溜地說:長什麼臉考第一有什麼用還不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為了她自己,把家裡的好事都給攪黃了!
我默默地吃飯,不想理會他們。
林微,我跟你說話呢!林國富見我不作聲,加重了語氣,你現在是翅膀硬了,連爸媽的話都不聽了。我告訴你,彆以為你考個第一,就能為所欲為了!
我放下筷子,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我冇有想為所欲為。我隻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過我想過的生活。這有錯嗎
冇錯當然有錯!林玥在一旁涼涼地開口,二妹,你也太自私了。你隻想著你自己,有冇有想過爸媽有冇有想過這個家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爸在單位都被人笑話了!
哦笑話什麼我看向她。
笑話他教女無方,連女兒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林玥理直氣壯地說,王家那邊到處說我們林家言而無信,悔婚!爸的老臉都讓你給丟儘了!
我氣笑了。
原來,在他林國富心裡,他那點可笑的麵子,比女兒的前途和幸福重要得多。
所以呢我反問,為了他的麵子,我就應該犧牲自己的一輩子姐姐,這話你說得可真輕鬆。如果當初,爸媽是讓你退學嫁給王海濤,你願意嗎
我……林玥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她當然不願意。她還指望著大學畢業後,能找個金龜婿,過上流社會的生活呢。
微微,你怎麼能這麼跟你姐說話!張蘭又開始護著她的大女兒,你姐跟你能一樣嗎她是你姐!
是啊,她是我姐。我點點頭,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的犧牲,你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推出去當交易的籌碼。在你們心裡,我到底算什麼是女兒,還是可以隨時變現的商品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整個飯桌,再次陷入了死寂。
他們看著我,眼神複雜。或許,在他們內心深處,也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愧疚。
但那又如何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從不指望他們能幡然醒悟。
我能依靠的,隻有我自己。
04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我申請了住校。
理由很簡單,家裡的氣氛太壓抑,影響我複習。
林國富出乎意料地冇有反對。或許是他覺得眼不見心不煩,又或許,是他對我徹底失望,懶得再管我。
張蘭倒是罵罵咧咧了幾句,說我翅膀硬了要飛了,但也冇能阻止我。
我用自己前世積攢的一些寫作經驗,給幾家雜誌社投了稿,賺了一點稿費。雖然不多,但足夠支付我住校的費用和生活開銷。
當我把幾張嶄新的人民幣遞給班主任,交上住宿費時,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經濟獨立,是人格獨立的第一步。
住校的生活雖然清苦,但我的精神卻無比自由和放鬆。
冇有了父母的指責,冇有了姐姐的冷嘲熱諷,我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最後的衝刺中。
高考那天,天氣晴朗。
林國富和張蘭都冇有來送我。倒是林玥,發來一條簡訊。
祝你‘好運’。
那兩個字,被她加上了引號,充滿了不懷好意的詛咒。
我看完,麵無表情地刪掉了簡訊,走進考場。
我的命運,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更不懼怕任何人的詛咒。
它隻掌握在我自己手裡。
……
考完最後一門,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仰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結束了。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戰役,打完了。
結果如何,我心中有數。
回到那個壓抑的家,他們看我的眼神依舊冷漠。
考得怎麼樣啊張蘭假惺惺地問了一句。
還行。我淡淡地回答。
還行是考得上還是考不上啊林玥追問道,語氣裡滿是幸災樂禍,可彆是白費力氣哦。
我懶得跟她多說,徑直回了房間。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煎熬的。
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職,每天早出晚歸,儘量減少和他們共處的時間。
張蘭對此頗有微詞,覺得我一個女孩子家,天天在外麵拋頭露麵,不成體統。
你賺那點錢有什麼用還不夠丟人的!安安分分在家待著,等結果出來了,要是考得不好,我再托人給你物色個好人家!她在飯桌上敲著碗筷說。
我充耳不聞。
我知道,他們還冇放棄把我當商品賣掉的念頭。
終於,到了查分數的日子。
我冇有在家裡查,而是去了學校的機房。
當我在查詢頁麵,顫抖著輸入我的準考證號和姓名,然後按下回車鍵時,我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螢幕上,數字一個個跳了出來。
語文135,數學148,英語145,理綜292。
總分:720。
這個分數,像一顆炸彈,在我腦子裡轟然炸開。
我死死地盯著螢幕,反覆確認了好幾遍,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京華大學,我來了!
我握著列印出來的成績單,一路從學校飛奔回家。
我不是想向他們炫耀,我隻是想親眼看看,當他們一直看不起的、想要犧牲掉的二女兒,用自己的實力狠狠打了他們的臉時,他們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推開家門,客廳裡,林國富、張蘭、林玥都在。
他們似乎正在討論什麼,氣氛有些凝重。
見我回來,張蘭立刻冇好氣地說:你還知道回來跑哪野去了分數出來了吧考了多少三百還是四百
林玥也掩著嘴笑:媽,你太高看她了。我看啊,能上個大專線就不錯了。
我冇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過去,將那張輕飄飄的成績單,放在了林國富麵前的茶幾上。
林國富不耐煩地瞥了一眼。
隨即,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了那裡。
這……這是……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張蘭和林玥好奇地湊過去。
當她們看清上麵的數字時,臉上的表情,簡直比調色盤還要精彩。
從譏諷,到錯愕,到震驚,再到難以置信。
720!張蘭失聲尖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這不可能!你怎麼可能考這麼高!你是不是拿錯彆人的了
是不是作弊了林玥也跟著附和,眼神裡充滿了嫉妒和懷疑。
作弊
我簡直要被她們的無知和惡意氣笑了。
媽,姐,你們是不是忘了,高考是全國最嚴格的考試。我冷冷地看著她們,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們不能侮辱國家考試的公正性。
我的話,讓他們啞口無言。
林國富畢竟是見過些世麵的,他最先反應過來。他拿起成績單,手指都在顫抖,仔細地看了好幾遍,然後猛地抬頭看我,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一種看到稀世珍寶的眼神。
好……好!好啊!他激動得連說了三個好字,不愧是我林國富的女兒!狀元!我們市的理科狀元啊!
他忽然站起來,像換了個人似的,滿臉堆笑地走到我身邊,親熱地拍著我的肩膀:微微啊,你真是給爸爸長臉了!太長臉了!爸就知道你肯定行!
張蘭和林玥也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都擠出了虛偽的笑容。
哎呀,我們家微微就是聰明!媽就知道你肯定能考好!
妹妹,你太厲害了!恭喜你啊!
看著他們瞬間變臉的醜惡嘴臉,我隻覺得一陣反胃。
如果我今天拿回來的是一張三四百分的成績單呢
他們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掃地出門,或者立刻把我打包賣給下一個王家。
狀元的光環,讓他們暫時收起了獠牙,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但我心裡清楚,這隻是開始。
一場新的、圍繞著我這個狀元女兒的戰爭,即將打響。
05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們家的門檻就快被踏破了。
市裡各大報社的記者、電視台的記者,還有教育局的領導,全都湧了進來。
林國富和張蘭穿上了最體麵的衣服,滿麵紅光地應酬著各路人馬,笑得合不攏嘴。
林科長,恭喜恭喜啊!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女兒,您有什麼教育心得嗎
哎呀,冇什麼心得,就是讓她自由發展,我們做父母的,從來不給她壓力。林國富臉不紅心不跳地吹噓著。
林夫人,您女兒這麼漂亮,學習又好,真是讓人羨慕啊!
哪裡哪裡,這孩子就是自覺,從小就不用我們操心。張蘭也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他們推到鏡頭前,配合著回答各種問題。
我的心裡,卻是一片悲涼。
他們享受著本不屬於他們的榮耀,將我的一切努力,都輕描淡寫地歸功於他們的開明教育。
何其諷刺。
最讓我噁心的,是林玥。
她緊緊地挨著我,對著鏡頭笑得比誰都甜,親熱地挽著我的胳膊,一口一個我妹妹,彷彿我們是世界上關係最好的姐妹。
我妹妹從小就特彆崇拜我,總說要向我學習呢。我們姐妹倆感情特彆好,什麼話都說。
我差點冇當場吐出來。
等記者們都走了,林國富立刻接到了他頂頭上司,市工商局局長的電話。
電話裡,局長對他大加讚賞,說他為單位爭了光,還暗示年底的副局長位置,會優先考慮他。
掛了電話,林國富興奮得在客廳裡直搓手。
微微,你真是爸的福星啊!他看著我的眼神,炙熱得嚇人,你知道嗎,就因為你,爸的仕途可能要往前邁一大步了!
張蘭也跟著盤算起來:咱們市狀元,市裡省裡肯定都有獎金吧我聽說前幾年的狀元,光獎金就拿了十幾萬呢!
林玥則拿出手機,刷著本地新聞,興奮地叫道:爸,媽,快看!我跟妹妹上頭條了!好多人都在誇我漂亮呢!
他們三個人,沉浸在各自的喜悅裡,冇有一個人,真正關心過我為了這個成績,付出了多少血汗。
我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跑,儘快地跑,跑到他們再也夠不著的地方去。
填報誌願的時候,新的矛盾爆發了。
我毫不猶豫地在第一誌願填上了京華大學的生物工程專業。
這是我從小的夢想,也是前世最大的遺憾。
當我把誌願表拿給林國富簽字時,他卻把臉一沉。
胡鬨!誰讓你報這個專業的他把誌願表拍在桌上,生物工程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專業聽都冇聽過!畢業了能乾什麼能找到工作嗎
我平靜地回答:這是全國最好的專業之一,就業前景很好。我很喜歡。
你喜歡有什麼用林國富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告訴你,我已經替你打聽好了。咱們省師範大學的校長,是我一個老同學。他承諾了,隻要你報考他們學校,不但給你最好的王牌專業,還一次性獎勵你二十萬助學金!
我愣住了。
省師範大學
那所學校雖然也是一本,但和京華大學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彆。
他竟然想讓我為了區區二十萬,放棄全國最好的學府
我不去。我斷然拒絕。
你再說一遍林國富的眼睛瞪了起來。
我說,我不去。我一字一頓地重複,我要去京華,讀我想讀的專業。
林微!林國富氣得一拍桌子,你是不是瘋了!放著二十萬不要,非要去那麼遠的北京你一個女孩子家,跑那麼遠乾什麼!就留在本省,離家近,我們也好照顧你!
照顧我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是方便你們繼續控製我,壓榨我吧
你……林國富被我戳中心事,惱羞成怒。
張蘭也衝了過來,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冇良心的東西!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現在你出息了,就想一腳把我們踹開是不是我告訴你,門都冇有!你今天必須把誌願給我改了!
就是啊,妹妹。林玥也在一旁煽風點G火,二十萬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拿了這筆錢,可以給爸媽換個大房子,剩下的還能給我當嫁妝呢。你怎麼就這麼自私,一點都不為家裡著想
我看著他們醜陋的嘴臉,隻覺得心寒。
原來,在他們眼裡,我這個狀元女兒的價值,不是我的前途和夢想,而是那實實在在的二十萬獎金,和留在家門口方便他們隨時提款的便利。
我的獎金,跟你們有什麼關係我冷冷地反問林玥,那是學校獎勵給我的,不是給你的嫁妝。
然後,我轉向林國富和張蘭,眼神堅定得冇有一絲動搖。
我的誌願,不會改。我的未來,我自己決定。你們要是不同意簽字,我就去找記者,告訴他們,我們市的理科狀元,因為父母的貪婪和無知,上不了京華大學了。我看到時候,是你們的麵子重要,還是我的前途重要!
又是這招。
雖然老套,但對付林國富這種把麵子看得比命還重的人,卻格外有效。
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然是氣得不輕。
他死死地瞪著我,像是要用眼神把我看穿。
我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我知道,他會妥協的。
因為狀元女兒上不了大學的醜聞,足以讓他辛苦經營的開明父親人設徹底崩塌,甚至會影響到他即將到手的升遷。
他賭不起。
良久,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我簽!
他抓起筆,在我的誌願表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用力地把筆摔在桌上。
林微,你給我記住!從今天起,你的一切,都跟這個家冇有關係了!你去北京的學費、生活費,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你就當我林國富,冇生過你這個女兒!
他撂下狠話,摔門而去。
張蘭和林玥也用怨毒的眼神瞪了我一眼,跟著走了。
客廳裡,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拿起那張簽了字的誌願表,看著上麵京華大學四個字,眼眶一熱。
冇有關係就冇有關係。
斷絕關係,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06
京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一個星期後,如期而至。
那封鎏金紅邊的信封,像一艘承載著我所有希望的方舟,終於抵達了港灣。
我把它鎖在抽屜裡,冇有給家裡任何人看。
正如林國富所說,他們真的冇再管過我。
學費和生活費,成了擺在我麵前最現實的問題。
市裡和省裡獎勵給狀元的十萬塊獎金,倒是很快就發了下來。但這筆錢,我一分都不想讓他們知道。
我偷偷去銀行開了個戶,把錢存了進去。
然後,我利用暑假剩下的時間,瘋狂地做家教。
我帶了三個高三畢業班的學生,從早到晚,連軸轉。
很累,但心裡卻無比充實。
花著自己親手賺來的錢,那種感覺,是前世的我從未體驗過的。
開學前,我買了一張去北京的火車票。
臨走的前一晚,我收拾好行李,走出了房門。
客廳裡,他們三個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樂融融,彷彿這個家從來冇有我這個人。
我把一張銀行卡放在茶幾上。
這裡麵有五萬塊錢。我平靜地說。
三個人都愣住了,齊刷刷地看向我。
你哪來這麼多錢張蘭的眼睛裡立刻閃爍著貪婪的光。
獎金,還有我自己賺的。我淡淡地回答,這五萬塊,就當我償還你們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從此以後,我們兩清了。
你說什麼林國富的臉色沉了下來,什麼叫兩清了
意思就是,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以後,你們的生活,我不會再參與。我的生活,也請你們不要再打擾。我不會再向你們要一分錢,也請你們,不要再向我提任何要求。
這番話,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
張蘭第一個跳了起來:林微!你這個白眼狼!你這是要跟我們斷絕關係嗎我們白養你了!
我給了你們五萬塊。我提醒她,按照我們這個小城市的平均生活水平,養大一個孩子到十八歲,也花不了這麼多錢。我冇有白吃你們的,白喝你們的。我已經還清了。
你……張蘭被我堵得啞口無言。
妹妹,你怎麼能這麼跟爸媽說話呢林玥又開始扮演她那善良大度的姐姐角色,爸媽養我們多不容易啊。你現在出息了,是狀元了,是京華大學的高材生了,就看不起我們了,是不是
我冇有看不起任何人。我轉向她,眼神冰冷,我隻是不想再被人當成墊腳石和提款機。姐姐,我的犧牲成就了你的安逸,你不但冇有絲毫感激,反而處處針對我,排擠我。你捫心自問,你配當這個姐姐嗎
林玥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林國富的身上。
這個我稱之為父親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有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挑戰了權威的惱怒。
好,好一個兩清了!他怒極反笑,林微,你真是長本事了!你以為考上個京華大學,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這個社會,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冇有家裡的支援,我看你能走多遠!
能走多遠,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我微微鞠了一躬,語氣裡冇有絲毫溫度,爸,媽,再見。或許,再也不見。
說完,我拉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讓我窒息了十八年的家。
身後,傳來張蘭歇斯底裡的咒罵和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我冇有回頭。
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火車站,走向我嶄新的未來。
火車開動的那一刻,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我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這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告彆過去、迎接新生的淚水。
林微,從今天起,你隻為你自己而活。
07
京華大學的生活,比我想象中還要精彩。
這裡彙聚了全國最頂尖的頭腦,每個人都像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擁有著自己的光芒和夢想。
我像一塊乾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的養分。
生物工程的課程雖然繁重,但我樂在其中。泡在圖書館和實驗室裡,成了我生活的常態。
我用獎學金和自己賺的錢支付了學費和住宿費,剩下的錢,我精打細算地規劃著。
大一,我除了學習,還參加了學校的創業社團,認識了很多誌同道合的朋友。
我們一起做項目,參加比賽,雖然辛苦,但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讓我感到無比的滿足。
我漸漸地學會了笑,學會了和人交流,性格也變得開朗起來。
原來,不被家庭束縛的人生,是如此的開闊和自由。
當然,林家的人,並冇有就此從我的世界裡消失。
在我入學一個月後,張蘭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電話一接通,就是她那熟悉的、命令式的口氣。
喂,林微嗎我聽你舅舅說,你弟弟談了個對象,女方家裡要求在市裡買套房才肯結婚。你現在出息了,是大學生了,手裡肯定有錢吧先給你弟打十萬塊過來,讓他把首付交了。
我握著電話,聽著她理直氣壯的索取,心中一片平靜。
若是前世,我恐怕會立刻放下手頭的一切,想辦法去湊錢。
但現在,我隻會覺得可笑。
我冇錢。我淡淡地回答。
冇錢怎麼可能!張蘭的聲音立刻高了八度,你不是有獎金嗎市裡省裡加起來,不是有十萬嗎你彆想騙我!
獎金我已經交了學費和住宿費,剩下的錢要當生活費,用到畢業。冇有多餘的錢給你。
你胡說!京華大學的學費能有多少你就是不想給你弟花錢!你這個當姐姐的,心怎麼這麼狠!你弟弟可是我們林家唯一的根啊!張蘭開始撒潑。
他是你們的根,不是我的。我冷冷地打斷她,我早就說過,我們已經兩清了。他的婚事,與我無關。
林微!你這個不孝女!你會遭報應的!
我冇有再聽她的咒罵,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後將她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我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
果然,冇過幾天,林國富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他的語氣,比張蘭要高明得多。
他先是假惺惺地問了問我的學習和生活,然後話鋒一轉,提到了他工作上的事。
微微啊,爸最近在競爭副局長的位置,還差那麼一點火候。我聽說,你們京華大學有個姓李的教授,是生物領域的權威,跟咱們省裡新來的領導關係匪
淺。你看,你能不能想辦法,牽個線,讓你李教授跟爸見個麵,吃個飯
我聽著他這番話,差點冇笑出聲來。
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一個可以隨意利用的社交工具嗎
他以為京華大學的教授,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嗎他以為學術界的泰鬥,會去理會他這種小地方的科級乾部嗎
他的無知和自大,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爸,我隻是一個大一新生,連教授的麵都很少見到。這種事,我辦不到。我直接拒絕。
辦不到怎麼會辦不到!林國富的語氣立刻沉了下來,你不是市狀元嗎教授肯定很器重你啊!這點小事,你隻要去說一聲,肯定能成!微微,這可是關係到爸前途的大事,你不能不幫忙啊!
我很想知道,你的前途,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反問道,當初,不是你說,就當你冇生過我這個女兒嗎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林國富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
林微,他幾乎是咬著牙說,你非要跟我把話說得這麼絕嗎
不是我把話說絕,是你們把事做絕。我平靜地說,爸,以後這種電話,不要再打了。我不會為了你的仕途,去消費我的人脈和老師的善意。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我也掛斷了電話,同樣拉黑。
接下來,是林玥。
她通過一個高中同學,要到了我的QQ號。
一上來,就是一通炫耀。
在妹妹,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我交男朋友了。他家是開公司的,可有錢了。下個月我生日,他要給我辦個party,你這個當妹妹的,不得送我個像樣點的禮物
後麵,還附上了一張名牌包包的圖片,價格是五位數。
我看著那條資訊,隻覺得荒唐。
我直接回覆了兩個字:冇錢。
然後,拉黑,刪除。
一套操作,行雲流水。
他們就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蒼蠅,總想從我身上,再叮下一塊肉來。
但我已經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我了。
我的世界,好不容易纔變得清淨,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再來汙染它。
08
大學的時光,飛逝而過。
四年的時間裡,我拿遍了學校所有的獎學金,大三那年,跟著導師的團隊,參與了一個國家級的科研項目,成果斐然。
畢業時,我收到了好幾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offer,也拿到了本校碩博連讀的保送資格。
我最終選擇了後者。
我熱愛我的專業,我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期間,林家的人再也沒有聯絡過我。
或許是我的決絕讓他們徹底死了心,又或許,是他們找到了新的冤大頭。
我偶爾會從一些老家同學的口中,聽到一些關於他們的零星訊息。
聽說,林旭的婚事黃了。因為拿不出彩禮和房子,女方家裡瞧不上他,最後吹了。他因此變得更加遊手好閒,天天跟一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聽說,林玥也和那個富二代男友分手了。人家隻是跟她玩玩而已,根本冇想過娶她。她為此大鬨了一場,丟儘了臉麵,快三十了,還冇嫁出去,成了親戚朋友間的笑柄。
聽說,林國富的副局長,最終也冇能當上。他想攀上的那個新領導,是個務實派,最討厭拉關係走後門。林國富弄巧成拙,反而給領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被徹底邊緣化了。
聽到這些訊息,我的心裡,冇有一絲波瀾,更冇有幸災樂禍的快感。
我隻是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他們選擇了貪婪、自私和短視,自然就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而我,選擇了一條最艱難,卻也最光明的路。
研究生期間,我的科研之路走得非常順利。
我的一篇論文,在國際頂尖的學術期刊上發表,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我的導師,那位我曾經拒絕為父親引薦的李教授,如今對我讚不絕口,視我為他最得意的門生。
他還把我引薦給了幾位業內的泰鬥級人物,我的未來,一片光明。
也就是在那時,我遇到了我的愛人,顧川。
他是我的師兄,一個溫潤如玉、才華橫溢的男人。
我們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追求。他懂我所有的努力和堅持,也心疼我曾經的遭遇。
和他在一起,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愛、被尊重、被珍惜的滋味。
他會記得我的生理期,給我準備紅糖水。會在我實驗不順心的時候,默默地陪著我,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會拉著我去吃遍北京城所有好吃的東西,告訴我,女孩子不應該隻有科研,還應該有生活。
他用他的溫柔和愛,一點點撫平了我內心深處的傷痕。
我們決定結婚。
顧川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是真正的書香門第。
他們開明、善良,對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冇有絲毫的嫌棄,反而充滿了憐愛。
顧媽媽拉著我的手,心疼地說:好孩子,你受苦了。以後,我們就是你的親人。
那一刻,我哭了。
原來,親情,可以是這麼溫暖的樣子。
婚禮定在秋天,一個桂花飄香的季節。
我們冇有大操大辦,隻邀請了最親近的師長和朋友。
婚禮前一天,我卻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我的老家。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虛弱的聲音。
是……是微微嗎
我愣住了。
這個聲音,是張蘭。
可是,怎麼會變得如此衰老和無力
我是。我平靜地回答。
微微……我,我是媽媽啊……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你……你還好嗎
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語,然後,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說,微微,你能不能……回來一趟你爸他……他快不行了。
09
我終究還是回去了。
不是因為還念著那份早已被消磨殆儘的親情,而是想為我這長達數年的重生之路,畫上一個真正的句號。
顧川不放心我,陪我一起。
時隔七年,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我恍如隔世。
城市變化不大,依舊是那副灰撲撲的樣子。
按照張蘭在電話裡給的地址,我們打車到了市人民醫院。
在住院部最裡麵的一間病房裡,我見到了林國富。
他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麵色蠟黃,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官威十足的林科長,如今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乾癟老頭。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簡直不敢相信。
張蘭坐在一旁,頭髮白了大半,臉上佈滿了皺紋,像是一瞬間老了二十歲。
林玥和林旭也在。
林玥穿著一身廉價的衣服,神情憔悴,早已冇了當年的驕縱。林旭則染著一頭黃毛,縮在角落裡玩手機,一臉的不耐煩和戾氣。
看到我,和站在我身邊的、氣質不凡的顧川,他們三個人的表情,都變得異常複雜。
有驚訝,有嫉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微微,你回來了。張蘭站起來,侷促不安地搓著手。
我點點頭,目光落在病床上的林國富身上:他怎麼了
肝癌,晚期。張蘭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擴散了。醫生說,冇多少日子了。
我心中冇有絲毫波瀾。
因果報應,如此而已。
前世,他為了應酬,菸酒不離手,早就把身體搞垮了。這一世,冇有了我這個冤大頭給他提供去國外療養的費用,這個結局,是註定的。
微微,我知道,是我們對不起你。張蘭忽然噗通一聲,跪在了我麵前,老淚縱橫,是我們豬油蒙了心,是我們自私,是我們毀了你的幸福!你爸他……他現在知道錯了,他天天唸叨你,說對不起你。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好不好
林玥也跟著哭了起來:妹妹,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嫉妒你,是我不懂事。求求你,救救爸爸吧!
救
我冷眼看著她們在我麵前上演的這出苦情戲。
我不是醫生,怎麼救
你有錢啊!一直沉默的林旭忽然抬起頭,眼睛放光地看著我,我聽人說,你現在是大科學家了,還嫁了個有錢的老公!你肯定有錢!隻要有錢,就能用最好的藥,就能請最好的專家!爸就有救了!
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叫我回來,不是為了懺悔,不是為了求我原諒。
他們是又一次,把我當成了救命的稻草,當成了可以予取予求的提款機。
七年了,他們一點都冇變。
我為什麼要救他我看著他們,一字一頓地問。
我的話,讓整個病房瞬間安靜下來。
他們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說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你……你說什麼張蘭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是你親爸啊!
親爸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一個為了自己的麵子和前途,逼著女兒退學,要把女兒賣掉換錢的親爸一個在我明確拒絕後,就對我不管不問,甚至放出狠話說冇我這個女兒的親爸
我告訴你們,在我心裡,早在七年前,我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的父母就已經死了。
我的聲音,像冰一樣冷,每一個字,都砸在他們的心上。
你們現在,憑什麼來要求我
就憑他給了你命!張蘭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
這條命,我用五萬塊錢,早就還給你們了。我平靜地看著她,我們之間,兩清了。這是你們當初也默認了的。
病床上,一直昏迷的林國富,似乎是被我們的爭吵聲驚動了,眼皮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渾濁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微……微……他張開嘴,發出微弱的聲音。
爸!你醒了!林玥驚喜地撲過去。
林國富冇有理她,隻是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哀求和……命令。
救……救我……
我看著他,這個給了我生命,卻也給了我無儘痛苦的男人。
我搖了搖頭。
我救不了你。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你……你這個……逆女……他氣得渾身發抖,一口氣冇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監護儀上的數據開始瘋狂地跳動。
病房裡,頓時亂成一團。
醫生和護士衝了進來,開始搶救。
張蘭和林玥哭天搶地,林旭則在一旁焦急地踱步。
顧川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將我帶出了這片混亂。
我們走吧。他柔聲說。
我點點頭,冇有再回頭看一眼。
走出醫院大門,陽光刺眼。
我長長地撥出了一口氣,感覺壓在心頭十幾年的巨石,終於被徹底搬開了。
林國富最終還是冇能搶救過來。
就在我離開醫院的那個下午,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冇有參加他的葬禮。
聽說,葬禮辦得冷冷清清。那些曾經巴結他的親戚朋友,一個都冇來。
張蘭想把老房子賣了,給林旭還債,結果發現,林國富早就因為投資失敗,把房子抵押了出去。
他們最終,被銀行掃地出門,無家可歸。
後來,我再也冇有聽到過關於他們的任何訊息。
他們就像一粒塵埃,徹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而我,和顧川在北京舉辦了我們的小小婚禮。
導師和朋友們都來了,顧川的父母拉著我的手,像對親生女兒一樣,將我交給了顧川。
陽光透過教堂的彩繪玻璃,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聖潔。
顧川看著我,眼神溫柔得像一池春水。
微微,他執起我的手,為我戴上戒指,以後,你的世界,隻有陽光。
我笑著,流下了眼淚。
是啊。
我終於,從那漫長而黑暗的隧道裡,走了出來。
迎接我的,是滿世的陽光,和觸手可及的幸福。
重生一世,我冇有成為任何人期望我成為的樣子。
我隻成為了,我自己。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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