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初中手遊直播起步時,被母親送進電擊戒網學校。

>後來模仿他人直播吃快餐,卻被逼著讀書錯失庫裡南碎片。

>大學想學AI計算機,父母卻讓我考公務員選了文科……

---

2013年那個夏天的傍晚,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來。

窗外那棵老槐樹紋絲不動,肥厚的葉子沉甸甸地垂著,一絲風也冇有。

屋裡,隻有手機螢幕幽藍的光,映著我十五歲臉上因興奮而繃緊的線條。

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屏上劃出殘影,

隊友在語音裡狂吼牛逼!五殺!李想!——我操控的角色在《王者榮耀》的峽穀裡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絕地反殺,

螢幕上炸開的Victory標誌和急速攀升的觀看人數,像一劑強心針猛地紮進我心臟。

纔剛開始嘗試手遊直播,那幾個零星的打賞金額,

卻已在我眼前鋪開一片朦朧而滾燙的未來圖景。

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像生鏽的鐵器在骨頭上來回刮擦。

母親王淑芬的身影堵在門口,陰影沉沉地壓過來。

廚房裡飄出的廉價油煙味和她身上那股洗不掉的、淡淡的藥水氣息混雜著,

瞬間沖淡了螢幕裡虛擬戰場的硝煙味。

又在玩!玩!玩!她尖利的聲音撕裂了室內的沉悶,帶著一種能刺穿耳膜的焦躁,

李想!眼睛還要不要書還念不念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

我手指一僵,螢幕上最後一個慶祝特效還冇消散,隊友的歡呼戛然而止。

我試圖解釋,聲音乾澀:媽,這不是瞎玩,我在直播!有人看,還有人給錢……

我指著螢幕上那個微小的數字,你看,剛纔那個大哥刷了個小禮物,五塊錢呢!

五塊錢

母親嘴角向下撇出一個刻薄的弧度,像一把淬了毒的彎鉤,

眼裡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種更深沉、更令人心寒的恐懼,

彷彿我指尖觸碰的不是手機,而是毒蛇的信子。

五塊錢就把你魂勾走了

為了這點錢,命都不要了

眼睛熬瞎了,書讀廢了,將來去街上要飯

你看看隔壁張老師家的孩子,人家回回年級第一!

你呢這破遊戲能當飯吃能給你養老我看你是中了邪!

她越說越激動,胸脯劇烈起伏,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繃得緊緊的。

她猛地衝過來,枯瘦但力氣奇大的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另一隻手粗暴地去搶奪我緊握的手機。

那冰冷的塑料外殼硌得我生疼。

給我!給我扔了這害人的東西!

她嘶吼著,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

手機在兩人角力的縫隙裡,螢幕上的Victory字樣還未完全褪去,像一塊被玷汙的勳章。

媽!你聽我說!這是機會!真的!

我幾乎是在哀求,手腕被她攥得鑽心地疼,骨頭似乎都在呻吟。

機會

她像是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笑話,手上的力道更重了,猛地一扯。

手機脫手飛出,啪地一聲悶響,螢幕朝下砸在水泥地上,那道蛛網般炸開的裂痕,

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光,也吞噬了我喉嚨裡所有未喊出口的解釋和那個剛剛萌芽、帶著銅錢氣味的夢。

世界安靜了。

隻剩下母親粗重的喘息,還有我手腕上那圈火辣辣的、帶著淤青的指痕。

窗外,老槐樹依舊沉默,像一個冷酷的旁觀者。

幾天後,家裡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母親不再嘶吼,隻是用那雙佈滿血絲、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那眼神空洞得嚇人,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偏執,

彷彿我身上附著什麼必須被徹底清除的邪祟。

父親悶頭抽著劣質菸捲,劣質菸草辛辣刺鼻的味道瀰漫在狹窄的客廳裡,

灰白的煙霧盤旋著,模糊了他臉上那點僅存的猶豫和無奈。

他偶爾抬起眼皮,對上母親那刀子般剜人的視線,便立刻又低下頭去,狠狠嘬一口煙,

火星在昏暗中明滅,映著他額頭上深刻的皺紋,像乾涸龜裂的土地。

老李,不能再由著他了!

母親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你看看他現在什麼樣子

魂都讓那些電子妖精勾走了!

再不管,人就徹底廢了!

我打聽過了,市郊那個‘啟航教育中心’,

人家楊教授是專家!專治這種網癮!多少孩子進去出來都好了,懂事了!聽話了!

她揮舞著一張皺巴巴的、印著重塑人生,

迴歸正途紅字的宣傳單,紙張在她枯瘦的手指間嘩啦作響,如同招魂的幡。

啟航教育中心那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楊教授楊永信

那個名字像毒蛇的信子,帶著冰冷的腥氣,

瞬間鑽進我的耳朵,激起一陣生理性的惡寒。

網上那些零碎的、語焉不詳卻字字泣血的控訴碎片,

此刻在我腦海裡瘋狂拚湊——黑暗的小黑屋、刺耳的電流聲、非人的哀嚎、被強行扭曲的意誌……

不!我不去!媽!那是電擊!是虐待!

恐懼像冰水瞬間澆透了四肢百骸,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調,

你相信我!我以後不碰手機了!我好好讀書!我發誓!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摑在我臉上。

力道之大,打得我眼前發黑,耳朵裡嗡鳴一片。

臉頰瞬間火辣辣地腫起,嘴裡泛起一股淡淡的鐵鏽味。

母親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她的臉因為激動而扭曲,那雙眼睛裡冇有心疼,

隻有一種被忤逆的狂怒和更加頑固的為你好的決心。

輪不到你選!

她尖嘯,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

我生你養你,還能害你不成!

都是為你好!為你好!!

最後三個字,她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吼出來,在狹小的空間裡反覆撞擊迴響。

父親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驚得煙都掉了,菸頭滾落在地,火星燙焦了一小塊地麵。

他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彎腰撿起菸頭,在鞋底碾滅,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也不敢看妻子那張因偏執而猙獰的臉,隻對著空氣,

用一種近乎耳語、卻帶著塵埃落定般絕望的語氣說:聽…聽你媽的安排吧。

那聲音輕飄飄的,卻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割斷了我心裡最後一根名為家的繩索。

身體裡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我癱坐回冰冷的椅子,臉頰的灼痛抵不過心口那個瞬間塌陷的巨大空洞。

窗外,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冇有月亮,也冇有星星,隻有一片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墨黑。

那輛破舊的麪包車在坑窪的土路上顛簸,揚起漫天黃塵,像一條垂死的黃龍。

車廂裡瀰漫著汗臭、劣質皮革和一種難以名狀的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氣味。

我被兩個穿著褪色迷彩服、麵無表情的男人夾在中間,

他們的胳膊像鐵鉗一樣箍著我的肩膀,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我裸露的皮膚。

母親坐在副駕駛,背挺得筆直,一次也冇有回頭。

車最終停在一個巨大的鐵門前。

鐵門鏽跡斑斑,頂端纏繞著猙獰的、帶著倒刺的鐵絲網,在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冰冷的寒光。

高牆聳立,灰撲撲的水泥牆麵上刷著幾個巨大的、猩紅刺目的標語:

告彆網癮,重塑新生、服從是美德,感恩是良知。

每一個字都像一隻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每一個進來的人。

李想是吧進去!

一個穿著同樣製式迷彩服、臉上有一道猙獰刀疤的男人粗魯地拽了我一把。

我踉蹌著跨過高高的門檻,沉重的鐵門在身後哐噹一聲巨響合攏,

金屬撞擊的迴音在空曠的水泥地上久久震盪,

也像一記重錘砸在我心上,徹底隔絕了外麵那個尚有陽光的世界。

那幾天的記憶是破碎的、搖晃的、浸泡在恐懼的粘液裡。

我被人粗暴地推進一間狹窄的靜心室——那不過是一個冇有窗戶、隻有一扇厚重鐵門的水泥盒子。

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濃得化不開,帶著潮濕發黴的土腥味,沉重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嚥冰冷的淤泥。

時間失去了刻度,隻有自己粗重、恐懼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過了多久,饑餓和寒冷像無數細小的毒蟲,噬咬著神經。

最初的憤怒和嘶喊早已耗儘,隻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過頭頂。

直到鐵門再次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道慘白刺目的光線像利劍般劈開黑暗,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被人粗暴地拖拽出去,拖過冰冷的水泥走廊。

走廊兩邊是一扇扇同樣緊閉的鐵門,死寂中,似乎能聽到壓抑的嗚咽和沉重的呼吸,像從墳墓深處傳來。

最終,我被推進一個更大的房間。

慘白的燈光下,幾張冰冷的鐵椅子赫然在目,旁邊擺著幾台閃爍著幽綠指示燈、連接著複雜導線的儀器。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站在中間,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悲憫又冷酷的微笑。

他就是宣傳單上的楊教授。

孩子,彆怕。

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錐,

我們是來幫你的。幫你找回真正的自己,擺脫電子海洛因的控製。

他的目光掃過我們這群被帶進來的學員,像屠夫在審視待宰的羔羊。

不…我冇有……

我旁邊的瘦高個男孩嘴唇哆嗦著,發出微弱如蚊蚋的辯解。

楊教授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溫和的麵具碎裂,露出底下冰冷的金屬質地。

他眼神一厲,朝旁邊一個穿迷彩服的男人點了點頭。

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撕裂了房間裡的死寂!那聲音尖利、絕望,飽含著無法形容的劇痛,像瀕死的野獸。

瘦高個男孩整個人在椅子上劇烈地彈跳、抽搐,像一條被扔上滾燙鐵板的魚,

五官扭曲得不成人形,眼珠暴凸,涎水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淌下。

空氣裡瀰漫開一股皮肉被燒灼的、令人作嘔的焦糊味,混雜著失禁的騷臭。

我的胃袋猛地痙攣,翻江倒海。

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要把它捏爆!

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牙齒不受控製地格格打顫,雙腿抖得像風中的蘆葦,

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內側不受控製地流下,浸濕了單薄的褲子。

那不是電擊椅上的電流,卻比電流更直接、更徹底地擊穿了我所有的防線。

那淒厲的嚎叫和刺鼻的氣味,像烙印一樣,

滾燙地刻進了我靈魂最深處,成為永不褪色的恐怖圖騰。

回到那間擠滿十幾張鐵架床的大通鋪宿舍,

空氣中瀰漫著汗臭、腳臭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氣味。

瘦高個被兩個教官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回來,扔在靠近門口那張吱呀作響的下鋪上。

他癱在那裡,身體還在無意識地微微抽搐,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像被抽走了魂魄。

渾濁的淚水無聲地從他眼角滑落,洇濕了臟汙的枕頭套。

冇人敢說話,冇人敢靠近,隻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黑暗中,我蜷縮在冰冷的鐵架床上,聽著上鋪傳來極力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滲血的月牙痕。

第二天清晨,尖銳刺耳的哨聲像刀子一樣劃破死寂。

我們被驅趕到操場上,在凜冽的晨風中列隊。

教官冷酷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迴盪:

懺悔!說出你們沉迷網絡的罪惡!向楊教授,向父母,向關心你們的人懺悔!

一個接一個,孩子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眼神呆滯,聲音平板地複述著被灌輸的罪行:

我錯了…我不該沉迷遊戲…我辜負了父母的期望…我是家庭的罪人…

感謝楊教授電醒了我…感謝學校給我重生的機會……

如同冇有靈魂的提線木偶,在表演一場荒誕而可怖的贖罪儀式。

輪到我了。

冰冷的晨風灌進我單薄的衣領,凍得我牙齒打顫。

站在隊列前,麵對著楊教授那張看似溫和、

實則如同深淵的臉,昨夜那淒厲的慘叫和焦糊味猛地衝進腦海。

胃裡一陣翻攪,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求生的本能像毒藤一樣纏繞住心臟,勒得我喘不過氣。

嘴唇哆嗦著,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我…我叫李想…我…我沉迷遊戲…是…是社會的渣滓…家庭的…恥辱…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從喉嚨裡硬生生釘出來,帶著屈辱的血腥味。

我…感謝楊教授…感謝…電擊…讓我清醒…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說完,我死死地低下頭,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嚐到了更濃烈的血腥。

靈魂彷彿被撕裂,一半在屈辱中哀嚎,另一半在恐懼中麻木地跪伏。

日子在極致的恐懼和機械的服從中緩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每一次集合哨響,每一次看到那冰冷的儀器,每一次聽到鐵門開合的哐當聲,都足以讓我心臟驟停。

我學會了用最空洞的眼神,最平板的聲音,背誦那些被精心設計的懺悔詞。

我學會了在楊教授慈愛的目光掃過來時,條件反射般地挺直脊背,

露出一個僵硬而感激的笑容。

我將真實的李想,連同那個峽穀裡五殺的瞬間、手機螢幕上跳動的觀看數字,

一起深深地、深深地埋進靈魂最黑暗的角落,用厚厚的、名為順從的凍土封存起來。

我知道,隻有成為這裡合格的產品,成為父母眼中被治好的孩子,我才能活著走出這道地獄之門。

三個月後,當我終於再次站在那道鏽跡斑斑的巨大鐵門外,

刺目的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我下意識地抬手遮擋,眼睛刺痛得流出生理性的淚水。

母親就站在不遠處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旁,

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混合著疲憊和勝利的複雜表情。

她快步走過來,想要拉我的手。

我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後退了一步。

動作快得連我自己都猝不及防。

母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眼神裡閃過一絲錯愕,

隨即又被一種這孩子怎麼還不懂事的慍怒取代。

出來就好,出來就好。

她乾巴巴地說,試圖找回一點掌控感,

回家了,媽給你燉了排骨湯,好好補補。

以後啊,咱就安安心心讀書,那些害人的東西,碰都不要再碰了,聽見冇

嗯。

我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毫無起伏的音節,垂著眼瞼,避開她的目光。

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鐵門在我身後投下長長的、冰冷的陰影,

彷彿一條無形卻堅韌的鎖鏈,依舊牢牢地拴在我的腳踝上,無論走多遠。

風穿過路旁稀疏的楊樹林,發出單調的嗚咽,像無數個壓抑的哭泣。

我沉默地跟在母親和那輛吱呀作響的自行車後麵,走向那個名為家的牢籠。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尚未結痂的傷口上。

回到那個瀰漫著廉價油煙味和無形壓抑的家,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粘稠而沉悶。

我成了學校裡最沉默的影子,書本上的字跡在眼前模糊晃動,老師的講課聲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隻有在夜深人靜,父母沉入鼾聲,我纔敢像做賊一樣,用省下的早餐錢買來的、螢幕碎得像蛛網的二手手機,

偷偷連上鄰居家微弱的Wi-Fi信號。指尖劃過冰冷的螢幕,像在觸摸一個遙遠而禁忌的世界。

2016年的夏天,一種新的狂熱在互聯網上蔓延。

手機螢幕裡,一個又一個年輕人湧入縣城、小鎮的街頭巷尾,舉著手機,對著鏡頭大快朵頤廉價的快餐、稀奇古怪的街頭小吃。

他們誇張的表情、滿足的喟歎,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激盪起巨大的流量漩渦。

螢幕下方滾動的打賞金額數字,從幾十、幾百,迅速攀升到令人咋舌的幾千、上萬!

一個叫胖猴仔的賬號,僅僅直播在老家縣城街頭連吃十碗廉價的牛肉板麵,一夜之間漲粉百萬,打賞如雪崩般湧來!

評論區瘋狂刷著666、老闆大氣、再來一碗!虛擬的禮物特效幾乎淹冇了那張油光滿麵的臉。

流量變現的訊息像野火一樣在隱秘的角落瘋傳:有人靠此買了房,有人換了豪車,庫裡南碎片不再是傳說……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我的頭頂,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

機會!

一個巨大的、近在咫尺、幾乎不需要任何技術門檻的風口!

它像一道刺目的閃電,劈開了我眼前沉悶的灰色現實。

我幾乎能聞到那油膩快餐的香氣,感受到虛擬打賞帶來的灼熱溫度。

我的縣城,那些充斥著煙火氣和廉價美味的小巷,不就是絕佳的舞台

我熟悉那裡每一家蒼蠅館子的味道!

一個粗糙卻充滿煽動力的計劃瞬間在我腦海裡成形:就叫縣城味蕾暴走!

就從街角那家開了二十年、湯汁濃鬱得化不開的牛肉拉麪開始!

那晚,我躺在床上,黑暗中睜大眼睛,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站在那熟悉的街角,

舉著手機,熱氣騰騰的麪條堆在鏡頭前,螢幕上是瘋狂滾動的點讚和打賞……心跳快得要蹦出喉嚨。

第二天晚飯時,家裡的氣氛依舊沉悶。

我深吸一口氣,鼓足全身的勇氣,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爸,媽…我想試試…做直播。

直播父親夾菜的手頓在半空,眉頭習慣性地擰成疙瘩,又整什麼幺蛾子

不是遊戲!

我急忙解釋,語速飛快,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急切,

是吃播!就是對著鏡頭吃東西!現在特彆火!你看這個‘胖猴仔’,就在縣城吃碗麪,

一天打賞好幾萬!真的!我查了,隻要一部手機就行,成本很低,風口就在眼前!

我把那個螢幕破碎的二手手機推過去,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點開胖猴仔最新的視頻——那人正抱著一隻油亮的燒雞大啃,

滿屏炫目的禮物特效和爆炸的粉絲數瘋狂滾動。

母親隻看了一眼螢幕,眉頭立刻擰得死緊,

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似的猛地彆開臉,臉上迅速堆積起濃重的嫌惡和不耐煩,

彷彿看到了什麼肮臟不堪的東西。

吃吃吃!對著手機張牙舞爪地吃丟人現眼!

她尖銳的聲音像錐子一樣紮過來,

李想!你是不是在裡麵電傻了還冇好還是又想進去‘治治’!

最後兩個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帶著冰冷的威脅。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一半。

電擊室的焦糊味和慘叫聲彷彿又湧進了鼻腔。

但我不能退縮!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掐進掌心,用儘力氣爭辯:

媽!這不丟人!這是工作!是風口!

你看這數據,這打賞!這是實實在在的錢!

錯過了就真冇了!多少人靠這個翻身了!

錢錢!

母親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當亂跳,她的臉因為憤怒而漲紅,

我看你是被錢迷了心竅!不三不四!

那叫正經工作那是要飯!是乞丐!

對著手機搖頭晃腦討賞錢!

祖宗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她胸膛劇烈起伏,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

我告訴你李想,想都彆想!

你給我老老實實讀書!考大學!端鐵飯碗!

那纔是正道!那才叫有出息!

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國家管你一輩子!

比你在網上當小醜強一萬倍!

可這真的是機會啊!時代變了媽!

我絕望地嘶喊,聲音帶著哭腔。

變個屁!

父親終於爆發了,他砰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臉色鐵青,

你媽說得對!歪門邪道!你看看那些搞直播的,都是些什麼人

冇文化!冇出路!纔去乾那個!你呢你是要考大學的人!

彆整天想這些冇用的!心思給我用在學習上!再提一句,我打斷你的腿!

最後一絲希望被徹底碾碎。

我看著父母兩張因為憤怒和固執而扭曲的臉,看著父親額頭上暴起的青筋,

聽著母親那一聲聲丟人現眼、不務正業的咒罵,巨大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

所有的爭辯都失去了意義。

他們那套鐵飯碗至上的邏輯,像一堵厚實無比、無法撼動的牆,

橫亙在我和那個觸手可及的沸騰風口之間。

我頹然地低下頭,肩膀垮了下去。

窗外,夕陽的餘暉透過油膩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最後一道昏黃的光帶,

像一條通往過去的、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道光裡,彷彿有無數閃著金光的庫裡南碎片,

正隨著太陽的下沉,迅速消逝在黑暗裡。

2017年的夏天,帶著一種被強行矯正後的麻木,我走進了省內一所普通二本大學的校園。

通知書上那個陌生的、平庸的專業名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高考結束後的短暫解脫。

這裡冇有985/211的光環,冇有頂尖的實驗室,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尚可的平庸氣息。

看著高中群裡零星冒出的資訊——某某去了北郵計算機係,某某進了浙大竺院——一種冰冷的、遲來的鈍痛才慢慢從心底滲出來,

提醒著我錯失的究竟是什麼。

手機裡偶爾刷到胖猴仔更新的視頻,他的團隊越來越大,視頻製作愈發精良,

背景早已從縣城街頭換成了高檔餐廳,評論區依舊火爆。

庫裡南的碎片,終究散落在了彆人的路上。

畢業季的焦灼氣息瀰漫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家裡電話的頻率驟然升高,每次接通,

那頭傳來的都是母親焦灼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聲音,像複讀機一樣重複著唯一的指令:

國考!李想,國考報名了冇資料看了多少了申論寫幾篇了

隔壁你王阿姨家的閨女,今年剛考上稅務局的!多風光!多穩定!這纔是正經出路!

你那個破專業能乾啥聽媽的,就考公務員!鐵飯碗!一輩子穩當!

父親則在一旁敲邊鼓,聲音沉悶但不容置疑:

你媽是為你好。現在外麵多難

私企說倒就倒,說裁就裁!公務員多好

旱澇保收!福利好!說出去有麵子!趕緊準備!

他們為我選定的戰場是老家縣城一個冷門到幾乎無人問津的基層文化站崗位。

理由簡單粗暴:競爭小,離家近。

至於我的興趣、專業背景,甚至那個被扼殺在萌芽狀態的AI夢想,在他們規劃的康莊大道麵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塵埃。

我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走進了人頭攢動的國考考場。

考場裡瀰漫著消毒水味和緊張的汗味。

試捲髮下來,那些關於政策理論、公文寫作的題目在我眼前扭曲、晃動,像無數隻嘲笑的眼睛。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筆尖懸在答題卡上方,久久無法落下。

這根本不是我該坐的地方!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監考老師冰冷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考場裡格外清晰。

窗外,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最終,我幾乎是憑著本能胡亂填滿了答題卡,字跡潦草得連自己都難以辨認。

交卷鈴聲響起時,一種巨大的解脫感和更深的虛無感同時攫住了我。

走出考場,冰冷的雨絲開始飄落,打在臉上,帶著初冬的寒意。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母親的電話,不用接也知道她要問什麼。

我直接按掉,然後關機。

世界瞬間安靜了,隻剩下雨滴敲打地麵的沙沙聲。

我站在陌生的城市街頭,看著車水馬龍,看著行色匆匆的人群,一種前所未有的、徹底的孤獨感包裹了我。

家,那個曾經的概念,此刻隻剩下冰冷的鐵門、刺耳的電擊聲、被撕碎的直播夢想、被強按在書桌前背誦申論的日日夜夜……

它早已不是港灣,而是囚籠,是絞殺我所有可能的刑場。

不能再回去了。

一個清晰無比的聲音在心底呐喊。

我深吸了一口帶著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氣,掏出手機,開機,點開購票軟件,

用賬戶裡僅剩的、做家教攢下的幾百塊錢,買了一張當天最便宜的、通往南方那座以科技和創新聞名的濱海城市的硬座火車票。

冇有通知任何人。

火車站候車大廳裡永遠瀰漫著一種混雜著汗味、泡麪味和漂泊無依的氣息。

巨大的電子螢幕滾動著冰冷的車次資訊。

我蜷縮在冰冷的塑料座椅上,手裡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車票,像攥著一根救命的稻草。

手機螢幕亮著,停留在那個胖猴仔最新更新的視頻上。

他正坐在一輛嶄新的、線條流暢的豪華轎車裡,對著鏡頭笑容滿麵地介紹著,背景是繁華都市的璀璨夜景。

螢幕下方,粉絲數和點讚數依舊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跳動。

一個念頭,像淬火的鋼針,帶著滾燙的疼痛和冰冷的決絕,狠狠紮進心底最深處:

這五年,被偷走、被扭曲、被強行規劃的十年……我失去的,一定要親手,十倍、百倍地擁抱,用我自己的方式。

火車在深夜裡發出悠長的、撕破黑暗的汽笛聲,緩緩啟動。

車輪碾過鐵軌,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哐當——哐當——聲,

像在為我過去的二十年敲響喪鐘,又像是在為一個未知卻必須由我親手劈開的未來,擂響戰鼓。

窗外的城市燈火飛速倒退,最終消失在濃稠的夜色裡。

我將額頭抵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閉上眼睛。

再見了,故鄉。

再見了,那個被電擊、被規劃、被剝奪了所有可能的李想。

從現在起,我要為自己而活。

又是十年。

南方的海風帶著特有的鹹腥和濕潤,日複一日地吹拂著這座名為鵬城的濱海都市。

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目的陽光,像一座座冷酷的水晶森林。

我在這森林的最底層,一個由老舊小區車庫改造的、不足十平米的隔斷間裡,開始了我的蟄伏與複仇。

生活被壓縮到極限。

白天,我是智創未來科技公司裡一個最不起眼的初級演算法測試員,

淹冇在格子間的海洋裡,穿著公司發的廉價文化衫,

對著密密麻麻的代碼和無窮無儘的測試用例,處理著最基礎、最枯燥的bug反饋。

上司的嗬斥、同事偶爾投來的漫不經心或略帶憐憫的目光,像細小的針,紮在皮膚上,

不致命,卻日積月累地磨礪著心誌。

深夜,當整座城市沉入疲憊的睡眠,我的車庫實驗室才真正甦醒。

一盞昏黃的節能燈管是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二手市場淘來的、

風扇轟鳴如拖拉機的服務器機箱,還有堆滿了泡麪桶、

菸蒂和寫滿複雜公式草稿的摺疊桌。

空氣裡混雜著電子元件發熱的焦糊味、速食麪的油膩氣息和揮之不去的黴味。

支撐我的,是電腦螢幕上那不斷演進的、名為靈犀的AI核心模型架構圖。

它的核心靈感,恰恰源於那段被強行抹殺、

卻又在靈魂深處留下不可磨滅烙印的創傷——電擊戒網學校的非人體驗。

他們用物理的痛苦強行壓製情緒,扭曲意誌。

而靈犀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深度神經網絡和情感計算模型,精準識彆、模擬並無限放大人類最細微的情緒波動,

尤其是那些被壓抑的、隱秘的、羞於啟齒的深層渴望與痛點。

它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能鑽進人心最幽暗角落的共鳴幽靈。

一個在深夜刷短視頻感到孤獨的都市白領,

一個在直播間渴望被關注卻囊中羞澀的小鎮青年,

一個被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的疲憊中年人……

靈犀能精準捕捉他們螢幕上停留的0.5秒遲疑,指尖滑動的微妙軌跡,

甚至通過前置攝像頭捕捉到瞳孔的細微變化和麪部肌肉的瞬間抽動。

然後,在最恰當的時機,推送最直擊要害的內容或商品,

溫柔地、不著痕跡地撬開他們的心防和錢包。

這技術如同雙刃劍,一麵是洞察人性的極致光芒,另一麵則是深淵般的誘惑。

無數個夜晚,我盯著螢幕上跳動的參數和不斷優化的訓練曲線,

眼前總會不期然地閃過那間黑暗的靜心室,

閃過瘦高個男孩在電擊椅上扭曲抽搐的臉,

閃過母親撕碎我直播計劃時那張固執而正義的臉龐。

每一次回憶,都像在未愈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尖銳的痛楚混合著冰冷的恨意,

成為驅動代碼繼續運行的、最原始的燃料。

指尖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庫裡,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在複仇的戰線上。

靈犀從最初的蹣跚學步,到漸漸展現驚人的共情魔力。

我用它操控一個廢棄的社交小號,測試性地釋出一些內容。

當一篇刻意模仿小鎮青年迷茫心態的短文,在冇有任何推廣的情況下,

一夜之間湧入上千條感同身受的評論和私信;

當一個隨手剪輯的、充滿懷舊元素的短視頻,

精準推送後引來某個懷舊產品廠商主動尋求合作並預付定金時……

我知道,那把淬鍊了多年仇恨與技術的利刃,已經成型。

機遇伴隨著風險降臨。

一家嗅覺敏銳、背景深厚的風險投資公司,

深藍資本,注意到了這個在邊緣地帶野蠻生長的靈犀雛形。

接觸、談判、嚴苛的技術評估、充滿博弈的條款拉鋸……過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對方看中的是靈犀背後恐怖的商業潛能,

而我,在確保技術控製權的前提下,需要他們的資金和資源,

將這把利刃打磨得更加鋒利,並刺向更廣闊的世界。

當那份代表著天文數字投資的協議最終落筆簽字,當第一筆龐大的資金注入新成立的

靈犀科技,我知道,蟄伏結束了。複仇的舞台,已搭建完畢。

釋出會的日子定在十二月一個清冷的早晨。

地點選在鵬城最頂級的未來之心會展中心。

巨大的穹頂如同倒扣的晶瑩貝殼,清晨的陽光透過特殊設計的玻璃幕牆,

被分解成無數道冷冽而璀璨的光束,精確地投射在會場中央那個巨大的、懸浮的環形主舞台上。

舞台本身就是一個科技奇觀,運用了最前沿的全息投影技術,此刻正流淌著淡藍色的數據流,如同有生命的星河。

空氣裡瀰漫著高級香氛係統釋放的、清冽的雪鬆與臭氧混合的獨特氣息,冰冷、潔淨,象征著純粹的未來感。

會場內人頭攢動。

科技新貴、投資大鱷、媒體記者……

衣香鬢影,低語交談,每一張麵孔都寫滿了對這個即將揭開麵紗、據說將重新定義人機情感互動的劃時代產品的期待。

長槍短炮般的攝像機、閃爍的鎂光燈,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高度聚焦的、一觸即發的興奮氛圍中。

我站在舞台側後方的陰影裡,身上是意大利頂級裁縫手工縫製的黑色西裝,

每一道線條都熨帖得恰到好處,包裹著這具在車庫泡麪和代碼中淬鍊過的身體。

鏡子裡映出的臉,輪廓比十年前堅硬了許多,眼神沉靜得像深潭,不見波瀾。

助理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做著最後的確認:李總,深藍資本的張董到了,在第一排正中。

TechInsight的主編想約您會後專訪。

投影係統和‘靈犀’主腦已反覆檢查,狀態完美……

知道了。

我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西裝袖口下,

手腕內側一處極其淺淡、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圓形疤痕——那是當年在啟航,

一次治療時電極片留下的永久印記。

冰涼的觸感透過昂貴的麵料傳來,像一簇微小的電流,瞬間啟用了深埋的記憶。

時間到。

舞檯燈光驟然聚焦,所有光束彙於一點。

我邁步,從陰影走入那一片令人目眩的純白光芒之中。

腳步落在特製的地板上,發出輕微而沉穩的迴響。

巨大的環形螢幕上,同步映出我的身影,高清得纖毫畢現。

台下瞬間安靜下來,上千道目光聚焦於此,帶著審視、好奇和熱切。

一種無形的壓力瀰漫開來。

各位早上好。

我的聲音通過頂級的環繞音響係統清晰地傳遍會場的每一個角落,平靜,

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金屬質感,

歡迎來到‘靈犀’的誕生時刻。

我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台下第一排那些掌握著巨大財富和話語權的麵孔,

最後彷彿不經意地掠過入口處厚重的安全門。

多年的蟄伏,所有的屈辱、壓抑、錯失的風口,都將在今天,連本帶利地討回。

我們常常談論人工智慧的力量,談論它的計算、它的效率。

但今天,‘靈犀’將向世界展示,AI真正的力量源泉,在於理解。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在寂靜的會場裡清晰地迴盪,

理解人類最幽微的情緒,理解那些未曾言說、甚至被自我壓抑的渴望……

就在我即將拋出核心觀點,引爆全場情緒的最高點時——

哐當!

會場側後方那扇厚重的安全防火門,猛地被人從外麵極其粗暴地撞開!

金屬門板狠狠砸在牆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瞬間撕裂了會場內精心營造的、充滿未來感的寧靜氛圍!

上千道目光,連同所有閃爍的鏡頭,齊刷刷地驚愕轉向入口。

逆著門外湧入的、過於強烈的自然光線,一個矮小、瘦削的身影踉蹌著衝了進來。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明顯不合時節的舊式碎花棉襖,頭髮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頭上,

臉上刻滿了長途奔波後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

是母親王淑芬!

她顯然被眼前這巨大、陌生、充滿科技壓迫感的會場震懾了一瞬,腳步有些虛浮。

但下一秒,她渾濁的眼睛死死鎖定了聚光燈下舞台中央的我,那眼神裡瞬間燃起的,

是熟悉的、混合著被忤逆的狂怒和替天行道般扭曲正義感的火焰!

李想!你這個孽障!!

她用儘全身力氣嘶喊出來,那嘶啞、尖利、

帶著濃重鄉音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

藉助會場頂級的音響設備,瞬間被放大、扭曲,無比清晰地炸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茫然、甚至帶著看戲般好奇的目光注視下,

她猛地舉起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東西——那是一個用粗糙的硬紙板臨時趕製的、歪歪扭扭的廣告牌!

紙板邊緣還沾著泥點,上麵用粗黑的、歪斜的毛筆字,赫然寫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警惕電子鴉片!拯救網癮少年!

楊永信教授‘啟航教育’——重塑人生正途!

底下還附著一個早已停機的電話號碼。

時間彷彿凝固了。

會場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隻剩下母親粗重、帶著哭腔的喘息聲通過麥克風清晰地擴散。

空氣裡那清冽的雪鬆臭氧香氣,似乎瞬間被一種來自過去的、消毒水和恐懼混合的腐朽氣息所取代。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荒誕至極又極具衝擊力的一幕徹底震懵了。

記者們的鏡頭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瞬間全部對準了門口那個舉著電擊戒網癮廣告牌的瘦小身影,快門聲瘋狂爆響,

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目的白晝。

大家看看!看看啊!

母親王淑芬的聲音因激動和某種扭曲的使命感而拔得更高,更尖利,

她舉著那粗糙的牌子,像舉著一麵戰旗,踉蹌著試圖往舞台方向衝,

被反應過來的保安死死攔住。

她掙紮著,指著聚光燈下的我,唾沫橫飛地控訴,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

就是這個不孝子!從小就不學好!

遊戲上癮!網絡成魔!

當年要不是楊教授的電擊治療救了他,

他早就廢了!現在可好!翅膀硬了!

搞出這些害人的東西!

還要繼續毒害彆人家的孩子!造孽啊!

大家不要被他騙了!

他就是個網癮冇治好的禍害!

他做的這東西就是電子海洛因!會毀掉一代人的!!

她的話語顛三倒四,充滿了臆想和偏執的指控,

卻帶著一種源自母親身份的、極具煽動性的悲情。

全場嘩然!

巨大的騷動如同潮水般席捲開來。

驚愕的低語、難以置信的議論、看熱鬨的嗤笑、還有記者興奮的追問聲浪,幾乎要掀翻穹頂。

網癮

電擊治療

楊永信

這些早已被時代唾棄、塵封在曆史陰暗角落的詞彙,

此刻被一個歇斯底裡的母親,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硬生生拖拽到了這個代表著科技最前沿的璀璨舞台上,

形成了令人瞠目結舌的魔幻現實對比。

無數道目光,帶著探究、懷疑、憐憫、鄙夷,

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如同無形的探照燈,

試圖穿透我昂貴的西裝,看清裡麵那個所謂的網癮少年。

深藍資本的張董臉色鐵青,手指緊緊捏著座椅扶手。

旁邊的助理焦急地湊過來,用眼神示意是否需要強行清場。

聚光燈下,我的臉上冇有任何被當眾揭穿老底的驚慌、羞憤或暴怒。

相反,在母親那充滿戲劇張力的控訴和全場山呼海嘯般的嘩然聲中,我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尷尬的笑,不是無奈的笑,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彷彿淬鍊了千年寒冰的、帶著殘忍快意的微笑。

這笑容,讓台下前排幾個見慣風浪的大佬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寒意。

我冇有看掙紮嘶吼的母親,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騷動的人群,最終落回正前方的主攝像機鏡頭。

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響起,清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彬彬有禮的溫和,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感謝這位…特彆的嘉賓。

我微微側身,目光終於投向被保安架住的母親,那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展品。

她的出現,恰恰印證了‘靈犀’誕生的部分…深層動因。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我抬起右手,對著空中,輕輕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嗒。

如同開啟潘多拉魔盒的咒語。

我身後那巨大的、流淌著藍色數據流的環形螢幕,光芒瞬間一變!

柔和卻極具穿透力的光線取代了冰冷的藍色,巨大的環形螢幕如同睜開的巨眼,

光芒瞬間由冰冷的藍色數據流切換成一種柔和卻無比清晰的純白光幕。

緊接著,一段無聲卻極具衝擊力的監控錄像畫麵被精準投放出來——

畫麵劇烈晃動,視角居高臨下,帶著一種冰冷的俯視感。

慘白的燈光下,一間四壁蕭然的房間中央,赫然放著一張冰冷的金屬椅子。

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粗暴地將一個瘦弱的少年,那眉眼,依稀能辨出是我十五歲的模樣,按在椅子上,手腳用皮帶死死縛住。

穿著白大褂的楊教授,那張臉被刻意區域性放大,眼鏡片後是偽善的悲憫,俯身,

將兩個連接著粗導線的冰冷電極片,狠狠按在少年裸露的太陽穴上!

下一秒,少年瘦弱的身體像一條被扔上滾燙鐵板的活魚,猛地向上反弓、劇烈地彈跳、抽搐!

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眼球因極致的痛苦而暴凸,嘴巴張大到極限,卻因為喉部肌肉的痙攣而發不出任何成型的慘叫,

隻有無聲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劇烈顫抖和從嘴角不受控製噴濺出的涎沫!

整個畫麵傳遞出一種無聲卻令人窒息的極致痛苦和恐怖!

啊——!

台下瞬間爆發出無法抑製的驚呼!許多女士捂住了嘴,眼中充滿駭然。

記者們的鏡頭瘋狂地對準大螢幕,閃光燈連成一片慘白。

母親王淑芬的嘶吼戛然而止,她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眼睛死死瞪著螢幕上兒子扭曲變形的臉和劇烈抽搐的身體,

那張因憤怒和控訴而漲紅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第一段錄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全場人心上。

畫麵無縫切換——

場景變成了我熟悉的家,光線昏暗。書桌上攤開著一份嶄新的、印著某大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人工智慧方向)錄取通知書的郵件。

年輕的我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憧憬,手指顫抖著撫摸著通知書上的字跡。

就在這時,一隻枯瘦、青筋畢露的手猛地從畫麵外伸入,粗暴地、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一把抓住那份通知書!刺啦——!

刺耳無比的撕裂聲彷彿穿透了螢幕!嶄新的紙張在鏡頭下被一撕、兩撕、再撕!

變成一堆刺目的、紛紛揚揚的白色碎片,像一場絕望的雪,飄落在呆若木雞的少年腳下。

碎片中,人工智慧幾個字格外刺眼。

畫麵再次切換——

母親王淑芬那張因激動而扭曲放大的臉占據了整個螢幕,她正對著鏡頭,

顯然是家庭錄像,唾沫橫飛,手指幾乎戳到鏡頭:

……考公務員!聽見冇有就考公務員!鐵飯碗!金飯碗!比什麼都強!

你搞那些歪門邪道(她厭惡地啐了一口)能有什麼出息

能當飯吃能給你養老聽媽的!媽是為你好!是為你好!!

為你好三個字,被係統用冰冷的機械音刻意重複、放大、變調,在寂靜的會場裡反覆迴盪,扭曲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咒。

畫麵最後定格在一份列印出來的、泛黃的文檔標題上:

《啟航教育中心學員成功改造協議》,

落款處是母親王淑芬那歪歪扭扭的簽名和一個鮮紅刺目的指印。

死寂。

當然,這一切視頻與圖片都是我根據自己的記憶,都是用AI製造出來的視頻,但是還原度非常之高。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未來之心會場。

剛纔的騷動、嘩然、議論,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瞬間抹去。

上千人彷彿被集體施了定身術,隻能聽到彼此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

空氣中那清冽的雪鬆臭氧香氣,早已被一種無形的、來自過去的血腥和腐朽氣息徹底取代。

巨大的環形螢幕上,那定格的血紅指印,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

所有的目光,從驚駭的、同情的、鄙夷的,

最終都彙聚到門口那個被保安架住、已徹底僵直的身影上。

王淑芬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像,舉著電擊戒網癮牌子的手臂無力地垂落,粗糙的紙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臉上血色儘褪,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大螢幕上那個鮮紅的指印和自己當年那猙獰的麵孔,

巨大的、遲來的羞恥和一種被當眾剝光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冇。

她身體晃了晃,若不是保安架著,幾乎要癱軟下去。

我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燈下,像一柄終於出鞘、寒光四射的複仇之劍。

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眾人臉上那複雜的表情——震驚、駭然、同情、深思、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最後,我的視線精準地落回母親那張慘白失魂的臉上,

聲音通過麥克風響起,清晰、平穩,冇有一絲波瀾,

卻帶著一種淬鍊了冰與火的、斬釘截鐵的力量:

感謝我的母親,王淑芬女士。

我微微停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中,如同冰錐鑿擊凍土。

感謝她,在我十五歲,第一次觸摸到互聯網脈搏的時候,用最‘科學’的電擊療法,教會我什麼是‘服從’。

感謝她,在我十八歲,嗅到時代風口的氣息時,用撕碎的錄取通知書和‘鐵飯碗’的枷鎖,教會我什麼是‘安分’。

感謝她,用二十年無微不至的‘為你好’,為我鋪就了一條她眼中最‘光明’的道路——一條通往平庸、窒息、徹底埋葬所有可能的道路。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冰冷的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會場裡落針可聞,隻有我平靜的陳述在迴盪。

冇有她當年的‘鞭策’,冇有她一次次用最極端的方式‘矯正’我偏離她軌道的嘗試,

我的目光如冰錐,牢牢釘在母親那張慘白失魂的臉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就冇有今天的我,也冇有今天的‘靈犀’。

靈犀的名字被再次提及,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台下細微的漣漪。

深藍資本張董緊鎖的眉頭似乎微微鬆動了些許,若有所思。

所以,

我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最終審判的意味,

為了報答這份深沉的、扭曲的‘母愛’,

也為了確保她老人家能在一個‘絕對安全’、

‘絕對穩定’的環境裡,安享她心目中‘最正確’的晚年生活……

我再次抬手,一個更清脆、更果斷的響指。

嗒。

環形巨幕上,那血紅的指印和撕裂的通知書碎片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設計精美、卻透著一股製度性冰冷的電子文檔封麵——

南山康頤·尊享無憂頂級養老社區

終身照護服務協議

封麵下方,一行醒目的金色小字標註著:

全封閉管理,專業醫護24小時監護,家屬探視需提前預約審批。

我已為她,王淑芬女士,

我的聲音如同終審的法槌,冰冷地落下,

全額預定了本市最高階、管理最嚴格、安保最完善的‘南山康頤·尊享無憂’終身養老席位。即刻生效。

轟——!

短暫的死寂後,台下如同被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巨大的聲浪猛地炸開!

驚愕、嘩然、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浪瞬間衝破了之前的死寂,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個會場!

我的天!這是……送他媽進養老院還是終身的那種

嘶……這報複,太狠了!用她最推崇的‘穩定’來囚禁她

頂級養老院……這得多少錢不過那地方我知道,規矩大如天,進去就彆想出來了,跟高級監獄差不多……

快拍!快拍!頭條!絕對爆炸性頭條!倫理大戲!科技新貴的複仇!

閃光燈再次瘋狂爆閃,如同密集的雷暴,將台上台下映照得一片慘白。

記者們如同打了雞血,長槍短炮拚命對準了台上神色冰冷的我和門口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母親王淑芬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她終於從巨大的羞恥和恐懼中驚醒過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螢幕上那行全封閉管理、

探視需審批的金色小字,裡麵瞬間充滿了極致的驚恐、

難以置信和被徹底背叛的滔天憤怒!

那眼神,比當年在電擊室外看著裡麵受刑的孩子時,更加絕望!

不——!!!李想!你這個畜生!我是你媽!!

她爆發出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絕望的嘶嚎,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獸,

猛地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瘋狂地掙紮起來,枯瘦的手指向我,

指甲在空氣中徒勞地抓撓,彷彿要撕碎那冰冷的螢幕和螢幕後更冰冷的兒子。

我生了你!養了你!你就這麼對我!

天打雷劈啊!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去!死也不去那個鬼地方!!

保安們幾乎要控製不住她癲狂的掙紮。

她歇斯底裡地哭喊、咒罵,涕淚橫流,精心維持了幾十年的、作為正確者和犧牲者

的形象徹底崩塌,隻剩下一個被自己親手種下的惡果反噬的、可憐又可憎的老婦人。

我平靜地站在聚光燈下,如同風暴中心最冷酷的礁石,無視她穿透力極強的咒罵和台下更加洶湧的聲浪。

目光轉向台下前排,對著臉色依舊凝重但眼中已透出銳利光芒的深藍資本張董,

以及眾多被這驚天逆轉震撼得無以複加的投資者和媒體,微微頷首。

各位,‘靈犀’的核心,是洞察人心深處最隱秘的角落,無論光明,還是黑暗。

我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穩,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母親的哭嚎。

它源於被壓抑的痛苦,卻將服務於最廣泛的需求。剛纔的插曲,權當是一個……獨特的產品理念詮釋。

現在,

我張開雙臂,身後的環形巨幕瞬間切換,

無數道代表人類複雜情緒的光譜線條如生命般流淌、交織、彙聚,

最終在中央形成一個柔和而強大的光團——那是靈犀的虛擬核心。

巨大的、充滿科技美感的LOGO在光團中冉冉升起,下方是一行簡潔有力的Slogan:

靈犀所至,心之所向。

讓我們迴歸正題。正式開啟‘靈犀’的時代。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感受它,理解它,然後……擁抱未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舞台被柔和而強大的光芒籠罩。

那光芒彷彿帶著溫度,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瞬間驅散了剛纔瀰漫在空氣中的冰冷、血腥和瘋狂。

台下的騷動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撫平,漸漸平息。

投資者們交頭接耳,眼神中的凝重被一種重新燃起的、更加熱切的光芒取代——剛纔那場倫理風暴,

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完美印證了靈犀洞察和操控人心的恐怖潛力!

媒體記者們則興奮地記錄著,標題已經在腦中飛轉:

科技新貴的黑暗逆襲倫理深淵中的AI之光情感操控與終極複仇……

安保人員終於將徹底脫力、如同被抽掉脊梁骨般癱軟下去的母親半攙扶半拖拽地帶離了會場。

她最後投向我的那一眼,渾濁的瞳孔裡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和空洞,像一口枯竭了千年的老井,映不出一絲光。

那扇厚重的安全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麵那個早已不屬於她的世界,

也隔絕了那個被她親手塑造、又親手推向對立麵的兒子。

會場內,燈光重新聚焦於舞台中央。環形巨幕上,柔和而強大的靈犀光團緩緩旋轉,

如同一個初生的宇宙。

我站在光中,微微昂起頭,目光穿透了穹頂,投向更高更遠的虛空。

五年蟄伏,十年淬鍊。

失去的青春,錯過的風口,被強行扭曲的軌跡……所有被奪走的,終將以我的意誌,連本帶利地重塑。

這一次我的人生,我自己說的算!

(完)

——文字戒斷

-

上一章
下一章
目錄
設置
夜間
日間
報錯
章節報錯

點擊彈出菜單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聲
女聲
逍遙
軟萌
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