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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瘋子的拳頭,冇完冇了地砸在診所巨大的落地窗上。窗玻璃被密集的水流扭曲成一片模糊的、晃動的灰白。每道撕裂夜空的閃電都像一隻慘白的手,短暫地抓撓一下這間過於空曠的診室,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空氣裡瀰漫著雨水帶來的土腥氣,還有一種……冰冷的、類似鐵鏽的滯重感,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裹挾著雨氣的陰冷旋風猛地灌了進來。我抬起頭,看見林向陽站在門口,整個人像一張被水泡透又勉強撈起的廢紙。他渾身濕透,廉價西裝外套顏色深一塊淺一塊地貼在身上,往下淌著水,在他腳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臉上冇有任何血色,嘴唇是那種病態的灰紫,微微顫抖著。深重的黑眼圈如同墨汁暈染開的兩塊淤青,沉沉地墜在眼窩下,幾乎要壓垮他本就瘦削的臉頰。
陳醫生……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一種被強行擠壓出來的、瀕臨斷裂的顫音,對不起……我知道時間不對……但我……我真的……
他踉蹌著走進來,雨水順著他濕透的髮梢滴落,在地板上留下斷續的印記。他帶來的那股寒氣,彷彿有實質的重量,瞬間讓診室的溫度降了好幾度。我皺了皺眉,職業習慣讓我注意到更多細節:他下意識地、神經質地搓著左手的手腕內側,那裡似乎有一圈不太明顯的暗色瘀痕。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邊緣,殘留著一點深褐色的、乾涸的汙漬,像是凝固的血跡,又像是用力抓撓過什麼粗糙表麵留下的痕跡。他的脖頸側後方,靠近髮際線的位置,有一道細長的、結了薄痂的擦傷,在慘白的燈光下格外刺眼。
沒關係,向陽,坐下說。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溫和,指了指對麵的沙發椅。作為心理醫生,深夜接診一個狀態明顯不對的病人,風險不言而喻。但此刻他眼中那種純粹的、幾乎要溢位來的恐懼,像冰冷的針一樣刺穿了我所有的職業防護。那是一種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眼神。
他幾乎是跌坐進沙發裡,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雨水順著他的褲管流下來,滴在地毯上。他雙手緊緊抓住濕透的膝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它又來了……他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盯著我,瞳孔在眼眶裡輕微地、高頻地震顫著,彷彿看到了某種凝固在他視網膜上的恐怖景象,昨晚……比平時更早……天剛擦黑冇多久……
他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吞嚥的動作異常艱難,彷彿喉嚨裡堵著一塊燒紅的炭。
它就站在門外……像一堵牆……我能……我能感覺到門板那邊傳來的那股冷氣……他的聲音壓得更低,變成一種近乎耳語的嘶嘶聲,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絕望,門縫底下……清清楚楚……那雙腳……那雙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要掙脫無形的束縛。
灰色的舊帆布鞋……右腳鞋尖磨損得特彆厲害……鞋帶胡亂繫著……沾滿了泥巴……它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死死地堵在那裡……
診室裡隻有他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還有窗外永不停歇的、令人煩躁的雨聲。每一次閃電劃過,他慘白的臉就在瞬間的強光下顯現,然後又沉入更深的陰影裡,像一張快速切換的幻燈片,定格著恐懼的不同瞬間。
多久我輕聲問,身體微微前傾,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
三小時……零……零七分鐘……他喃喃道,牙齒咯咯地打顫,我數著……一分一秒地數著……它就在那裡……像……像釘死了一樣……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渙散,越過我的肩膀,死死地釘在診室那扇緊閉的、厚重的橡木門上,彷彿那雙磨損的帆布鞋此刻就在門外。他下意識地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動作僵硬而神經質。
然後呢我引導著,筆尖在記錄本上懸停。
聲音……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瀕臨崩潰的哭腔,身體也猛地向後縮了一下,彷彿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它開始刮……用指甲……不是敲門……是刮……吱嘎……吱嘎……吱嘎……
他模仿著那聲音,嘶啞、乾澀,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刮擦,刺得人耳膜生疼。他的右手神經質地抬了起來,食指的指甲下意識地在沙發粗糙的扶手上快速地、反覆地劃拉著,發出嚓嚓的輕響,彷彿在無意識地重演門外那個恐怖的聲音。
那聲音……像……像直接鑽進了我的腦子……在裡麵挖……不停地挖……他痛苦地用那隻劃拉著沙發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我……我受不了了……我衝到門邊……對著貓眼……我想看看……看看它到底……
他的動作猛地頓住,劃拉沙發的聲音戛然而止。捂住太陽穴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下來。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白上佈滿猙獰的血絲,瞳孔卻縮成了針尖大小,裡麵隻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驚駭。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再也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隻剩下空洞的、漏氣般的嗬……嗬……聲。彷彿在那一刻,通過那個小小的貓眼,他看到了足以瞬間摧毀他所有理智的東西。
你看到了什麼,向陽我追問,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緊繃。空調的冷風似乎更強勁了些,吹拂著我後頸裸露的皮膚,激起一層細小的戰栗。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似乎也濃鬱了一分。
他像是冇聽到我的問題,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失魂般的呆滯。幾秒鐘死寂之後,他喉嚨裡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終於擠出幾個破碎的、帶著冰碴的字:
它……說話了……
診室裡隻剩下他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還有窗外越來越狂暴的雨聲,像無數隻手在瘋狂地拍打著玻璃。
……它說什麼我的聲音很輕,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林向陽猛地打了個寒噤,彷彿從冰水裡撈出來。他抬起頭,那雙因極度恐懼而失神的眼睛,此刻卻死死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聚焦在我臉上。那目光像兩把冰冷的錐子,試圖鑿穿我的皮肉,直刺靈魂深處。他乾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然後,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礫摩擦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
它說……‘我知道你在看’。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沿著我的脊椎骨向上攀爬。診室裡明亮的燈光似乎也黯淡了一瞬。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夜幕,緊隨其後的炸雷震得玻璃嗡嗡作響,也淹冇了林向陽最後那點微弱的尾音。雷聲過後,死寂如同厚重的幕布般落下。他依舊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除了恐懼,似乎還多了一點彆的、更複雜的東西——一絲冰冷的、令人不安的瞭然。
它……它認識我……他喃喃地補充道,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斬釘截鐵的確信,它知道是我……它在等我……
我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身體微微向後靠回椅背,拉開一點距離。指尖在記錄本光滑的紙頁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微不可聞的篤篤聲。
向陽,我的聲音恢複了職業性的平穩,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也像是在說服自己,這種感覺,這種被特定目標盯上、甚至‘認識’的感覺,在被害妄想中並不罕見。這往往源於……
不是妄想!他猛地打斷我,身體前傾,雙手重重拍在膝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濕透的布料濺起細小冰冷的水珠。陳醫生!那感覺……那聲音……那影子……太真實了!它就在門外!它要進來!它要……替換我!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
替換我捕捉到這個異常關鍵的詞,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頓,留下一個深色的墨點。這個詞透出的資訊量遠超普通的恐懼或騷擾,指向某種更深層、更扭曲的心理圖景。
他像是被這個詞燙到,猛地縮回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整個人蜷縮進沙發深處,劇烈地顫抖起來。是……它說過……不止一次……他的聲音悶在臂彎裡,含混不清,卻帶著刻骨的寒意,‘彆躲了……開門……讓我進去……很快……你就自由了……’自由嗬……它的自由……就是把我……關在它現在站著的那個地方……門外……永遠……永遠地看著……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雨水,一片狼藉。那雙眼睛裡,恐懼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以及一種……近乎乞求的瘋狂。
陳醫生,求你……幫幫我!它在逼我!它真的會……他的話語被一陣劇烈的嗆咳打斷,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我看著眼前瀕臨崩潰的男人。被害妄想精神分裂邊緣人格障礙所有的診斷標簽在這一刻似乎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那份浸透骨髓的恐懼,真實得讓人無法忽視。也許,是時候引入一些客觀的證據了。
向陽,我等他咳嗽稍緩,聲音放得更加沉穩有力,我理解你現在的恐懼。要打破這種恐懼的循環,我們需要更清晰的資訊。我建議你,立刻安裝一套智慧門鎖監控係統。它能清晰地記錄門前發生的一切——畫麵、聲音。這不僅能作為證據,更重要的是,它能讓你看清門外到底是什麼,或者……什麼也冇有。有時候,未知纔是恐懼的根源。
林向陽的抽泣聲驟然停止。他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紅腫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燃起一絲微弱的光。
監控……能拍下它他遲疑地問,聲音嘶啞。
對,我肯定地點頭,無論門外是什麼,或者隻是你的想象,監控都能給你一個確定的答案。看清了,我們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我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印有本地一家信譽不錯的智慧安防公司聯絡方式和簡單產品目錄的宣傳單,遞給他。打這個電話,就說是我介紹的,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上門安裝。記住,無論發生什麼,在確認監控記錄之前,絕對不要開門。
他伸出顫抖的、指甲縫裡還帶著汙漬的手,像接過救命符一樣緊緊攥住了那張薄薄的紙。指關節再次因為用力而發白。
好……好……我馬上去辦……馬上去……他喃喃自語,掙紮著從沙發裡站起來,濕透的衣服沉重地貼在他身上。他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混雜著感激、絕望,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執拗。然後,他踉蹌著,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轉身推開了診室的門,跌入外麵那一片狂暴的、無光的雨夜之中。
門在他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麵的風雨聲,卻把一股更深的寒意留在了診室裡。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似乎在他離開後變得更加清晰了。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昏黃的路燈在瓢潑大雨中暈染開模糊的光團。很快,一個瘦削的、佝僂著的身影衝入雨中,朝著街道儘頭狂奔而去,迅速被雨幕吞冇。
我拉上厚重的窗簾,將窗外那個濕冷的世界徹底隔絕。寂靜重新籠罩了診室,隻有空調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我坐回辦公椅,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林向陽那雙充滿極致恐懼的眼睛,和他最後那句它要替換我,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裡。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一種……更深層的不安,悄然滋生。
我打開電腦,登錄一個需要多重驗證的加密醫療數據庫。輸入林向陽的名字,係統迅速調出了他的完整檔案。目光飛快地掃過那些冰冷的文字:長期焦慮史,童年創傷(父母離異,母親有嚴重酗酒和暴力傾向),多次因急性驚恐發作入院……診斷一欄清晰地寫著:複雜性創傷後應激障礙(C-PTSD),伴分離性身份識彆障礙(DID)傾向。下麵附著幾次住院時主治醫生的評估意見:患者主訴強烈,但缺乏客觀體征支援……存在顯著的表演型人格特質……需警惕病理性謊言(Pseudologia
Fantastica)……
表演型人格……病理性謊言……我低聲重複著這幾個詞,試圖用它們構建起一個合理的解釋框架。一個習慣性誇大甚至編造痛苦經曆以博取關注和同情的病人他那些關於門後黑影、指甲刮擦、冰冷話語的描述,那些過於戲劇化的細節——磨損的鞋尖、具體的站立時間——是否隻是他精心編織的又一個驚悚故事目的是什麼呢加深我對他的關注獲取更多的藥物或者,僅僅是他扭曲人格的一種病態表達
我試圖說服自己。是的,這很合理。C-PTSD和DID傾向的患者,常常會模糊現實與想象的邊界。病理性謊言者更是製造細節的大師。他描述得越生動,反而越可能是虛構的。那雙盯著我的、充滿恐懼的眼睛,或許隻是他精湛演技的一部分。
我關掉檔案頁麵,靠向椅背,閉上眼。然而,心底那點不安並未消散。那份恐懼……那份浸透他每一個細胞的恐懼,真實得令人心悸。是演技嗎如果是,那也未免太過逼真。還有那個詞——替換。這個詞透出的詭異感,遠超一般的被害妄想。
窗外,雨勢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像無數隻不知疲倦的小手。我起身,走到診室門口,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門鎖——牢固的金屬鎖舌穩穩地卡在鎖釦裡。我又湊近那扇厚重的橡木門,目光落在門縫下方的地板上。那裡隻有一片乾淨的光滑木紋,冇有任何影子。我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真是被他傳染了。
回到辦公桌,我打開記錄本,開始詳細記錄今晚的問診過程。筆尖劃過紙麵,沙沙作響。我刻意用冷靜、客觀的措辭描述林向陽的症狀和我的建議,重點強調了監控取證的重要性。寫著寫著,我的目光落在記錄本旁邊那台私人手機上。螢幕漆黑一片。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我。我拿起手機,解鎖螢幕。猶豫了一下,指尖還是點開了那個智慧門鎖監控APP的圖標。這是安防公司給重要客戶的內部測試賬號,可以遠程接入他們的係統檢視實時畫麵或回放——當然,需要用戶授權。林向陽的安裝,最快也要明天下午。
我盯著APP簡潔的登錄介麵,手指懸停在螢幕上方。幾秒鐘後,我輕輕移開了手指,將手機螢幕朝下蓋在桌麵上。太荒謬了。他現在可能還在回家的路上。就算安裝了,我也無權在未經他同意的情況下窺探他的**。職業倫理像一條無形的警戒線。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焦躁和一絲……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好奇與不安。
時間在寂靜和雨聲中緩慢流逝。寫完記錄,處理完幾封郵件,倦意終於襲來。我關掉診室的燈,鎖好門,走向診所後部連接著的、位於同一層的私人公寓。電子鎖發出清脆的嘀聲,門開了。公寓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隱約透入,勾勒出傢俱模糊的輪廓。我摸索著按亮玄關的壁燈,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我習慣性地走向客廳。就在這時——
嗒。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硬物敲擊聲,從厚重的入戶門方向傳來。聲音很輕,像是指甲蓋不小心刮過門板,又像是一顆極小的石子被風吹動,撞在了門上。
我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湧向了耳朵,心跳聲在驟然放大的寂靜中擂鼓般轟鳴。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公寓裡死寂一片。窗外的雨聲似乎也消失了不,仔細聽,還有細微的、連綿的沙沙聲,但極其遙遠。
是聽錯了水管的異響還是樓下鄰居的動靜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時間彷彿凝固。十秒。二十秒。半分鐘。除了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再冇有任何聲音。
緊繃的神經緩緩鬆懈下來。一股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果然是太累了。被林向陽那番話攪得心神不寧,杯弓蛇影。我揉了揉眉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走向廚房,準備倒杯水。
就在我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啦啦響起的那一刻——
吱……嘎……
那聲音穿透了水流的噪音,無比清晰地鑽入我的耳膜!
尖銳!乾澀!緩慢!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正用指甲,或者某種堅硬的東西,在門板外側,緩慢地、刻意地、由上至下地刮擦!
那聲音,和林向陽模仿的、描述的,一模一樣!
轟的一聲,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全身的汗毛在這一刻根根倒豎!握著水杯的手猛地一顫,冰冷的液體潑灑出來,浸濕了手背和衣袖,我卻渾然未覺。
恐懼!純粹的、原始的恐懼,像一隻冰冷的鐵爪,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狠狠地攥緊!血液彷彿在血管裡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吱嘎……吱嘎……的刮擦聲,如同地獄的磨盤在耳邊轉動!
我猛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像生鏽的機器,雙眼死死地、驚恐萬分地瞪向玄關處那扇緊閉的、厚重的防盜門!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聲音……它來了!它真的來了!就在門外!
刮擦聲持續著,不緊不慢,帶著一種令人發瘋的規律性和穿透力。每一次聲響,都像一把鈍刀子,在我的神經上來回切割。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的後背,冰涼的布料緊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陣戰栗。
理智的碎片在恐懼的洪流中徒勞地掙紮。幻聽太真實了!鄰居誰會淩晨在彆人門上乾這個惡作劇這時間點,這精準模仿林向陽描述的詭異聲響……
吱……嘎……聲音似乎更近了些,彷彿那刮擦的源頭正從門板的上部,緩緩向下移動。
我僵在原地,身體每一個關節都像被凍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而灼熱。目光無法從門上移開分毫,死死盯著那冰冷的金屬門板,彷彿能透過它看到外麵那個製造聲音的恐怖存在。幾秒鐘還是幾分鐘時間失去了意義。
就在那刮擦聲進行到第五下還是第六下時——
聲音,毫無征兆地停了。
絕對的死寂。
如同繃緊到極限的琴絃突然斷裂,那令人窒息的刮擦聲驟然消失,留下一片真空般的死寂。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比剛纔的聲音本身更加恐怖,像是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陷阱,瞬間將我吞噬。
我依舊死死地盯著那扇門,全身的肌肉緊繃到了極限,耳朵捕捉著最細微的動靜。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裡,帶來一陣刺痛,我卻不敢眨眼。
門外……是什麼它走了嗎還是……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林向陽描述的那樣,像一堵牆,一雙磨損的帆布鞋無聲地立在黑暗中,等待著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狂亂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迴響。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裡奔流的嗡鳴。極度的恐懼之後,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衝動猛地攫住了我——衝過去!衝到門邊!透過那個小小的貓眼,看一眼!看一眼外麵到底是什麼!是真實的存在,還是自己瀕臨崩潰的幻覺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點燃了我僵硬的四肢。求知的**,或者說,對未知恐懼的終結渴望,壓倒了一切。我幾乎是不受控製地邁出了第一步,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第二步……第三步……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朝著那扇通往未知恐怖的門,一步步挪去。
客廳到玄關的距離從未顯得如此漫長。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亂的心跳上。昏黃的壁燈光線在眼前晃動,將我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牆壁和門板上。靠近了……越來越近了……門縫下方的陰影處,依舊空無一物,冇有影子。
終於,我站定在冰冷的防盜門前。距離貓眼,隻有不足一尺的距離。冰冷的金屬門板散發出寒意,隔著空氣都能感受到。那扇門,此刻不再僅僅是入口,而像是一道隔絕生死、隔絕現實與噩夢的界限。門板外側,就是林向陽描述的、那個刮擦指甲的、說著我知道你在看的恐怖之源。
我的呼吸變得極其粗重而短促,灼熱的氣息噴在冰冷的門板上,形成一小團模糊的白霧。右手不受控製地抬起,指尖因為恐懼和緊張而劇烈地顫抖著,慢慢伸向那個小小的、凸出的貓眼透鏡。
指尖終於觸碰到了冰涼的金屬鏡筒。那股寒意順著手指瞬間蔓延到全身。我屏住呼吸,彷彿連心跳都停止了。身體微微前傾,右眼一點點、一點點地湊近那個狹窄的窺視孔。
視野驟然變得狹窄而扭曲。
貓眼特有的魚眼效果將門外狹窄的樓道空間拉伸、變形。昏黃的樓道頂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暈,勉強照亮了對麵鄰居緊閉的、深棕色的防盜門,以及一小片貼著廉價瓷磚的牆壁。一切似乎……都籠罩在一片模糊、晃動的光暈裡。
空的
我緊繃的神經似乎鬆動了一絲,壓在胸口的巨石彷彿減輕了少許。是幻聽真的是我太累了或者……那個東西已經離開了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剛剛冒出的瞬間——
一隻眼睛!
一隻巨大的、佈滿猙獰血絲的眼睛,猛地占據了整個貓眼的視野!
它離得如此之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渾濁眼白上虯結的每一根猩紅血管,看到那縮成針尖般大小的、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瞳孔深處,冇有任何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惡意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那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正透過貓眼,向內窺視!
啊——!
一聲無法抑製的、短促而淒厲的尖叫猛地從我喉嚨裡炸開!極致的恐懼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我像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到,整個人猛地向後彈開!後背重重地撞在玄關冰冷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巨大的衝擊力讓我眼前發黑,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
心臟在那一瞬間似乎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瘋狂的速度在胸腔裡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冰冷的汗水如同瀑布般從額頭、後背湧出,瞬間浸透了衣衫!我順著牆壁滑坐下去,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的力氣都被剛纔那一眼徹底抽空,隻剩下無法控製的劇烈顫抖和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那眼睛……那眼睛……
黑暗中,我蜷縮在牆角,雙手死死地抱住頭,牙齒咯咯作響。那隻充滿惡意的眼睛,在意識裡不斷放大、扭曲,揮之不去。那種詭異的熟悉感……那種冰冷的、彷彿早已認識我千百年的凝視……到底在哪裡見過
混亂的思緒如同脫韁的野馬。林向陽的描述瘋狂地湧入腦海:它在等我!它認識我!它要替換我!……還有那個詞,那個冰冷的聲音透過門板的話語——我知道你在看……
難道……門外那個東西……就是林向陽看到的它它……認識我它找到我了
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將我淹冇。公寓的牆壁彷彿變成了紙糊的囚籠。門外,那個非人的存在,或許就那樣靜靜地、無聲地站著,如同林向陽描述的那樣,像一堵牆,一雙磨損的帆布鞋浸在樓道昏暗的光線裡,等待著下一次刮擦,或者……下一次對視。
這一夜,時間在恐懼中凝固。我蜷縮在玄關冰冷的牆角,背靠著堅硬的牆壁,彷彿那是唯一能提供一絲安全感的屏障。身體因為持續的顫抖而痠痛,大腦一片混亂,那隻佈滿血絲的巨眼不斷在黑暗中閃現,每一次都帶來一陣新的、刺骨的寒意。我不敢閉眼,更不敢再靠近那扇門半步。任何一絲微小的聲響——水管裡水流經過的咕嚕聲、窗外風掠過空調外機的嗚咽、甚至自己牙齒無法控製的輕顫——都像驚雷般在耳中炸響,讓心臟瞬間揪緊。
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色天幕,被遠處城市邊緣泛起的一抹灰白悄然撕裂,雨聲也終於徹底停歇,隻留下濕漉漉的寂靜。晨曦微弱的光線,艱難地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極其黯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光痕。
這道微弱的光,如同救命的繩索,將我從窒息般的黑暗恐懼中稍稍拉回了一點現實。僵硬的身體因為長時間的蜷縮而麻木刺痛。我扶著冰冷的牆壁,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撐起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抗議的呻吟。雙腿虛軟得幾乎無法站立。
我蹣跚著,用儘全身力氣,幾乎是爬行著挪到了客廳。冇有開燈。在熹微的晨光中,我摸索到茶幾上的手機。螢幕冰涼。解鎖,指尖因為寒冷和殘餘的恐懼而僵硬不聽使喚,試了好幾次才滑開螢幕。
點開那個智慧門鎖監控APP的圖標。藍色的登錄介麵亮起。我死死地盯著螢幕,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林向陽的監控……他安裝了嗎他現在……怎麼樣了那個它……昨晚出現在我門外的……和他看到的是同一個嗎
就在我準備退出APP,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時——
叮咚!
一聲清脆的、在死寂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的訊息提示音,猛地從手機裡響起!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抽!手指一抖,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
螢幕上,APP圖標右上角,赫然出現了一個醒目的紅色數字1。
是林向陽!
我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帶著無法控製的微顫,點開了那條推送通知。
【門鎖動態提醒】用戶林向陽於今日淩晨
03:01:27
向您分享了一條關鍵錄像片段,請及時檢視。
淩晨三點零一分二十七秒。
這個時間點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我的神經。那正是我蜷縮在牆角,被恐懼徹底淹冇的時刻!而林向陽……他竟然在那個時候分享了錄像他看到了什麼或者說……門外那個東西,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了他的門外
一股冰冷的預感沿著脊椎急速攀升。我甚至來不及思考他為何會在那個時間點向我分享錄像,也顧不上去想為什麼安防公司能如此神速地完成安裝調試。所有的念頭都被那個時間點和這條訊息本身所代表的恐怖可能性攫住了。
指尖懸在螢幕上方,劇烈地顫抖著,遲遲無法落下。點開它還是……把它刪掉假裝從未收到一股強烈的、原始的逃避衝動在體內翻湧。
但另一種力量——混雜著醫生對病人的責任、對真相的渴求,以及被那隻巨眼深深烙下的、無法擺脫的恐懼——更加強大。我必須知道!知道門外到底是什麼!知道林向陽遭遇了什麼!
我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清晨涼意的空氣,然後,用儘全身力氣,將指尖重重地點在了那條訊息通知上!
螢幕瞬間跳轉。短暫的加載圓圈旋轉之後,一個清晰的、帶有時間戳的監控錄像播放視窗占據了整個手機螢幕。畫麵是黑白的,但解析度很高,顯然是夜間模式,帶著一點輕微的顆粒感。視角正是從門內向外,透過智慧門鎖內置的貓眼攝像頭拍攝的。
畫麵顯示著林向陽公寓門外的樓道。光線很暗,隻有遠處一個應急燈散發著慘綠色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對麵同樣緊閉的深棕色防盜門和一小片牆壁的輪廓。一片死寂,空無一人。畫麵右下角的時間數字在無聲地跳動:03:01:25…
03:01:26…
我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著螢幕,幾乎不敢眨動。
03:01:27。
就在這一秒!
一隻巨大的、佈滿虯結血絲的眼球,猛地占據了整個監控畫麵!
它離鏡頭如此之近!近到那渾濁眼白上每一根猙獰擴張的血管都清晰可見!近到那縮成針尖般大小、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幾乎要刺穿螢幕!瞳孔裡冇有任何人類的情感,隻有冰冷的、純粹的、非人的惡意!眼球的邊緣,甚至能看到眼瞼上粗糙的皮膚紋理和幾根稀疏的、僵硬的睫毛!
轟!
大腦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瞬間湧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那眼睛!那眼睛!和我昨晚在自家貓眼裡看到的那隻恐怖巨眼,一模一樣!
不!不止是像!
它就是!
那種冰冷的惡意,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恐懼如同海嘯般將我徹底吞冇!我握著手機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握持不住!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就在那隻充滿惡意的巨眼幾乎填滿整個螢幕的下一瞬間——
鏡頭的光學結構似乎自動調整了一下焦距。畫麵猛地向後拉遠了一點。
那隻占據螢幕的巨大眼睛縮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完整的、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臉!
一張我無比熟悉、每天都會在鏡子裡看到的臉!
那是——我的臉!
蒼白!僵硬!毫無生氣!嘴角卻極其不自然地向上扯起一個巨大而詭異的弧度!那根本不是笑容!那是一種純粹的、扭曲的、帶著非人惡意的猙獰表情!雙眼圓睜著,佈滿了和剛纔那隻巨眼一樣的猩紅血絲!瞳孔深處,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張臉,就這樣透過貓眼攝像頭,死死地、無聲地、充滿惡意地,凝視著螢幕之外的我!彷彿隔著網絡和空間的距離,直接看到了我此刻驚恐萬狀的樣子!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手機螢幕的光線冰冷地映照著我瞬間褪儘血色的臉。我的眼睛死死地、無法置信地瞪著螢幕上那張獰笑著的、屬於我自己的臉孔,大腦一片轟鳴,像有無數隻黃蜂在裡麵瘋狂地振翅衝撞。
是我的臉……真的是我的臉……
這怎麼可能!
淩晨三點零一分二十七秒……我清晰地記得那個時刻!我正蜷縮在自家玄關冰冷的牆角,被門外的刮擦聲和那隻恐怖巨眼帶來的恐懼折磨得魂飛魄散!我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林向陽的門外!出現在他新裝的監控鏡頭裡!
幻覺係統故障還是……某種無法理解的超自然現象
那張螢幕上獰笑著的我,那雙佈滿血絲、充滿非人惡意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灼燒著我的理智。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
不……不可能……一個破碎的、嘶啞的聲音從我喉嚨裡擠出,連我自己都認不出那是我的聲音。握著手機的雙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掌心。
就在這時——
嗡……嗡……嗡……
掌中手機的螢幕驟然亮起,刺眼的來電顯示取代了那張恐怖的臉——是警局打來的!
尖銳的蜂鳴聲像鋼針一樣刺穿了我混亂的思緒。螢幕上市局刑偵支隊幾個字,在慘白的光線下顯得無比刺眼。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讓它停止跳動。淩晨三點出現在林向陽門外的我,監控錄像……現在警察的電話……
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我喘不過氣。
指尖因為劇烈的顫抖而無法精準控製,滑了好幾次才終於劃開通話鍵。我將手機顫抖地貼在耳邊,冰涼的塑料外殼緊貼著皮膚。
喂……餵我的聲音乾澀嘶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是陳默,陳醫生嗎電話那頭傳來一箇中年男人低沉而嚴肅的聲音,冇有任何客套,直截了當。
是……是我。我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喉結滾動,試圖潤濕火燒火燎的喉嚨。
這裡是市局刑偵支隊,我是趙峰隊長。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硬,我們接到報警,在興華苑小區7棟1203室發現一具男性屍體。根據現場初步資訊,死者名叫林向陽,是你的病人。我們需要你立刻到現場協助調查。
林向陽……死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當冰冷的屍體兩個字從警察口中明確說出時,我還是感覺像是被一記重拳狠狠砸中了胸口!呼吸猛地一窒,眼前一陣發黑。手機差點脫手滑落。
死……死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怎麼……什麼時候……
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昨夜淩晨一點到三點之間。具體死因有待法醫勘驗。趙峰隊長的語氣冇有絲毫波瀾,透著一股職業性的冰冷,陳醫生,死者是你的病人,而且我們調取了他最近的通話記錄和部分醫療資訊,顯示他近期精神狀態極不穩定,頻繁向你求助。我們需要瞭解他最後一段時間的具體情況,以及你和他之間所有的診療互動。請配合我們工作。
淩晨一點到三點!這個時間範圍像一道冰冷的鐵箍,死死勒緊了我的大腦!監控錄像裡那張獰笑的我的臉出現的時間——03:01:27——正處在這個死亡區間之內!
我……我……我張著嘴,喉嚨裡卻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什麼也說不出來。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我幾乎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陳醫生趙峰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和催促,請儘快趕到興華苑7棟1203室。現場封鎖,到了樓下聯絡我。
電話被乾脆利落地掛斷,隻剩下短促的忙音在我耳邊空洞地迴響。
嘟…嘟…嘟…
忙音如同冰冷的潮水,沖刷著我混亂不堪的神經。手機螢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蒼白失神、寫滿驚駭的臉。林向陽死了。死在淩晨。死前,監控拍下了我出現在他門外……
冰冷的現實如同鐵錘,狠狠砸碎了最後一絲僥倖。恐懼並冇有消失,但另一種更冰冷、更尖銳的情緒瞬間占據了上風——我必須去現場!立刻!馬上!
我猛地從冰冷的地板上掙紮著站起來,雙腿依舊發軟,但一股強大的意誌力支撐著我。衝到衣架旁,胡亂抓起那件昨晚被雨水打濕又半乾的外套,甚至顧不上換鞋,趿拉著拖鞋就衝出了公寓門。
清晨的冷空氣帶著雨後特有的潮濕和寒意撲麵而來,像無數根細小的冰針紮在皮膚上。我衝下樓梯,衝出單元門。昨夜暴雨留下的積水在坑窪的路麵上反射著灰白的天光。空氣裡瀰漫著泥土和植物被浸泡後的**氣息。
我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報出興華苑三個字時,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司機從後視鏡裡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慘白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太過駭人,他什麼也冇問,一腳油門,車子猛地躥了出去。
城市的景象在車窗外飛速倒退,灰濛濛的,毫無生氣。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各種念頭和畫麵瘋狂地衝撞:林向陽驚恐的臉、門縫下的影子、指甲刮擦的聲音、貓眼裡那隻佈滿血絲的巨眼、監控錄像裡獰笑的我、趙峰隊長冰冷的聲音……像無數碎片在漩渦中沉浮。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叫囂:不是我!那不是我!我昨晚在自己家裡!我被困住了!門外也有東西!
興華苑小區很快就到了。這是一個半新不舊的中檔小區,7棟樓下已經拉起了刺眼的黃黑相間的警戒帶。幾輛警車閃著紅藍警燈停在旁邊,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格外肅殺。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在警戒線外維持秩序,疏散著早起好奇圍觀的居民。
我剛下車,一個身材高大、穿著深色夾克、麵容冷峻的中年男人就徑直朝我走了過來。他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種審視的穿透力,正是電話裡的趙峰隊長。
陳醫生他聲音低沉。
我僵硬地點點頭,喉嚨發緊,隻能勉強擠出一點聲音:是……我是陳默。
跟我來。趙峰冇有多餘的話,轉身撩起警戒帶。我腳步虛浮地跟在他身後,穿過圍觀人群低聲的議論和指指點點,走進單元門。一股消毒水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膩的鐵鏽味混雜在一起,在樓道冰冷的空氣裡瀰漫開來。那是……血的味道我的胃裡一陣翻攪。
電梯沉默地上升,狹小的空間裡隻有鋼索運行的輕微聲響。趙峰一言不發,隻是用那種審視的目光偶爾掃過我。那目光像探照燈,讓我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十二樓到了。電梯門打開,濃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瞬間塞滿了鼻腔,嗆得我幾乎窒息。
1203室的房門敞開著,裡麵燈火通明。穿著藏藍色製服、戴著口罩和手套的技術人員在裡麵無聲地忙碌著,現場勘查燈慘白的光線將室內照得如同手術室般纖毫畢現。
趙峰示意我停在門口。我扶著冰冷的門框,視線越過他的肩膀,不受控製地投向室內。
客廳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畫卷,瞬間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和生理上的不適。
一片狼藉!椅子翻倒,茶幾移位,一個廉價的花瓶摔碎在地上,泥土和枯萎的花瓣混在一起。地麵上,大片深褐色的、已經乾涸的血跡如同醜陋的抽象畫,從客廳中央一直蜿蜒拖拽到……那扇緊閉的臥室門前!
那扇白色的臥室門板,此刻成了整個血腥現場最刺眼的焦點!門板上佈滿了觸目驚心的、縱橫交錯的抓痕!深色的木屑翻卷出來,像是被某種野獸用爪子瘋狂地撕撓過!在靠近門把手和門鎖的位置,更是密密麻麻,佈滿了暗紅色的、凝固的血指印!那些指印扭曲、掙紮,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深深地印在門板上!
而在那扇染血的門板下方,靠近地麵的門縫處……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一灘更濃稠、更大片的黑褐色血泊,正靜靜地、緩緩地從門縫下滲透出來,在門外的地板上蔓延開一小片黏膩的區域。那顏色深得發黑,在勘查燈慘白的光線下,反射出詭異的光澤。
林向陽……就在那扇門後
我彷彿能看到他最後的景象:被拖拽著,指甲在門板上絕望地抓撓,留下滿手的血和木屑,最終被拖進了那間臥室,鎖在了裡麵……而門外,那個凶手……那個在監控裡頂著我的臉的東西……
嘔……強烈的噁心感猛地衝上喉嚨,我死死捂住嘴,胃裡翻江倒海,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搖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
陳醫生!趙峰一把扶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掌很有力,但眼神卻更加銳利冰冷,緊盯著我瞬間慘白如紙的臉,穩住!我們需要你辨認一下現場,回答一些問題。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口罩、手套上沾著暗紅色痕跡的法醫技術員從臥室方向快步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透明的物證袋,徑直走向趙峰。技術員的眼神凝重,隔著口罩,聲音也有些發悶:
趙隊,有重要發現。在死者林向陽的指甲縫裡,提取到了大量生物組織殘留。初步肉眼觀察,是新鮮的人體皮膚碎屑。
技術員的聲音不高,但在死寂的現場卻如同一聲驚雷。他手中那個透明的物證袋在勘查燈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裡麵裝著幾片極其微小的、帶著暗紅色血絲的……皮屑。
趙峰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間從我臉上移開,落到物證袋上,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銳利。他接過物證袋,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眉頭緊緊鎖起。隨即,他猛地轉過頭,那兩道冰冷刺骨、帶著穿透一切審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再次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指甲縫裡的皮膚碎屑……林向陽的……他死前……抓傷了凶手!
趙峰的眼神,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切割著我的每一寸表情。他冇有說話,但那無聲的壓迫感比任何質問都更令人窒息。他拿著物證袋的手,極其緩慢地抬起,然後,那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隔空點了點我暴露在外的、左手的手腕!
我如同被電流擊中,猛地低頭看去——
左手手腕內側,靠近掌根的地方,赫然有著幾道清晰的、新鮮的抓痕!皮膚被劃破,微微紅腫,邊緣還滲著一點點組織液,在勘查燈慘白的光線下異常刺眼!那是昨晚……在我自己公寓門外,被那突如其來的恐懼嚇得跌坐在地時,手肘撞在牆壁突出的釘子上劃傷的還是……在某個我自己都遺忘了的、狂暴的瞬間……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趙峰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將我死死地凍結在原地。
陳醫生,趙峰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冰麵下的暗流,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清晰地砸進我的耳朵裡,看來,我們需要換個地方,好好談一談了。
冰冷、堅硬、狹窄。
市局刑偵支隊審訊室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帶著消毒水和陳年灰塵混合的沉悶氣味。頭頂一盞慘白刺眼的白熾燈管,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嗡聲,像一群無形的蒼蠅在耳邊縈繞。燈光毫無遮擋地傾瀉下來,將我籠罩在強光之下,任何細微的表情都無所遁形。對麵,趙峰和他的副手——一個表情同樣冷硬、眼神銳利的年輕警官——坐在陰影裡,如同兩尊沉默的、審視的雕像。
桌子是冰冷的金屬,桌麵光可鑒人,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蒼白、憔悴、佈滿冷汗的臉。我坐在一張同樣冰冷的金屬椅子上,手腳冰冷,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麻。那份關於林向陽的、列印出來的詳細病曆資料攤開在桌上,像一份無聲的控訴書。
陳醫生,趙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手指在病曆的某一頁上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根據記錄,林向陽長期向你傾訴他被‘門後存在’困擾,症狀包括幻視(門縫下的影子)、幻聽(刮擦聲、低語),以及強烈的被害妄想,甚至提到‘替換’這種極端概念。並且,就在昨晚,他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攫住我,你建議他安裝智慧門鎖監控,對嗎
對。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像砂紙摩擦,他……他當時的恐懼非常真實,狀態極不穩定。安裝監控,是為了獲取客觀證據,幫助他區分現實和妄想,也是……也是治療的一部分。我艱難地解釋著,試圖從職業角度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但監控錄像裡那張獰笑的我的臉,如同鬼魅般浮現在眼前,讓我的話語顯得蒼白無力。
治療趙峰旁邊的年輕警官嘴角扯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然後,就在他安裝監控的當晚,他就死了。死前,監控清晰地拍到了你,陳醫生,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逼視著我,出現在他家門外!時間是淩晨三點零一分二十七秒!對此,你怎麼解釋
那不是我!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尖銳的破音。強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昨晚……昨晚那個時間點,我在我自己的公寓裡!我自己的門外……
我猛地頓住,巨大的恐懼和後怕讓我無法繼續說下去。難道要說我自己的門外也有東西也有刮擦聲我也在貓眼裡看到了恐怖的眼睛這聽起來……簡直比林向陽的描述還要瘋狂!還要像是……一個精心編造的脫罪藉口!
你自己的門外怎麼了趙峰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停頓,聲音冷得像冰,陳醫生,請說下去。
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那吱嘎的刮擦聲,那隻佈滿血絲的巨眼,再次清晰地迴響、浮現在腦海。我能說嗎說了他們會信嗎一個心理醫生,聲稱自己也遭遇了和病人一模一樣的恐怖經曆這隻會讓我顯得更加可疑,更像一個試圖用精神問題脫罪的凶手!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
我……我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感覺口腔裡乾得像沙漠,我當時……很累……可能……可能產生了一些錯覺……幻聽……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最安全的、最符合正常人邏輯的解釋,儘管這解釋在我自己聽來都無比蒼白。
錯覺幻聽年輕警官冷笑一聲,毫不掩飾他的嘲諷,那這個呢也是錯覺嗎他猛地將幾張現場照片甩到我麵前的桌麵上!
照片的衝擊力遠比語言更直觀、更血腥!清晰地展示著林向陽臥室門板上那密密麻麻、帶著血指印的恐怖抓痕!那些抓痕是如此之深,如此之瘋狂,充滿了臨死前最極致的絕望和掙紮!
根據法醫初步勘驗,趙峰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宣判,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死者林向陽死前經曆了劇烈的搏鬥和掙紮!他的指甲嚴重破損,裡麵有大量不屬於他自己的、新鮮的人體皮膚組織和血跡殘留!他的目光再次銳利地掃過我左手腕那幾道新鮮的抓痕。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指甲縫裡的皮膚組織……新鮮的……屬於凶手的……
而經過初步DNA快速比對,趙峰的聲音頓了頓,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看穿我的靈魂,從死者指甲縫裡提取的皮膚組織,與你陳默的DNA……高度吻合!
轟!
如同一個驚雷在頭頂炸開!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血液彷彿在血管裡凝固!高度吻合!DNA!這怎麼可能!我昨晚明明在自己家裡!我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林向陽的門外還和他搏鬥留下我的皮膚組織!
不!不可能!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失控的恐懼和巨大的冤屈讓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鑒定錯了!一定是弄錯了!我昨晚根本不在那裡!有人……有人栽贓!是那個東西!是監控裡那個頂著我的臉的東西!它……
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恐懼而尖銳扭曲,語無倫次。
坐下!年輕警官厲聲喝道,眼神淩厲。
陳醫生,冷靜!趙峰的聲音也陡然嚴厲起來,帶著強大的壓迫感,你的情緒非常激動!這無助於澄清事實!我們隻相信證據!監控錄像、DNA證據、你的可疑傷痕,還有……他拿起那份病曆,目光銳利如刀,你作為他的心理醫生,對他的恐懼瞭如指掌!甚至是你,‘建議’他安裝那個拍下了你的監控!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最直接、最合理的解釋!
什麼解釋!我嘶聲問道,身體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搖搖欲墜,雙手死死抓住桌沿支撐著自己,指尖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
趙峰的目光冰冷地、毫不迴避地迎著我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個如同死刑判決般的詞:
你,利用他對你的信任,利用他的精神弱點,精心策劃並實施了這場謀殺!
我冇有!!!
歇斯底裡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審訊室凝滯的空氣!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職業素養在這一刻被徹底炸得粉碎!巨大的冤屈、無法理解的恐怖和趙峰那斬釘截鐵的指控,像無數隻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臟,狠狠撕扯!我猛地後退一步,身體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和那盞白熾燈永不停歇的、令人瘋狂的嗡嗡聲。
我冇有……不是我……是它……是那個東西……
我靠著牆滑坐下去,雙手死死抱住頭,蜷縮在冰冷的牆角,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語無倫次地嘶吼著,淚水混合著冷汗洶湧而出,它頂著我的臉……它要替換我……它……它就在……
聲音戛然而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如同毒蛇般猛地從我脊椎尾端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猛地抬起頭!
目光越過審訊桌對麵趙峰和他副手那兩張寫滿審視、懷疑與冰冷的臉,直直地投向——他們身後!
審訊室的牆壁上,正對著我的位置,鑲嵌著一麵巨大的、光潔的、用於觀察的單向透視玻璃!此刻,在那麵鏡子般光亮的玻璃深處,清晰地映照出整個審訊室的景象:刺眼的白熾燈,冰冷的金屬桌椅,表情嚴肅的警察……
以及,蜷縮在牆角、狼狽不堪、滿臉淚痕和驚懼的——我自己的倒影!
然而……
就在我的目光聚焦在那鏡中倒影臉上的瞬間——
我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彷彿瞬間凍結!
鏡子裡……那個我的臉上……那個本該和我此刻一樣充滿驚恐、絕望、淚痕的臉……
嘴角,正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扯起!
拉扯出一個巨大而扭曲的、充滿了非人惡意的、猙獰的、冰冷的微笑!
那笑容……和監控錄像裡,出現在林向陽門外的我臉上的笑容……一模一樣!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思維和動作!我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徹骨的寒意從每一個毛孔裡瘋狂地鑽出來!我的眼睛死死地、無法置信地瞪著鏡子裡的那個我,那個正對著我露出惡魔般獰笑的倒影!
現實中的我,明明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崩潰,嘴巴正因劇烈的喘息而微微張開,臉部肌肉因為哭泣和扭曲而僵硬,嘴角絕對不可能……也絕對冇有能力……扯出那樣一個巨大而詭異的笑容!
啊……啊……
一個破碎的、不成調的、如同瀕死喘息般的聲音從我喉嚨裡艱難地擠了出來。我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不僅僅是鏡中那詭異的笑容,更是因為——那個笑容出現的同時,鏡中我的倒影,那雙眼睛……那雙本該和我一樣寫滿驚恐的眼睛……
正在極其緩慢地……眨動!
一下。
又一下。
動作僵硬而詭異,帶著一種非人的節奏感。每一次眨眼,那冰冷的、充滿惡意的目光,都彷彿穿透了單向玻璃的阻隔,直直地刺入我的靈魂深處!
現實中的我,明明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圓睜著雙眼,死死地盯著鏡子,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陳醫生你怎麼了趙峰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覺和困惑。他和副手顯然也注意到了我突然的僵硬和死死盯著他們身後鏡子的、如同見了鬼般的恐怖表情。他們順著我的目光,疑惑地轉頭看向那麵單向玻璃。
就在他們轉頭的瞬間——
鏡子裡,那個我嘴角的獰笑,驟然加深!像一道撕裂的傷口!同時,那雙眨動著的眼睛,瞳孔深處,那非人的、純粹的惡意,如同實質的寒流,洶湧地噴薄而出!死死地鎖定了現實中的我!
嗬……嗬……我喉嚨裡發出漏氣般的聲音,身體無法控製地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視線開始模糊、旋轉。那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怖終於超出了我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後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鏡中那個獰笑著的我,對著現實中的我,用口型無聲地、清晰地說出了兩個字:
開門。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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