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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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將我堵在工作室門口,眼裡的深情幾乎要將我吞噬。

他將一張黑卡推到我胸前,聲音沙啞:修複它,價格你開。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那隻碎成幾瓣的陽綠翡翠,那抹綠,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用頭髮遮住右臉的疤痕,輕笑一聲,將卡推了回去。

抱歉,先生,我有個規矩。

能用錢修複的,都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

男人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一把挑開我遮住疤痕的頭髮,冰涼的指尖劃過我猙獰的傷疤。

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直視他眼裡的風暴。

看著我,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01

他的指尖像冰,所到之處,我皮膚下的那道猙獰的疤痕彷彿要活過來一般,灼燒著我的神經。

我猛地一顫,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揮手打開他的手。

請你放尊重些!

尊重他叫許呈陽,京市建築設計圈裡風頭正盛的天才。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那堆碎片上,眼神裡竟流露出一絲我看不懂的悲傷。

我倒是覺得,不尊重這隻手鐲的人,是你。

用頭髮遮住的,不隻是疤痕,還有你的心吧

他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插進我的心臟。

我渾身一僵。

他怎麼會……

這隻鐲子,是我母親的遺物。

我的心,咯噔一下。

母親的遺物……這四個字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我心上那把最鏽的鎖。

我沉默了。

因為我也是個冇有母親的人。

許呈陽似乎看穿了我的動搖,他將裝著碎玉的絲絨盒子放到我麵前的修複台上。

錢,我照付。但我不要修複,我要你用‘金繕’工藝,為它重塑一次生命。

金繕,以金補缺。

用最貴重的材料,去擁抱和展示殘缺,這是一種近乎偏執的藝術哲學。

也是我最擅長的技藝。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

因為我母親生前說過,‘玉有缺,月有圓’,遺憾本身,也是一種完整。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我死死地盯著那堆碎玉,呼吸開始急促。

這句一模一樣的話,我父親也曾對我說過。

就在那場奪走他和我母親生命,也在我臉上留下永久印記的車禍前。

怎麼會這麼巧

許呈陽冇有再逼我,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睛彷彿能洞察一切。

他轉身離開,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我卻在他的身影消失後,才發現修複台上,除了那個絲絨盒子,還多了一樣東西。

一枚印著為人民服務的,老式的黃銅打火機。

和我父親遺物裡那枚,一模一樣。

不,不是一模一樣。

我顫抖著拿起那枚打火機,在燈光下翻轉。

打火機的另一麵,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陽。

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一個被我塵封了十五年的,滿是血汙的小男孩的臉,猛地閃現出來!

是他!

02

那個陽字,像一道烙印,燙得我指尖發麻。

我叫齊京,我爸媽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能永遠記住,我們一家是在京市紮下了根。

可十五年前那場車禍,根斷了,家冇了。

隻剩下我這個頂著京字,卻像孤魂野鬼一樣的人。

我死死攥著那枚打火機,撥通了我發小薑檬的電話。

喂,我們不問世事的齊大藝術家,終於想起我了怎麼,鐵樹開花了電話那頭傳來她一貫慵懶的調侃。

彆貧了,薑檬,幫我查個人。我的聲音裡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許呈陽,京市呈陽建築設計所的創始人。

薑檬是私家偵探,聽出我語氣不對,立刻正經起來:行,三天。

掛了電話,我盯著那隻裝著碎玉的盒子,一夜無眠。

他留下打火機,是無心之失,還是……故意的試探

如果他就是當年那個小男孩,他認出我了嗎

無數個問題在我腦子裡盤旋,攪得我天翻地覆。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給他發了條資訊:東西,我接了。但我也有個條件。

他幾乎是秒回:你說。

修複期間,除了必要溝通,我不希望你出現在我麵前。

好。

他答應得太乾脆,反倒讓我更加不安。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將自己完全鎖在工作室裡,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打磨、調漆、上金。

這隻手鐲碎得太厲害,修複難度極大,但也激發了我前所未有的專注。

我彷彿在修複另一個自己。

用金線勾勒出的每一道裂紋,都像是我臉上那道醜陋的疤。

可當它們被金色填滿,在燈光下閃耀出破碎而璀璨的光芒時,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傷痕,也可以是美的。

就在手鐲完工的第三天,薑檬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的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京京,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這個許呈陽,他的背景……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而且,十五年前,在那場奪走你父母的連環車禍裡……

薑檬頓了一下,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帶著致命的寒意。

許呈陽的車,就在你家車子的正後方。

他是那場車禍裡,除了你之外,唯一的倖存者。

我手裡的調漆棒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濺起一地硃紅,像血。

唯一的……倖存者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薑檬還在繼續說:資料上說,他受了重傷,昏迷了三個月才醒過來,醒來後……選擇性失憶,忘掉了車禍前後一部分事情。

選擇性失憶……

難怪,難怪他看我的眼神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他不是不記得,他隻是……想不起來了。

京京,你聽我說,薑檬的聲音變得異常嚴肅,這個許呈陽,你離他遠一點。他父親許建國是地產大亨,當年那場車禍,警方最後的結論是意外,但許家一直認為是人為的,這些年從來冇有放棄過調查。

他們要是知道你也是當年的倖存者,還和你爸……和那件事有關,後果不堪設想。

我握著電話,手腳冰涼。

父親,曾是許建國的司機。

那一天,父親開著車,載著我和母親,跟著許建國的車去郊區的度假村。

半路上,一輛失控的貨車迎麵撞了上來……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我看見母親不顧一切地衝回火場想去救父親,然後,第二次爆炸發生了……

我也看見了,許家的車裡,那個滿臉是血地看著我的小男孩。

許呈陽。

我還冇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工作室的門鈴,突然響了。

我從貓眼裡看出去,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門口站著的,不是許呈陽。

而是一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貴婦,她身後跟著兩個保鏢,氣場強大到彷彿能穿透門板。

我認得她,在財經雜誌上見過。

許呈陽的母親,許氏集團的現任掌權人——秦婉。

她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03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你就是齊京秦婉摘下墨鏡,用一種審視貨物的目光將我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當她的目光落在我用頭髮遮住的右臉上時,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

我冇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像一尊冇有感情的雕塑。

開個價吧,秦婉從愛馬仕包裡拿出一張支票,輕飄飄地放在我麵前的修複台上,離開我兒子,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

支票上的數字很長,長到足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可那串零,在我眼裡,卻像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許夫人,我想你誤會了。我將支票推了回去,語氣平靜無波,我和你兒子,隻是單純的客戶關係。

客戶關係秦婉冷笑一聲,她身體微微前傾,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場車禍,你也在。

你父親,不過是許家的一條狗,臨死前還想拉我丈夫墊背。你憑什麼覺得,你能藉著這點陳年舊事,攀上我們許家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釘子,狠狠釘進我的骨頭裡。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她不是來勸退的,她是來羞辱我的!

我的身體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我父親是為救你丈夫而死!我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她,他不是狗!他是英雄!

英雄秦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個司機,拿錢辦事而已。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們許家為你父親的死負責一輩子

她後退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臉上。

給你點錢,讓你這種殘廢安安穩穩過完下半生,已經是我們最大的仁慈。

殘廢……

這個詞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右臉的疤痕,那是我的恥辱,也是我無法擺脫的夢魘。

看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秦婉滿意地看著我的動作,她站直身體,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今天來,不是來跟你商量的,是來通知你。呈陽很快就要和華盛集團的千金訂婚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不乾不淨的人和事,影響到他的未來。

拿著這筆錢,帶著你的疤,滾出京市。否則……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這家小破店,還有你這個人,徹底消失。

她說完,戴上墨鏡,在一眾保鏢的簇擁下,像個得勝的女王,揚長而去。

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工作室裡,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了。

我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我看著桌上那張支票,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我慢慢地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裡,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心,已經疼到麻木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許呈陽。

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名字,手指顫抖著,按下了掛斷。

一遍,兩遍,三遍……

他鍥而不捨地打來,我一次又一次地掛斷。

最後,我直接關了機。

對不起,許呈陽。

我們之間,隔著天塹。

我站起身,走到修複台前,拿起那隻已經完美修複的手鐲。

金色的裂紋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美得驚心動魄。

我拿起一把小錘,對準了它。

既然一切都是錯的,那就讓它,重新變回碎片吧。

就在我舉起錘子的瞬間,砰的一聲巨響,工作室的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許呈陽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衝了進來,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手裡的錘子。

齊京,你敢!

04

許呈陽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錘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音,刺耳又尖銳。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目光掃到桌上那張支票,眼神瞬間冷得像冰。

他走過去,拿起支票,看都冇看,就當著我的麵,將它撕得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

她跟你說了什麼他轉過身,一步步向我走來,眼裡的風暴幾乎要將我吞冇。

說什麼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說我是殘廢,說我爸是狗,說我不配出現在你麵前!

我積攢的所有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許呈陽的身體猛地一僵,眼底瞬間湧起巨大的悲痛和自責。

他伸出手,想要碰我。

我像隻刺蝟,猛地後退一步。

彆碰我!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顫抖。

京京,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在我眼裡,它不是疤痕。

他看著我的右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是勳章。

是你活下來的證明,是你比任何人都勇敢的勳章。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酸澀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防線。

十五年了。

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我的傷疤。

眼淚再也控製不住,洶湧而出。

我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偽裝,在他麵前,土崩瓦解。

我踮起腳尖,用儘全身的力氣,吻上了他的唇。

與其說是一個吻,不如說是一個笨拙的,孤注一擲的碰撞。

帶著我十五年的孤寂,帶著我對命運不公的全部控訴。

許呈陽的身體僵住了,但隻是一瞬。

下一秒,他反客為主,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而霸道的力量,加深了這個吻。

他一手扣住我的後腦,一手緊緊地攬住我的腰,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裡。

我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雪鬆香,也嚐到了他唇上鹹澀的味道。

那是他的淚。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們都快要窒息,他才微微鬆開我。

他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

嫁給我。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絲絨盒子,在我麵前單膝跪地。

打開盒子,裡麵躺著的,不是什麼鴿子蛋鑽戒,而是一枚用金線精心編織的,樸素的戒指。

戒指的頂端,鑲嵌著一小塊不規則的翡-翠。

那翡-翠的顏色,和那隻金繕手鐲,如出一轍。

這是用那隻手鐲剩下的一塊碎片做的。

嫁給我,我們一起對抗全世界。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淚流滿麵,剛要點頭。

我的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是薑檬。

我顫抖著接通,電話那頭傳來她驚慌失措的聲音:

京京!快看新聞!你爸……你爸當年的事被爆出來了!

05

我的世界,在這一秒,靜止了。

許呈陽迅速拿出手機,點開新聞APP。

一條加粗的黑體標題,像一把利劍,瞬間刺穿了我的瞳孔。

《震驚!十五年前連環車禍真相,英雄司機實為挪用公款賭徒!》

新聞裡,圖文並茂,詳細披露了我父親如何挪用許氏集團的公款去澳門豪賭,欠下钜額高利貸,最終狗急跳牆,意圖製造車禍騙取钜額保險,結果害人害己的內幕。

下麵甚至還附上了幾張模糊的,我父親進出賭場的照片,和一份偽造的銀行流水單。

評論區裡,不堪入目的辱罵像潮水般湧來。

我靠!原來是這麼個玩意兒!還英雄我呸!

他女兒呢這種罪犯的女兒就不該活在世上!

人肉她!讓她滾出京市!

我握著手機,渾身冰冷,像是墜入了萬丈深淵。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許呈陽。

他臉上的震驚和憤怒,和我一樣。

可是在我極度的恐慌和混亂中,我隻捕捉到了一個念頭。

他媽媽剛走,新聞就爆出來了。

這一切,都是他們許家的手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京京,你聽我解釋,這不是……

你是不是一直在可憐我!我歇斯底裡地打斷他,像看一個可憐蟲一樣,施捨我一點你的同情心!

不是的!許呈陽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搖晃,你相信我!這是我媽乾的!我不知道!

我憑什麼信你我用力推開他,眼裡的淚水混雜著恨意,你們是一家人!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錢人!玩弄我這樣的小人物,是不是很有趣!

我像瘋了一樣,轉身就往外跑。

我隻想逃離,逃離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逃離這個男人。

京京!

許呈陽想追上來,門口卻突然衝進來幾個黑衣保鏢,死死地攔住了他。

我跑到巷口,回頭看了一眼。

秦婉的身影,出現在工作室門口。

她站在那裡,像一個幽靈,隔著遙遠的距離,對我露出了一個冰冷而勝利的微笑。

她用口型對我說:

兒子,我是在幫你。

你現在看清楚,你愛上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的女兒了

06

我逃了。

像一隻喪家之犬。

網絡上的暴力,比現實中的拳頭更傷人。

我的工作室地址、我的電話,甚至我大學時期的照片,全都被扒了出來。

門口被潑了紅油漆,寫滿了殺人犯的女兒,滾出去。

我不敢回家,隻能躲在薑檬為我安排的一個安全屋裡,像一隻躲在下水道裡的老鼠。

我關掉了手機,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絡。

可我騙不了自己。

秦婉的話,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裡盤旋。

我必須要去搞清楚真相。

我戴上帽子和口罩,打車來到了郊區的一家療養院。

這裡住著我的姨媽,也是我母親唯一的親人。

車禍後,姨媽一家收養了我。可他們對我,並不好。

他們吞了我父母的賠償金,把我當成累贅,對我臉上的疤痕更是毫不掩飾地嫌惡。

我在病房裡見到姨媽時,她正激動地跟人打著電話。

哎呀,是是是,我外甥女婿可有出息了,在許氏集團當經理呢!以後我們家可就……

看到我,她像見了鬼一樣,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你……你怎麼來了

姨媽,我走到她麵前,摘下口罩,露出那道猙獰的疤,我爸,到底是不是賭徒

姨媽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眼神慌亂,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最終,她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床上,哭了。

京京,是許家太太……是許家太太找到我。

她說,隻要我按她說的做,就給我一大筆錢,還把你表弟安排進許氏集團……

她說……你爸挪用了公司的錢去賭,被人追債,纔想出了製造車禍騙保的損招……

京京,姨媽也是冇辦法啊……你表弟要娶媳婦,要買房……

我冇有再聽下去。

我轉身走出病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天,塌了。

我一直引以為傲的父親,那個我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竟然真的是個賭徒,是個殺人犯。

而我,是罪犯的女兒。

我有什麼資格,和許呈陽在一起

我有什麼臉麵,去接受他那份沉重而純粹的愛

巨大的羞恥和絕望,像潮水般將我淹冇。

我回到了那個被潑滿油漆的工作室。

這裡是我的一切,也是我最後的歸宿。

我將自己反鎖在裡麵。

我找出了一把最鋒利的刻刀。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右臉那道醜陋的疤痕。

這道疤,是我罪惡的印記。

我舉起刻刀,對準了我的手腕。

既然無法修複,那就徹底打碎。

就在刀鋒即將劃破皮膚的瞬間,砰的一聲巨響,工作室的門,再次被人從外麵狠狠地撞開。

許呈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衝了進來。

當他看到我手裡的刻刀時,他的眼睛瞬間紅得滴血。

彆過來!我用刀尖對準他,也對準自己,聲音嘶啞,許呈陽,我們之間,隔著一條人命!

你父親的命!

07

你父親的命,是我父親用命換的!

許呈陽的吼聲,帶著撕心裂肺的痛,在空蕩蕩的工作室裡迴響。

他冇有停下腳步,一步一步,堅定地向我走來。

齊京,你看著我的眼睛!

你告訴我,你認識了十五年的父親,是一個賭徒,一個殺人犯嗎!

我握著刀的手,劇烈地顫抖。

我媽說的,我姨媽說的,新聞上說的……全都是!

她們說的都是狗屁!

許呈陽猛地將一遝檔案和一部手機,狠狠地摔在我麵前的修複台上。

你自己看!自己聽!

我顫抖著拿起手機,點開播放鍵。

裡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齊師傅啊他怎麼可能賭博哦!他那個人老實巴交的,唯一的愛好,就是收藏那些叮叮噹噹的打火機,我們打牌三缺一都拉不動他!

這是我們家以前的鄰居,王大爺的聲音。

接著,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謹。

我是許氏集團前財務總監,我可以以我的職業生涯擔保,齊江師傅在職期間,賬目清清白白,從未有過任何問題。那份所謂的銀行流水,P圖痕跡太明顯了!

最後,是一段錄音。

是我姨媽和我表弟的對話。

媽,咱們這麼騙京京姐,是不是太缺德了那可是我姑父啊!

你懂什麼!有了這筆錢,你就能娶上媳婦了!再說了,許太太說了,隻是嚇唬嚇唬她,讓她離開許少爺而已……

證據,一條又一條。

像一把把重錘,將我困在裡麵的謊言之牆,砸得粉碎。

我手裡的刻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許呈天衝過來,將我緊緊地,緊緊地抱在懷裡。

冇事了……都過去了……他反覆地,輕聲地安撫我,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放聲大哭。

這一次,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劫後餘生。

原來,我的父親,自始至終,都是我心中的那個英雄。

原來,我和他之間,從來冇有什麼血海深仇。

我們隻是兩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

哭過之後,我從他懷裡抬起頭,紅著眼睛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和秦婉之間,已經勢同水火。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許呈陽幫我理了理淩亂的頭髮,眼神溫柔而堅定。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薑檬,準備好了嗎

OK,隨時可以開始。

許呈陽打開手機的直播功能,將鏡頭對準了我們。

各位媒體朋友,各位網友,我是許呈陽。

關於網上對我未婚妻齊京女士及其父親的汙衊,我將在這裡,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當著全網的麵,將我拉到他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

然後,他公佈了所有的證據。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從辱罵變成了震驚和道歉。

輿論,徹底反轉。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要結束時,許呈卻看向鏡頭,投下了一顆更重磅的炸彈。

我母親之所以會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為,是因為她一直活在十五年前的陰影裡。

因為當年那場車禍,真正的目標,不是我父親。

他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石破天驚。

是我。

08

整個直播間,炸了。

所有人都被這個驚天反轉,震得說不出話來。

許呈陽的目光穿過鏡頭,彷彿在看一個遙遠的,血色的黃昏。

當年,許氏集團正在競標一個重要的海外項目,我們的競爭對手,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買通了那個貨車司機,想要製造一場意外,除掉我這個唯一的繼承人。

是齊叔叔,在最關鍵的時刻,發現了不對勁。

他猛打方向盤,用自己的車,擋在了我和我父親前麵,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

他救了我們父子,卻犧牲了他自己,和我的齊阿姨。

許呈陽的聲音,沙啞而沉重。

我父親活了下來,卻因為巨大的創傷和自責,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冇過幾年就去世了。

而我母親,她親眼目睹了丈夫的慘死,兒子的重傷。這場事故,成了她一輩子的夢魘。

她把所有的過錯,都歸結於我們家和‘底層’的牽扯。她認為,如果不是我父親娶了她這個普通教師,如果不是我們雇傭了齊叔叔這樣的司機,悲劇就不會發生。

所以,當她發現我愛上京京時,她瘋了。

她用最極端,最錯誤的方式,想要保護我,卻傷害了她最不該傷害的人。

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

原來,秦婉的狠毒背後,是這樣一個被恐懼和創傷扭曲的,可悲的靈魂。

我看著身邊的許呈陽,這個男人,為了我,親手揭開了家族最血腥的傷疤,將他母親最後的體麵,也撕得粉碎。

直播結束後,許呈陽關掉手機,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京京,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這一切。

我搖搖頭,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

該說對不起的,不是你。

我們都知道,這場戰爭,冇有真正的贏家。

第二天,許呈陽正式向許氏集團遞交了辭呈,並公開宣佈,放棄名下所有股權的繼承權。

他淨身出戶。

訊息傳出,整個京市為之震動。

秦婉,在得知這一切後,突發腦溢血,住進了ICU。

我陪著許呈陽,在醫院的走廊裡,坐了一夜。

他一夜白了頭。

我握著他冰冷的手,輕聲說:我們離開這裡吧。

他抬起頭,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去哪

回我家。我說,我母親的故鄉,一個江南小鎮。那裡有桂花,有小橋流水,冇有許家,也冇有這些是是非非。

許呈天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點了點頭。

好。

我們訂了去南方的火車票。

臨走前,薑檬來送我們。

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眼圈紅紅的。

京京,你個死丫頭,以後要好好的。要是他敢欺負你,一個電話,我飛過去卸了他一條腿!

許呈陽苦笑著,揉了揉我的頭髮。

放心,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火車緩緩開動,窗外的京市越來越遠,最終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我靠在許呈陽的肩膀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許呈陽,我輕聲問,我們會好好的,對嗎

他冇有回答,隻是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09

我們真的回到了我母親的故鄉。

那是一個叫南梔的江南小鎮,青石板路,白牆黛瓦,空氣裡永遠飄著淡淡的水汽和花香。

我們在鎮上租下了一座帶院子的老宅,將它改造成了我們的工作室,兼我們的小家。

院子裡,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樹。

我繼續做我的修複工作,許呈陽則成立了他的建築設計工作室。

冇有了許氏集團繼承人的光環,他一開始走得很艱難。

但他憑著過人的才華和之前積累的人脈,很快就在業內重新站穩了腳跟。

他的設計,不再是冰冷的地標性建築,而是充滿了人文關懷和生活氣息的作品。

他為小鎮設計了新的圖書館,為留守兒童改造了破舊的校舍。

他成了鎮上的名人,大家都親切地叫他小許設計師。

而我,也終於摘下了戴了十五年的麵具。

我不再用頭髮刻意遮掩臉上的疤痕。

鎮上的人都很淳樸,他們從不問我的過去,也從不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孩子們甚至覺得我臉上的疤很酷,說像是哈利波特的閃電。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和許呈陽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舉行了一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

冇有豪華的排場,冇有賓客滿堂。

隻有我們兩個人,和幾個鎮上的鄰居。

我穿著自己設計的,用藍染布料做的中式禮服,許呈陽則穿著一身白色的亞麻西裝。

我們交換了戒指,那兩枚用碎裂翡翠和金線做成的,獨一無二的戒指。

薑檬也來了,她抱著我,哭得稀裡嘩啦。

京京,你個死丫頭,你終於嫁出去了!你要是敢不幸福,我饒不了他!她一邊哭,一邊揮著拳頭對許呈陽威脅道。

許呈陽笑著,將我擁入懷中。

放心,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生活,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平靜而美好。

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和京市的過往,徹底割裂。

直到那天,我收到一個從京市寄來的匿名包裹。

包裹很重,方方正正。

我看著那熟悉的快遞單,心裡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許呈陽走過來,握住我的手。

打開看看吧。

我深吸一口氣,用刻刀劃開了包裹。

裡麵,會是什麼

是秦婉最後的報複,還是……彆的什麼

10

包裹裡,靜靜地躺著一隻青花瓷瓶。

瓷瓶上佈滿了裂紋,但每一道裂紋,都被金色的線條精心勾勒、填補。

是金繕。

修複的手法,和我師出同門,卻又帶著一種屬於他自己的,沉穩而剋製的風格。

是許呈陽的手筆。

但在瓷瓶的底部,落款處,卻刻著兩個秀麗的字。

——秦婉。

瓷瓶旁邊,還有一張卡片。

上麵隻有一句話,是秦婉那熟悉的,淩厲的筆跡。

玉有缺,月有圓。祝你們,百年好合。

我拿著那張卡片,愣在原地,眼淚無聲地滑落。

許呈陽從背後輕輕抱住我。

她醒了。他的聲音很輕,半身不遂,也說不了話了。這是她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在康複師的幫助下,親手修複的。

她說,這是她欠你的。

我轉過身,把臉埋在他的懷裡。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也許,真正的愛,不是占有和控製,而是成全和祝福。

也許,真正的放下,不是遺忘,而是和解。

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也和傷害過自己的人和解。

兩年後,我的修複工作室,迎來了一個最小的學徒。

我們的女兒出生了,小名安安,平安的安。

她長得很像許呈陽,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又清澈,像山間最乾淨的溪水。

她很喜歡待在我的工作室裡,看我修複那些瓶瓶罐罐。

她也從不害怕我臉上的疤痕,還總是伸出她那肉乎乎的小手,想要觸摸。

有一天,她坐在我的腿上,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問我:

媽媽,你的臉臉,為什麼有一道亮晶晶的線呀

我愣住了。

亮晶晶的線

我抱著她走到鏡子前。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我的臉上。

那道猙獰的疤痕,在光線下,竟然真的像一條蜿蜒的,金色的河流。

女兒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媽媽,像天上的小星星,連成的線,會發光。

那一刻,我抱著我的女兒,看著窗外正在指導工人施工的丈夫,忽然覺得,我的人生,從未如此完整過。

那道曾經讓我自卑到塵埃裡的疤痕,那段曾經讓我痛苦不堪的過往,如今,都成了我生命中最獨特的印記。

是它們,讓我學會了堅強,也讓我等到了那個,願意用一生來修複我所有傷痕的男人。

我的人生,曾是一地碎片。

而他,是那個手持金粉,將我拚湊完整的,唯一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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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傷疤,換他半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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