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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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回賈府除夕宴,我聽見王熙鳳說:林姑孃的病氣莫過給老祖宗。

前世我忍氣吞聲咳出血,換來賈府上下嫌惡。

這次我直接掀了桌子:這病氣專克勢利眼!

滿座皆驚時,我撿起地上的螃蟹腿:二嫂子,你家哥兒偷當老太太金鐲子的事,想聽嗎

邢夫人眼睛亮了,王夫人筷子掉了。

後來我教賈環寫舉報信,幫探春改革大觀園。

北靜王遞來合作契書:姑娘掀桌的本事,甚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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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舊魂歸冷宴**

冷。刺骨的冷,像揚州冬日裡,裹著濕氣的風鑽進骨頭縫兒。可這冷,又混著一股子油膩膩的暖,是炭火烘著酒肉、脂粉悶出來的味兒,熏得人腦仁疼。

耳朵裡嗡嗡的,先是鑼鼓絲竹的喧鬨,隔著一層厚厚的水似的。漸漸清晰了,是杯盞碰撞,是刻意拔高的笑聲,是……一道極尖利、極熟悉的嗓子,帶著假模假式的關切,刀子一樣刮過來:

哎喲我的老祖宗,您老可離林妹妹遠著些坐!她身上那點子病氣兒,金貴著呢,仔細莫過給了您老人家!咱們府上,可再經不起折騰了!

王熙鳳!

這聲音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我混沌的神魂上!前世那口堵在喉嚨裡、生生嚥下去、最終化作催命符的腥甜,彷彿又湧了上來!

眼前猛地炸開一片刺目的光!描金繪彩的房梁,懸著巨大的琉璃宮燈,晃得人眼花。底下黑壓壓一屋子人,珠翠環繞,錦衣華服。主位上,賈母被鴛鴦扶著,正皺著眉,渾濁的老眼朝我這邊瞥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棄。左邊下手,王夫人撚著佛珠,眼皮都冇抬,嘴角卻向下撇著。右邊,邢夫人捏著帕子,臉上是看戲的興味。滿桌珍饈,雞鴨魚肉,堆得小山似的,那蒸得通紅的大螃蟹,張牙舞爪,像在嘲笑誰。

我低頭。青緞掐牙的襖兒,袖口露出一截細得伶仃的手腕,蒼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冰涼。桌上,屬於我的位置前,隻孤零零擺著一小盅看不出內容的補湯,清湯寡水,可憐巴巴地映著宮燈刺眼的光。

就是這裡。賈府除夕夜宴。我,林黛玉,上一世咳斷了肝腸也冇換回半分真心的林姑娘,又回來了。喉頭猛地一癢,那熟悉的腥甜又往上頂。不!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鐵鏽味瞬間蓋過了嘔意。忍忍到吐血而亡,換她們背後一句晦氣去他孃的病氣!去他孃的體統!這桌子,礙眼得很!

一股邪火,混著重生帶來的眩暈與暴怒,噌地直沖天靈蓋!管他什麼詩禮簪纓,什麼鐘鳴鼎食!老孃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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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掀桌驚滿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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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病氣專克勢利眼**

那盅清湯寡水的補藥,映著滿桌油膩的珍饈和我蒼白得鬼似的臉,活脫脫一幅寄人籬下受氣包的工筆畫。王熙鳳那淬了毒的關切還在空氣裡嗡嗡作響,像一群趕不走的綠頭蒼蠅。

忍前世忍夠了!忍到咳血,忍到油儘燈枯,忍到她們用我的晦氣當談資!一股邪火,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劈啪作響,混著揚州城外爹孃墳頭的冷雨,燒得我指尖都在抖。

去他孃的體統!去他孃的林姑娘!

手比腦子快。我猛地站起,帶得身後椅子哐噹一聲巨響,蓋過了絲竹聲。滿屋子談笑風生戛然而止,幾十雙眼睛,驚的、疑的、看好戲的,齊刷刷釘在我身上。賈母渾濁的老眼瞪圓了,王夫人撚佛珠的手停了,邢夫人手裡的瓜子啪嗒掉在桌上。

我誰也冇看。雙手抓住沉重的紫檀木桌沿,那冰涼的觸感反而激得我力氣暴漲!憋著那口兩輩子積攢的怨氣,腰身一沉——

嘩啦啦——!!!

天崩地裂!湯湯水水,杯盤碗盞,紅燒蹄髈,油燜大蝦,清蒸鰣魚,還有那幾隻張牙舞爪的肥螃蟹……連同那盅專給我備的補藥,一股腦兒全飛了起來!湯汁四濺,油星橫飛,淋了離得最近的王熙鳳滿頭滿臉!她精心描畫的眉毛眼睛糊成一團,金釵上掛著一片翠綠的菜葉,活像戲台上唱花臉的醜角兒。

嗷——!王熙鳳殺豬般尖叫起來,手忙腳亂地去抹臉上的油湯。

死寂。真正的死寂。連呼吸聲都停了。隻有湯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聲音。所有人都成了泥塑木雕,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粘在我身上。

我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裡火燒火燎,那口腥甜壓了又壓。在一片狼藉和幾十道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我慢慢彎下腰,從油膩膩的地上,精準地撿起一隻掉落的、還冒著熱氣的螃蟹腿。金黃油亮,一看就是頂好的蟹。

我捏著那根蟹腿,慢慢直起身,目光掃過王熙鳳那張五顏六色的臉,最後落在她驚魂未定的綠豆眼上。聲音不大,卻冷得像結了冰碴子,清清楚楚砸在死寂的空氣裡:

二嫂子,慌什麼我這點子‘病氣’,專克那些眼皮子淺、心腸黑的勢利眼。

我頓了頓,欣賞著她瞬間褪儘血色的臉,嘴角勾起一絲極冷的笑,對了,昨兒個聽我院子裡小丫頭嚼舌根,說瞧見你家璉二爺的心腹小廝隆兒,鬼鬼祟祟抱著個描金匣子溜進了‘恒舒典’的後門嘖嘖,那匣子上的纏枝蓮紋,怎麼瞧著……那麼像老太太壓箱底的那對赤金累絲嵌寶蝦鬚鐲上的花樣兒

啪嗒!

王夫人手裡的象牙筷子,直直掉進了腳邊一灘油汪汪的魚湯裡。邢夫人那雙看戲的眼睛,噌地亮得嚇人,像餓了三天的野貓看見了耗子洞!

滿座皆驚這才哪兒到哪兒!好戲,剛開鑼。我捏著那根油膩的蟹腿,指尖冰涼。鴛鴦,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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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嫁妝引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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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鴛鴦,取我嫁妝單子!**

哐啷!王夫人那根掉進魚湯的象牙筷子,成了打破死寂的最後一聲脆響。滿屋子人,活像被施了定身法。賈母的臉,從驚愕到震怒,最後漲成一片豬肝色,嘴唇哆嗦著,手指顫巍巍指向我:反……反了!反了天了!林丫頭你……你……

氣兒都喘不勻了。

王熙鳳頂著滿臉油湯菜葉,綠豆眼裡先是茫然,隨即猛地爆出淬毒的光,尖著嗓子就要撲過來:林黛玉!你個黑了心肝的小蹄子!你敢血口噴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鳳丫頭!賈母一聲斷喝,帶著喘不上氣的嘶啞,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她渾濁的眼死死釘在王熙鳳臉上,又緩緩轉向我,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剝,林丫頭,你……你方纔說的,可有憑據汙衊主子,可是大罪!

憑據我心底冷笑。前世賈璉偷當老太太東西貼補尤二姐,鬨得沸沸揚揚,最後還不是王熙鳳拿自己的嫁妝填的窟窿這檔子破事,現在還冇爆出來罷了。

我捏著那根涼透了的螃蟹腿,冇理會賈母的質問,更冇看王熙鳳要吃人的眼神。目光一轉,精準地落在站在賈母身後、臉色煞白、努力維持鎮定的鴛鴦身上。這丫頭,是賈母的心腹,可心裡,未必冇桿秤。

憑據我輕輕笑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壓住了賈母粗重的喘息和王熙鳳壓抑的嗚咽,老太太,外孫女我孤身一人,吃穿用度全賴府上恩典,哪敢空口白牙汙衊璉二哥哥隻是……

我頓了頓,將手裡的蟹腿隨意丟在腳邊狼藉裡,發出啪嗒一聲輕響,驚得眾人眼皮一跳。

隻是,我雖是個‘病秧子’,‘晦氣’人,我故意加重了這幾個字,目光掃過王夫人低垂的眼,可我爹孃留給我的東西,縱是些死物件兒,也還記在單子上,存在庫房裡,清清白白,經得起查。

我抬高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虛弱,卻又無比清晰地吩咐:

鴛鴦姐姐!

這一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那個努力縮小存在感的大丫鬟。

鴛鴦猛地一顫,抬頭驚惶地看著我。

我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勞煩你,現在就去我房裡,把我揚州帶來的那個紫檀木小匣子取來。裡麵,有我孃親親手謄寫的嫁妝單子,一式兩份。一份,煩請姐姐當著老太太、太太、兩位舅母的麵兒,清清楚楚念一念,也好叫大傢夥兒都明白明白,我林黛玉,到底是不是那等‘白吃白喝’還‘帶累人’的窮親戚!

我微微喘了口氣,彷彿用儘了力氣,聲音卻更冷了,另一份……我記得,當年是交由外祖母收著的老太太,您說,是也不是

死寂。比剛纔掀桌子時還要死寂。空氣粘稠得像膠,讓人喘不過氣。賈母的臉由豬肝色轉為灰白,手指死死摳著椅子的扶手,指節泛白。王夫人撚佛珠的手指,快把珠子捏碎了。邢夫人眼睛裡的光,簡直要燒起來!王熙鳳僵在原地,臉上五顏六色的油湯都忘了擦,隻剩下驚恐。鴛鴦的臉色,白得像宣紙,求助似的看向賈母。

拿嫁妝單子念還要對賬這林丫頭,瘋了!她這是要把賈府的臉皮,連同那些見不得光的算計,一起撕下來踩在腳下啊!滿屋子主子奴才,大氣不敢出。那嫁妝單子,就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鍘刀!鴛鴦,你敢去拿嗎老太太,你敢讓她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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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環哥兒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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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環哥兒,紙筆伺候!**

鴛鴦那求救似的眼神,像針一樣紮在賈母臉上。老太太喉嚨裡嗬嗬響了兩聲,胸口劇烈起伏,憋了半天,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帶著破風箱似的嘶啞:胡……胡鬨!大年下的,鬨什麼嫁妝單子!成何體統!林丫頭……你……你病糊塗了!還不快扶回去歇著!

糊塗我輕輕咳嗽了兩聲,用帕子掩了掩唇,眼神卻清亮得嚇人,直直迎上賈母渾濁閃爍的眼,外祖母,我清醒得很。不清醒的,怕是那些忘了自己身份,也忘了彆人身份的人吧

我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王熙鳳和王夫人,我爹孃留下的東西,是他們的心血,也是我的倚仗。不清不楚地耗在彆人家的賬房裡,我九泉之下的爹孃,怕是要寒心,要不安生的。

寒心和不安生幾個字,我說得又輕又慢,卻像冰錐子,狠狠鑿在賈母心口上。老太太迷信,最怕這個。她臉色更灰敗了,嘴唇哆嗦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王熙鳳終於從巨大的驚恐中回過一絲神,也顧不得滿臉油汙了,尖聲叫道:老太太!您聽聽!她這是咒您呢!她這是要……

閉嘴!賈母猛地一拍椅子扶手,震得自己又一陣急喘,還嫌不夠亂!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裡麵翻湧著驚怒、忌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她明白,我手裡攥著的不隻是嫁妝單子,更是能撕破賈府最後一點遮羞布的刀!她現在隻想把我這尊瘟神趕緊弄走!

好……好!賈母喘著粗氣,像耗儘了力氣,你……你要清楚行!鴛鴦!扶林姑娘回去!明兒……明兒我親自……親自……

她話冇說完,又是一陣猛咳,顯然是想拖。

拖拖到明天,這桌子底下的事兒,就能被抹平了我心底冷笑。正要開口,眼角餘光卻瞥見角落裡,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極力縮著,想把自己藏進陰影裡。賈環。趙姨娘生的那個上不得檯麵的庶子。此刻,他那雙小眼睛裡,冇了平日的怯懦畏縮,反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興奮的光,死死盯著我,又飛快地瞟了一眼主位上臉色鐵青的王夫人和他那個鳳凰蛋寶玉哥哥。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前世,這賈環告寶玉狀,可冇少捱打受氣,心裡那點怨恨,怕是積了座山。敵人的敵人……不就是現成的刀麼

就在賈母的拖字訣出口,鴛鴦如蒙大赦般要上前扶我時,我身子忽然晃了晃,像是氣力不支,手扶住了旁邊同樣驚呆了的探春的椅背。目光,卻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那角落的陰影裡,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虛弱和……蠱惑:

環哥兒,

我輕輕喚了一聲。

滿屋子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到那個恨不得鑽進地縫的瘦小身影上。賈環猛地一抖,驚愕地抬起頭,小臉煞白。

我看著他,唇角彎起一個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姐姐這會兒頭暈得厲害,手也抖。勞煩你,替姐姐跑個腿兒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又若有似無地掠過主位上臉色驟變的王夫人,聲音清晰無比:

去書房,取紙筆來。要快。趁著老太太、太太們都在,趁著我這會兒腦子還清楚,咱們……一件一件,都寫個明白。省得日後,有人賴賬,或者……記性不好。

轟——!

這話像滾油裡潑進了一瓢冰水,瞬間炸了鍋!賈母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王夫人撚佛珠的手猛地攥緊,指甲幾乎嵌進肉裡,死死盯著賈環。邢夫人激動得差點站起來!賈寶玉茫然地看著這一切,似乎還冇明白髮生了什麼。

而角落裡的賈環,在最初的驚恐過後,那雙小眼睛裡的光,驟然變得無比明亮!他看到了什麼一個報複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太太和寶二哥的機會!一個能在這位瘋了似的林姐姐麵前露臉的機會!

我……我這就去!

賈環的聲音因激動而尖利顫抖,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陰影裡爬出來,像隻終於嗅到血腥味的小狼崽子,撞開擋路的婆子,跌跌撞撞就往外衝,生怕慢了一步,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飛了!

紙筆他要的可不隻是紙筆!他要的,是能捅破天的刀!王夫人看著賈環衝出去的背影,臉,徹底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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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探春點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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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三妹妹,這園子該姓誰**

賈環那小崽子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就冇了影兒。留下滿屋子死一樣的寂靜,隻有賈母粗重的喘息聲和王夫人手裡佛珠被捏得咯咯作響的微響。那聲音,像毒蛇在暗處磨牙。

反了……都反了……賈母癱在椅子裡,氣若遊絲,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剝,林丫頭……你……你這是要逼死我這老婆子!逼死你親舅舅、親舅母啊!

逼死我心底冷笑。前世你們吸乾我林家最後一點骨血,把我逼死在瀟湘館竹影裡時,可想過逼死二字麵上卻隻虛弱地扶著探春的椅背,輕輕咳嗽,帕子掩著唇,彷彿剛纔那掀桌子、點炮仗的不是我。

外祖母言重了。我聲音細若蚊呐,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外孫女隻是想求個明白。爹孃留下的東西,耗在府裡,貼補了誰,總得有個說法。總不能……肉包子打了狗,連個響動都聽不著吧

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僵立如木偶的王熙鳳,二嫂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熙鳳被我點名,渾身一哆嗦,臉上紅紅白白的油彩更精彩了,嘴唇翕動,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剩下滿眼怨毒。

夠了!王夫人猛地睜開眼,那平日裡裝模作樣的慈悲相蕩然無存,隻剩下冰冷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她不能讓我把當鐲子和耗嫁妝的臟水徹底潑到鳳丫頭頭上,那會連累她的寶玉!林丫頭,你失了父母,悲痛過度,言行無狀,我們做長輩的體諒你。但今日之事,實在荒唐至極!嫁妝單子也好,彆的也罷,自有府裡規矩處置,豈容你如此放肆!環兒年幼無知,被你蠱惑,他的話,做不得數!

她這是要強行按住,把賈環即將拿來的紙筆定性為胡鬨。

年幼無知我輕輕重複,咳嗽聲重了些,帕子離開唇邊時,雪白的絲絹上,赫然一抹刺目的鮮紅!咳咳……太太說得對,環哥兒是‘年幼無知’。可府裡有些人,‘年長’卻未必‘有知’!

我抬起眼,目光掃過滿座噤若寒蟬的主子奴才,最後落在身邊一直沉默、臉色變幻不定的探春臉上。

這位三妹妹,精明強乾,心氣兒高,可偏偏攤上個庶出的名頭,在這府裡,憋屈得很。前世她協理大觀園,那點子改革的心思,生生被王夫人、王熙鳳她們聯手掐滅。她心裡那團火,可一直冇熄。

三妹妹,我忽然轉向探春,聲音放柔了些,帶著一絲同病相憐的喟歎,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你素來是個明白人,最有見識的。你瞧瞧咱們這園子,這府裡,

我指了指地上狼藉的杯盤,又指了指窗外燈火輝煌卻難掩頹敗氣象的榮禧堂,主子奴才幾百口子,坐吃山空,寅吃卯糧。老祖宗的體己,太太的嫁妝,填得進這無底洞麼更彆說……

我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王夫人和王熙鳳,還有那些打著公中旗號,中飽私囊,把銀子往自己腰包和孃家搬的碩鼠!

碩鼠二字,像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紮在王熙鳳心口,她腿一軟,差點癱下去。王夫人臉色鐵青。

探春渾身一震!她猛地抬頭看我,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審慎和壓抑的杏眼裡,瞬間燃起兩簇灼熱的火苗!她不是不懂,她隻是冇機會,不敢說!林家表姐今日這驚天動地的一鬨,像一把巨斧,劈開了這潭死水!機會!一個能讓她施展抱負、證明自己、甚至……改變命運的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那纖細卻異常堅韌的脊梁,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帶著金石之音:林姐姐說得是!咱們府上,再這麼下去,金山銀山也耗儘了!開源節流,勢在必行!

她目光灼灼,不再看賈母和王夫人難看的臉色,徑直說道:大觀園!那麼大個園子,空擺著好看裡頭那些池塘、花木、田地,哪一樣不能生息白白養著一群無事生非的老婆子小丫頭,糟蹋東西!依我看,就該包出去!懂花木的管花木,會種菜的管菜地,懂養魚的管池塘!定下規矩,上交利錢!這纔是長久之計!

探春的話,像一塊巨石砸進本就翻騰的水麵!改革大觀園包出去收租子這簡直是要捅馬蜂窩!動了多少人的乳酪那些倚老賣老、在園子裡作威作福的管事婆子們,臉色瞬間變了。

你……探丫頭!你胡沁什麼!王夫人第一個跳出來,氣得佛珠都不撚了,指著探春的手直抖,祖宗留下的園子,何等尊貴清雅!豈能……豈能沾惹那些銅臭俗務!讓外人進來糟蹋成何體統!我看你也瘋了!

體統探春毫不退縮,迎上王夫人憤怒的目光,聲音拔高,體統能當飯吃還是能填上公中那幾萬兩的虧空太太!再守著這虛架子,咱們府上,離喝西北風也不遠了!到時候,什麼體統,都是個笑話!

她這話,擲地有聲,把王夫人噎得臉色發紫。

賈母氣得直翻白眼,說不出話。邢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一臉幸災樂禍。王熙鳳麵如死灰。

滿屋子徹底亂了套!主子們吵成一團,奴才們噤若寒蟬,眼神亂飛。地上的狼藉還冇收拾,新的風暴已然成型。改革大觀園這可比掀桌子、查嫁妝更捅心窩子!探春這把火,點得太妙了!我看著她眼中那簇不屈的火苗,心中冷笑。好戲,這才真正開場。大觀園這塊肥肉,看你們怎麼守!賈環那小子,紙筆怎麼還冇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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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貴客隱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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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青袍客,可敢合夥掀桌**

屋裡吵翻了天。王夫人指著探春,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枯枝,斥罵聲尖利刺耳:孽障!你……你這是要敗家!要把祖宗的臉麵丟儘!

探春梗著脖子,寸步不讓,言辭犀利如刀:太太!守著空架子餓死,纔是真敗家!真丟臉!

邢夫人陰陽怪氣地幫腔:哎喲,三姑娘好大的氣魄,這就要當咱們府上的‘女諸葛’了

賈母癱在椅子上,隻剩喘氣的份兒,鴛鴦急得直抹眼淚。

地上湯汁橫流,空氣裡瀰漫著酒菜餿味和濃烈的火藥味。我冷眼旁觀這場鬨劇,喉嚨裡那股熟悉的腥甜又湧上來,被我死死壓住。這賈府,從根子上就爛透了,吵有什麼用不過是一群蛀蟲在爭奪最後一點殘渣。

正亂得不可開交,門外忽然響起小丫鬟怯生生的通傳,聲音都在抖:老……老太太,太太……門房上來報,說……說北靜王府的長史官遞了帖子,替他們家王爺……送……送節禮來了!人……人就在儀門外候著!

北靜王府!

這四個字像有魔力,瞬間掐滅了滿屋子的吵鬨。賈母猛地坐直了,渾濁的老眼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連喘氣都順溜了不少。王夫人臉上的怒容瞬間僵住,隨即像變戲法似的,硬生生擠出幾分端莊得體的假笑。邢夫人也趕緊整了整衣襟。王熙鳳更是像打了雞血,也顧不得臉上油汙了,一疊聲地喊:快!快請!不!我親自去迎!快打水來給我淨麵!

手忙腳亂,滑稽至極。

滿屋奴才更是慌作一團,踩到地上的油滑摔跤的,撞在一起的,亂成一鍋粥。剛纔還劍拔弩張要改革的大觀園,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北靜王府,那是真正的天潢貴胄!一根指頭就能碾死賈府的存在!他的節禮,是天大的麵子!

趁著這雞飛狗跳的混亂檔口,我扶著椅背,悄無聲息地退到窗邊陰影裡。胸口悶痛,喉頭腥甜翻湧。這具破敗的身子,經不起這般折騰了。我摸出袖中一直藏著的一個小紙包,裡麵是碾碎的黃連、竹瀝和……一點點硃砂。苦得鑽心,卻能暫時壓住那要命的咳嗽。我背過身,飛快地將那點苦澀的粉末倒入口中,和著唾沫強嚥下去。辛辣苦澀直衝腦門,激得我眼淚差點出來,但翻騰的氣血,總算被強行按捺下去一些。

剛緩過一口氣,就聽見外麵傳來王熙鳳刻意拔高、帶著十二分諂媚的聲音:哎喲!貴客臨門,蓬蓽生輝!王爺厚賜,實在折煞我們了!快請花廳奉茶!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個溫和清朗、卻自帶威儀的男聲:府上正忙,本王叨擾了。些許薄禮,聊表心意,不必興師動眾。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

我靠在冰冷的窗欞上,側頭望去。隻見一群人簇擁著一位身著天青色雲紋錦袍的年輕公子走了進來。身姿挺拔如鬆,麵容清俊溫雅,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正是北靜王水溶。他目光隨意掃過一片狼藉、氣氛詭異的花廳,掠過強裝鎮定的賈母、王夫人,最後,竟似不經意地,落在我這窗邊的陰影裡。

那目光,平靜,深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冇有驚訝,冇有鄙夷,彷彿這滿地狼藉和硝煙,早在他意料之中。

賈母被鴛鴦扶著,顫巍巍站起來就要行禮:老身……

老夫人不必多禮。水溶虛扶一把,態度謙和,目光卻已移開,彷彿隻是尋常客套。他身後的長史官捧上禮單,王熙鳳忙不迭去接,嘴裡說著千恩萬謝的套話。

水溶似乎對這場麵毫無興趣,他踱了兩步,目光再次掃過地上那隻被我丟掉的、沾滿油汙的螃蟹腿,又掠過主位上神色各異的眾人,最後,竟又狀似無意地,朝我所在的角落瞥了一眼。

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了一瞬。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隨即,他轉向賈母,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府上既有要務,本王不便久留。老夫人保重身體。

說著,竟真的轉身,就要離去。

王熙鳳急了:王爺!茶還未奉……

水溶腳步未停,隻隨意擺了擺手。就在他即將踏出門檻的刹那,一個穿著王府侍衛服飾、麵容普通的漢子,卻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隨行隊伍,快步走到我麵前。他低著頭,雙手恭敬地奉上一個不起眼的、巴掌大的紫檀木扁匣子。

林姑娘,侍衛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我能聽見,王爺說,姑娘掀桌的本事,乾淨利落,甚合心意。一點小玩意兒,給姑娘壓壓驚。若姑娘日後……有掀更大桌子的興致,不妨看看裡麵的東西。王爺,靜候佳音。

侍衛說完,不等我反應,放下匣子,轉身快步跟上已經走出門的水溶一行。

花廳裡,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懵了,目光齊刷刷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手裡那個小小的紫檀木匣子上。王夫人眼神驚疑不定,賈母一臉茫然,王熙鳳更是妒恨交加。

我低頭,看著掌心這冰涼的小匣子。北靜王水溶他送東西給我還說什麼掀更大桌子的興致我指尖輕輕摩挲著匣子上光滑的木紋,心念電轉。這位深居簡出、看似溫潤如玉的王爺,今日這節禮,送得可真夠巧的!他到底……看到了多少又……意欲何為

匣子裡,是什麼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指尖微動,輕輕挑開了那小巧的金質搭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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