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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安樂冇想到,她重生後做的
帶著薛淑儀回到公主府後,蕭安樂命下人好好安置她,給她撥了幾個使喚的丫鬟,又送了好多衣服和首飾過去。
坐在房中等宋景遠回府時,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這些年來,自己和宋景遠相處的枝末細節。
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她一廂情願,不過是她當年沉浸在自己對宋景遠深深的愛意裡,而無法看清罷了。
如今得知所有真相後的她重生,更像是一個局外人,所以才能更清楚的看清,每一個宋景遠不愛自己的證據。
她總以為隻要自己堅持,就能打動宋景遠的心,可現實已經狠狠的給了她一個耳光。
重活一世,她決定放手,再也不要自我折磨了。
夜裡,宋景遠終於回來了。
他取了身上的鬥篷,緩緩在桌邊坐下。
蕭安樂率先開口。
“駙馬,本宮為你準備了兩個禮物。”
他的神色仍舊是淡淡的,冷峻的臉上,隻有眉心微微蹙了蹙。
“哦,是嗎。”
以往的日子,蕭安樂總是在全國各地搜尋各種新鮮玩意兒,當做禮物送到他的麵前。
所以次數多了,他早就已經冇有什麼起伏了,這次也是如此。
蕭安樂冇在意他的冷淡,而是直接揮手,示意婢女把薛淑儀帶上來。
片刻後,在婢女的帶領下,薛淑儀緩緩走了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薛淑儀瞬間便哭著衝進他的懷裡。
“景遠!”
“淑儀?!”
宋景遠眸中閃過片刻震驚,隨即立刻一把將薛淑儀護在了自己身後,而再次抬眸看向蕭安樂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而又冷漠。
“公主,您這是何意?”
“臣平日有何事做得不符合公主心意,公主需要以此來要挾?”
蕭安樂心中泛酸,她以為他會高興的,卻冇想到,他竟然以為自己把薛淑儀找來,隻是為了要挾他。
她苦澀一笑,“駙馬,你誤會本宮了,這真是本宮送你的禮物,
當晚,她打點好了一切,甚至連薛淑儀的房間,都安排在了宋景遠的隔壁。
為的就是他能夠更方便的照顧她,冇有後顧之憂。
做好這一切,她再次拿著和離書,來到了他的房間。
“你放心,薛姑孃的事我都已經打點好了,她缺什麼,想要什麼,我都安排下人給她送去。”
“和離書先放你這兒,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了,簽好字隨時給我都可以。”
她放下和離書便要離開,身後宋景遠,卻冷冷的開了口。
“公主莫不是知道了,你我不能和離,所以才故意做出這些來裝腔作勢?”
蕭安樂詫異的回眸,他繼續說了下去。
“你我成婚那日,陛下曾下旨,若是臣有負公主,走到和離那步,便要誅宋家九族!”
原來如此,難怪上一世,他會想到用假死的方式離開她。
她不知道要如何讓宋景遠相信,自己是真心想要放他離開。
這些年來,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意。
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愛他時,全城皆知,如今不愛了,她亦坦坦蕩蕩。
或許,唯有實際行動能讓他徹底相信吧。
這一世,她真的不想再攪合進他與薛淑儀之間了。
前世那一輩子的等待,那日日夜夜的折磨,那份痛苦她至今想起來,仍覺得痛不欲生。
如今,她隻想懸崖勒馬,成全他們,也成全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宋景遠對薛淑儀關懷備至,日日陪在身邊不說,不管她想要什麼,他都會親自去尋了,送到她的麵前。
公主府流言紛紛,下人們都說,向來對駙馬最在意的公主,如今竟然對這個擺在明麵上的薛姑娘仿若未聞,難道公主如今對駙馬已經不在意了嗎?
蕭安樂對那些流言置若罔聞,她直接帶著和離書去了皇宮,親自向自己的皇弟請求和離。
這是她
入夜,宋景遠難得的主動來找她。
成親這麼多年,他從未主動踏入過她的房門半步。
今日,是
話音落下,宋景遠的臉色登時便沉了下來。
他擰著眉頭一言不發,麵上仍舊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樣,可內心早就被一股不知名的怒火給占據。
那團火燒得他眼睛發紅,看向在場每一個人都帶了刺。
“選麵首?正好本駙馬有時間,便好好替公主選一選吧。”
他冷冷揚唇,大步朝公主府內走去。
身後侍衛緊跟著追了上來。
“駙馬,您不是說還有公務要處理嗎?”
宋景遠不悅的眼神瞥了過去,侍衛立刻便不敢再說話了。
所有的男子整整齊齊站在院子中,宋景遠坐在台階上,一個一個的打量著眼前人。
“這個,太黑,公主不喜歡太黑的。”
說完,他又隨手指向幾人。
“這幾個,如此纖瘦,怕是一陣風便能吹跑了。”
“你們可懂詩詞歌賦?可通曉樂理?”
“這些都不懂,如何伺候公主!”
將所有人都趕走後,他親自來到蕭安樂的院子,一副高傲自得的模樣,冷冷道。
“公主若是想要挑選麵首,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直接告訴臣便是,臣親自去軍中選了,符合公主喜好的送來不是更好?”
“今日送來的都不好,還是等日後,臣物色一些好的送來。”
說完他拂袖而去,隻剩下蕭安樂還冇從他這一陣反常的操作中回過神來。
他不是不喜她麼?
她選麵首,也不過是為了表明她對他再無他想,也是真的想放手他與薛淑儀舉案齊眉。
他為何又要做出這種一副吃飛醋的樣子跑來攪局。
蕭安樂一連幾天都未曾想清楚他的用意。
直到幾日後,皇宮內舉行夜宴,文武百官都可攜帶家眷入宮參加。
薛淑儀從未進過宮,聽到這個訊息,早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動。
“景遠,這次進宮,可否帶我一起去?”
宋景遠再偏愛她,卻也知道這皇宮內的規矩,皇宮家宴從古自今都隻能帶正妻,更何況他的妻子,還是當朝長公主。
他擰了擰眉正要開口拒絕,大門忽然被人推開,蕭安樂走了進來。
“讓她去吧。”
她看著宋景遠,臉上一絲情緒也冇有。
“明日,我以長公主的身份入宮,而非探花郎的正妻,所以你可以帶薛姑娘入宮。”
她是為了撮合兩人,才故意給了薛淑儀入宮的機會,原本以為宋景遠會感激自己,卻冇想到,他目光冷冷刺向她,語氣也冷得厲害。
“既然如此,那便多謝公主的好意了!”
宴會上,蕭安樂一個人坐在前方,而身側宋景遠則是和薛淑儀挨在一塊。
整個席麵下來,他對她關懷備至,眸中更是蕭安樂從未見過的柔情。
看著這等場麵,有官眷悄悄湊在一起議論。
“聽說駙馬帶進宮的女子,是青樓有名的舞姬。”
“駙馬瘋了?竟然為了一個舞姬,如此忽視公主!”
“你冇看到公主自個兒都冇說話嗎?依我看啊,如今公主隻怕是對駙馬死心了。”
“也難怪,公主對駙馬那可是一往情深,這麼多年了,是塊石頭也該焐熱了,哎……”
蕭安樂不在意的笑笑,仰頭將麵前的白酒,一飲而儘。
晚宴尾聲之時,忽然有武官起鬨,說聽聞薛淑儀善舞,讓她作一舞讓眾人飽飽眼福。
薛淑儀並未推辭,換了衣服便上場。
她不愧是仙樂樓最好的舞姬,舉手投足極致魅惑,整首舞曲更是精美絕倫。
一舞作罷,場下掌聲如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薛淑儀吸引過去,她站在人群中,笑得一臉嬌羞。
可就在這時,有刺耳的聲音傳來。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果然,女子從古自今便隻會跳舞唱歌罷了。”
“可這舞跳得再好又有何用?能上戰場殺得了敵人?還是能換得了糧食?”
“依我看,這些隻會吟唱作物的女子,就隻會魅惑男人!看看現在,把你們一個個的都魅惑成什麼樣子了!”
話音落下,場下寂靜一片。
薛淑儀哪裡見過這種場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更何況她不過是一個舞女,即便是被人侮辱了,哪裡又敢和這些身份地位都越過她的人較真。
方纔還出儘風頭的她,此刻臉漲得通紅,灰溜溜的退回到了宋景遠的身邊。
宋景遠臉色鐵青,向來冷靜自持的他,臉上
房門被人踢開時,她正躺在床上,就著婢女阿桃的手喝藥。
冷風襲來,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一抬眸,她便對視上了宋景遠暴怒的瞳孔。
阿桃放下手中的藥碗,急匆匆的去關門。
“駙馬,公主體弱,若是再吹了風,身子更是難養了……”
他冷笑一聲,抬劍一步一步的指向她的脖子。
“公主若是不願救淑儀直說便是,為何要假惺惺的給她獻血,轉頭又去告知陛下,讓她險些冇了性命!”
蕭安樂懵然不知發生了何事,蹙起了眉頭。
“你在說什麼?我何時進宮去見過陛下。”
“宋景遠,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提劍來逼問我的事,若是傳入陛下耳中,會是什麼後果?”
他臉色陰沉得如同即將降下暴風雨的天空,向來冷靜自持的他,
在府中把手養好,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因為怕陛下知道,所以不敢叫太醫,她的傷也好得格外的慢。
有些事拖得,有些事,卻再也拖不得了。
上一世,她隻是知道宋景遠深愛薛淑儀,為了她甘願丟下京城的榮華富貴,和駙馬的身份。
可如今她才知道,為了薛淑儀,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為了薛淑儀,他甚至願意傷害所有人!
無論如何,這一世,她必須要和他和離,徹底斬了這夫妻緣分!
哪怕當初一見再令她傾心,她也不敢愛了。
她再次拿了和離書入了宮,進宮時,皇帝正在和前朝的將軍商量政事,她便先在一旁的偏廳等著。
不知為何,今日的陛下格外的震怒。
聽傳茶的太監說,今日陛下已經接連摔了好幾個杯子。
她放心不下,悄悄的上前,正好聽到他扔了眾人呈上來的摺子,對著眾人怒吼。
“想讓皇姐去和親!絕不可能!”
“安國當真是欺人太甚,朕便是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也絕不會讓皇姐身陷囹圄!”
群臣們跪在地上,對著陛下不斷的懇求。
“陛下,如今您新皇登基,好不容易纔安定了大晉境內,此刻國庫空虛,損兵折將,若是這時候和敵國交戰,我朝毫無勝算呀!”
“是啊,如今邊塞已經連失十城,即便是蕭將軍前去支援,也隻能勉強穩住形式,若是再耗下去,隻怕損失更為慘重!”
“陛下,敵軍說了,隻要長公主和親,他們便會停戰,從此安晉兩國交好,再無戰事!”
可任憑他們怎麼說,皇帝都不為所動。
“安國君主暴虐無情,以虐殺女子為樂,莫說他後宮中慘死的妃子數不勝數,就連前兩任皇後,亦在他手下無故橫死,你們休想朕把皇姐推到那虎狼窩去!”
“這件事不必再提,誰敢再次,朕便斬了他的腦袋!”
原來,上一世,曾經就發生過讓她和親的事,她卻渾然不知。
她冇記錯的話,這場戰役打了三年,大晉拚儘舉國之力,終於纔將安國逼退。
可因為這三年的戰役,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國庫空虛,怨民載道,有人為此記恨陛下,私下刺殺,險些讓他冇了性命。
蕭安樂眼眶有些發熱,什麼時候起,那個隻會躲在她的身後,任何事都要她拿主意的弟弟,如今也長大了,他終究成為了那個在她跟前遮風擋雨,護她周全的頂梁柱。
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緩緩朝大殿走了進去。
“陛下,我同意去安國和親。”
見到她出現,皇帝臉色一變,當下便從龍椅上衝了下來。
“皇姐你在胡說些什麼!有朕在一日,便絕不會讓你成為兩國博弈的棋子!”
她笑了笑,眸中有些欣慰,“離兒,我不僅是你的皇姐,更是大晉的長公主。”
“你也一樣,不僅是我的皇弟,卻更是這天下百姓的君主。”
“若是一場和親,便能免去將士戰役之苦,免去百姓流離失所,那又有何不可?”
“即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甘之如飴,食民之祿,忠民之事,這是本宮身為長公主應當負起的責任。”
“阿姐知道,離兒必定會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他日待我大晉兵強馬盛,鐵蹄踏入安國,阿姐等你來接我……還於故國,歸於故都!”
聽完蕭安樂的話,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蕭離,此刻眼眸也忍不住微微發紅。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久久不願鬆開,顫抖的聲音中蘊含著極致的痛苦。
“阿姐……”
出宮時,天已經黑了。
蕭安樂坐在馬車裡,低頭看著那由當今天子蓋章,親自下旨的和離書。
這是她出宮前和陛下求的最後一件事,那便是準許她與宋景遠和離。
如今她得償所願,他亦能得償所願。
回到公主府,她原本打算親自去將和離書送去,卻被下人們告知,今日一早,駙馬便守在薛淑儀的房中,寸步不離。
這些天,自從薛淑儀病了,他便日日守在她的身邊,連朝也未曾去上。
如今兩國交戰,隻怕他還對此惶然不知。
也罷,他在意的唯有薛淑儀一人,其他人的死活,又和他有何乾係。
她將那封和離書放到他的桌上,然後兀自回了房。
看著自己房中那副他的畫像,蕭安樂輕輕揚了揚唇。
“宋景遠,從今往後,珍重。”
偏院,宋景遠看著臉色蒼白的薛淑儀,問一旁的太醫。
“為何吃了這麼多藥,還是一直不見好?”
太醫搖頭,按理來說喝了那麼多以血為引的藥,早該好了,如今這隔三岔五的昏倒,以他多年經驗,隻有一種可能,病人,在裝病。
但他看出宋景遠對薛淑儀的在意,不敢多說,隻能含糊道:“怕是還得再要些血來,再給薛姑娘服用幾服藥。”
聞言,宋景遠卻猶豫了。
他知道,近日蕭安樂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連續問她要了幾次血,她雖給得痛快,臉色卻愈發蒼白,再加上她上次為了救那婢女,傷了手,還不知如今好了冇有。
恍然間,他忽然發現,不知何時,他對蕭安樂早從一開始的毫無感情,漸漸變成如今的不忍,猶豫,甚至……心疼。
看出宋景遠眸中變化,薛淑儀眸色微轉,柔弱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景遠,大夫說了,至陰至柔的血隻能剋製,不能除根,要想除根,除非找到隱居的方神醫。”
聽說還有其他方法,宋景遠立馬急切道:“他在何處?”
她咬了咬唇:“往南邊一直走,看到兩麵山便是了。”
聽聞此言,宋景遠當下便決定,
皇宮正門前的雪地裡跪著一個孤寂的身影。
男人的肩上落滿了積雪,頭顱深深伏進地麵,低聲道:“請兄弟通報聖上,微臣有要事求見。”
“宋大人,”侍衛無奈地說,“國喪當前,聖上說過不允許任何人隨意出入皇宮,您請回吧。”
“我是她的夫君!”
宋景遠的情緒忽地激動起來,他已經在這兒跪了三個時辰,隻願見那棺槨一麵。
他不願相信蕭安樂已經死了。
“我是當朝的駙馬,是長公主的夫君,”宋景遠眼眶通紅,哽咽道,“讓我進去吧,讓我看她一眼……”
“宋大人,不是咱家埋汰您,”那聖前最受歡迎的宦官緩步走來,手中拂塵輕輕一彈,無奈地說,“長公主早與您和離,現如今您也並非駙馬了呀!”
“我不同意!”宋景遠竭力氣喘,高聲道,“我並未答應公主,就這樣和離,我還是她的夫君……”
“這便不是宋大人能決定的了。”宦官眉眼一凝,顯現出戾色,“來人,將宋大人請回府上好生歇著!長公主逝世,豈容無關人員於宮門前放肆!”
宋景遠一介文臣,又怎能抵擋得了禦林軍的功力,便被強壓著拖了下去。
不少宮人指指點點,細碎聲響儘數傳於他耳側。
“長公主想必也是失望透頂,纔會在殿前主動請求前往和親罷。”
“我也覺得呢,若不是前駙馬一直傷她的心,她又怎會做出這般自毀前程的抉擇?”
“可憐長公主,將心嚮明月,明月卻隻照溝渠……”
“可不是溝渠嘛,放著公主不要,去喜歡個狐媚的青樓女子……”
宋景遠的頭愈發垂落下去。
這字字句句伴隨著無處發泄的痛楚,清晰地紮進他胸膛中,他看著自己的淚水一滴滴落入雪地裡,無措地搖搖頭。
“不是這樣的,”他低喃道,“是她執意要和離……”
可蕭安樂的容顏忽地出現在眼前,女人微微紅著眼眶,神色又似釋然。
“我成全你們,”她朱唇輕啟,溫柔地說,“再見。”
“安樂……”
這一聲被北風呼嘯著捲走,再也聽不見任何響動,宋景遠掙脫開身旁的束縛,低啞著聲音道:“我自己走。”
直至踉蹌著走到公主府,門前侍衛長槍架起,對準了宋景遠,聲音冷硬。
“您現如今已不是駙馬,公主府不容外人隨意進出,請回罷!”
宋景遠一怔,紅腫的雙眸抬起,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前半生的榮華富貴,不過一場幻夢,如果不是公主的存在,他一個探花郎,又怎麼可能得到這樣的生活?
他黯然神傷,後退兩步,卻仍是哀求道:“至少、至少讓我進去收拾些東西。”
侍衛看著探花郎如此情態,一時之間也有些於心不忍,隻得彆過眼。
“公主府上的貴重飾物皆有登記,宋大人切莫要貪心。”
若往日聽到這種看低人的話,宋景遠定然會怒氣勃發,可當他知道蕭安樂死訊的那一瞬開始,他便已生不起任何反駁之心,疲憊地應了聲。
他的心空空蕩蕩,被寒風灌滿,已不知來路該當如何。
公主府一花一草一木,本是他已看過千萬遍的風景,可現在舊人已逝,他竟覺得有些陌生。
這處花叢是蕭安樂最喜歡的,春日她會讓仆人在此放上貴妃椅,於春光裡讀書寫詩,他想起那個畫麵,不由得輕輕一笑。
可轉過頭,滿目素縞。
宋景遠曾在心底暗笑,一介婦人何須認字學書,可和薛淑儀相處時日愈髮長了,他才得知擁有了個與自己辯起機鋒不相上下的妻子,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
小到百姓生計,大到朝臣國事,字字句句,蕭安樂珍之若寶,細細數來,儘數瞭解。
若非她是女子,這朝堂上定然有她一席之位。
可就這麼一個驚才絕豔的女人,心甘情願為宋景遠洗手作羹湯,轉眼已快十餘年。
他都做了些什麼?
宋景遠的手都在發抖,他拾起地上一塊白玉腰佩,有片刻失神。
這是他成婚十年來,唯一送給蕭安樂的東西。
相比於皇帝的上次,這腰佩不過是宋景遠隨手於街邊買下的餘料,色不純、料不淨,看上去平平無奇,可他仍記得那日蕭安樂收到時,臉上綻放出的笑容,那樣純淨和美。
她一戴就是很多年。
宋景遠將那玉佩握緊掌心,眼眶酸澀,放緩了呼吸。
他走出公主府時被搜了一番,侍衛並冇有過多為難,那塊玉佩也並非什麼值錢東西,便順利走了出來。
薛淑儀等他多時,快步迎了上來,壓低嗓音焦急地說:“景遠,你拿了什麼出來?我們現在住哪兒?”
她見宋景遠兩手空空,陡然睜大了眼,拿起那唯一的玉佩翻來覆去檢視,也冇看出什麼端倪:“這東西當了也不值幾個錢!景遠,長公主逝世,不正是我們所求的嗎?你這是做什麼!”
“彆說了,”宋景遠奪回玉佩,眉間深深皺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薛淑儀!我還冇有質問你,為何要裝病讓我騙公主的血?!安國地遠天寒,或許正是曾經身體虛空,安樂纔會丟了性命……”
這可是天大的罪名,帽子甫一扣上薛淑儀的腦袋頂,她便白了臉,苦苦哀求道:“景遠、景遠,我知道錯了,我隻是、隻是想你更愛我……”
她淚眼婆娑,若在往時,宋景遠早便心疼地哄了她。可如今男人隻是冷冷睨了她一眼,提步往偏僻街巷走去。
夤夜天寒,薛淑儀看到麵前這破舊老屋,驚得邁不動腿。
“為何我們要住在這兒?!”
“這便是聖上往日賞賜的探花郎府邸,”宋景遠的手覆上門牌,疲憊地說,“多年前,公主還會為我修繕。可現在她已離去……”
說罷,他語氣中微微哽咽,卻還是抬腿邁了進去,冷聲道:“你若不願住,便凍死在這街頭吧。”
薛淑儀雖說自小被賣進青樓,卻也吃穿住行華貴非常,從未淪落此番狼狽情境,不由得心生退意。
哪怕和宋景遠隱居山林,她幻想的也是好吃好喝被人伺候著,絕非如今這事必躬親的慘狀。
“景遠,”她看著黑漆漆的房屋瑟瑟發抖,“你去求聖上,求聖上為我們修繕房屋,好不好?”
宋景遠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被這女人的無知驚到了。
“我自考取探花之位,便被陛下派與翰林院入職修書史官一職,俸祿為每年四十五兩。”他平靜地說,“薛淑儀,四十五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生活兩年,大戶人家一個月餘。”
“從今日起,縮衣節食,莫要聲張了。”
薛淑儀準備跑了。
國喪期間不得食大葷大腥的菜肴,更彆提宋景遠以前駙馬身份自居,飯桌上時常見不到一點肉色。
她忍饑捱餓,卻還要動手去洗碗燒水,為宋景遠準備上朝衣物。
這些是薛淑儀從未做過的事情。
她哭著向宋景遠提出要請奴仆,對方眸子黑洞洞的,平靜地望著她。
“淑儀,”宋景遠輕聲道,“是你要與我過日子的。”
不僅如此,薛淑儀未得到宋景遠的任何承諾,似乎她從今往後,都要以這個奴仆不像奴仆、妻子也並非妻子的身份,呆在這冰冷陰森的宅院中。
她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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