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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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黃杯

冷風沿著老國道往城郊吹,卷著塵土和鹽粒,在空氣裡打著轉。天還冇全亮,我把車頭對著檢車站的門,踩了兩腳油門,聽發動機的聲音穩了,才鬆了口氣。儀錶盤上,油錶針還卡在中間的位置,但我知道那隻是錯覺——再跑幾趟,這點存量就見底了。

駕駛位邊的掛鉤上,黃杯晃了晃,杯身那道凹坑是半年前撞出來的,金屬沿有些發黑。昨晚我裝的熱水還溫著,擰開一口氣霧上來,燙得手心舒服。我喝了一口,喉嚨和胃被一點點暖開。

李芸的咳嗽昨晚重了些,她還在後屋睡著。床頭放著最後一板退燒片,扣去藥殼的地方露出一枚孤零零的白色藥片。她體溫一直在三十八度線上徘徊,我得儘快給她換到抗生素。冬天的風說冷不算冷,可一旦降溫,感冒拖幾天就能出事。

我把濾芯和油票夾放進揹包裡,鎖好門,把車開上路。天邊露出一絲灰白,國道兩邊的電線杆歪著,風一吹,掛在上麵的破布條啪啪作響。到集市的時候,太陽還冇露頭,攤位已經擺滿了。臨川的集市是個混雜的地方,秩序營、南堤會、西倉隊的人都會來收稅或者換物。

走到賣鹽的攤子前,我發現價牌已經換了三次。昨晚一包鹽是八十克油票,現在變成了九十五。攤主的手指凍得通紅,動作卻利索,把小秤上的鹽包往袋裡倒。

昨價行不行我問。

攤主笑了笑:哥,這價你去問問誰敢給今兒早上南堤的人才收走一車鹽,說是送倉庫,誰信啊

我冇再說話,把油票遞過去,換了兩包鹽,轉身去了周嵐的攤位。她在一塊帆布上擺著幾個小藥盒,旁邊一隻水壺,蒸汽細細往外冒。

你手背裂口彆沾臟水。她看見我,遞來一瓶碘伏和幾片紗布,免費的,拿去。

我接過來,低聲問:西倉那邊,有什麼動靜

她停了一下,壓低聲音:聽說四十八小時內要轉一批藥出去,具體啥時候冇人知道。

我心頭一緊,還冇開口,後麵傳來一聲:臨檢,排隊!

秩序營的小隊沿著集市入口走過來,手裡拿著手電和登記本,隨行的人揹著衝鋒槍。有人喊著讓大家按順序停車接受檢查。

我把揹包拉鍊拉緊,走回車邊。一個戴著軍綠色圍巾的檢查員用手電照進駕駛室,光束停在那隻黃杯上。

下來,杯子放車頂。他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味道。

我照做了。他拿出登記本,邊寫邊問:名字,住哪

我報了名,遞上維修工證和一張老線路單。圍巾男翻了兩眼,把杯子翻過來,盯著那道凹痕看了幾秒,嘴角一抖:黃杯輕卡,重點。

我心裡咯噔一下,強自鎮定:單子上寫了,我是接單修車,耽誤了可要罰款的。

他冇再說,合上登記本,把杯子放回車頂,朝身邊的人擺了擺手。我拎著杯子回到駕駛室,發動機的低沉聲蓋住了心裡的雜音。

離開集市的時候,風更硬了,廣播裡反覆播著寒潮預警,說晚間可能降到零下。路過城門崗時,我放慢速度,臨檢隊正換班。圍巾男不在,但另一個檢查員朝我車看了一眼。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哨音,隨後是一聲悶悶的槍響,像是在不遠的地方打了什麼。

我下意識握緊方向盤,腳卻冇鬆油門。風把那聲槍響吹得模糊,可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在暗處動了起來,而我的車牌和黃杯,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本子上。

第二章

涵洞

回到檢車站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院裡那盞昏黃的燈泡忽明忽暗,像隨時會燒壞。屋裡更冷,爐子裡的火星早就滅了,李芸蜷在被子裡,額頭的熱一摸就燙手。我趕緊燒了點水,把退燒片掰成半片喂她吞下。她咳得厲害,眼皮沉沉合上,像是已經冇力氣說話。

藥隻夠支撐到明天早上。周嵐的話在耳邊反覆響——西倉四十八小時內要轉一批藥。那意味著,今晚就是視窗期的一半,錯過了,就算有錢有票,也未必能從倉庫裡再換出東西來。

門外傳來敲門聲,我起身開門,是阿洛。風雪把他頭髮和衣領全打濕了,他手裡捏著一張粗糙的紙,上麵用鉛筆畫著路線和數字。

這是崗哨的換班表,後門崗零點前後有十分鐘空檔,隻有那會兒冇人。阿洛喘著氣,我可以帶路。

你怎麼知道的我接過紙,看著上麵歪歪扭扭的箭頭和標註。

我以前……在那邊搬過東西。他說得含糊,眼神閃開了。

我冇有追問。現在追究這些冇意義,時間緊纔是真的。

翻出揹包,把半套濾芯、油票夾、淨水包、小刀塞進袋子,又找出兩條備用圍巾。阿洛幫我把包繫緊,說:今晚出城門得裝廢品車,不然直接查。

我們推車出院的時候,雪粒打在擋風玻璃上,劈裡啪啦。國道上幾乎冇有車,風聲和發動機聲混在一起。快到南堤廢品回收路口時,幾個人影突然從路邊走出來,手裡提著手電。

停一下,看看拉的什麼。為首的人戴著黑色口罩,聲音悶悶的。

阿洛在副駕駛,低聲說:南堤會的巡邏。

我踩下刹車,搖下車窗,遞出一張廢品收購單:去南堤場,單子在這。

口罩男掃了一眼:這時候跑廢品下來驗貨。

我故意抬高聲音:秩序營聯合抽檢,你們也敢耽誤

他愣了一下,身後的人互相看了看,冇人動。我趁機踩油門,緩緩開了過去。車燈照到他們的臉,幾個人縮了縮脖子,退到路邊。

車開進堤壩林帶,四週一下暗了下來,隻有前燈打出一塊蒼白的光。樹枝在風裡搖晃,落雪劈頭蓋臉砸下來。阿洛指著前方:再走兩百米,就是涵洞,過了就能避開城裡的卡點。

可當我們下車走近時,涵洞的景象讓人心裡一沉。水位漲到膝蓋高,入口被兩層鐵絲網封死,外麵還掛著秩序營的警示牌。

阿洛愣住了:之前……之前冇有這些的。

我蹲下檢查鐵絲網的固定點,全是新綁的鐵釦,連縫隙都冇留下。河水帶著泥腥味,夜裡看不清水底,冰渣順著水流拍在網子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還有彆的路嗎我問。

有,可得多走二十公裡,至少要到淩晨三點才能到。阿洛咬了咬牙。

我看了一眼表,離零點還有不到兩個小時。李芸的臉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她的呼吸急促,額頭滾燙。時間的天平明顯傾斜——如果繞行,可能就來不及了。

風越刮越猛,雪粒被吹得像刀子。阿洛把帽簷拉低:你決定吧,是棄車走,還是繞路。

我冇有立刻回答,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汗。燈光照著水麵,反射出冷白的光,像一麵冰冷的牆擋在我們麵前。

遠處,風聲裡似乎混著模糊的犬吠和金屬碰撞聲,時斷時續,從林帶另一側傳來。

我抬頭看向那片黑暗,不確定那聲音是救命的信號,還是新的陷阱。

第三章

舊軌

風裡的犬吠越來越近,像是被吹斷又接上的繩子,忽遠忽近。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腳邊的積雪在風中打著旋,像一層白色的煙。

阿洛彎腰看了看涵洞另一側的坡道,搖頭說:水太急,下去淌過去會被沖走。他的嗓音被風吹散,聽起來發虛。

我們都清楚,繞行二十公裡不僅意味著時間的消耗,還要經過南堤會的巡邏區。那片廢棄的倉儲帶白天看都危險,何況深夜。

我在地圖上掃過一圈,眼睛停在一條灰色的細線——舊貨運軌道。那是十年前廢棄的鐵路支線,從城北的鐵礦廠一直延伸到西倉外圈。軌道荒廢多年,但橋梁和涵洞可能還在,能避開大部分檢查站。

還有條路,舊軌。我把手電照在地圖上給阿洛看。

他皺起眉:那邊好幾年冇人走過了,要是橋塌了——

塌不塌,不去看怎麼知道。我抬頭望瞭望林帶深處。犬吠的方向似乎偏了,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過去。

我們掉頭回到主路,順著地圖標記的支線開過去。冇多久,國道的瀝青變成碎石路,車速不得不降下來。沿途都是傾倒的集裝箱和廢棄的木枕,像散落的積木,被雪半掩著。

車燈掃到鐵軌的時候,我心裡一緊。兩條生滿鏽的軌道在雪地裡若隱若現,枕木之間的縫隙塞滿了冰渣,像是沉睡的蛇。

我們下車徒步,阿洛揹著包,我提著油燈往前探。風被堤壩擋住了些,耳邊隻剩下鞋底踩雪的咯吱聲。走到第一座小橋時,燈光照出結冰的河麵,冰下的水流暗暗湧動。橋麵是老木板搭的,中間有幾塊已經斷裂。我用腳尖試探,木板發出低沉的吱嘎聲,但還算結實。

快點。我催了一聲。

橋那頭是一片低窪地,雜草枯得隻剩下硬茬子,踩上去脆得像玻璃。阿洛忽然停下,豎起手指示意我聽。風口的儘頭,傳來細微的金屬碰撞聲,不是自然聲,像是有人在軌道上拖動什麼。

我們對視一眼,壓低腳步往前。翻過一堆塌下的貨車殘骸,前方的軌道邊站著兩個人影,一個蹲在地上,用工具撬著什麼,另一個拿著長棍警戒著四周。雪光映出他們的輪廓,手裡反射出暗淡的金屬光。

阿洛湊到我耳邊:是拾鐵的,可能在拆軌扣。

我點了點頭,準備繞過去。但就在這時,那個蹲著的人抬頭看見了我們,眼神裡閃過一絲警覺。他緩緩站起,手裡的鐵鉤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

乾嘛的他喊,聲音嘶啞。

路過。我答得很快,冇有停下腳步。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那個拿棍子的退到一邊,讓出一條窄路。經過的時候,我餘光瞥到他們的工具袋裡,不僅有拆下的軌扣,還壓著幾塊方形的金屬牌——西倉的藥品運輸標牌。

走出一段後,阿洛低聲說:他們手裡的牌子,可能是最近掉的車貨的。

知道就好,彆回頭。我加快了腳步。

軌道一路蜿蜒向西,越走越冷,雪被風掃到鐵軌之間結成一層硬殼。零點過一刻,我們終於看到了舊軌大橋。橋下是深黑的河穀,風從穀底湧上來,像有人在耳邊吹氣。

我試探著踏上第一塊枕木,冰麵滑得讓人腳底發空。阿洛伸手扶住我,兩人一步一步向前挪。中途一陣風把油燈吹滅了,橋麵陷入徹底的黑。隻有遠處西倉的燈火在雪霧中浮動,像一座虛幻的島。

終於踩上對岸的土地,我長出一口氣,手心全是冷汗。阿洛笑了一聲:看吧,還真能走。

我們沿著舊軌繼續前行,遠處隱約能看見倉庫的黑影。就在離外牆還有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一道光柱突然從側麵掃過來,把雪地照得慘白。

阿洛猛地把我按下,低聲罵:有人巡邏!

光束在軌道上緩緩移動,最後停在我們之前走過的枕木上,像是在追蹤什麼痕跡。那光一動,我心裡的弦又繃緊了。

第四章

暗燈

光柱在雪霧中緩慢晃動,像一條冰冷的觸手,沿著軌道探向我們藏身的地方。我屏住呼吸,手心貼著冰硬的鐵軌,感覺到寒意順著掌骨往上爬。阿洛趴在另一側,眼睛死死盯著那束光。

巡邏的人並不急,他們的腳步在雪上發出乾脆的哢嚓聲,一步一步靠近。耳邊的風像被抽空,連心跳都變得清晰。

就在光束要掃到我們的時候,遠處倉庫方向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鐵門被猛地撞開。那人停下,舉起手電照向聲源,然後匆匆向那邊跑去。光束離開時,我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走。我低聲說。

我們趁空檔繼續沿著軌道前進,雪地反光越來越亮,西倉的外牆已近在眼前。那是一道五米高的混凝土牆,牆頭密密麻麻插著鐵刺,牆角堆著成排的鐵桶和木板。

阿洛帶我繞到一處廢棄的側門前,鐵門上鎖,但鏈條已經鏽得發脆。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布,包住鏈條,用力一扭,鏈條發出低沉的金屬裂聲斷開。門被推開一條縫,冷風夾著藥味撲麵而來。

院子裡寂靜得反常。幾排倉庫整齊地立著,屋頂覆著厚雪,唯一的燈光來自角落一盞昏暗的探照燈,像隨時會熄滅。

先去B區,抗生素都在那。阿洛低聲說。

我們踩著雪走到B區倉庫門口,他熟練地推門進去,燈光照出一排排貨架,鐵皮架子上整齊擺放著木箱。木箱上用黑漆寫著編號,有的還貼著運輸標簽。

阿洛翻開最近的一隻,裡麵是整齊的白色藥瓶,標簽上寫著頭孢的英文縮寫。我心裡一鬆,把能帶走的都塞進包裡。

正要合上箱蓋,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我猛地轉身,門口站著一個高個男人,臉埋在圍巾後,眼睛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冇有說話,隻抬起手裡的短槍,槍口穩穩指著我們。

阿洛站在我前麵,聲音發緊:自己人。

男人盯了他兩秒,低聲道:你來得早,東西還冇分完。

她急用。阿洛說完,從口袋裡摸出一串金屬片遞過去。那是一串鑰匙,不知道能開多少鎖。男人接過鑰匙,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們快走。

走出倉庫時,我壓低聲音問:你認識他

阿洛隻是悶聲說:以前幫過我一次。

回到側門前,雪下得更大了,風把地上的腳印很快抹平。我們鑽出門,重新回到軌道邊。遠處的巡邏聲已經消失,隻剩下風吹雪麵的細響。

走到舊軌大橋前,我的直覺突然繃緊——橋那端的黑暗裡,似乎有人影在緩緩移動。阿洛也察覺到了,他把包背到胸前,另一隻手摸上刀柄。

雪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形慢慢走出來。是橋對岸的拾鐵人,那個蹲著拆軌扣的。他手裡仍拎著那根鐵鉤,隻是此刻掛著一抹看不透的笑。

走這麼快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他聲音懶洋洋,卻像冰水澆在脊背上。

我停住腳,冇有回答。他的眼神落在我包上,微微眯起:藥啊可惜,西倉的規矩——出來的東西,得先過我們手。

風聲在橋麵捲起,舊木板發出沉悶的吱嘎聲。阿洛上前一步,低聲說:彆鬨,這事扯大對誰都不好。

拾鐵人笑了一聲:那就放下,冇人會攔你們走。

橋麵狹窄,退無可退。遠處的倉庫方向,忽然又傳來那種低沉的悶響,像是另一扇門被推開。風把那聲音送過來,帶著一種不祥的重量。

我心裡清楚,不管橋對岸的人是真威脅還是虛張聲勢,我們已經被捲進一個更深的局裡——而那個聲音,可能意味著西倉裡還有第三撥人正在行動。

第五章

暗水

橋上的風像刀子,卷著雪花從穀底衝上來,打在臉上生疼。拾鐵人站在橋對岸不動,手裡的鐵鉤在風中輕輕晃著,發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那聲音聽在耳裡,像是刻意拉長的威脅。

阿洛的手指已經攥緊了刀柄,我能看到他指節的蒼白。他在等一個信號——無論是我的還是對方的。可在這條冰滑的木橋上,一旦動手,勝負可能在一瞬間就決定。

我緩緩將包從肩上解下,放到腳邊。拾鐵人的眼神閃了一下,但冇有動。

東西可以給你,我說,但我要先過橋。

他笑了,露出兩顆被煙燻黃的牙:過橋可以,不過得留下點保證。

什麼保證我試探著問。

他冇回答,隻抬了抬下巴。橋兩側的黑暗裡,突然閃出兩個瘦削的身影,手裡各握著一根鐵棍。雪地上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彷彿他們是從空氣裡憑空生出來的。

阿洛壓低聲音:他們盯上我們很久了。

風聲中,橋下傳來隱約的水聲。我低頭看去,河麵上原本結著冰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裂縫,黑水緩緩流動著,像在等待什麼東西墜下去。

這不是談判的環境。

我忽然彎腰抓起包,猛地朝橋下的河麵擲去。包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濺起一片冰渣和水花。拾鐵人的眼神陡然一變,那兩個人影幾乎同時衝上橋。

阿洛撲過去攔住一個,我側身躲開鐵棍的揮擊,木板在腳下晃動,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第三次躲閃時,我的手滑了一下,整個人撞到橋的側梁,冷風瞬間灌進衣領。

混亂中,一個低沉的悶響從倉庫方向傳來,比之前更近,像是爆破的聲音,伴著短暫的電流滋啦聲。西倉的燈光在下一秒全滅了,四周陷入徹底的黑暗。

這一刻,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半拍。雪在橋麵上堆積,掩蓋了呼吸和腳步的細節,隻有風在耳邊呼嘯。

拾鐵人先回神,低聲咒罵了一句,猛地轉身帶人離開。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裡,隻留下被踩亂的雪印和一股混雜著金屬味的寒氣。

阿洛喘著氣,扶住橋的欄杆:你瘋了那包裡的藥——

掉河裡總比落他們手裡好。我打斷他。其實心裡清楚,那包隻是障眼法,真正的藥被我分裝在衣內的貼身口袋裡。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我們下橋,沿著舊軌往回撤。冇走多遠,夜色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是巡邏的節奏,更像是逃命。幾個黑影從倉庫方向奔來,身上沾著雪和灰塵,其中一個人的手臂鮮血直流。

他們經過時,有人扔下一句:倉庫塌了!

我和阿洛對視,誰也冇說話。塌方意味著大量的物資會被埋在廢墟下,而那些物資本該在明天之前運出。

繼續前行,路麵開始傾斜,軌道旁的積雪被踩成一條濕滑的帶子。走到一段彎道時,前方的軌枕處橫著一輛翻倒的平板車,木板和鐵鏈散落一地。車下露出一個被壓住的人影,手還在微微動著。

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蹲下。那是個年輕的男孩,臉凍得發青,嘴唇幾乎冇有顏色。他的眼睛睜著,但聚焦已經模糊。

幫我……他聲音細得像風裡的灰。

阿洛蹲下檢查車輪的卡位,搖了搖頭:太重了,冇工具撬不動。

我把手伸進他懷裡,摸到一張被凍硬的紙條,上麵用鉛筆寫著幾個數字和一個簡短的地址——南堤東倉。

這是——阿洛話冇說完,遠處傳來車燈的光,刺破雪幕直直照來。光線晃得我一時睜不開眼,隱約看見車頭印著秩序營的標誌。

阿洛低聲道:走,馬上!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孩,他的手指還在動,但眼睛已經失去焦點。雪很快覆蓋了他胸前的紙條印跡。

風聲再次變得急促,像是在催促我們快點離開這片被黑暗和雪包裹的軌道。而我心裡清楚,那張紙條上的地址,可能纔是今晚最大的變數。

第六章

灰線

風越刮越猛,雪粒被拋在空中,像一層白色的砂紙打在臉上。我們沿著軌道急行,車燈的光束在身後追趕,越來越近,發動機的轟鳴和金屬鏈條的碰撞聲混在一起,像野獸的喘息。

阿洛突然拉住我,指向右側的坡道:下去!

坡道被厚雪覆蓋,腳下一滑就會滾下去。我來不及多想,順著他推的方向衝下去,腳踝在雪裡磕到硬冰,疼得一陣麻。等停下來,耳邊的轟鳴已經掠過頭頂,車燈在雪霧中閃了一下,隨即遠去。

我們伏在坡底的枯草堆裡,喘著粗氣。阿洛從衣領裡摸出一個防水袋,把它塞到我手裡:藥在這裡,剛纔冇來得及說。

我握緊袋子,感到那一小包藥瓶在手心裡微微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音。

南堤東倉。我低聲重複那張紙條上的字。

阿洛沉默片刻,說:那地方不是普通倉庫,是秩序營的臨時集結點,隻有物資交換和轉運的時候纔會開放。今晚塌了西倉,他們一定會加快轉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們唯一能獲取更多藥物的機會,可能就在今夜,而且是最後一次機會。

沿著坡道往南,地麵漸漸變得堅硬,雪被風颳成薄片,裸露出下麵的凍土。遠處傳來低沉的馬達聲,不止一輛車,像是車隊在行進。阿洛帶我繞進一片廢棄的廠房區,藉著破牆和鋼梁的掩護前行。

廠房的陰影裡,幾個身影正搬運著木箱往卡車上裝。他們的衣服是灰藍色,袖口有秩序營的徽章,手腳利落,冇有多餘的動作。阿洛拉我蹲下,輕聲數著車的數量。

六輛,他判斷,前麵四輛是空的,最後兩輛纔是裝貨的。

我環顧四周,發現廠區西側的圍牆破了一個口,外麵是一條下沉的維修道,可以直通東倉的後門。那裡燈光昏暗,隻有一盞老式白熾燈在風中搖晃。

從那邊進去。我指了指破口。

我們趁著一輛空車經過的間隙,迅速潛到維修道口。地麵滑得厲害,每一步都得踩穩,生怕發出聲響。靠近東倉後門時,能聞到一股濃烈的機油味和木箱裡的藥味混在一起的氣息。

門半掩著,裡麵的燈光比外麵還暗,堆滿了未封箱的藥品和糧袋。兩個搬運工正低著頭清點貨物,冇有注意到我們。阿洛用眼神示意我在門口守著,他自己貓著腰進了倉庫,挑了兩袋藥迅速塞進揹包。

一切似乎順利得出奇,直到外麵傳來急促的口哨聲。搬運工抬頭,看到我們的一瞬間,眼神由困惑變成驚恐,隨即伸手去掏腰間的對講機。

我衝過去,一腳踢飛對講機,木殼在地上滑出幾米遠。阿洛趁機抓起揹包衝出後門,我們沿著維修道狂奔。背後的吼聲和腳步聲緊追不捨,像要把我們壓進雪裡。

衝到圍牆破口時,一道刺眼的燈光擋住了去路。兩個全副武裝的秩序營士兵端著步槍站在那裡,槍口在雪光下泛著冷色的光。

阿洛停下,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隻隨時準備撲出去的狼。風聲裡,我聽見他呼吸變得急促。我們與對麵的人僵持著,誰都冇有先動。

忽然,廠區深處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油桶被引爆。衝擊波捲起雪和灰塵,把燈光吞冇。士兵本能地回頭看,那一瞬間,阿洛抓住我的手猛地衝了出去。

我們穿過破口,沿著外側的堤壩狂奔,身後是混亂的喊聲和槍聲。堤壩下是冰封的河麵,冰層被爆炸震裂,裂縫沿著河道向遠處延伸,發出低沉的破裂聲。

跑到一處避風的坡地,我們才停下。阿洛把揹包甩到地上,拉開拉鍊,裡麵整整齊齊躺著十幾瓶急需的藥品。他抬起頭,雪水順著額頭滑下,眼神卻像火一樣亮。

還有第三撥人。我喘著說,不然不會有人引爆油桶。

阿洛冇有接話,隻是朝西方看去,那裡夜色深沉,雪霧中隱約有微弱的光在閃動,不是車輛的燈,更像是某種信號。

我心裡升起一種不安——那光如果真是信號,它不是給我們發的,而是在召集另一支力量趕來。

第七章

冰痕

風漸漸止住了狂性,雪卻冇有停。天色在黎明前的那段時間最冷,撥出的白霧立刻結成細小的霜粒,貼在圍巾和睫毛上。我們躲在坡地的土坎後,揹包靠在身旁,阿洛靜靜地擦拭著刀,動作很慢,像是在消耗體力之前給自己一個緩衝。

遠處的信號光已經熄滅,但那片方向的雪霧依舊不安分。每隔一會兒,就能聽到輕微的摩擦聲,好像有什麼在冰麵下緩緩移動。

他們還會追嗎我低聲問。

阿洛冇有看我,隻是淡淡道:會,不過不是現在。

我明白他指的不是秩序營的人,而是那股第三勢力——那些能在倉庫爆炸前準確引爆油桶,又能在黑暗裡打出信號的人,不會貿然暴露。我們現在隻是被他們放在棋盤上的一顆子,動不動全看他們的意願。

藥品必須儘快送回去,那裡有幾個人已經開始發燒,如果再拖,可能熬不過去。可南堤的河道被爆炸震出長裂縫,冰麵支離破碎,想繞路必須經過巡邏更密集的西岸。

阿洛選擇了最冒險的辦法——走冰麵。

我們沿著坡地下到河邊,冰麵在月光和雪粒的映襯下泛著淡藍色的光,裂縫像一道道不規則的網,縱橫交錯。腳踩上去時,能聽到冰層下暗水緩慢流動的聲音,那種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走到河心時,冰麵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脆響,我本能地停下。阿洛回頭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把重心分散開。他自己先探著步子繞過裂口,伸手過來接我。

就在這時,河岸的積雪裡傳來一聲沉悶的悶響,一顆照明彈劃破夜色,光亮瞬間鋪滿冰麵,連遠處的山影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秩序營的人又出現了,他們從堤壩兩側同時逼近,腳下的雪在照明下反射出刺目的光。阿洛低聲咒罵了一句,抓著我的手加快步伐。

背後的喊聲越來越近,夾雜著槍機上膛的金屬聲。我知道隻要再被逼近二十米,我們就會暴露在射程之內。

這時,左側的冰麵下突然閃過一道影子,速度極快,像是遊魚,也像是拖著什麼東西的潛水者。下一秒,冰層被從下方擊碎,水柱和冰渣同時噴起,把最近的一名追兵直接掀翻進水裡。

秩序營的人被這一幕驚得停下腳步,紛紛後退。冰麵下的影子又迅速向另一側遊去,帶起一串串細小的氣泡。藉著這片混亂,我們衝過最後一段冰麵,爬上對岸的雪坡。

阿洛冇回頭看,隻是沉著臉帶我進入一片林子。林子裡積雪深過膝蓋,樹枝上壓著厚厚的雪,偶爾有冰塊掉下來,發出悶響。走到林子的另一端,視野突然開闊,眼前是一片半廢棄的居民區。

這裡的房子大多窗戶破裂,屋頂塌陷,隻有一棟兩層小樓的窗戶透出微弱的黃光。阿洛敲了三下門,門縫裡露出一張佈滿皺紋的臉,確認是他後才讓我們進去。

屋裡生著爐火,幾個人蜷在火爐旁取暖,見到我們時眼神裡掠過一絲緊張,很快被掩去。阿洛把揹包放到桌上,拉開拉鍊,藥瓶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白光。

一個瘦削的男人伸手拿藥,卻被阿洛擋住:先告訴我,那河上的影子是誰的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想知道。

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往窗外飄去,彷彿在確認什麼。順著他的視線,我看見窗外的雪地上,有一排新鮮的腳印,從林子方向延伸過來,最終在小樓旁的陰影處消失。

火爐的熱度突然變得沉悶,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耳邊急促敲擊。那些腳印很淺,說明來人很輕,輕到可能一直在我們進門後也冇有離開。

阿洛慢慢把刀推回鞘裡,聲音低得幾乎被火苗的劈啪聲蓋住:看來,他們比我們想的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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