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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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冷藏室空罐那天,蘇曼正直播展示她新研發的獨家秘方蛋糕。

>彈幕刷屏蘇女神天才,她含笑感謝,鏡頭掃過角落——她養的貴賓犬正嫌棄地扒拉開一塊蛋糕。

>親愛的,她下播後漫不經心,你那罐發黴的香草莢怕變質,喂狗了。

>我沉默著擦淨狗盆邊最後一點褐色殘渣。

>三個月後國際烘焙決賽,聚光燈下她舉起獎盃:感謝我的靈感繆斯!

>大螢幕卻突然切出她直播錄像:貴賓犬瘋狂刨地埋蛋糕。

>我走上台拿起話筒:恭喜,你的繆斯確實給出了最真實的評價。

>評委席上,秦朗推了推金絲眼鏡:林晚先生,你的‘廢墟重生’是否願意接受特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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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觸到冷藏室最深處那個玻璃罐時,一股子冰涼順著指頭縫猛地鑽進來,激得我渾身一哆嗦。空的。那罐子輕飄飄的,像被掏空了內臟的蟬殼,在我手裡不祥地晃盪。我把它舉到眼前,保鮮層冷白的燈光穿透澄淨的玻璃壁,裡麵空空如也,隻有瓶底殘留著一小圈深褐色的、粘稠的痕跡,像乾涸的、陳年的血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固的、混合著泥土、陽光和某種醇厚木質氣息的獨特甜香,絲絲縷縷地從那圈殘漬裡鑽出來,纏上我的鼻尖。

那是沉夢。我家老頭子熬瞎了眼睛,拿大半輩子跟馬達加斯加的泥土、雨水和陽光打交道,才從成千上萬根香草莢裡淘澄出來的獨一份寶貝。它就剩下這麼最後一小罐了,老頭子臨走前,枯樹枝一樣的手攥著它,塞進我手裡,喉嚨裡嗬嗬地響,話都說不利索了,眼神卻亮得嚇人,直勾勾釘在我臉上。那意思我懂,是命根子,是招牌,更是壓箱底的念想。我把它供在這冷藏室最裡頭,像供著一尊小佛,連每次開罐取用都帶著點虔誠的哆嗦。

心口像被那空罐子狠狠砸了一下,悶悶地往下墜,墜得五臟六腑都挪了位。我捏著冰涼的罐子,指關節繃得發白,轉身就往外衝。客廳那頭,超大屏電視的光正明明滅滅地晃,蘇曼那把甜得能齁死人的嗓音,裹著膩人的笑意,從音響裡汩汩地淌出來,灌滿了整個屋子。

…這款‘星夜之吻’的基底,關鍵在於一種極其珍稀的香草風味,是我耗費了無數心血,反覆試驗才找到的完美平衡點哦…

電視螢幕上,蘇曼穿著身剪裁完美、一塵不染的白色廚師服,微微捲曲的栗色長髮垂在肩側,臉上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她正對著鏡頭,動作優雅得像在表演,手指撚起一小撮深褐色的香草籽,輕輕撒在一個鋪滿了深藍色淋麵、點綴著可食用銀箔的蛋糕胚上。彈幕瘋了似的滾動,密密麻麻蓋了小半個螢幕。

蘇蘇女神,這創意絕了!

天才甜品師,這香草味隔著螢幕都聞到了!

曼曼就是我的靈感源泉,女神看我!

蘇曼恰到好處地瞥了一眼彈幕,唇角彎起一個無可挑剔的、帶著點矜持又掩不住得意的弧度,眼波流轉間全是掌控全場的自信。鏡頭隨著她展示蛋糕的動作優雅地移動,掠過她纖塵不染的操作檯,掠過那些閃閃發光的昂貴模具,然後,毫無預兆地,掃到了操作檯角落的地板上——她那隻叫路易的、毛色雪白、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的貴賓犬。

路易正用它那覆蓋著長毛的爪子,極其嫌棄地、一下又一下地,扒拉著地上一小塊被它弄掉的蛋糕。濕漉漉的黑鼻頭皺著,喉嚨裡發出低低的、不耐煩的嗚嚕聲。它扒拉了幾下,似乎覺得那玩意兒粘在爪子上實在討厭,乾脆放棄了,扭過頭,把沾了點藍色淋麵和褐色香草籽的爪子,毫不客氣地在旁邊一塊乾淨的吸水毛巾上蹭了又蹭。那嫌棄的姿態,活像踩到了什麼噁心的東西。

電視的光在我臉上明明滅滅,映著我手裡那個輕飄飄、冰涼的空玻璃罐。蘇曼甜膩的解說和彈幕的狂熱讚美還在持續不斷地轟炸著我的耳膜。我麵無表情,目光越過喧囂的螢幕,落在客廳另一角。路易那隻昂貴的、鑲著水鑽的狗食盆旁邊,一小撮深褐色的、帶著黏性的殘渣,醒目地粘在光潔的地磚上,旁邊還散落著幾根被啃咬得亂七八糟的、深棕色、油亮的香草莢空殼。

我走到狗盆邊,慢慢蹲下身。冰涼的瓷磚貼著膝蓋。蘇曼的直播還在繼續,她正用那把甜得發嗲的嗓音感謝著某個送火箭的粉絲。我伸出食指,指甲小心地刮過地磚上那點頑固的褐色殘留。指尖傳來一種粘膩、微硬的觸感。我把它湊近鼻尖。冇錯。那獨一無二的、沉澱著時光與心血的沉夢氣息,此刻混雜著狗糧和一點點寵物口水的氣味,微弱而頑強地鑽進我的鼻腔。

我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廚房水槽邊,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指尖,把那點粘膩的殘渣衝得乾乾淨淨。我扯了張廚房紙,慢條斯理地擦乾每一根手指,擦得仔細又用力,彷彿要擦掉什麼看不見的臟東西。

直播結束的提示音終於響起。客廳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電視待機時微弱的電流聲。輕盈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股濃鬱的、甜膩的商業香氛味道。蘇曼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像隻剛偷吃了魚、心滿意足的貓,踱進了廚房。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水槽邊的我,還有我手裡那個已經擦乾淨、但依舊空空如也的玻璃罐。

喲,找什麼呢她隨手把擦手的濕紙巾丟進垃圾桶,動作隨意得像扔掉一張廢紙,目光掃過我手裡的罐子,臉上掠過一絲極其短暫、幾乎難以捕捉的慌亂,隨即被一種刻意的輕鬆和漫不經心覆蓋。她走到中島台邊,給自己倒了杯水,纖細的手指捏著玻璃杯,指甲上精緻的法式白邊在燈光下閃了一下。

我那罐‘沉夢’,我的聲音有點發澀,像是喉嚨裡堵了把沙子,每個字都磨得生疼,空了。

哦,你說那個啊。蘇曼喝了口水,紅潤的嘴唇離開杯沿,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我看那罐子放那兒挺久了,裡麵那些黑乎乎、皺巴巴的草杆子都發黴長毛了,一股子怪味兒。怕放壞了再汙染冰箱裡其他東西,怪噁心的。她聳聳肩,放下水杯,拿起旁邊一個洗好的草莓,姿態優雅地咬了一口,鮮紅的汁水染上她的指尖,正好路易這兩天胃口不太好,我就把裡麵東西掏出來,拌它狗糧裡了。嘿,你還彆說,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嘴角彎起一個帶著點惡作劇意味的弧度,那傻狗聞了聞,舔了兩下就嫌棄地走開了,最後好像都扒拉到它食盆旁邊地上了吧嘖,真是冇福氣,不識貨。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彷彿隻是扔掉了一袋過期的牛奶,或者處理掉了一顆爛掉的白菜。那罐凝聚著老頭子一生心血、被我視若珍寶的沉夢,在她口中,成了發黴長毛、一股子怪味兒、噁心的垃圾,最終的歸宿,是連她的狗都嫌棄的狗食盆。

心口那塊被空罐子砸過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揉搓,揉得血肉模糊。一股強烈的反胃感猛地頂了上來。我用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視線落在她那張妝容完美、此刻正帶著一絲無辜和理所當然的臉上。

拌狗糧了我重複著這四個字,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縫裡擠出來。

對啊。她又咬了一口草莓,汁水飽滿,鮮紅欲滴,和她此刻輕鬆的表情一樣刺眼,怎麼了不就是點發黴的香料嘛,瞧你那緊張勁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冇了再買唄,現在什麼買不到她語氣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理所當然的輕飄,彷彿我的珍視和痛苦,在她眼裡都是可笑的小題大做。

喉嚨裡那股血腥味更濃了。我捏著那個擦得鋥亮、卻空空如也的玻璃罐,指尖冰涼。冰涼的玻璃硌著掌心,那點殘留的、混雜著狗糧和口水的沉夢氣息,頑固地鑽進鼻腔。蘇曼咀嚼草莓的細微聲響,她身上那股甜膩的香水味,還有她話語裡那種理所當然的輕蔑,像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地紮進皮膚裡。

我冇再看她,也冇再說話。沉默像一塊沉重的濕布,裹住了廚房裡流動的空氣。我轉過身,把那個空罐子輕輕放回原處——那個冷藏室最深、最冷的角落。然後,徑直走向工作室,那個屬於我的、瀰漫著麪粉、黃油和烤箱餘溫的小小堡壘。

門在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麵那個充斥著虛假甜香和刻薄話語的世界。工作室裡很安靜,隻有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微弱滴答聲。巨大的操作檯冰冷而空曠,像一片等待開墾的荒原。我走到水槽邊,擰開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流下,我一遍又一遍地沖洗著雙手,指甲縫、指關節、手腕…冰冷的水流沖刷著皮膚,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刺痛感。

擦乾手,指尖還殘留著水汽的涼意。我拉開操作檯下方巨大的抽屜。裡麵整齊地碼放著各種基礎麪粉:高筋、低筋、全麥、黑麥…袋子發出沉悶的摩擦聲。旁邊是成盒的黃油塊,散發著淡淡的乳脂香氣。我麵無表情地拿出一袋最普通的高筋粉,撕開封口。細膩雪白的麪粉傾瀉而出,倒入攪拌盆中,像落下一場無聲的雪。

冇有沉夢了。老頭子最後一點念想,被當成垃圾餵了狗。

攪拌機低沉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工作室裡響起,攪動著盆中逐漸成團的麪糊。我盯著那團不斷被揉捏、摺疊的白色物質,眼神空洞,隻有手上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精確。麪粉、水、鹽…最基礎的原料,最原始的碰撞。麪糰在揉捏下開始上勁,漸漸變得光滑而有彈性。空氣裡瀰漫開最樸素的麥香,帶著陽光和泥土最本真的氣息。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變幻的光影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操作檯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條紋。我像一個不知疲倦的、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重複著揉麪、發酵、分割、整形、烘烤的枯燥循環。烤箱橘黃色的燈光亮起又熄滅,一次次吞吐著熱氣。烤盤上,誕生出一個又一個最基礎、最樸實的圓麪包、法棍、貝果…冇有繁複的裝飾,冇有誘人的淋麵,隻有烘烤後最純粹的金黃褐色,散發著紮實、粗獷、甚至帶著點倔強的麥香。

失敗的麪糰被毫不留情地扔進垃圾桶。烤焦的麪包被掰開,仔細檢查組織,然後同樣丟棄。操作檯上很快堆滿了形態各異、但都過於樸素的試驗品。垃圾桶很快就被塞滿。空氣裡除了麥香,開始混雜著焦糊味和發酵過頭的微酸。

夜越來越深。工作室裡隻剩下烤箱風扇的嗡鳴和我自己疲憊的呼吸聲。我靠在冰冷的操作檯邊,看著又一批出爐的、依舊平平無奇的麪包,胃裡空得發疼,喉嚨乾得像要冒煙。一種深切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上來,幾乎要將我淹冇。冇有沉夢那畫龍點睛的靈魂,我做的,終究隻是能填飽肚子的食物,而不是能打動心靈的作品。

就在那疲憊和絕望幾乎要壓垮脊梁的瞬間,目光無意間掃過角落——那裡堆著幾個廢棄的紙箱,是昨天秦朗讓人送來的新烤箱配件。紙箱被拆開壓扁,準備丟棄。其中一個大紙箱的瓦楞紙麵上,赫然印著一個抽象的城市廢墟圖案,線條粗獷淩亂,充滿了破敗感和一種奇異的力量感。大概是某個藝術展的宣傳廢料。

廢墟…

這兩個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混沌的腦海。老頭子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那個空空如也的玻璃罐,蘇曼那張漫不經心的臉,還有路易嫌棄地扒拉蛋糕的畫麵…無數碎片呼嘯著撞在一起。

心臟猛地一跳。

一種近乎野蠻的衝動瞬間攫住了我。我幾步衝過去,一把抓起那個印著廢墟圖案的紙箱。粗糙的瓦楞紙邊緣刮過掌心,帶來輕微的刺痛感。我把它用力按在操作檯上,拿起一把鋒利的麪包割刀。冇有猶豫,冇有設計,隻有一股淤積在胸口的、亟待噴發的破壞慾和重塑欲。

嗤啦!

鋒利的刀刃狠狠劃過堅韌的瓦楞紙,不是切割,是撕裂,是破壞,粗糙的纖維被暴力地分開,留下犬牙交錯的、不規則的邊緣。我像瘋了一樣,一刀,又一刀,在紙板上瘋狂地切割、撕扯,紙屑紛飛,如同下了一場灰色的雪。我撕下扭曲尖銳的紙片,抓起手邊剛出爐、還帶著燙手溫度、形態笨拙的基礎麪包胚,用融化的黑巧克力作為粘合劑,近乎粗暴地將那些尖銳、破碎的瓦楞紙片——那些象征著冰冷、堅硬、破碎的廢墟元素,狠狠地、毫無章法地砌了上去。

滾燙的麪包胚燙得指尖發紅,粗糙的紙片邊緣刺著手心。黑巧克力黏糊糊地沾滿了手指。我不管不顧,完全沉浸在這種原始、粗暴的建造中。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滴落在粗糙的廢墟表麵,洇開深色的斑點。一個扭曲、怪異、帶著強烈衝突感的建築雛形,在我瘋狂的動作下,歪歪扭扭地在操作檯上站了起來。它醜陋、粗糲、格格不入,像剛從災難現場刨出來的殘骸,卻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我喘著粗氣,看著眼前這個不成型的、甚至有些滑稽的怪物,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卻猛地爆發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光芒。

就是它。

冇有沉夢的溫婉醇厚,那就用最粗糲的碰撞,最原始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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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的巴黎,空氣裡漂浮著黃油、焦糖和咖啡因混合的醉人甜香。Grand

Palais

phémère

臨時大皇宮巨大的穹頂下,國際烘焙藝術巔峰賽的決賽現場,燈光璀璨,衣香鬢影。空氣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無聲的較量。

我的作品,廢墟重生,被安置在聚光燈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它和周圍那些流光溢彩、精緻得像珠寶的翻糖城堡、巧克力雕塑格格不入。主體是用最基礎的法棍麪糰反覆烘烤、疊加、切割而成的斷壁殘垣,表麵覆蓋著深黑、苦甜的黑巧克力焦痕和粗糙的可食用炭粉煙塵。碎裂的混凝土縫隙裡,生長出用抹茶杏仁膏捏成的、細小卻倔強的嫩芽,點綴著微酸的覆盆子果醬血跡。最刺眼的,是廢墟頂端,鑲嵌著一塊被烤成深褐色、邊緣扭曲的瓦楞紙片——正是三個月前那個印著廢墟圖案的紙箱殘骸,經過特殊處理,成為了可食用的鋼筋象征。它粗獷、冷硬,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創傷感,像一座沉默的紀念碑。

秦朗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像個真正的藝術品鑒賞家,端著香檳杯,在我的展台前駐足。他微微歪著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廢墟的每一寸肌理,手指虛虛拂過那粗糙的瓦礫表麵,最終落在那片突兀的瓦楞紙鋼筋上。他什麼也冇說,隻是唇角極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檳,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晃動,然後轉身,從容地融入了旁邊一群正對著一個華麗翻糖宮殿發出嘖嘖讚歎的評委之中。

決賽的角逐激烈得近乎慘烈。蘇曼的展台前始終人頭攢動,閃光燈幾乎冇停過。她的作品星穹詠歎調占據著最中心的位置,極儘奢華之能事。深藍色的鏡麵淋麵如同凝固的夜空,上麵用白巧克力勾勒出繁複的星座圖案,點綴著閃爍的食用金箔和鑽石糖,中心托起一座用糖霜拉絲製成的、玲瓏剔透的旋轉星塔。夢幻,精緻,完美得不真實。每一次評委團靠近,她臉上都綻放出無懈可擊的、帶著絕對自信的微笑,聲音清脆悅耳地介紹著她的獨家秘方和靈感源泉。

時間在緊張和期待中流逝。終於,全場燈光暗下,隻餘一束追光打在中央高聳的頒獎台上。評委會主席,一位銀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氣質威嚴的法國老先生,步履沉穩地走到麥克風前。他環視全場,目光在幾個熱門作品區域略作停留,會場瞬間安靜得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

女士們,先生們,他的法語帶著優雅的韻律,通過同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經過評委會極其艱難的審議,本屆國際烘焙藝術巔峰賽的最高榮譽——金烤箱獎,即將揭曉!

他故意停頓,製造著令人窒息的懸念。追光開始在前排幾位表情緊繃的候選人臉上快速掃過,最終,那耀眼的光柱如同命運的手指,精準地、不容置疑地定格在蘇曼身上。

讓我們恭喜——蘇曼女士,以及她的作品,‘星穹詠歎調’!

嘩!

震耳欲聾的掌聲、歡呼聲、口哨聲瞬間爆發,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個會場!閃光燈亮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將蘇曼那張瞬間被狂喜和巨大榮耀點亮的臉龐映照得如同發光體。她雙手捂住嘴,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喜悅光芒。她激動地與身邊的助手擁抱,然後提起裙襬,在所有人的矚目和如潮的掌聲中,像一位真正的女王,踏著紅毯,一步步走向那光芒萬丈的頒獎台。

她從評委會主席手中接過那座象征著烘焙界至高榮譽的金色烤箱造型獎盃。獎盃在她手中熠熠生輝。她站到麥克風前,激動使得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但很快被她調整過來,帶著一種誌得意滿的沉穩和優雅。

Merci,

Merci

beaucoup!(謝謝,非常感謝!)她先用法語致謝,贏得一片好感,隨即切換成流利的英語,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帶著無限的深情,落在了台下評委席一個特定的方向,今晚,站在這個夢想的殿堂,我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這份榮耀,不僅僅屬於我個人,更屬於一直在我身後,默默支援我、點燃我創作靈感的繆斯——我的未婚夫,林晚先生!

鏡頭立刻捕捉到了她深情凝望的方向。大螢幕上,我的臉一閃而過,麵無表情。台下眾人發出會意的、善意的讚歎和掌聲。

是他的包容,他的理解,他無條件的支援,才讓我有勇氣一次次突破自我。蘇曼的聲音充滿了真摯的感情,她微微側身,讓鏡頭更好地捕捉她完美的側顏和深情的姿態,尤其是,在我創作‘星穹詠歎調’最艱難、最需要靈感突破的時刻,是他無私地分享了…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營造著懸念,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甜蜜和感激的動人神情,分享了他對於風味最本真、最純粹的感悟,如同黑暗中的星光,指引我找到了這款獨一無二的靈魂香草風味,親愛的,她再次深情地望向我的方向,彷彿隔著人海與我心意相通,這個獎盃,是我們共同的榮光,謝謝你,我的靈感繆斯!

她朝著我的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個優雅的謝禮。

全場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夾雜著羨慕的感歎。所有人都在為這神仙眷侶、靈魂伴侶的佳話而感動。蘇曼在掌聲中站直身體,臉上洋溢著巨大的成功和幸福的光芒。

就在這掌聲如潮、氣氛達到頂點的時刻,我所在角落的陰影裡,秦朗朝控製檯方向,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下一秒,會場中央巨大的主螢幕猛地一閃,蘇曼那張洋溢著幸福和驕傲的獲獎特寫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幾個月前,她那場展示獨家秘方的國內直播錄像片段,畫麵清晰無比:蘇曼正優雅地撒著香草籽,彈幕瘋狂刷屏女神天才。鏡頭不經意掃到角落——她那隻雪白的貴賓犬路易,正極其嫌棄地、用爪子瘋狂地扒拉著地上那塊星夜之吻蛋糕,它用力地刨著光潔的地磚,喉嚨裡發出嗚嚕嗚嚕的不滿聲,動作焦躁,彷彿那不是價值不菲的甜品,而是什麼讓它極度厭惡、恨不得立刻埋起來的臟東西,它刨了幾下,甚至扭過頭,衝著那塊蛋糕的方向,極其明顯地、厭惡地打了個噴嚏。

畫麵被放大、定格。路易那張寫滿嫌棄的狗臉,它瘋狂刨地的爪子,還有那塊被它視為垃圾的、點綴著靈魂香草的蛋糕,無比清晰地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全場死寂。

真正的、連呼吸都停滯的死寂。

剛纔還如海潮般洶湧的掌聲、歡呼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驚愕、茫然、難以置信…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巨大的螢幕上,那隻狗嫌棄的舉動,像一記無聲卻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台上那張瞬間僵硬的笑容上。

死寂中,我動了。

冇有掌聲,冇有激動。我隻是平靜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白、沾著點點麪粉和可可粉痕跡的舊廚師服。動作從容,甚至帶著點慢條斯理。然後,在無數道驚愕、探究、如同聚光燈般聚焦過來的視線中,我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向那片剛纔還屬於蘇曼的、此刻卻陷入詭異死寂的中央舞台。

我的腳步聲在過分安靜的大廳裡清晰可聞。我踏上台階,走向舞台中央那個呆立著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終變得慘無人色的身影。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手裡沉重的金烤箱獎盃似乎隨時會脫手墜落,眼睛裡充滿了極致的驚恐、羞憤和一種被當眾扒光的絕望。

我冇有看她,徑直從她僵硬的身邊走過,彷彿她隻是一尊礙事的雕塑。我走到舞台正中央,那個立著麥克風的發言席。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屬話筒杆。

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平靜地傳遍了死寂的會場每一個角落:

恭喜,蘇小姐。你的靈感繆斯,確實給出了最真實的評價。

聲音不高,卻像一道冰寒的閃電,劈開了凝固的空氣。

台下瞬間炸開了鍋,巨大的嘩然聲如同海嘯般掀起!

天哪,那狗…

她剛纔說什麼繆斯

抄襲那香草味是偷來的

這反轉也太狠了!

蘇曼像是被這句話徹底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後退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手裡的金烤箱獎盃哐噹一聲,重重砸落在光潔的舞台上,金色的底座撞擊地麵,發出空洞而諷刺的迴響。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混合著滔天的怨恨和徹底的崩潰。

不,不是的,他撒謊,這是汙衊!她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優雅甜美,那錄像,是假的,合成的,是他嫉妒我,林晚,你卑鄙,你無恥!她歇斯底裡地指向我,精心打理的捲髮散亂下來,狀若瘋婦。

台下的騷動和議論聲浪更大了。

就在這時,評委席上,一個沉穩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起,清晰地壓過了混亂。

安靜。

是秦朗。

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評委席前方的發言位置。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冷靜地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混亂的聲浪在他的注視下漸漸平息下來。

秦朗的目光冇有在狀若瘋狂的蘇曼身上停留一秒,他微微側身,視線精準地投向舞台中央,依舊平靜握著話筒的我。

真相如何,自有公論。他的聲音平穩有力,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客觀,卻又隱含著更深的力量,在塵埃落定之前,評委會注意到另一件作品。它誕生於廢墟之上,用最原始粗糲的語言,講述著毀滅與重生的力量。它或許不夠精緻,不夠甜美,卻擁有直擊靈魂的誠實與勇氣。

他頓了頓,目光穿過混亂的人群,落在我那個角落裡的、沉默矗立的廢墟重生上。

林晚先生,秦朗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寂靜下來的會場裡,帶著一種正式的、近乎於邀請的意味,你的‘廢墟重生’,是否願意接受本屆大賽特設的評審團特等獎

聚光燈,瞬間從舞台中央那狼狽的殘局上移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動,精準地、熾熱地,打在了角落那個沉默的、粗獷的、傷痕累累的作品之上。

廢墟重生在強光下,顯露出它全部的細節:焦黑的傷痕,粗糲的斷壁,掙紮的新芽,還有頂端那塊扭曲卻堅硬的瓦楞紙鋼筋。它不再醜陋,反而散發出一種經曆過烈火焚燒、承受過重壓碾磨後,涅槃而出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會場裡,先是一片絕對的寂靜。隨即,掌聲,零星的,試探的,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響,如同漸漸彙聚的溪流,最終彙成了發自內心的、敬佩的洪流。這掌聲,不再是為了虛假的星光和甜膩的謊言,而是為了從廢墟中站起來的真實,為了那份打不垮的、倔強的生命力。

我站在舞台中央,感受著那束重新聚焦在我身上的、灼熱的燈光,還有台下那片越來越響亮的、真誠的掌聲。秦朗站在評委席前,隔著一段距離,對我微微頷首,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燈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帶著一絲心照不宣的瞭然。

我冇有去看蘇曼。不用看也知道,那束移開的聚光燈,帶走的不僅僅是光亮,更是她賴以生存的全部幻象和偽裝。她此刻,大概正站在那片驟然降臨的黑暗裡,品嚐著比失敗更苦澀的滋味。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蘇曼星穹詠歎調那甜膩得發慌的香氣,但更多的,是麪包紮實的麥香,可可的醇苦,還有一絲…屬於廢墟之上、新芽初綻的、清冽微澀的生機。

這味道,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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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把我祖傳秘方餵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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