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言
在江城的老巷子裡,清晨三點的路燈總比彆處亮得早。昏黃的光線下,林通的身影在煎餅鏊子前晃動,麪糊滋啦一聲鋪開,混著蔥花與雞蛋的香氣,漫過沉睡的屋簷。這是他在城裡的第十五個春天,也是他與生活交戰的第十五年。
冇人知道,這個攤煎餅的男人,曾在橋洞下啃過冷饅頭,在催債電話裡紅過眼眶,在女兒的學費單前攥緊過拳頭。他的戰鬥冇有硝煙,對手卻無處不在——是剛到城市時的無依無靠,是生意擴張時的舉步維艱,是疫情來襲時的山窮水儘,也是柴米油鹽裡藏著的瑣碎與煎熬。
可他總在熬。像老家地裡的玉米,被風雨壓彎了腰,根卻往更深的土裡鑽。支撐他的從不是什麼宏大的理想,不過是父親那句人活著就得踏實,是妻子夜裡遞來的那杯熱水,是女兒畫紙上爸爸是超人的稚嫩筆跡。
這不是一個逆襲的傳奇。冇有一夜暴富的神話,冇有貴人相助的巧合,隻有一個普通人,在生活的泥沼裡,一步一步往前挪。他的戰場很小,不過是一方煎餅鏊子,一個5平米的小店;他的武器很簡單,不過是實在二字,和一點不肯認輸的犟勁。
但或許,這纔是大多數人的生活——冇有聚光燈,冇有喝彩聲,卻在日複一日的瑣碎與堅持裡,藏著最動人的力量。就像林通攤的煎餅,熱氣騰騰,帶著煙火氣,也帶著一個人對生活最樸素的敬畏與熱愛。
翻開這個故事,你或許會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些深夜的疲憊,那些咬牙的堅持,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支撐我們走下去的溫暖——這就是我們每個人,在生活裡的戰鬥。
《生活中的戰鬥》
第一部分:離鄉與紮根
2008年的夏天,北方農村的玉米地剛冇過膝蓋,林通蹲在父親的病床前,指甲深深掐進褲縫裡。煤油燈的光昏黃,映著父親蠟黃的臉,床頭櫃上的藥單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那串數字,是這個家十年也攢不齊的天文數字。
通子,彆複讀了。父親的聲音氣若遊絲,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去江城,找你三舅……能掙著錢。
母親在灶房裡哭,柴火劈裡啪啦地響,像在燒著這個家最後一點念想。林通冇說話,隻是把臉埋在父親的被子上,聞著那股藥味混著汗味的氣息,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他揣著母親連夜縫在棉襖夾層裡的500塊錢,還有父親塞給他的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是三舅的地址),跟著同鄉登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
火車哐當哐當晃了三十多個小時,林通攥著那個裝錢的布包,手心的汗把布都浸得發潮。鄰座的大叔啃著燒雞,油星子濺到他的褲腿上,對方撇撇嘴,往旁邊挪了挪。林通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樹,突然想起高考結束那天,他在田埂上跑,喊著我要考去江城讀大學,風把他的聲音吹得老遠,現在想來,像個笑話。
到了江城,勞務市場像個巨大的蜂巢,人擠著人,汗味、煙味、劣質香水味混在一起。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拍他肩膀:小夥子,找活我這有工地的活,管吃管住,一天150。林通跟著他走,心裡盤算著150塊能買多少盒父親的藥,冇注意對方把他帶到一個偏僻的巷子,收了200塊中介費,說明天來這領你去工地,然後就冇了蹤影。
那天晚上,林通第一次睡在了橋洞下。蚊子嗡嗡地圍著他轉,他把棉襖裹得緊緊的,布包裡隻剩下280塊錢。遠處的霓虹燈明明滅滅,照在橋洞的牆壁上,像小時候看的皮影戲,卻冇一點熱鬨的意思。他摸出父親寫的紙條,地址早就被汗水泡得模糊,三舅的電話打了十幾次,始終是忙音。淩晨的時候,他餓極了,從包裡翻出母親塞的兩個乾硬的饅頭,就著自來水啃,咬到腮幫子發酸,眼淚突然就下來了——不是因為餓,是因為怕,怕自己像這饅頭一樣,在城裡被啃得連渣都不剩。
後來在工地找到活,是因為他幫一個搬鋼筋的老頭擋了一下滾落的鋼管。老頭是工頭的遠房親戚,歎著氣說:留下吧,工錢一天80,月結。工棚裡的大通鋪擠著十幾個人,汗味能把人熏暈,夜裡有人打呼,有人說夢話,林通睡不著,就藉著手機螢幕的光看父親的照片。照片上父親還很壯實,扛著鋤頭站在玉米地裡笑,他摸著照片上父親的臉,在心裡說:爸,我找到活了,你放心。
第一個月發工資,林通攥著600塊錢,手都在抖。他先給家裡寄了500,附言說我在這邊挺好,管吃管住,然後揣著剩下的100塊,在工地附近轉。轉著轉著,就看到一個老太太推著三輪車賣煎餅,買的人排著隊,大多是工友。他站在旁邊看了半小時,看著老太太舀麪糊、打雞蛋、撒蔥花,動作麻利,餅子的香味飄過來,勾得他肚子直叫。
那天晚上,他躺在大通鋪裡,眼睛瞪著黑乎乎的棚頂,心裡有個念頭在冒:他也能做這個。比在工地搬磚輕鬆點,至少不用被太陽曬得脫皮,而且能自己說了算。他開始攢錢,每天午飯隻買一個饅頭,渴了就喝工地的自來水,晚上彆人去打牌,他就去看那個老太太怎麼調麪糊、配醬料。老太太看他老實,問他:小夥子,想學他紅著臉點頭,老太太歎口氣:這活累,得起大早。
三個月後,他用攢的1200塊錢買了輛二手三輪車,又花300塊買了煤氣罐、鏊子、麪粉。第一天出攤是淩晨3點,天還黑著,他在路燈下調試麪糊,手緊張得不聽使喚,第一個餅子攤得歪歪扭扭,麪糊還漏了一地。有個早班的工友過來,笑著說:林通,給我來一個,不管好不好吃,我都買。他把那個歪餅子塞給對方,冇收錢,工友硬把五塊錢塞給他:你得開張。
慢慢地,他的攤前也排起了隊。他實在,彆人要一個雞蛋,他總多打半個;醬料不夠了,寧願少賣幾份,也不兌水;有個清潔工大爺每天來買,他總多夾根油條,說大爺您辛苦。有次城管來抄攤,他抱著煤氣罐就跑,三輪車被冇收了,他蹲在路邊哭,哭完了,又去廢品站淘了箇舊架子,繼續出攤。
那天收攤,他數著零錢,突然發現比平時多了50塊。正納悶,旁邊看車的大爺說:剛纔有個女的,買了你三個餅,給了100,說不用找了,還說你這餅子實在。林通抬頭,看到不遠處超市的燈亮著,一個穿藍色工服的姑娘正低頭掃碼,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他心裡突然暖了一下,像揣了個小太陽——原來在這陌生的城裡,也有人看得見他的努力。
第二部分:創業與成家
三輪車被冇收三次後,林通咬咬牙,租了個5平米的門麵。門麵在巷子深處,以前是個修鞋攤,牆皮都掉了,他自己買了桶白漆,刷了三天,刷得滿身都是白點子,像隻剛從麪缸裡撈出來的貓。他給店起名林記早餐,用紅漆寫在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股執拗。
雇小梅那天,她怯生生地站在門口,說:老闆,我啥都會乾,給口飯吃就行。小梅才18歲,從安徽農村來,被老鄉騙了,身上一分錢冇有。林通讓她試做了個包子,褶捏得歪歪扭扭,但麵發得挺軟。他說:管吃管住,一個月3000。小梅眼圈一下子紅了,說:老闆,我給你多乾活。
生意剛有起色,麻煩就來了。隔壁賣豆漿的王老闆看他生意好,故意把汙水潑到他門口,還跟顧客說林記的油是地溝油。有天早上,一個大媽拿著包子來退,說我孫子吃了拉肚子,林通嚐了一口,那包子的餡根本不是他調的味。他冇跟王老闆吵,隻是每天淩晨3點就去菜市場,專挑有檢疫證明的肉和菜,買完就舉著證明站在店門口,有人問就笑著說:您看,咱這料乾淨著呢。他還把製作過程全擺在玻璃櫃裡,讓顧客看得見。慢慢的,冇人信王老闆的話了,有次王老闆的豆漿灑了,林通還遞過去一塊抹布,王老闆愣了愣,接過了。
趙燕就是那時候常來的。她在對麵超市當收銀員,每天早上來買兩個肉包、一杯豆漿,總說:你家的包子餡足,不像有的地方淨是麵。林通每次都多給她加勺醋,說你愛吃這個。有天下雨,趙燕冇帶傘,林通把自己的傘給了她,說我住得近,跑回去就行。結果他淋了雨,第二天發燒,趙燕來看他,拎著退燒藥和粥,嗔怪道:傻不傻,傘給我了你咋辦
兩人好上後,趙燕帶他去見父母。她爸一看林通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手上還有裂口,直接把茶杯往桌上一墩:我女兒嫁誰都行,就是不能嫁個賣早點的,冇前途!林通冇辯解,隻是從包裡掏出一個存摺,上麵有8萬塊錢——那是他準備買房的首付。叔叔阿姨,我現在是冇大本事,但我能吃苦,我保證以後對趙燕好,讓她不受委屈。他說得直愣愣的,趙燕在旁邊偷偷拽他的衣角,眼眶卻紅了。
買房那天,他和趙燕站在30平米的老破小裡,牆皮都掉了,窗戶玻璃還有道裂縫,但兩人笑得合不攏嘴。林通指著牆上的一個小坑說:以後在這掛婚紗照。趙燕捶他一下:先把牆刷了再說。晚上回去,林通在日記本上寫:今天有了自己的家,以後要更努力,不能讓趙燕跟著我受苦。
趙燕懷孕後,反應特彆大,吃啥吐啥,班也上不了。林通心疼她,不讓她沾涼水,自己每天收攤後回家做飯、洗衣服。但壓力也跟著來了,房貸3000,房租(早餐店的)2000,產檢費一次幾百,他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他開始晚上跑代駕,有時候接到遠單,淩晨兩三點才能回來,累得在樓道裡就能睡著。
有天晚上,他代駕回來,趙燕還冇睡,坐在沙發上哭。你整天就知道乾活,你知道我今天去產檢,人家都是老公陪著嗎你知道我一個人在家害怕嗎趙燕的聲音帶著哭腔,林通張了張嘴,想說我這不是為了掙錢嗎,但看著她腫著的眼睛,話又嚥了回去。他蹲在她麵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他的手因為常年和麪、握方向盤,粗糙得像砂紙。對不起,他說,我明天不跑代駕了,陪你去公園走走。
趙燕回孃家那回,是因為他忘了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忙到晚上十點纔回家,趙燕做了一桌子菜,都涼透了。林通,你心裡到底有冇有這個家她問。他累得腦子發懵,脫口而出:我累死累活不是為了這個家嗎你以為我願意跑代駕趙燕冇說話,第二天一早就收拾東西走了。
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裡,看著桌上涼透的菜,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牆上貼著家和萬事興的春聯,還是過年時趙燕貼的,邊角都捲了。他想起剛認識趙燕的時候,她總說我就喜歡你踏實,可現在,他的踏實怎麼變成了不關心淩晨三點,他鎖了店門,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電動車,去了趙燕孃家。
嶽母開門時,臉拉得老長。他冇進去,就在樓下站著,等到天亮。趙燕下來倒垃圾,看到他,眼圈紅了。我錯了,他說,我以後每天多陪你說半小時話,不管多忙。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塑料袋,裡麵是她愛吃的糯米糍,是他淩晨收攤時繞路買的,還帶著點餘溫。趙燕接過糯米糍,冇說話,卻往他身邊靠了靠。
第三部分:擴張與危機
女兒林曉出生那天,林通在產房外坐立不安,聽到孩子的哭聲,他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哭得像個傻子。護士把孩子抱出來,說是個千金,六斤八兩,他想碰又不敢碰,那小臉蛋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可他覺得,那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孩子。
為了給曉曉更好的生活,林通盤下了隔壁的門麵。擴張那天,他請了所有員工吃飯,喝了點酒,紅著臉說:以後咱們就是‘林記早點鋪’了,好好乾,我不會虧待大家!他買了新的蒸包機、豆漿機,還特意請了個做粥的師傅,菜單上多了十幾種粥品,從小米粥到南瓜粥,琳琅滿目。
他開始學管理,買了本二手的《餐飲經營管理》,封麵都磨破了。每天等曉曉睡了,他就坐在燈下看,看不懂的地方就用紅筆畫出來,第二天去請教隔壁開飯店的張老闆。張老闆總笑他:林通,你一個賣早點的,學這些乾啥他撓撓頭:我想把店做好,讓我閨女以後說起她爸,能驕傲點。
有次他去一家連鎖早餐店偷師,假裝成顧客,拿著小本子記人家的裝修風格、服務流程,被經理認出來了。經理瞪著他:你是對麵的吧抄啥呢他臉一下子紅了,把本子遞過去:我……我想學習學習,我這店太小,想改進改進。冇想到經理看了他的本子,歎口氣:你這字寫得真認真,這樣吧,我給你講講我們的進貨渠道,你彆惡性競爭就行。那天他走出店門,陽光正好,他覺得心裡亮堂堂的——原來城裡不全是算計,也有這樣的善意。
麻煩是從2018年開始的。一家全國連鎖的早餐品牌在附近的商場開了店,裝修得亮堂,價格比他便宜一塊錢,還能掃碼點單。他的顧客一下子少了一半,有天早上,他看著空蕩蕩的店,蒸包機裡的包子冒著熱氣,卻冇人買,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員工的工資要發,房租要交,他開始失眠,頭髮一把把地掉。
曉曉該上幼兒園了,趙燕想去私立幼兒園,說那裡老師好,能學英語。學費一年兩萬八,林通聽了直咂舌:咱小區門口的公立幼兒園不挺好嗎便宜。趙燕急了:林通,你就不能為曉曉想想嗎人家的孩子都學這學那,咱曉曉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兩人吵了一架,他氣得摔門而出,在店門口蹲了半夜。後來他還是去湊了學費,送曉曉去了私立幼兒園。家長會那天,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看著其他家長穿著西裝、拿著平板電腦討論學區房,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渾身不自在。曉曉拉著他的手:爸爸,你看我的畫!他看著畫上歪歪扭扭的小人,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太虛榮了曉曉明明在小區裡和小朋友玩得很開心。
2020年的春節,疫情來了。大年初二,街道辦的人來通知,所有餐飲店停業。林通站在店門口,看著暫停營業的通知,手都在抖。他給員工發了工資,讓他們先回老家,自己則每天來店裡看看,擦擦桌子,整理整理食材,好像這樣就能等到開門的那天。房租每個月8000,員工的基本工資要發,還有房貸3000,他的積蓄很快見了底。
他開始借錢,給親戚打了一圈電話,有的說我也難,有的乾脆不接。最後是小梅,給他轉了5000塊,說老闆,這是我攢的,你先用著。他看著那筆錢,眼圈紅了,這丫頭跟著他乾了五年,從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變成了能獨當一麵的店長。
停業的第三個月,他站在空蕩蕩的店裡,第一次覺得絕望。曉曉在家上網課,趙燕愁得睡不著覺,頭髮都白了幾根。他半夜起來,翻出父親留下的那封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通子,爸冇本事,冇讓你過好日子。但爸知道,人這輩子,就像犁地,深一腳淺一腳,不能停。停了,地就荒了。他摸著那些字,眼淚掉在信紙上,暈開了一片墨跡。
為了維持,他借了小額貸款,10萬,利息高得嚇人。剛開始還能還上,後來生意一直不好,利息越滾越多。催債電話打到家裡,趙燕接到電話,嚇得渾身發抖。有天早上,他發現店門口被噴了紅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曉曉嚇得哭了,說爸爸,我怕。他抱著女兒,手在抖,心裡的那根弦,好像快要斷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點酒,第一次對趙燕說:我是不是特彆冇用趙燕冇說話,隻是抱著他,他能感覺到她的眼淚掉在他的背上,滾燙滾燙的。要不,咱們把店關了吧,他說,我去工地搬磚,總能養活你們。趙燕搖搖頭:不行,那是你的心血。林通,咱再想想辦法,總會過去的。
第四部分:堅守與重生
最低穀的時候,林通做了個夢,夢見父親在玉米地裡犁地,他跑過去問:爸,我撐不下去了。父親冇回頭,隻是說:你看這地,看著荒,隻要你接著犁,總會長出莊稼。他醒來時,天剛亮,趙燕還在睡,眉頭皺著,像是在做什麼噩夢。他輕輕給她撫平眉頭,心裡突然亮了——他的信仰從來不是當多大的老闆,而是讓家人安穩。當初離開農村,是為了給父親治病、讓母親寬心;後來開早餐店,是想讓趙燕和曉曉過上踏實日子。現在店開得太大,反而成了負擔,不如回到最初的樣子。
他把想法跟趙燕說了,趙燕愣了愣,隨即點頭:我聽你的。其實我早就覺得,以前那個小店挺好的,咱倆人忙得過來,還能天天看著曉曉。
關店那天,林通請了之前的老員工吃飯。小梅紅著眼圈:老闆,是我冇幫你看好店。林通搖搖頭,給她夾了塊魚:不關你的事,是我太貪心了。你還年輕,去找個大地方學學,以後有出息。他給每個員工都多結了一個月工資,說:以後有難處,還來找我。
回到5平米的小店,林通反而覺得踏實了。他把之前擴張的設備都賣了,隻留下最開始的那口鏊子和蒸包機。趙燕辭了超市的工作,每天和他一起淩晨起床,他攤煎餅,她包包子,配合得默契十足。有顧客問:林老闆,怎麼又變回小攤子了他笑著說:小是小了點,但咱這味道冇變,料也足。
熟人們漸漸回來了。開出租車的王師傅每天早上來買兩個肉包,說:還是你家的包子實在,那連鎖店裡的,餡跟紙似的。之前在工地一起乾活的老張,現在在附近當保安,每天都來喝碗粥,說:小林,我就信你,當年你給我多放個雞蛋的事,我記到現在。有個阿姨更實在,直接說:我看你朋友圈發的,知道你難,過來捧個場。你這店不能黃,黃了我冇地方買這麼好的煎餅了。
林通心裡暖烘烘的。他開始學著在網上發視頻,拍自己做早餐的過程,配文:二十年老店(其實才十幾年),用心做好每一份早餐。冇想到真有人看,有年輕人特意跑來打卡,說:林叔,我看你視頻來的,你攤煎餅的樣子太治癒了。
債務的事,社區主任聽說後,主動來找他:林通,你這店誠信經營這麼多年,符合小額創業貸款的條件,我幫你跑跑手續,先把高利貸還了。拿到銀行貸款那天,林通去小額貸款公司還錢,對方看他把錢擺出來,眼神複雜:冇想到你還真能湊齊。林通冇說話,簽完字轉身就走,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壓在身上的大山終於挪開了一角。
女兒的教育問題,他也想通了。曉曉說喜歡畫畫,他就去廢品站給她撿了些硬紙板當畫板,又買了最便宜的顏料。週末不忙的時候,他就騎著電動車帶曉曉去公園,讓她坐在長椅上畫樹、畫花、畫曬太陽的老人。有次老師打電話來,說曉曉的畫在學校比賽裡得了獎,林通跑去學校看,畫上是他們家的小店,他和趙燕在忙碌,曉曉站在旁邊笑,太陽畫得像個大大的金元寶。他看著畫,突然覺得,比起贏在起跑線,女兒眼裡的光更重要。
夫妻間的相處也越來越順。每天收攤後,兩人會坐在燈下,一起數錢,曉曉趴在旁邊寫作業。林通學會了誇人,看趙燕包包子的手法熟練了,就說:老婆,你這手藝越來越好了,比包子鋪的師傅還厲害。趙燕會嗔怪他就知道哄我,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有次林通累得在鏊子旁睡著了,趙燕冇叫醒他,隻是拿了條毯子給他蓋上,自己默默把剩下的活乾完了。等林通醒來,看到趙燕在洗碗,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他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輕聲說:謝謝你。
2023年的秋天,江城下了場大雨。林通的小店門口積了水,他正挽著褲腿往外舀水,老顧客們看見了,紛紛跑過來幫忙。開超市的劉老闆拿來了水泵,王師傅脫下出租車外套墊在地上,怕顧客滑倒,連隔壁以前跟他搶生意的王老闆,也拎著掃帚來掃水。林通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眼眶突然就濕了。
雨停後,陽光出來了,照在濕漉漉的街道上,閃著光。趙燕端著剛熬好的薑茶出來,分給大家:暖暖身子。曉曉拿著畫筆畫彩虹,畫得歪歪扭扭,卻格外鮮豔。林通站在店門口,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這場生活中的戰鬥,他或許冇贏到多少財富,卻贏了比財富更珍貴的東西——家人的陪伴,鄰裡的善意,還有自己心裡那股不服輸的勁。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佈滿了老繭和裂口,那是歲月和生活刻下的印記。但這雙手,攤過數不清的煎餅,包過無數個包子,也抱過生病的女兒,牽過趙燕的手,撐起過一個家。他笑了笑,轉身走進店裡,趙燕正在往鏊子上倒麪糊,香氣瞬間瀰漫開來。
發啥呆呢趙燕問。
冇發啥呆,林通走過去,拿起雞蛋,我在想,今天的煎餅,得多放兩個雞蛋。
鏊子上的麪糊漸漸鼓起,金黃的邊緣冒著熱氣,像極了他此刻的人生——不算轟轟烈烈,卻踏實溫暖,充滿了希望。生活這場戰鬥,隻要家人在,信念在,就永遠有打下去的勇氣。
林通把最後一勺麪糊攤開時,晨光剛好漫過窗台,在趙燕鬢角的碎髮上鍍了層金邊。她正低頭給蒸籠裡的包子換籠布,指尖被蒸汽燙得縮了一下,林通伸手替她捏住布角:我來,你去給曉曉梳辮子。
趙燕抬頭瞪他一眼,眼裡卻帶著笑:就你疼閨女。轉身進裡屋時,腳步輕快得像踩在棉花上。這屋子是去年從30平米老破小換的,60平米,帶個小陽台,是林通咬著牙湊首付買的——不是為了麵子,是曉曉大了,需要個能畫畫的地方。
陽台被改造成了曉曉的小畫室,牆上貼滿了她的畫。有幅畫裡,林通的煎餅攤飄著彩色的煙,趙燕的包子籠冒著星星,底下歪歪扭扭寫著:我的爸爸是超人,媽媽是仙女。林通每次路過,都要盯著看半天,心裡軟得像剛出鍋的糖包。
這天收攤早,林通正蹲在門口擦鏊子,一輛電動車吱呀一聲停在跟前。他抬頭,看見小梅從車上跳下來,懷裡抱著個大紙箱。老闆!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比當年剛來店裡時長高了半個頭,我自己開了家早餐車,今天第一天出攤,給你送點試吃的!
箱子裡是剛做的紫薯包,透著清甜的香氣。林通拿起一個掰開,餡料足得冒出來:跟你學的,實在!小梅臉紅了:都是你教我的。對了,我招了兩個員工,都是咱老家來的,你有空去看看
林通看著她眼裡的光,突然想起十年前,這丫頭怯生生站在店門口,說給口飯吃就行。他拍拍她的肩膀:好,等我不忙了就去。記住,用料得實在,待人得真心,錯不了。
小梅走後,趙燕端著盆水出來:這丫頭,有你的影子。林通笑了,往鏊子上澆了點水,滋啦一聲冒起白煙:都是生活逼出來的。
話剛說完,手機響了,是老家打來的。母親在那頭喊:通子,你爸的老戰友來了,說要去你那看看!林通心裡咯噔一下——父親的老戰友,當年都是村裡的能人,現在怕是早成了老闆。他看了看自己沾著麪粉的手,又看了看窄窄的店門,突然有點慌。
趙燕看出他的心思,擰了把毛巾遞給他:怕啥咱這店雖小,乾淨;咱這人雖普通,踏實。他們要來看,咱就請他們吃煎餅。
第二天,三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果然來了。為首的王大伯一進門就咋咋呼呼:通子,你爸當年總說你是塊種地的料,冇想到在城裡種出金疙瘩了!林通紅著臉給他們遞包子,王大伯咬了一口,眼睛亮了:比城裡大飯店的好吃!你爸要是看見,得樂壞了。
老人聊著聊著,說起父親當年的事。你爸當年為了給你湊學費,瞞著你去山上采藥材,摔斷了腿都不吭聲。王大伯歎著氣,他總跟我們說,通子是讀書的料,不能毀在農村。林通握著茶杯的手突然抖了,原來父親當年不是覺得讀書冇用,是怕他複讀耽誤掙錢治病。
送走老人,林通蹲在店門口,看著來往的行人,突然想給父親上柱香。他買了紙錢和香,在陽台擺了個小桌,點燃香的那一刻,煙順著窗戶飄出去,像在跟天上的父親說話。爸,我冇給你丟人。他輕聲說,我現在也能讓家人過上安穩日子了。
趙燕走過來,從背後抱住他:咱爸聽見了。林通轉過身,看見她眼裡閃著光,像多年前那個給他送退燒藥的夜晚。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林通的店成了巷子裡的地標,老顧客帶著新顧客來,都說林記的早餐,吃著踏實。有次社區搞最美商戶評選,居民們都給林通投票,頒獎那天,他穿著趙燕新買的襯衫,站在台上,手裡捏著獎狀,緊張得手心冒汗:我冇啥本事,就知道用料實在,待人真心。台下響起一片掌聲,他看見曉曉在人群裡舉著畫,上麵畫著他領獎的樣子,旁邊寫著爸爸最棒。
冬天來得猝不及防,一場寒流讓江城的氣溫驟降。林通早上出攤,看見清潔工張大爺縮著脖子掃街,趕緊裝了兩個熱包子遞過去:大爺,暖暖手。張大爺搓著手接過去,咬了一口:小林啊,你這心,比包子還熱乎。
那天下午,城管來通知,說巷子要整治,統一規劃攤位。林通心裡一緊,怕又要搬家。冇想到城管笑著說:你這店誠信經營,衛生又好,我們給你留了個最好的位置,還幫你做了新招牌。
新招牌掛起來那天,紅底黃字,寫著林記早餐·二十年老店。林通站在招牌下,看著趙燕在店裡忙碌,曉曉趴在桌上畫畫,突然覺得,生活這場戰鬥,他或許從來冇贏過什麼大風大浪,但他守住了最珍貴的——家人的笑臉,街坊的信任,還有自己心裡那點不認輸的勁兒。
傍晚收攤,林通鎖上門,趙燕牽著曉曉走在旁邊,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曉曉蹦蹦跳跳地唱著歌,趙燕哼著和,林通手裡拎著給母親買的降壓藥,腳步輕快。
明天想吃啥趙燕問。
你包的韭菜雞蛋包子。林通說。
想得美,韭菜貴著呢。趙燕笑他,卻悄悄在手機備忘錄裡記下買韭菜。
夜風帶著點涼意,卻吹得人心裡暖烘烘的。林通抬頭看了看天,星星稀稀拉拉的,不像農村的夜空那麼密,卻足夠亮,照著他們回家的路。他知道,明天淩晨三點,他還得起來攤煎餅,生活的戰鬥還得繼續,但隻要身邊有這娘倆,手裡有這口鏊子,他就什麼都不怕。
因為他早就明白,所謂美好生活,不是住多大的房子,賺多少錢,而是每天醒來,能聞到包子的香氣,能聽見家人的笑聲,能在這煙火人間裡,踏踏實實地活著,拚儘全力地愛著。這就夠了。
開春後,巷口的老槐樹抽出新芽,嫩綠的葉子在風裡晃悠,像極了曉曉小時候紮的羊角辮。林通的早餐店前,多了個新麵孔——張大爺的孫子小張,放了寒假來幫忙,小夥子手腳麻利,就是性子急,總把煎餅攤得歪歪扭扭。
彆急,林通握著他的手教,麪糊要勻,火候要穩,跟做人一樣,得沉住氣。小張紅著臉點頭,手上的動作慢了些,餅子果然攤得周正了。張大爺在旁邊看著,笑得皺紋都擠成了花:小林,你這本事,能開個培訓班了。
林通冇接話,心裡卻動了動。這些年,總有些從老家來的年輕人找他打聽活兒,有的冇技術,有的被中介騙,他看著心疼。或許,真能辦個小培訓班,教他們做早餐手藝,再幫著聯絡合規的攤位——不求賺多少錢,能讓他們少走點彎路就行。
他把想法跟趙燕說了,趙燕正在給曉曉縫書包帶,聞言抬頭:我看行。咱這店雖小,可名聲在外,信得過。她頓了頓,又說,就是彆太累,你這腰不好。林通笑著應下,心裡暖烘烘的——無論他做啥決定,趙燕總先想著他的身子。
培訓班開起來那天,來了五個年輕人,都是附近城中村住著的。林通把5平米的小店騰了騰,擺上小板凳,黑板上寫著用料比例火候控製,都是他這些年記在本子上的心得。他講得認真,從麪粉怎麼選,到醬料怎麼調,連顧客要多放辣時,記得多問一句‘能吃慣嗎’都講到了。
有個叫柱子的年輕人,娘癱瘓在床,急著掙錢,學了三天就想開店。林通拉著他:再練半個月,我去給你找攤位。他怕柱子心急出錯,每天收攤後留他練到深夜,自己陪著,趙燕就多蒸一籠包子當夜宵。柱子看著林通佈滿裂口的手,突然鞠躬:通哥,我記著你的好。
柱子的早餐車開在科技園門口,林通去看過兩回。小夥子學了他的實在,豆漿總給滿杯,顧客排著隊。有次林通路過,聽見有人說這煎餅跟巷口林記的一個味,他站在樹後,偷偷笑了。
曉曉上了小學,功課漸漸多了,趙燕每天晚上陪著寫作業,常常熬到半夜。有天林通收攤回來,看見檯燈下母女倆的身影,趙燕指著作業本輕聲講,曉曉皺著眉點頭,桌上的牛奶還冒著熱氣。他走過去摸了摸曉曉的頭:不會的先放著,爸明天跟你一起想。曉曉抬頭,眼睛亮晶晶的:爸,老師說我作文寫得好,寫的是你攤煎餅的樣子。
林通拿過作文字,字歪歪扭扭的,卻看得他鼻子發酸。我爸爸的手很粗糙,像老樹皮,可他攤的煎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他每天淩晨就起床,天還黑著,路燈照著他的影子,像個超人……他合上本子,冇敢再看,怕眼淚掉下來。
入夏後,江城下了場暴雨,科技園門口積了水,柱子的早餐車泡了湯,急得蹲在路邊哭。林通聽說了,關了店門就往那趕,路上買了新的煤氣罐和麪粉。哭啥他拍著柱子的背,咱再支起來,我陪你賣。那天,兩個大男人在雨棚下忙到中午,雨水打濕了衣服,可看著顧客接過熱乎的煎餅,心裡都熱乎乎的。
暴雨過後,社區給早餐車統一搭了雨棚,柱子的生意更好了,還雇了個人幫忙。他提著水果來看林通,非要塞個紅包:通哥,這是我一點心意。林通推回去:你把日子過好,比啥都強。柱子紅著眼圈走了,林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剛到江城的自己——那時候,他也盼著有人能拉一把。
秋天,林通的腰病犯了,疼得直不起身,趙燕逼著他歇了三天。這三天,都是老顧客來幫忙,王師傅淩晨來劈柴,劉老闆從超市搬來冰塊鎮豆漿,連隔壁王老闆都過來包了兩籠包子。林通躺在床上,聽著外麵的動靜,眼淚把枕頭都浸濕了。
趙燕坐在床邊給他揉腰,輕聲說:你看,咱冇白對人好。林通握住她的手,那雙手常年泡在水裡,指關節有些變形,卻比任何珍寶都讓他踏實。等我好了,他說,咱去拍張全家福,掛在店裡。
全家福拍出來那天,林通特意穿上了新襯衫,趙燕梳了個利落的馬尾,曉曉站在中間,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照片掛在店門口的牆上,旁邊是曉曉寫的字:我愛我家。有顧客看著照片笑:林老闆,你家這日子,看著就舒心。
年底,社區評年度人物,林通又被選上了。頒獎那天,他還是穿著那件新襯衫,站在台上,看著台下的趙燕和曉曉,看著柱子、小梅這些他幫過的年輕人,突然覺得,生活這場戰鬥,他從來不是一個人在打。
下台時,曉曉跑過來抱住他的腿:爸爸,你真棒!林通抱起女兒,看了看身邊的趙燕,她眼裡閃著光,像多年前那個給他送傘的夜晚。
外麵的煙花嘭地炸開,照亮了夜空。林通知道,明天淩晨三點,他還得起來攤煎餅,還得為柴米油鹽操心,生活的戰鬥還遠冇結束。但他不怕了——因為他身邊有家人,身後有街坊,心裡有那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信念。
就像老槐樹,紮根在泥土裡,任憑風吹雨打,春天總會抽出新芽。他的生活,也一樣。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