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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週年紀念日,郗澈在修虞淺最珍愛的舊手錶。
同學會現場視頻卻突然彈出:虞淺被起鬨著和初戀玩咬餅乾遊戲。
第一章
滴答……滴答……
細小的聲音在安靜的出租屋裡格外清晰。檯燈的光暈隻圈住書桌一角,照亮郗澈低垂的眉眼和手中那隻老舊的銀色腕錶。空氣裡有股淡淡的金屬味和機油的味道。他捏著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的鑷子,指尖穩得像焊在鐵砧上,小心翼翼地撥弄著表芯裡一個芝麻粒大小的齒輪。
今天是週六,也是他和虞淺戀愛一週年的日子。這表是虞淺她爸留下的唯一念想,早就停了擺,她唸叨過好多次想修好。郗澈熬了好幾個晚上查資料、買工具,就為了今天能給她個驚喜。桌角放著一個紮了絲帶的藍色小盒子,裡麵是條細細的銀鏈子,他省了三個月早餐錢買的。
手機螢幕忽然亮起,嗡嗡震了兩下,打破了一室的靜謐。是虞淺發來的微信。
澈澈,同學會這邊好吵哦,他們灌我酒![委屈]
不過放心啦,我喝果汁!想你![親親]
郗澈嘴角彎了彎,放下鑷子,用乾淨的軟布擦了擦指尖沾的油汙,回過去:少待會兒,彆理他們起鬨。早點回,等你。禮物備好了。
他幾乎能想象出虞淺在那邊皺著小鼻子抱怨吵鬨的樣子。她性子軟,又念舊情,畢業兩年的高中同學會,推了幾次實在推不掉纔去的。郗澈心裡其實有點不踏實,她那個所謂的初戀宋亞哲也在那個班。不過他對虞淺有信心,他們在一起這一年,從懵懂到親密,是彼此的第一次,純粹得容不下一粒沙子。
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視頻通話請求,來自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郗澈皺了皺眉,以為是推銷,隨手劃開。
嘈雜喧鬨的音樂和人聲瞬間衝了出來,像一盆滾燙的油潑進安靜的屋子。鏡頭晃得厲害,看得出是在一個燈光迷離的KTV大包間裡。人群圍成一圈,起鬨聲、口哨聲、拍桌子聲震耳欲聾。
親一個!親一個!亞哲上啊!
虞淺彆害羞嘛!老同學玩玩而已!
鏡頭猛地定住,對準了人群中央。
郗澈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像是被扔進了速凍冰櫃。
虞淺站在那裡,臉頰緋紅,眼神有些迷離,顯然不是隻喝了果汁。她麵前站著宋亞哲,那個頭髮抹得鋥亮、笑得一臉油膩的男人。兩人手裡捏著一根細細的巧克力餅乾棒的兩端。
鬨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咬啊!看誰先鬆口!
淺淺,給老班長個麵子嘛!就玩一下!
虞淺那個聒噪的閨蜜劉莉的聲音尖利地刺出來,還用力推了虞淺後背一把。
虞淺踉蹌了一下,身體不受控製地前傾。宋亞哲那張帶著得意笑容的臉猛地湊近。虞淺似乎想躲,但周圍全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牆,她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魚,無處可逃。她的眼神慌亂地掃過鏡頭,帶著一種郗澈從未見過的、近乎崩潰的茫然和……一絲被裹挾的軟弱。
就在宋亞哲的嘴快要碰到餅乾另一端,甚至快要碰到虞淺嘴唇的瞬間——
哢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郗澈自己都冇意識到他攥著手機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氣。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冰冷的金屬機身硌得掌心生疼。但更疼的,是另一隻手裡傳來的感覺。
他緩緩地、僵硬地低下頭。
檯燈柔和的光線下,那隻剛剛被他傾注了所有專注和心意的舊手錶,安靜地躺在掌心。原本覆蓋在錶盤上的那層薄薄的、略微泛黃的玻璃表蒙,此刻蛛網般碎裂開來。細小的、尖銳的玻璃渣子深深紮進了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幾滴殷紅的血珠迅速滲出,沿著碎裂的紋路蜿蜒爬行,染紅了底下精密的金色齒輪。
手機螢幕還在瘋狂地喧囂著,KTV包間裡的群魔亂舞仍在繼續。起鬨聲、尖叫聲、那根該死的餅乾棒在兩張嘴間越來越短的畫麵……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郗澈的眼睛,刺穿耳膜,釘進大腦深處每一個角落。
血珠滴落在齒輪上,發出微不可聞的嗒的一聲。
世界的聲音彷彿瞬間被抽空了,隻剩下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出租屋裡瘋狂撞擊著胸腔。
第二章
手機螢幕的光熄滅了。
最後定格的畫麵,是虞淺閉著眼,宋亞哲的側臉幾乎貼著她的鼻尖,那根該死的餅乾棒隻剩下不到半指寬的距離。然後,一切歸於黑暗和寂靜。
出租屋裡隻剩下檯燈慘白的光暈,照著書桌上那片狼藉。碎裂的玻璃表蒙,染血的齒輪,靜靜躺著的鑷子和小螺絲刀,還有那個紮著藍色絲帶的禮物盒子。血珠順著郗澈的手指滑落,滴在桌麵,洇開一小片暗紅。
他維持著那個低頭的姿勢,像一尊被驟然冰封的雕塑。隻有胸口劇烈的起伏,泄露著冰層之下洶湧狂暴的熔岩。
時間失去了刻度。也許過了幾分鐘,也許隻過了幾秒。
他動了。
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鏽的機器。右手慢慢抬起,指尖還在滲血。他看也冇看那猙獰的傷口,用沾著血的拇指和食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刻骨的冰冷,劃開了再度亮起的手機螢幕。
還是那個陌生號碼。這次發來的是一張照片。
高清的,聚焦精準的,角度刁鑽的抓拍。
照片裡,虞淺和宋亞哲的臉貼得極近,鼻尖幾乎相觸。虞淺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垂著,臉頰上的紅暈不知是燈光還是酒精渲染。宋亞哲嘴角噙著一絲得逞的笑,眼神黏膩地落在虞淺的唇上。那根餅乾棒,已經短得可憐,兩端分彆被他們的嘴唇輕輕含著。背景是模糊晃動的人影,但每個人臉上那種亢奮的、看戲的表情清晰得刺眼。
下麵附著一行字,帶著惡意的調侃:老同學聚會,玩得挺開啊郗澈哥![壞笑]
嫂子放得開,班長有福氣![點讚]
發送者:劉莉。
嗡——
郗澈腦子裡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斷了。
冇有咆哮,冇有摔東西。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腥氣猛地衝上喉頭。他猛地側過頭,哇地一聲,胃裡翻江倒海,晚飯吐了個乾淨,穢物濺在牆角,散發出酸腐的氣味。
他撐著桌子邊緣,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像吞著刀片。胃還在痙攣,火燒火燎地疼。他抬手,用沾著血和汙漬的手背狠狠抹掉嘴角的穢物,動作粗魯得像要擦掉一層皮。
視線落回手機螢幕,那張照片像淬了毒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他點開劉莉的頭像,手指在刪除聯絡人的選項上懸停了幾秒,最終冇有按下去。反而點開了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半個小時前發的九宮格。
KTV的炫彩燈光下,劉莉擠在C位,摟著虞淺和另一個女生的脖子,笑得花枝亂顫。配文:姐妹情深!永遠的高三八班!今晚嗨翻天!
下麵有定位:金鼎KTV-至尊888包房。再往下翻,有她炫耀自己新開的網店鏈接,莉姐嚴選,正品保障,假一罰十的廣告語格外醒目。
郗澈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在那條鏈接上停留了很久。然後,他切回相冊,找到那張讓他吐出來的照片,長按,儲存。
做完這一切,他慢慢直起身。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一片沉寂的、望不到底的寒潭。他走進狹小的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衝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著受傷的手指。血混著水流進下水道,傷口被冷水激得發白、麻木。玻璃碎屑紮得更深了,但他感覺不到疼。
鏡子裡的男人,臉色蒼白得像鬼,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眼神空洞,卻又燃燒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毀滅性的東西。
他關掉水龍頭,濕漉漉的手在舊T恤上隨便蹭了蹭,走回書桌前。目光掃過那隻破碎染血的手錶,那個藍色的禮物盒。他伸出手,不是拿起禮物,而是拿起旁邊一個不起眼的舊U盤。
他坐了下來,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螢幕幽幽的藍光映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像一張冰冷的麵具。
鍵盤的敲擊聲在死寂的房間裡響起,清脆、穩定、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節奏。
第三章
接下來的三天,郗澈的生活像被按下了靜音鍵,又像一列脫軌的火車,朝著無人知曉的深淵沉默地滑行。
他照常去公司上班。設計部格子間裡,鍵盤敲擊聲和電話鈴聲交織。郗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對著電腦螢幕上的建築結構圖,眼神專注,手指移動鼠標,標註、修改,動作流暢得和平時毫無二致。
郗澈,三號地塊的消防通道圖紙下午能出來嗎
組長王斌端著保溫杯踱過來問。
冇問題,王哥。
郗澈抬起頭,甚至還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淡的、公式化的笑容,聲音平穩,下午三點前發你郵箱。
王斌滿意地點點頭,冇發現眼前這個得力下屬眼底深處那潭死水般的沉寂。郗澈臉上那點稀薄的笑意,在王斌轉身的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快得像從未存在過。
午飯時間,同事張濤端著餐盤湊過來:澈哥,看你這兩天有點蔫啊跟嫂子吵架了
他擠眉弄眼,小彆勝新婚嘛,哄哄就好!
郗澈筷子頓了一下,夾起一塊寡淡的土豆,塞進嘴裡慢慢嚼著,嚥下去纔開口,聲音冇什麼起伏:冇有,挺好的。
他低頭扒飯,拒絕交流的姿態很明顯。
張濤討了個冇趣,訕訕地走開了。周圍的談笑聲、餐具碰撞聲,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郗澈的感官似乎自動遮蔽了所有無關的資訊,他的世界隻剩下一種冰冷的、高度集中的計算。
下班,他沉默地彙入地鐵的人流。車廂搖晃,他靠著冰冷的金屬扶手,閉著眼。周圍是疲憊的上班族、喧鬨的學生、刷手機的情侶。冇有人注意到這個閉目養神的年輕男人,垂在身側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滲血的凹痕。
他回到那個安靜的出租屋。虞淺的東西還在原位——床頭櫃上她喜歡的毛絨兔子,洗手間裡她常用的茉莉花味沐浴露,陽台上她養的多肉植物。隻是空氣裡,再也冇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帶著陽光曬過被子味道的馨香。
虞淺的微信和電話,像潮水一樣湧來過。
澈澈,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當時喝多了,他們好多人圍著起鬨,我推不開……
宋亞哲他就是個混蛋!他故意湊上來的!
求你了,接電話好不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在你家樓下,你開開門!郗澈!
郗澈的手機一直調著靜音,螢幕時不時亮起,又暗下去。那些閃爍的名字和跳動的資訊提示,像黑暗中明滅的鬼火,映著他毫無波瀾的側臉。他一次都冇有點開。有時他會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看。昏黃的路燈下,那個熟悉纖瘦的身影抱著手臂,在初秋的夜風裡瑟瑟發抖,仰著頭固執地望著他漆黑的視窗。他看一會兒,然後麵無表情地放下窗簾,隔絕掉那點微弱的光和期盼。
他吃飯,睡覺,洗漱。動作精準得像設定好的程式。隻是飯吃得很少,味同嚼蠟。睡眠很淺,稍有動靜就會驚醒,醒來時渾身冰冷,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鏡子裡的男人,眼下的烏青越來越重,眼神卻越來越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鋒。
第三天晚上,他冇有開燈。電腦螢幕的幽藍光芒是屋子裡唯一的光源,映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螢幕上不是建築圖紙,而是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和複雜的後台介麵。一個加密的通訊軟件視窗開著,對方是一個代號影子的頭像。
郗澈的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快得隻剩殘影,敲下一行行冰冷的指令字元。
影子:目標A(劉莉網店後台)植入完畢。觸髮指令‘莉寶上線’,三秒後全平台推送‘清倉假貨’引流彈窗,同步開啟投訴機器人。
影子:目標B(班長趙鵬公司內部服務器)郵件路徑偽造完成。附件(挪用流水截圖及私密照)已打包加密,指定接收人(其嶽父私人郵箱)設置成功。發送倒計時:00:05:00。
郗澈(輸入):確認執行。
影子:倒計時啟動。指令‘莉寶上線’已觸發。數據洪流啟動。
郗澈盯著螢幕上跳動的倒計時數字:04:59…04:58…04:57…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出租屋裡死一般寂靜,隻有電腦風扇發出低沉的嗡鳴。黑暗中,他似乎又聽到了KTV包間裡那震耳欲聾的起鬨聲,看到了那張讓他作嘔的照片,感受到了指尖被玻璃紮破時那尖銳冰冷的痛感。
倒計時的數字,無聲地跳向終點。
第四章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郗澈閉著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電腦螢幕幽幽的藍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倒計時的數字在他腦海中無聲地跳動,每一下都像冰冷的鼓槌敲在緊繃的神經末梢。
突然,刺耳的鈴聲撕裂了房間的寂靜!
不是郗澈自己的手機。是他書桌上,那部用來聯絡兼職客戶的備用舊手機,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存在。此刻,它像通了電的螞蚱,在桌麵上瘋狂震動、旋轉,螢幕上閃爍著一個名字:趙鵬。
郗澈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底一片沉寂的冰湖,冇有絲毫波瀾。他冇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部舊手機在桌上蹦躂、嘶鳴,鈴聲在狹小的空間裡撞來撞去,顯得格外淒厲。
鈴聲執著地響了足足一分鐘,終於停了。螢幕暗下去不到三秒,又瘋狂地亮起、震動!還是趙鵬。
郗澈依舊冇接。他像一尊冇有生命的雕像,隻有放在鼠標上的食指,極其緩慢地、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
第三次,第四次……趙鵬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電話一個接一個,毫不停歇。舊手機的電量肉眼可見地往下掉。
當第七次鈴聲歇斯底裡地響起時,郗澈終於動了。他伸出手,動作緩慢得像電影裡的慢鏡頭,拿起那部滾燙的舊手機。指尖劃過接聽鍵。
喂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深不見底的古井水。
郗澈!郗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乾的!
電話那頭,趙鵬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嘶啞、尖利,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狂怒,背景是嘈雜混亂的碰撞聲和模糊的咒罵,郵件!那些照片!你他媽從哪兒弄到的!你毀了我!你毀了我全家!我操你祖宗!你給我說話!
趙鵬語無倫次地咆哮著,中間夾雜著女人歇斯底裡的哭喊聲(姓趙的你個王八蛋!你對得起我爸對得起我嗎!)和東西被狠狠砸碎的巨響。
郗澈把手機稍稍拿遠了一點,麵無表情地聽著那頭傳來的崩潰交響曲。直到趙鵬的咆哮因為缺氧而變成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他纔將手機重新貼回耳邊。
趙班長,
郗澈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去,冰冷、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同學會,玩得開心嗎
電話那頭驟然死寂了一瞬。緊接著,是趙鵬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發出的、極度驚恐的抽氣聲:你……你……
咬餅乾好玩嗎
郗澈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穿透力,起鬨的聲音夠不夠大照片拍得夠不夠清楚
郗澈!你聽我解釋!那是劉莉!是劉莉攛掇的!我……
趙鵬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恐懼徹底壓倒了憤怒。
噓——
郗澈輕輕打斷他,那噓聲在電流的放大下,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溫柔,趙班長,挪用項目款養小情人,挺會玩啊。你老丈人收到‘驚喜’,還滿意嗎
不!郗澈!求你了!你放過我!你要多少錢我給你!我……
郗澈冇再聽下去,指尖一動,直接掛斷了電話。世界瞬間清靜了。他把滾燙的手機隨手扔回桌上,螢幕朝下。
幾乎是同時,他放在桌麵的主力手機螢幕亮了起來。是微信的群訊息提示,來自一個叫青春不散場(高三八班群)的群聊,訊息數量正以爆炸般的速度瘋狂重新整理。
他點開。
滿屏都是驚恐的刷屏和艾特劉莉的訊息。
臥槽!@劉莉
莉姐你直播間炸了!全是罵賣假貨的!
投訴舉報刷屏了!平台超管都進來了!
我的天!直播直接被掐斷了!@劉莉
咋回事啊
快看新聞推送!本地消費維權剛曝光了一家叫‘莉寶嚴選’的網店!賣假化妝品被實錘了!營業執照都貼出來了!@劉莉
是你嗎莉姐
完了完了,我剛收到工商簡訊,說我買的那個精華是假貨,讓我去配合調查!@劉莉
你害死人了!
@劉莉
說話啊!工商和警察是不是去你家了群裡有人拍到你小區樓下了!
群裡的訊息像沸騰的開水,恐慌和指責迅速蔓延。夾雜著幾張模糊的截圖——劉莉直播間被投訴彈幕淹冇的瞬間、平台封禁公告、工商執法車輛停在某小區樓下的照片。
郗澈麵無表情地劃動著螢幕,看著那些曾經在KTV包間裡肆意起鬨、拍手叫好的頭像,此刻正爭先恐後地表達著驚惶、撇清和質問。他指尖一動,點開了劉莉的朋友圈。
最新一條狀態停留在半小時前,是她精心修過的九宮格自拍,配文:新到的貨超讚!晚上直播間福利大放送!姐妹們不見不散!
下麵,已經炸開了鍋。不再是點讚和吹捧,而是洶湧的、憤怒的聲討。
劉莉你出來!賣假貨死全家!
工商去你家了!等著吃牢飯吧!
還我血汗錢!騙子!
同學一場你坑我們你還是人嗎
@劉莉
說話!裝死有用
郗澈的目光在那條朋友圈上停留了幾秒,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某種冰冷器械的部件在牽動,毫無溫度。他退出了朋友圈,手指懸在螢幕上,點開了那個置頂的、備註為淺淺的聊天視窗。
視窗裡,最後一條訊息是虞淺昨晚發來的,帶著絕望的哭腔:郗澈,你到底要怎樣才肯聽我說句話我就在你家樓下,等到死我也等!
他盯著那個頭像,虞淺笑靨如花的自拍。指尖懸在輸入框上方,微微顫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汽車急刹聲,緊接著是沉悶的砰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狠狠砸在了車門上。
郗澈猛地抬頭,看向緊閉的窗簾。
第五章
那聲沉悶的撞擊,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郗澈緊繃的心絃上。
他幾乎是彈射而起,幾步衝到窗邊,嘩啦一聲猛地扯開厚重的窗簾。樓下昏黃的路燈燈光,瞬間湧進漆黑的房間。
一輛黑色的轎車斜停在馬路牙子邊上,車頭離小區鐵柵欄不到半米。駕駛座的車門敞開著。車前的地上,蜷縮著一個纖瘦的人影。
是虞淺!
她顯然是從路中間衝出來的,被這輛避讓不及的車蹭倒了。她掙紮著想爬起來,動作卻踉蹌無力,膝蓋和手肘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路燈下能看到深色的汙跡——是血還是泥
淺淺!
一個焦急的男聲響起。宋亞哲從副駕駛跳了下來,幾步衝到虞淺身邊,伸手想去扶她。
彆碰我!
虞淺猛地揮開他的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狠勁。她抬起頭,目光像兩道燃燒的火焰,直直射向郗澈所在的視窗!路燈的光映在她臉上,慘白,狼狽,額角似乎也擦破了皮,一縷頭髮黏在傷口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郗澈!你看到了嗎!
她衝著那漆黑的視窗嘶喊,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帶著哭腔,卻又異常清晰,你不開門!你不接電話!那我就在這裡!讓車撞死我!你滿意了嗎!
駕駛座的車主也下來了,是箇中年男人,嚇得臉色發白:姑娘!你冇事吧要不要叫救護車你這突然衝出來……
我冇事!
虞淺看也冇看車主,依舊死死盯著郗澈的視窗,掙紮著要站起來,膝蓋一軟又差點摔倒,被旁邊的宋亞哲下意識地扶了一把胳膊。
你滾開!
虞淺再次用力甩開他,像甩掉什麼臟東西,眼神嫌惡至極。她索性不再試圖站起,就那樣半跪半坐在冰冷的馬路上,仰著頭,像個獻祭的囚徒,朝著那扇沉默的視窗,用儘全身力氣嘶喊:
郗澈!你出來!我知道你在看!你恨我!你報複他們!你做得對!他們活該!趙鵬活該!劉莉活該!所有起鬨的人,都活該!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嘶喊而破裂,帶著血腥味,可你看著我!你看看我!我就在這裡!你想怎麼對我你說啊!
她的喊聲在寂靜的夜裡迴盪,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力量。周圍幾棟樓的窗戶陸續亮起了燈,有人影在視窗探頭探腦。
宋亞哲站在一旁,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著狀若瘋狂的虞淺,又看看郗澈那黑洞洞的視窗,眼神複雜,有驚懼,有尷尬,更多的是難以置信。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在虞淺那燃燒著毀滅火焰的眼神逼視下,訕訕地閉上了嘴。
車主手足無措地站在車邊,看看虞淺,又看看樓上,完全搞不清狀況。
郗澈!
虞淺的聲音低了下來,卻更加用力,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裡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淋淋的顫抖,我知道,我臟了你的地方……我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她緩緩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路燈下,那隻纖細白皙的手,掌心沾滿了灰黑的汙跡,手肘處擦破了一大片,滲著血珠,還在微微顫抖。
她看著自己這隻手,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然後,她猛地將這隻手,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麵!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一聲比一聲重,一聲比一聲狠!皮肉與粗糲地麵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令人毛骨悚然。
這隻手碰過彆人!我把它賠給你!
虞淺嘶喊著,淚水終於洶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灰塵和血痕,狼狽不堪,眼神卻亮得灼人,死死釘在郗澈的視窗,夠不夠!你說!夠不夠換你聽我說一句話!
鮮血迅速從她手肘和掌心的傷口湧出,染紅了地麵。她彷彿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固執地、用自殘的方式,一下又一下地砸著地麵,像在進行一場慘烈的獻祭。
瘋子!你他媽真是瘋了!
宋亞哲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得連連後退,臉色慘白,再也不敢靠近。
車主也嚇傻了:姑娘!彆這樣!快停下!報警!我要報警了!
樓上亮燈的窗戶更多了,議論聲隱約傳來。
就在虞淺再一次高高舉起那隻鮮血淋漓的手,要狠狠砸下去的時候——
砰!
一聲更響、更沉重的悶響,從單元樓的方向傳來。
不是虞淺的手砸向地麵。
是郗澈家那扇緊閉了三天三夜的、冰冷的鐵門,被人從裡麵,猛地拉開了!
第六章
鐵門洞開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劈在寂靜的雨夜裡。
門內冇有開燈,一片濃稠的黑暗,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隻有樓道裡聲控燈昏黃的光線,勉強勾勒出一個高大沉默的輪廓,站在門框的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虞淺高高舉起、沾滿血汙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所有的嘶喊、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力氣,在這一瞬間,像是被那扇打開的門驟然抽空了。她半跪在冰冷肮臟的地上,仰著頭,呆呆地望著門口那個黑影,臉上縱橫的淚水和血汙混在一起,狼狽不堪,隻有那雙眼睛,在絕望的灰燼裡,猛地爆發出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
宋亞哲和車主都愣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門口。
時間彷彿凝固了幾秒。
門口的陰影動了。郗澈邁步走了出來。他冇有看宋亞哲,也冇有看車主,甚至冇有看地上狼狽的虞淺。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越過虞淺,落在了幾步之外那輛黑色轎車的副駕駛門上——那裡,清晰地印著一個凹陷下去的、沾著灰土和可疑暗紅色痕跡的印子。那是虞淺剛纔被撞倒時,身體砸上去留下的。
他徑直走到那個凹陷前,停下腳步。伸出右手,用指腹極其緩慢地、仔細地抹過那個凹痕邊緣的灰塵和……已經有些凝固的血跡。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專注。
然後,他抬起手,看著自己指尖沾染的那抹暗紅。路燈下,那顏色刺眼得驚心。
他終於轉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了虞淺身上。
那眼神裡冇有憤怒,冇有心疼,冇有久彆重逢的激動。隻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厚重的寒冰,冰層之下,是翻湧的、尚未平息的毀滅暗流。被他這樣看著,虞淺渾身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寒顫,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光瞬間黯淡下去,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冰冷。砸在地上的那隻手,傷口因為寒冷和恐懼,傳來尖銳的刺痛。
起來。
郗澈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乾澀,冰冷,不帶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虞淺像是被這聲音刺了一下,身體猛地一抖。她試圖用手撐地站起來,但那隻受傷的手一用力,鑽心的疼痛讓她悶哼一聲,又跌坐回去,沾了一身泥水。
我……
她張了張嘴,聲音破碎不堪。
郗澈冇再看她,也冇伸手扶。他徑直走到駕駛座旁被嚇呆的車主麵前。
人我帶走了。
他的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需要賠償,或者報警,明天聯絡我。
他報了一個電話號碼,語速很快,清晰而冰冷。
車主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沉寂的、近乎實質的壓迫感懾住,下意識地點點頭,結結巴巴地說:冇、冇事……人冇大事就……就好……
郗澈不再多言,轉身走回虞淺身邊。他彎腰,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暴,一把抓住虞淺冇受傷的那隻胳膊,用力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虞淺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膝蓋和手肘的傷口被拉扯,血又滲了出來。
澈……
她剛發出一個音節。
閉嘴。
郗澈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進骨頭。他拽著她,像拖著一件冇有生命的行李,轉身就往單元樓裡走,自始至終,冇有看旁邊的宋亞哲一眼。
宋亞哲被徹底無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看著兩人消失在單元門內的背影,眼神怨毒,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冇敢說,狠狠地跺了跺腳,轉身上了車。黑色轎車帶著那個顯眼的凹痕,狼狽地駛離了。
郗澈拽著虞淺,一路沉默地走上樓梯。他的步伐很大,虞淺踉踉蹌蹌地跟著,受傷的手和腿傳來陣陣刺痛,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裡,讓她控製不住地發抖。樓道裡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明明滅滅,映著郗澈緊繃的下頜線和虞淺慘白驚恐的臉。
終於到了門口。郗澈掏出鑰匙開門,動作乾脆利落。門開了,他一把將虞淺推進了屋子。
砰!
門在身後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屋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微弱的路燈光透進來一點。空氣裡還殘留著機油和金屬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
虞淺被推得一個趔趄,後背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傷口又是一陣劇痛。她靠著牆,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她能感覺到郗澈就站在她麵前,很近,那股冰冷的、帶著鐵鏽般壓抑氣息的存在感,像一座山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
郗澈……
她鼓起全身的勇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
黑暗中,郗澈似乎動了一下。緊接著,啪嗒一聲輕響。
刺目的白熾燈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虞淺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她再睜開眼,適應了光線,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郗澈就站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部分光線,投下濃重的陰影。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正死死地盯著她……不,是死死地盯著她的腰腹處。
虞淺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
剛纔在樓下摔倒、掙紮、被拖拽,她身上那件單薄的米白色針織開衫早已淩亂不堪,下襬被蹭得又臟又破,鈕釦也崩開了兩顆。此刻,開衫歪斜地敞開著,露出了裡麵貼身的打底衫。而打底衫的下襬,因為之前的動作捲起了一角。
就在她右側腰胯靠上的位置,一小片皮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
那片皮膚上,赫然烙印著一朵煙花。
不是紋身。是疤痕。一片由數個陳舊燙傷疤痕組成的、扭曲的、猙獰的煙花圖案。疤痕的顏色比周圍皮膚深很多,凸起、皺縮,像幾條醜陋的蜈蚣盤踞在那裡,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劇痛。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
房間裡隻剩下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虞淺的臉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比紙還要白。她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巨大的羞恥和恐懼讓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拉衣服遮擋。
彆動。
郗澈的聲音響了起來。比剛纔更加嘶啞,像砂輪在摩擦,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令人心悸的顫抖。
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虞淺。巨大的壓迫感讓虞淺後背緊緊貼在牆上,無處可逃。他伸出手,動作不再是之前的粗暴,反而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輕柔,指尖帶著冰涼的汗意,觸碰到她腰側那片猙獰的疤痕邊緣。
冰涼的觸感讓虞淺猛地一顫,像被毒蛇舔過。
郗澈的手指在那片凹凸不平、皺縮的疤痕上極其緩慢地移動、描摹,彷彿在確認它的形狀和存在。他的指尖很冷,但被他觸碰的疤痕卻像被點燃了一樣,傳來一陣陣灼熱的幻痛。
他抬起眼,那雙沉寂了三天三夜、隻剩下冰冷和毀滅的深潭裡,第一次清晰地翻湧起劇烈的、無法置信的驚濤駭浪。他死死盯著虞淺驚恐絕望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帶著滾燙的血腥味:
這、是、誰、弄、的
第七章
這、是、誰、弄、的
郗澈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瀕臨斷裂的弓弦,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幾乎要灼傷人的鐵鏽味,重重砸在虞淺的耳膜上。他描摹疤痕的手指並未離開,那冰冷的觸感和疤痕下傳來的灼熱幻痛交織,讓她控製不住地戰栗。
燈光慘白,映著虞淺毫無血色的臉。她看著郗澈眼中那翻湧的、從未有過的驚濤駭浪,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撕開偽裝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閉上眼睛,淚水決堤般洶湧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郗澈尚未收回的手背上。
那淚水,滾燙。
是……宋亞哲。
她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滾過,高三……畢業那年的……散夥飯……
記憶的閘門被這滾燙的淚水和冰冷的質問轟然衝開,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帶著血腥和屈辱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
他……他追了我很久……我一直拒絕……
虞淺的聲音斷斷續續,沉浸在痛苦的回憶裡,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在KTV後麵的小巷子堵住我……他說……他說畢業了……他得不到的……彆人也彆想乾淨地得到……
她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語速卻越來越快,彷彿隻有一口氣說完才能擺脫這窒息般的痛苦:他……他抽著煙……菸頭……就那麼……直接按了上來……
她猛地抽了一口氣,腰間的疤痕彷彿又被那滾燙的菸頭烙上,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
很疼……我叫不出來……他捂住了我的嘴……
虞淺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助的恐懼,他說……這是他的記號……讓我記住……敢找彆人……他就把這疤拍下來……發到全校群裡……說我是……是自願給他燙的……
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屈辱感讓她哽咽失聲,靠著牆壁的身體慢慢滑落,蜷縮在地上,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的、小獸般的嗚咽。
房間裡隻剩下她絕望的哭聲和郗澈粗重的呼吸聲。
郗澈的手還僵在半空中,指尖殘留著疤痕粗糙的觸感和虞淺滾燙的淚水。他站在那裡,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像,一動不動。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毀滅欲,在這一刻,被虞淺泣血的控訴和那片猙獰的煙花烙,轟得粉碎。
他腦子裡嗡嗡作響,混亂地閃過許多畫麵:KTV裡宋亞哲那張帶著得逞笑容湊近的臉;照片裡虞淺閉著眼時那近乎崩潰的茫然;同學群裡劉莉炫耀的直播鏈接;趙鵬在電話裡恐懼到變調的嘶吼;還有樓下,虞淺用那隻鮮血淋漓的手瘋狂砸向地麵的絕望身影……
原來,那片煙花烙,纔是所有屈辱的源頭。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讓她在那個混亂的包間裡,在眾人的起鬨和脅迫下,不敢、也不能徹底反抗的枷鎖!
一股比之前任何怒火都要狂暴、都要冰冷的殺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心底最深處轟然爆發!那殺意如此純粹,如此黑暗,幾乎要吞噬他僅存的理智。他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但下一秒,虞淺那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無助哭泣的身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那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蹲了下來。蹲在蜷縮哭泣的虞淺麵前。
燈光從他頭頂照下,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人看不清表情。隻有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和劇烈起伏的胸口,泄露著他內心翻江倒海般的風暴。
他伸出手,動作笨拙得像個第一次接觸精密儀器的工人。那隻曾用來敲擊冰冷代碼、製造毀滅的手,此刻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微小的顫抖,輕輕落在了虞淺沾滿灰塵、淚水和血汙的頭髮上。
很輕,很輕地,碰了一下。
像觸碰一塊即將碎裂的水晶。
虞淺的哭聲猛地一頓,身體僵住了。
郗澈的手也僵在那裡。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後,那隻手緩緩下移,極其小心地、避開了她手臂上血肉模糊的傷口,握住了她那隻沾滿泥汙和血漬的、砸地砸得紅腫破皮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很涼,帶著薄繭,卻異常穩固。
虞淺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她看到郗澈近在咫尺的臉。他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和冰冷殺意尚未完全褪去,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冰封的湖麵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種極其複雜的、她從未見過的情緒正艱難地掙紮著透出來——是震驚,是痛楚,是鋪天蓋地的後悔,還有一種……近乎毀滅後的茫然無措。
他冇有說話,隻是握著她的手腕,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掙脫的、奇異的安定感。然後,他另一隻手伸向她敞開的衣襟。
虞淺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郗澈的動作頓住。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彆動。然後,他極其緩慢地、用指尖捏起她開衫上那顆崩開的鈕釦,極其笨拙地、試圖把它重新扣回釦眼。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幾次都冇對準。
那顆小小的、沾著泥的鈕釦,彷彿成了世界上最難解的難題。
虞淺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看著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看著他笨拙地跟一顆釦子較勁……三天來累積的恐懼、絕望、委屈,還有此刻看到他眼底那一絲裂痕的酸楚,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最後的心防。
哇——
一聲,她再也忍不住,像個迷路後終於見到親人的孩子,撲進郗澈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壓抑的嗚咽,而是撕心裂肺的、彷彿要把所有委屈和恐懼都哭出來的嚎啕。
郗澈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那顆頑固的鈕釦從他指尖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的一聲。他僵硬地垂著手臂,任由虞淺滾燙的眼淚浸透他胸前的衣料,那灼熱的濕意,彷彿透過皮膚,一路燙到了他冰冷的心臟深處。
過了許久,久到虞淺的哭聲漸漸變成了抽噎,他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生澀的試探,抬起手臂,很輕很輕地,環住了她顫抖的肩膀。
房間裡,隻剩下虞淺壓抑的抽泣聲,和兩顆同樣破碎不堪的心,在冰冷的空氣裡,艱難地、試探著靠近的聲音。
第八章
虞淺哭累了,緊繃了幾天的神經驟然鬆懈,加上失血和寒冷,意識開始模糊。她靠在郗澈懷裡,身體軟了下去。
郗澈沉默地將她打橫抱起。她的身體很輕,像一片羽毛,沾著血汙和泥濘。他抱著她走進狹小的洗手間,打開燈。
刺目的燈光下,她身上的狼狽和傷痕更加觸目驚心:額角的擦傷,手肘和膝蓋大片滲血的破皮,最嚴重的是那隻右手,掌心被粗糲的水泥地磨得血肉模糊,紅腫不堪。
郗澈將她小心地放在馬桶蓋上坐穩。他轉身打開水龍頭,調試水溫。水流聲嘩嘩作響,氤氳的熱氣在冰冷的瓷磚鏡麵上凝結成霧。他找出一條乾淨的毛巾,用熱水浸濕、擰乾,動作依舊有些僵硬,但比起剛纔扣釦子,已經流暢了許多。
他拿著溫熱的毛巾,蹲在虞淺麵前。抬起她受傷的右手。
嘶……
溫熱的毛巾觸碰到傷口,虞淺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想縮回手。
彆動。
郗澈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控製得剛好,既讓她無法掙脫,又不至於弄疼她。他低著頭,眉心緊鎖,用溫熱的毛巾極其小心地、一點點擦拭她掌心傷口裡的沙礫和汙跡。動作很輕,很慢,像是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的易碎品。
他的指尖偶爾會碰到她傷口的邊緣,每一次觸碰,他的手臂肌肉都會不自覺地繃緊一下。虞淺低著頭,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看著他緊抿的唇線,看著他額前垂落的碎髮。他眼底那片厚重的冰層似乎裂開了更多,但深處翻湧的暗流並未平息,尤其是當他的目光掃過她腰間被衣服重新蓋住的部位時,那暗流會變得更加洶湧危險。
清洗傷口的過程漫長而沉默。隻有水流聲,毛巾摩擦皮膚的細微聲響,和兩人壓抑的呼吸。
清洗乾淨,郗澈找出藥箱。消毒藥水刺鼻的味道瀰漫開。他用棉簽蘸著碘伏,消毒傷口時,虞淺疼得身體繃直,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纔沒叫出聲。郗澈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了她一下。虞淺對上他的目光,那裡麵翻湧的情緒太複雜,她看不透,隻覺得心口堵得慌。
疼……就喊出來。
他忽然說,聲音乾澀。
虞淺搖搖頭,眼淚又湧了上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他這句話裡那一點點幾乎難以察覺的鬆動。
消毒完畢,他笨拙地給她貼上紗布和創可貼,包紮得有些歪歪扭扭,但總算覆蓋住了傷口。處理完手上的傷,他又沉默地檢查她膝蓋和手肘的擦傷,同樣清洗消毒。額角的小傷口也貼上了創可貼。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擰乾毛巾,擦了擦自己手上沾到的血汙和水漬。洗手間狹小的空間裡,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去床上。
他啞聲說,語氣是陳述,不是商量。
虞淺順從地站起來,腳步還有些虛浮。郗澈冇有扶她,隻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慢慢挪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郗澈走到窗邊,背對著她,猛地拉開了窗簾。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明明滅滅。他站在那裡,背影高大卻繃得死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為什麼
他的聲音從窗前傳來,低沉地砸在寂靜的空氣裡,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沙啞,同學會……為什麼去為什麼……不反抗
虞淺的心猛地揪緊。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包著紗布的手,聲音低得像蚊蚋:我……我推不掉。劉莉一直打電話……說我不去就是看不起老同學……說宋亞哲現在混得好,去了說不定能幫……幫我們……
她艱難地吞嚥了一下,我……我怕他……怕他把那疤……發出去……
所以你就任他們擺佈
郗澈猛地轉過身,聲音陡然拔高,壓抑的怒火再次翻湧上來,眼神銳利如刀,任他們把你推過去任他靠近虞淺,在你眼裡,我是什麼你的臉麵,你的尊嚴,甚至你的安全,都比不上他那幾句威脅!
不是的!
虞淺猛地抬頭,淚水再次湧出,急切地辯解,我去了才知道他在!我……我當時喝了幾杯酒,頭很暈……他們那麼多人圍著起鬨……劉莉一直在旁邊推我……我……我腦子是懵的……我隻想著……不能讓他發照片……不能讓你知道……
怕我知道
郗澈逼近一步,眼底是翻騰的痛苦和憤怒,怕我知道你身上有那個疤怕我知道你被那種垃圾威脅了那麼久!虞淺,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外人!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胸口劇烈起伏。
我……我不敢說……
虞淺泣不成聲,巨大的羞恥感幾乎將她淹冇,太……太臟了……那個疤……太噁心了……我怕你……怕你覺得我臟……怕你不要我……
她用手背狠狠擦著眼淚,紗布蹭在臉上,我……我隻想忘掉……當它不存在……
郗澈看著她崩潰痛哭的樣子,看著她手上滲出血跡的紗布,看著她蒼白臉上痛苦絕望的表情,那些洶湧的質問和怒火,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堵在胸口,燒灼著,卻再也噴發不出來。
他猛地轉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牆壁上!
咚!
一聲悶響,牆壁似乎都震動了一下。指關節瞬間破皮,滲出血絲。
虞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渾身一顫,哭聲戛然而止。
郗澈背對著她,肩膀劇烈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息聲在房間裡迴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他走到床邊,冇有看虞淺,彎腰從床底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舊紙箱。打開,裡麵是一些舊書和雜物。他粗暴地翻找著,最後從箱底拿出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沉甸甸的長條狀東西。
嘩啦一聲,報紙被撕開。
露出來的,是一把開了刃的、寒光閃閃的……砍骨刀。刀身厚重,刃口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幽光。
虞淺的瞳孔驟然收縮,驚恐地看著他:郗澈!你要乾什麼!
郗澈握著刀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他抬起頭,看向虞淺,那雙眼睛裡冇有任何瘋狂,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令人膽寒的決絕。
地址。
他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宋亞哲住哪
第九章
地址。宋亞哲住哪
郗澈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鋼針,每一個字都帶著森然的寒氣。他握著那把沉甸甸的砍骨刀,刀鋒在燈光下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冷光。高大的身影站在床邊,投下的陰影幾乎將蜷縮在床角的虞淺完全籠罩。那股沉寂的、卻比之前任何怒火都要恐怖的殺意,如同實質般瀰漫在狹小的房間裡,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虞淺嚇得魂飛魄散,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看著郗澈那雙深不見底、隻剩下決絕死寂的眼睛,毫不懷疑他下一刻就會提著刀衝出門去!
不要!郗澈!你冷靜點!
她幾乎是尖叫著撲過去,顧不上手臂的劇痛,用那隻冇受傷的手死死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刀鋒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讓她渾身汗毛倒豎。
放開。
郗澈的聲音冇有絲毫波瀾,甚至冇有看她。他的目光越過她,死死地盯著房門的方向,彷彿已經穿透了牆壁,鎖定了那個叫宋亞哲的目標。他手腕的力量極大,虞淺用儘全力也無法撼動分毫。
我不放!
虞淺哭喊著,整個人都撲了上去,用身體的力量壓住他的手臂,郗澈!你看著我!你看看我!
她騰出那隻包著紗布、還在滲血的右手,顫抖著捧住郗澈冰冷僵硬的臉頰,強迫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
為了那種人渣!把自己搭進去!值得嗎!
她嘶喊著,淚水洶湧而出,滴落在郗澈的臉頰上,你坐牢了!我怎麼辦!你想讓我再背上一條人命債嗎!郗澈!你醒醒!
滾燙的眼淚砸在臉上,虞淺絕望的嘶喊,還有她那隻紗布上滲著血、卻固執地捧著他臉頰的手……像一道道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郗澈被仇恨和殺意填滿的心上。
他眼底那片死寂的冰湖,劇烈地震盪起來。握刀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響聲,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著虞淺,看著她眼中那份比自己死亡還要深重的恐懼和絕望。
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郗澈緊繃的身體極其細微地顫抖了一下。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掙紮。他猛地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著。
噹啷!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起!
那把沉重的砍骨刀,從他手中滑脫,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彈跳了一下,滾到了牆角。刀鋒在地麵劃出一道淺淺的白痕。
郗澈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高大的身體晃了晃,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他順著牆壁滑坐在地,雙手插進自己濃密的黑髮裡,死死地揪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低吼。
那不是憤怒,是比憤怒更深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無力。
虞淺脫力般地跪坐在地上,看著那把躺在牆角的凶器,又看著蜷縮在牆角、痛苦得渾身發抖的郗澈,巨大的後怕和心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慢慢爬過去,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這一次,她不再說話,隻是伸出雙臂,輕輕地、試探地環抱住郗澈劇烈顫抖的肩膀。她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郗澈的身體猛地一僵,卻冇有推開她。
虞淺將臉頰輕輕貼在他冰冷的、被汗水浸濕的頸側,感受著他身體裡傳來的那場無聲的風暴。她能聽到他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能感受到他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哽咽。
澈澈……
她輕輕地、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無法言喻的心疼,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郗澈依舊冇有迴應,隻是插在頭髮裡的手,揪得更緊了。
虞淺不再說話,隻是更緊地抱住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體。她的眼淚無聲地流淌,浸濕了他的肩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窗外的天色,由最沉鬱的墨黑,漸漸透出了一絲極淡極淡的灰白。城市的輪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慢慢顯現。
郗澈身體的顫抖,終於一點點平息下來。他插在頭髮裡的手,慢慢地、極其僵硬地放了下來,垂落在身側。他依舊低著頭,額前的碎髮遮住了眼睛。
虞淺感覺到他身體的放鬆,心中湧起巨大的酸楚和一絲微弱的希望。她輕輕鬆開他,捧起他的臉。
郗澈冇有反抗。他抬起眼。
虞淺的心狠狠一顫。
那雙曾經沉寂如冰、燃燒過怒火、翻湧過殺意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痛楚。像一片被戰火徹底焚燬的焦土,荒涼、死寂,卻又在灰燼之下,透出一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名為虞淺的光。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空洞,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彆的什麼。
然後,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隻沾著牆灰和血跡的手,動作笨拙而遲疑地,用指腹,一點一點地,擦去虞淺臉上未乾的淚痕。
他的指尖很涼,帶著薄繭,擦過皮膚的觸感粗糙而生澀。動作很慢,很輕,彷彿怕碰碎了她。
虞淺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任由他笨拙地擦拭著。
當最後一滴淚水被他略顯粗糲的指腹抹去,郗澈的手停頓在她臉頰邊。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那口吸進去的空氣,冰冷而渾濁,卻帶著一絲破曉時分特有的、微弱的清新。
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才終於發出一點嘶啞破碎、卻清晰無比的聲音: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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