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的都城市,悶熱粘稠,三中高一(三)班的空氣彷彿凝固的琥珀。期末考的最後一縷硝煙散儘,留下的隻有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虛脫。老舊吊扇徒勞地攪動著凝滯的熱浪,扇葉的呻吟像是為這個學年敲響的喪鐘。

蘇念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像一尊被遺棄在陰影裡的石雕。他麵前的物理試卷,大片刺目的空白如同他此刻被掏空的內心。額前的碎髮被冷汗浸濕,黏在蒼白的額角,下頜線繃得死緊,微微顫抖著。他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放在桌下的雙手——指甲無意識地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清晰的、泛白的月牙痕,彷彿隻有這鈍痛才能壓住胸腔裡翻湧的窒息感。

成為體育生,僅僅半年。這半年,卻像一場耗儘所有希望的殘酷馬拉鬆,將他從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自信邊緣,徹底推入了自我否定的深淵。

從教育資源匱乏的家鄉考進市三中,文化課成績始終是他沉重的枷鎖。體育,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相對公平的繩索,目標樸素而實際:考上本地那所普通的師範學院,體育教育專業。畢業後,能當個普通的體育老師,有份穩定的收入,讓父母欣慰,能帶孩子們在陽光下奔跑,甚至是幫他們完成理想,這就足夠了。

為了這個目標,他付出了超越常人的努力。清晨的操場,見證過他孤獨奔跑的身影,冰冷的空氣割著喉嚨;下午訓練結束,彆人癱倒休息,他咬著牙加練核心力量,汗水砸在地麵瞬間蒸騰;週末,是更漫長的基礎打磨和動作矯正。他穿著普通的運動服和跑鞋(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也算合腳耐用),用著學校統一配發的護具,像苦行僧般苛求自己每一分進步。

支撐他的,除了那點微弱的信念,還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機會——校際選拔賽的“替補”資格。那是通往市級賽、獲得高校體育特招關注的寶貴門票。以他入隊晚、基礎不算頂尖的背景,本無希望。但他近乎偏執的訓練態度,竟讓王教練在最後時刻給了他一個渺茫的機會。這成了他灰暗世界裡驟然亮起的光點。

然而,這光點被張浩文——那個家境優越、在隊裡左右逢源、總以“兄弟”姿態出現的隊友——冷酷地掐滅了。

張浩文覬覦這個名額已久。他精準地利用了蘇念內心深處的不安和對來之不易機會的患得患失。在一次蘇念加練到力竭、精神恍惚時,張浩文“無意”地歎息:“唉,念哥,教練私下跟我提過,說你這‘替補’懸啊,基礎還是有點……不穩。主要是名額太緊了。”

接著,他又“熱心”地拍胸脯:“不過你放心!我跟教練熟,你那份資格確認表不是要補充個簽字嗎?我幫你遞上去,順便再幫你說說情!”

心力交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蘇念,在對方“兄弟情誼”的包裹下,將那份至關重要的表格交給了他。

信任,成了捅向自己心臟最鋒利的一刀。

第二天,魏教練宣佈正式參賽名單,張浩文的名字赫然在列,而蘇唸的“替補”資格被輕描淡寫地以“綜合評估後,名額有限”為由取消。蘇念如遭雷擊,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褪得乾乾淨淨。他衝上去質問,聲音因憤怒和絕望而嘶啞。張浩文卻一臉“震驚”和“痛心”,當著所有隊員的麵,聲音拔高,帶著被“辜負”的悲憤:“蘇念!你怎麼能這麼想我?!教練是覺得你最近訓練壓力太大,狀態波動明顯,想讓你先調整好!我好心幫你跑腿遞表,想幫你爭取,你倒反咬一口?你自己想想,你上次測試起跑反應時那個失誤,教練能放心讓你上嗎?機會要留給準備更充分的人啊!”

話語像淬毒的冰針,精準地刺穿了蘇念最敏感的自卑神經——那個並不算嚴重的起跑失誤,成了張浩文攻擊他最“合理”的武器。周圍隊友的目光,有沉默,有疑惑,有不易察覺的輕視,像無數麵冰冷的鏡子,映照出蘇念被當眾扒光尊嚴的狼狽。冇有證據,隻有張浩文那張無辜又“正義”的臉。

世界轟然倒塌。

那一晚,在瀰漫著男生宿舍特有氣味的房間裡,蘇念像一具失去溫度的屍體躺在硬板床上。室友蘇鴻(另一個體育生,平時話挺多的,但訓練刻苦)早已熟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唯有蘇念,睜著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輪廓。巨大的屈辱感、被徹底背叛的冰冷、還有那深入骨髓的、被當眾指摘“不行”的自卑,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毒蟲,在血管裡啃噬、在神經末梢尖叫。張浩文那句“機會要留給準備更充分的人”在耳邊反覆迴響,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心上。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緊,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絞痛。冷汗浸透了背心,身體在悶熱的夏夜裡卻一陣陣發冷、發抖。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濃重的鐵鏽味,才能勉強抑製住喉嚨裡即將衝出的、野獸般的嗚咽。絕望如同粘稠的瀝青,將他從頭到腳包裹、淹冇。體育老師?師範學院?成了一個巨大而刺耳的嘲諷。腳下的跑道,徹底斷裂,前方是虛無的黑暗。他像折翼的鳥,從高空墜落,連掙紮都顯得徒勞。整夜無眠,隻有沉重的黑暗和無儘的自我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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