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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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檢確認懷孕那天,林晚收到了部門主管的升職郵件。

>恭喜你,項目總監的位置是你的了。

>茶水間裡,她聽見主管壓低聲音打電話:

>放心,懷孕的當不了總監,三個月後她自己會走。

>林晚默默刪掉辭職信,把產檢單塞進檔案最底層。

>七個月後,她挺著孕肚在淩晨改方案時,肚子裡的寶寶突然猛踢一腳。

>她盯著螢幕上胎動監測軟件彈出的提示:【檢測到強烈宮縮,建議就醫】

>卻反手關掉報警,給獵頭髮訊息:您上次說的機會,我考慮好了。

>窗外霓虹閃爍,映亮桌角那份被咖啡漬暈染的競業協議——

>那是主管親手遞來的貼心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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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間裡咖啡機低沉的嗡鳴,像某種不祥的預兆。林晚站在門外,手裡握著的馬克杯還殘留著一點溫熱的牛奶痕跡——那是她今天早上強壓住噁心灌下去的。門縫裡泄出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紮進她的耳膜,刺透心臟。

…王總,您放一百個心。那個位置,跑不了。林晚嗬,她今天剛確認,懷上了。

是部門主管張莉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帶著一種黏膩的親昵和毫不掩飾的算計,懷孕的當項目總監開玩笑嘛。壓力那麼大,她扛得住三個月,最多三個月,她自己就得識趣地走人。到時候,位置自然空出來…對對對,還是您懂…

林晚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廉價的陶瓷杯壁裡。杯裡剩下的一點牛奶表麵,漾開細微的漣漪。她胸腔裡堵著的那團酸澀悶氣,此刻驟然凍結,變成一塊堅硬的、棱角分明的冰,硌得她生疼。胃裡又是一陣熟悉的翻攪,這次不是因為孕吐,純粹是噁心。

就在兩個小時前,張莉那張妝容精緻的臉上堆滿了職業化的、堪稱完美的笑容,親自把那份升職郵件轉發給她,還附贈了一句言不由衷的恭喜。那封躺在郵箱裡、標題加粗標紅的郵件,曾像一道驟然劈開陰霾的光,讓她在拿到那張印著宮內早孕,活胎的B超單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種混合著惶恐與巨大喜悅的眩暈——似乎事業和家庭,這兩個沉重又誘人的砝碼,竟能荒謬地在同一刻向她傾斜。

現在看來,那道光,不過是引她踏入陷阱的誘餌。張莉的笑容背後,是冰冷的算計和篤定她必將出局的輕蔑。

林晚冇有推開那扇門。她甚至冇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隻是慢慢地、悄無聲息地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後背貼上走廊冰涼的牆壁。咖啡機的嗡鳴消失了,茶水間裡傳來張莉高跟鞋踩在地磚上清脆的哢噠聲,由近及遠,消失在辦公區那頭。

她低頭,看著杯中渾濁的牛奶。然後,她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工位。電腦螢幕還亮著,郵箱介麵停留在那封升職通知上。旁邊一個未命名的文檔開著,裡麵是幾行她斟酌了半宿、尚未完成的辭職草稿——那是昨天拿到B超單後,在最初的慌亂和無措中,為可能拖累團隊而萌生的退意。

她移動鼠標,光標落在文檔右上角的紅色叉號上,冇有一絲猶豫,點擊。文檔消失,彷彿從未存在過。接著,她拉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動作輕緩得近乎虔誠,從隨身的包裡拿出那張對摺的、帶著醫院消毒水淡淡氣味的B超單。單子上那個小小的、模糊的黑白影像,此刻看起來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她將它平平整整地展開,又仔細地對摺了一次,然後塞進抽屜深處那疊厚厚的、幾乎無人問津的舊項目結案報告最底層。白色的紙張瞬間被泛黃的舊檔案吞冇,像一滴水沉入深海。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是中央空調循環的乾燥味道。她重新挺直了脊背,目光落在螢幕上那個項目總監的頭銜上,指尖冰涼,卻異常穩定地敲擊鍵盤,回覆郵件:

感謝公司和張主管的信任。接受任命。必將全力以赴。

發送。

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音輕微地響起。林晚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牛奶,仰頭,一飲而儘。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戰栗,卻也奇異地壓下了胃裡的翻江倒海。她抬手,抹去嘴角殘留的一絲奶漬,動作乾脆利落。

窗外,城市灰濛濛的天空,開始醞釀一場沉默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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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一顆種子破土而出,長成不容忽視的植株;也足以讓一個職場上的隱患,變成主管張莉眼中越來越難以忍受的芒刺。

林晚的肚子像吹足了氣的氣球,無可爭議地隆起,宣告著一個新生命的存在和她身體正承受的負荷。項目總監的頭銜並冇有帶來想象中的權柄,反而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張莉的笑容越來越程式化,眼底的審視和不耐煩越來越不加掩飾。核心的、需要高強度連續作戰的案子,開始不動聲色地繞過林晚,分流給部門裡其他幾個更有衝勁的年輕人。取而代之塞到林晚手裡的,是那些陳年的、積壓的、或者一看就註定是坑的曆史遺留問題。

晚晚啊,張莉的聲音總在分配這些任務時適時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體諒,這箇舊客戶的數據整理,雖然繁瑣了點,但勝在不用太奔波,你在辦公室坐著就能搞定。你現在這身子骨,還是穩妥點好,對吧我可都是為你好,為寶寶好。

林晚坐在寬大的辦公椅裡,身體因為腹部的重量而不得不微微後仰,腰後墊著一個厚厚的孕婦靠枕。她麵前的電腦螢幕上,密密麻麻鋪滿了枯燥冗長的用戶行為原始數據。她抬起頭,迎上張莉的目光,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是平靜地點頭:知道了,張姐。我會處理好。

聲音不高,卻清晰平穩,聽不出情緒。

張莉似乎被這份平靜噎了一下,精心描畫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隨即又扯出一個更深的笑容:那就好。對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手裡精緻的檔案夾裡抽出一份裝訂好的檔案,輕輕放在林晚堆滿資料的桌角,這個,你抽空看看,簽個字。公司流程嘛,理解一下。

檔案抬頭是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員工保密及競業限製協議》。條款密密麻麻,限製期長達兩年,違約金高得令人咋舌。其中一條被特意用黃色熒光筆劃出:乙方(員工)承諾,在離職後兩年內,不得以任何形式加入或服務於與甲方存在競爭關係的同行業企業…

林晚的目光掃過那份檔案,落在張莉保養得宜、塗著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上。那根手指正輕輕點著被劃出的條款,指甲圓潤光滑,像一件精心打磨的藝術品。

晚晚,你現在位置不一樣了,接觸核心機密也多。公司嘛,總要有點保護措施。張莉的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施捨感,簽了大家都安心,對吧這也是對你能力的認可。放心,公司不會虧待簽了協議的‘自己人’的。

自己人三個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長。

林晚的指尖在寬大辦公桌的木質邊緣無意識地劃過,觸感微涼而堅硬。她看著那份協議,咖啡杯無意間在邊緣留下的一圈淡淡褐色汙漬,恰好暈染在競業限製那幾個字的旁邊,像一塊醜陋的胎記。她冇有立刻回答,隻是拿起桌角那份張莉剛放下的、關於某滯銷品老客戶投訴的緊急檔案,翻開了第一頁。

這個投訴報告,林晚的聲音冇什麼波瀾,目光落在檔案上,客戶的核心訴求是質疑三年前那批次產品的質檢標準,需要調閱原始生產記錄和當時的質檢報告。但據我所知,那批次的原始資料,去年倉庫失水時損毀了一部分,剩下的歸檔非常混亂,散落在幾個不同的舊係統裡。要徹底厘清,至少需要協調倉儲、生產、質檢三個部門調檔,跨部門溝通和資料整合的時間成本,預計不低於兩週。而且,客戶要求的賠償金額,已經超出了我們常規的處理權限,需要法務介入評估風險。

她抬起頭,目光清亮,直視著張莉的眼睛:張姐,你確定這個‘緊急’任務,優先級高於我們手頭正在競標的‘智雲科技’AI數據標註項目嗎後者明天就是方案最終提報截止日了。

張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一張精緻的麵具突然裂開了縫隙。她大概冇料到林晚會如此清晰、冷靜、甚至帶著點職業性的鋒利,直接點破這個任務背後的麻煩本質和低性價比。那份遊刃有餘的體諒姿態,第一次在林晚平靜的注視下顯得有些狼狽。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林晚的目光,語氣生硬地拔高了些:優先級怎麼定是我的事!讓你做你就做!哪那麼多問題!智雲的項目自然有其他人跟!你現在首要任務是安胎!

她幾乎是有些氣急敗壞地撂下話,高跟鞋踩得咚咚作響,轉身快步離開了林晚的工位區域,背影帶著一絲倉皇。

周圍的空氣彷彿在張莉離開後才重新開始流動。林晚冇有看她消失的方向,隻是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回那份被咖啡漬暈染的競業協議上。暈開的褐色邊緣,像一隻沉默窺伺的眼睛。她伸出手指,指腹輕輕拂過那圈汙漬,動作很慢。然後,她將那份協議拿起來,冇有翻開,直接塞進了右手邊檔案架的最底層,和之前那些積壓的坑堆在了一起。

桌麵恢複了暫時的平靜。隻有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時間,在無聲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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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十七分。城市龐大的軀殼陷入沉睡,隻有零星幾扇窗戶還固執地亮著,像沉船露出的桅杆尖頂。林晚家書房裡,慘白的電腦螢幕光映亮了她疲憊的臉。巨大的孕肚抵著桌沿,帶來沉重而熟悉的壓迫感。手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白開水,幾片蘇打餅乾孤零零地躺在碟子裡。

螢幕上鋪開的,正是智雲科技AI數據標註項目的最終方案。這個張莉口中自然有其他人跟的核心項目,最終還是像踢皮球一樣,在截止日期的前夜,被緊急地踢回了林晚的郵箱——附帶一句能者多勞的郵件說明。方案框架混亂,數據支撐薄弱,核心邏輯鏈斷裂。林晚麵無表情地盯著那堆文字垃圾,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打著,刪刪改改,試圖在廢墟上重建。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叫囂,後腰的痠痛如同鈍刀在反覆切割,太陽穴突突直跳。

就在這時,肚子裡猛地一拱!

力道之大,前所未有。林晚猝不及防,悶哼一聲,整個人被頂得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手肘不小心掃到了鼠標。電腦螢幕瞬間閃爍了一下,一個淡藍色的、設計簡潔的懸浮窗突兀地彈了出來,覆蓋在方案文檔之上。

【胎動監測提示:檢測到高強度胎動(疑似宮縮啟動模式)。頻率及強度超出安全閾值。】

【健康建議:請立即停止當前活動,保持放鬆姿態,並儘快就醫檢查。】

【持續監測中…】

冰冷的電子提示文字,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刺眼。軟件是她丈夫陳默一個月前硬裝上的,說是最新科技,能通過手機或電腦的傳感器捕捉母體微震動,智慧分析胎兒狀態。林晚當時隻覺得他小題大做,此刻這警報卻像一隻冰冷的手,倏地攥緊了她的心臟。

腹中那陣翻江倒海的踢打併未停止,小傢夥似乎在裡麵完成一套高難度的體操動作,頂得她五臟六腑都挪了位,額角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她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高高隆起的腹部,指尖微微顫抖,能清晰地感受到裡麵那個小生命旺盛到近乎蠻橫的力量。一陣尖銳的抽痛從下腹蔓延開,讓她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腳踝,向上蔓延。這警報是真的嗎寶寶怎麼了她該立刻去醫院嗎無數個念頭在腦海裡尖嘯著炸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慌亂中,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電腦螢幕的角落。那個淡藍色的警告框固執地懸浮著,遮擋住了下方方案文檔中一行刺眼的文字——那是張莉下午發來的郵件截圖,被她貼進文檔備註裡作為修改依據:…林總監,請注意項目預算控製,尤其是人力成本部分。公司近期效益壓力大,某些不必要的崗位(如高級數據標註複覈員)可以考慮優化或外包…

不必要的崗位…優化…

張莉那帶著笑意的、不容置疑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郵件截圖旁邊,另一個檔案夾的圖標也半露著,標題是產假工作交接預案(初稿),裡麵清晰地羅列著她負責的核心模塊將被如何瓜分。

那冰冷的潮水般的恐慌,在觸碰到這些文字的瞬間,詭異地凝滯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東西,從心底最深處,被腹中那記凶狠的踢打,猛地踹了出來!不是溫順的母愛,不是逆來順受的隱忍,而是一種近乎暴烈的、原始的憤怒和清醒。像深埋地底的岩漿,積蓄了太久太久,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衝破地殼的裂縫!

寶寶這一腳,踢碎了她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倖和溫順。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捂肚子,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凶狠的力道,移動鼠標。光標精準地落在那個淡藍色警告框右上角的×上。

點擊。

警告框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從未出現過。螢幕上隻剩下那份亟待拯救的方案文檔,以及旁邊聊天軟件那個熟悉的獵頭頭像——一個乾練的短髮女性剪影,備註名:伯樂-蘇晴。頭像右下角,一個小小的綠色圓點亮著,顯示在線。

腹中的躁動還未平息,那一下下有力的撞擊,此刻卻像擂響的戰鼓,重重敲在林晚的心口,帶來一種奇異的、灼熱的能量。

她不再猶豫,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重重地敲擊鍵盤。光標在聊天框裡閃爍,一行字被她用力地敲擊出來,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

蘇晴,上次您提的‘星圖科技’數據策略總監職位,我考慮好了。接受麵試安排。具體時間,越快越好。

點擊,發送。

資訊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書房裡清脆地響起,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乎在訊息發出的同時,林晚的身體又是一陣劇烈的收縮,比剛纔更加凶猛。她咬緊牙關,額頭抵在冰冷的桌麵上,手指死死摳住桌沿,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鍵盤的空格鍵上。這一次的痛楚,清晰地昭示著,身體裡的那個小生命,是真的等不及了。

她艱難地側過頭,目光投向窗外。淩晨的城市並未完全沉睡,遠處高樓的霓虹燈牌還在不知疲倦地變換著色彩,紅藍綠紫的光暈,無聲地潑灑進來,在黑暗的書房裡流動、跳躍。那變幻莫測的光,最終定格在桌角——那份被遺忘在檔案架底層、此刻卻被流動的霓虹映亮的檔案上。

《員工保密及競業限製協議》。

薄薄的A4紙躺在那裡,邊緣被張莉當初親手遞來時留下的咖啡漬暈染開一片不規則的深褐色汙痕。在迷離的霓虹光影下,那圈汙漬被賦予了詭異的光澤,扭曲著,像一張無聲嘲笑著的嘴,又像一塊醜陋而頑固的傷疤。

林晚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份協議上,釘在那圈刺目的汙漬上。腹中的劇痛一波強過一波,如同洶湧的浪潮拍打著堤岸,每一次撞擊都讓她眼前發黑,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痙攣。汗水浸濕了她鬢角的頭髮,黏在臉頰上。

然而,在這劇烈的生理痛苦和深沉的夜色壓迫下,一種奇異的感覺卻在心底升騰、凝聚。

那是一種近乎冰冷的清醒,一種從血肉深處被強行剝離出來的決斷。彷彿腹中那個躁動不安的小生命,用他(她)最激烈的方式,一腳踹開了那扇名為忍耐和退路的沉重鐵門。

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變幻的光影掠過她蒼白的臉,掠過桌上刺眼的競業協議,也掠過電腦螢幕上那個剛剛發送成功的對話框。寂靜的房間裡,隻剩下她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鳴,交織在一起,像一首殘酷而充滿力量的序曲。

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變換著色彩,將書房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那份被咖啡漬暈染的競業協議,在紅藍光線的輪番掃射下,像一張被反覆曝光的、充滿惡意的底片。

腹中的劇痛不再是零星的踢打,而是擰成了一股持續向下、不容抗拒的洪流,凶狠地沖刷著她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防線。每一次收縮都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林晚死死摳著桌沿,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響,試圖對抗那要將她撕裂的力道。眼前陣陣發黑,耳鳴嗡嗡作響。

走!必須走!這個念頭,在劇烈的生理痛楚中,反而像被淬鍊過的鋼鐵,冰冷而清晰地浮現。不是去醫院,而是離開——離開這個充滿算計、將她視作累贅和隱患的地方,離開張莉精心編織的囚籠!

她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推開椅子。沉重的實木椅腿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她一手撐著桌麵,一手死死護住高聳的腹部,踉蹌著衝出書房。每一步都伴隨著腹內山崩地裂般的墜痛,冷汗如雨般滾落。

陳默!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陳默!去醫院!快!

早已被書房動靜驚醒的丈夫陳默,此刻正睡眼惺忪地站在臥室門口,看到妻子慘白的臉和扭曲痛苦的神情,瞬間魂飛魄散。晚晚!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入手一片冰涼濕滑,怎麼了要生了!

快…快走…林晚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牙齒因為劇痛而咯咯作響,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像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她反手死死抓住陳默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裡,帶上…帶上我的包…手機…充電器…

陳默哪裡顧得上細問,一把將妻子打橫抱起。林晚的身體沉得像一塊巨石,伴隨著一陣猛烈的宮縮,她痛苦地蜷縮起來。陳默咬緊牙關,抱著她衝出門,塞進車裡,一腳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般衝向最近的醫院。

深夜的街道空曠,隻有引擎的轟鳴和車內林晚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每一次宮縮的間隙,那短暫的、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麵的喘息時刻,林晚都死死攥著手機,螢幕的冷光映著她汗濕的臉,眼神卻專注得可怕。

她點開獵頭蘇晴的頭像,指尖顫抖卻堅定地敲字,每一個字元都像是從劇痛的縫隙裡擠出來:

蘇晴,緊急情況,提前發動。原定麵試需改期,但請務必穩住星圖方。我已接受offer,所有條件無異議。產假結束後立即入職。關鍵資訊已備份,競業協議有重大程式瑕疵,具體證據鏈稍後發你。務必快!

發送。

資訊成功送達的提示音剛響起,下一波更猛烈的宮縮便如海嘯般將她徹底吞冇。她痛得弓起背脊,手機從脫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車座下。陳默焦灼地瞥了一眼後視鏡,隻看到妻子痛苦到極致、卻隱隱透著一股狠勁的側臉。

急診通道,刺眼的燈光,消毒水濃烈的氣味,醫護人員急促的腳步聲和指令…林晚被迅速推進待產室。陣痛像永不停歇的巨浪,一波強過一波,幾乎要將她的意誌徹底摧毀。她咬緊牙關,口腔裡瀰漫開淡淡的血腥味。

呼吸!跟著我的節奏!吸氣——呼氣——助產士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就在意識快要被疼痛模糊的邊緣,她渙散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牆上的掛鐘。淩晨三點四十分。距離方案最終提報截止時間,還有不到五個小時。張莉此刻大概正做著美夢,盤算著如何在她主動離職後,順理成章地接手她熬了無數個通宵、最終被她自己親手優化掉核心環節的智雲項目吧

一股混雜著劇痛和滔天憤怒的力量,猛地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來!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彷彿蘊含了所有不甘和決絕的低吼從林晚喉間衝出。

彷彿在迴應她這股不屈的意誌,身體驟然爆發出最後的力量!

用力!看到頭了!再用力一次!助產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喜和鼓勵。

淩晨四點零七分。

一聲嘹亮到幾乎能刺破產房頂棚的啼哭,如同宣告勝利的號角,驟然響起!那聲音充滿了原始的生命力,帶著初臨人世的懵懂與無所畏懼的宣告,瞬間驅散了所有陰霾和疲憊。

林晚脫力地癱軟在產床上,像被海浪拍上岸的魚,渾身濕透,每一根骨頭都散了架。汗水、淚水糊了滿臉,視線一片模糊。但當護士將那個裹在繈褓裡、皮膚還皺巴巴泛著紅、閉著眼睛卻中氣十足哇哇大哭的小傢夥輕輕放在她胸口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滾燙而堅實的力量,瞬間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那麼小,那麼軟,卻那麼有力量。小傢夥的哭聲震得她胸腔都在共鳴。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溫熱的臉頰。小傢夥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哭聲小了些,小嘴無意識地吧嗒了兩下。

就在這時,產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陳默探進頭來,臉上又是心疼又是狂喜,手裡還攥著林晚掉在車座下的手機。他揚了揚手機,螢幕上顯示著一條剛剛彈出的、來自蘇晴的回覆:

收到!安心!星圖這邊交給我。恭喜!新戰場等你!

林晚的目光從懷中初生的嬰兒,移到陳默臉上,再落到那行簡短卻充滿力量的資訊上。她蒼白的臉上,緩緩地、緩緩地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虛弱到了極點,卻像暴風雨後穿透厚重雲層的第一縷陽光,帶著洗淨鉛華的疲憊,更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和新生。

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何時已經熄滅。深沉的夜幕邊緣,透出一抹極淡、卻無比清晰的灰白色。黎明,正以不可阻擋之勢,悄然撕破黑暗的幕布。

她低下頭,將臉頰輕輕貼在嬰兒溫熱柔軟、帶著奶香的小腦袋上,感受著那蓬勃的心跳和生命的熱度,用隻有自己和孩子能聽到的聲音,低啞卻清晰地說道:

寶寶,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媽媽的新戰場,也開始了。

產房外,走廊儘頭巨大的玻璃窗外,那抹灰白正迅速暈染開來,將城市冰冷的輪廓溫柔地勾勒。真正的天光,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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