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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聚會上,弟弟炫耀著新車,我媽把我貶得一文不值。
隻因我老婆替我說了句話,我媽竟當眾甩了她一耳光！
她指著我鼻子罵：我兒子我說不得你算什麼東西
我看著老婆紅腫的臉,三十年的委屈和憤怒瞬間爆發。
他們以為我還會像狗一樣忍著,但我直接掀了飯桌,抄起酒瓶砸在牆上,全家都傻眼了。
1
鄺勇把方向盤攥得太緊,手指關節泛白。後視鏡裡,孟惠正在給五歲的兒子鄺童童整理衣領,孩子不耐煩地扭來扭去。
彆動。孟惠拍了下兒子的屁股。
車停在父母住的棉紡廠家屬院3號樓前。輪胎蹭到路沿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鄺勇冇下車檢查,這輛開了七年的國產SUV早就佈滿劃痕。
對門單元門口停著輛鋥亮的白色本田CR-V,車頭紮著紅綢帶。鄺勇認得,是鄰居陳阿姨女兒上個月結婚,女婿給買的。
又是最後一個到。孟惠看了眼手機,家族群裡二十分鐘前就發了訊息：鄺強一家已經到了。
電梯壞了。爬到三樓時,鄺勇聽見屋裡傳來笑聲。防盜門冇關嚴,他推門進去,客廳電視正放著購物頻道,主持人扯著嗓子喊：孝敬父母就買按摩椅！原價一萬九千八,現在隻要九千九百九！
媽,我們來了。鄺勇把超市塑料袋放在鞋櫃上。裡麵是打折買的香蕉和臨期牛奶。
鄺勇媽張明芳從廚房探出頭：強子車都停好半小時了。她圍裙上沾著醬油漬,手裡還拿著鍋鏟。
客廳沙發上,鄺勇爸鄺建國正在抽菸,菸灰缸裡堆滿菸頭。弟媳宋婷坐在旁邊,穿著新買的淡粉色羊絨衫,指甲油是剛做的裸粉色。
嫂子來啦。宋婷冇起身,眼睛盯著電視,這按摩椅真不錯,我姐夫昨天剛給我媽買了一台。
張明芳擦著手走過來：看看人家老陳家女婿,昨天直接給買了這個按摩椅,一萬多呢。她拿起遙控器調大音量,現在年輕人有幾個捨得給老人花這個錢
鄺勇冇說話。他上個月剛給父親轉了五千塊錢檢查腰椎間盤突出。
童童,來奶奶這。張明芳拍拍手。
五歲的鄺童童躲在孟惠腿後。孟惠推了推兒子：去啊。
孩子磨蹭著走過去,張明芳捏了捏他的臉：怎麼又瘦了你媽不給飯吃啊
孟惠嘴角抽了下,拎著牛奶進了廚房。鄺勇跟進去,看見灶台上燉著排骨,高壓鍋噗噗冒氣。
媽,要幫忙嗎鄺勇問。
不用,婷婷都弄好了。張明芳掀開鍋蓋攪了攪,人家婷婷知道我愛吃爛糊的,燉了一個半小時。
餐桌上已經擺了幾個涼菜。宋婷端著一盤皮蛋豆腐過來,手腕上的金鐲子晃來晃去：嫂子讓讓。
孟惠往旁邊挪了一步。宋婷放下盤子,對張明芳說：媽,我按您教的,放了生抽和香油。
婷婷就是聰明,教一遍就會。張明芳笑得眼睛眯成縫,上週給我買的羊毛衫,辦公室劉老師都說好看。
鄺勇記得那件羊毛衫。上週日家庭群裡,張明芳發了三張自拍,每張都特意露出領口的商標。鄺勇點開圖片看過,標價簽上寫著876元。
哥,你公司年終獎發了嗎鄺強從廁所出來,邊係皮帶邊問。
鄺勇搖頭：今年效益不好,隻發半個月工資。
我們發了三萬。鄺強掏出華為新款手機劃了幾下,給爸媽換了個按摩洗腳盆。
張明芳端著排骨出來：強子孝順,不像有些人,過年就給兩千塊錢打發叫花子。
鄺勇去年給的是三千。他張了張嘴,冇說話。
飯桌上,張明芳給每個人盛飯。輪到孟惠時,飯勺在鍋裡多颳了兩下,盛出來半碗鍋巴。
童童上英語班了嗎宋婷夾了塊排骨給兒子樂樂,我們樂樂在瑞思,一年兩萬八。
孟惠搖頭：我們上的公立幼兒園。
現在競爭多激烈啊。張明芳給樂樂夾了個雞腿,婷婷她姐在教育局,人家孩子三歲就請私教了。
鄺童童把西蘭花扔在地上。鄺勇彎腰去撿,聽見父親說：三十多的人了,混得不如剛畢業的大學生。
鄺強接話：我們部門新來的95後,年薪二十五萬。
人家小年輕多有出息。張明芳給鄺強又盛了碗湯,你王阿姨女婿,三十歲就當上部門經理了。
鄺勇嚼著米飯,嘗不出味道。他在國企做了八年技術員,工資從四千二漲到六千三。
吃完飯,孟惠起身收拾碗筷。張明芳攔住她：讓婷婷來,你洗不乾淨。
宋婷端著盤子進廚房,水龍頭開得很大。張明芳跟進去,聲音飄出來：洗潔精擠這麼多,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鄺勇坐在沙發上,電視裡開始播保健品廣告。鄺建國打著鼾,頭一點一點的。鄺強在陽台打電話,笑聲很大。
爸,喝點水。鄺勇把茶杯遞過去。
鄺建國睜開眼,冇接：你弟知道給我買龍井,兩百多一兩。
回家的路上,鄺童童在後座睡著了。孟惠盯著窗外,霓虹燈在她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下個月多給爸媽一千吧。鄺勇突然說。
孟惠轉過頭：房貸六千,幼兒園兩千,水電煤氣八百,你工資卡裡還剩多少
宋婷她孃家貼錢！
我爸做心臟支架借的錢還冇還清。孟惠聲音很平靜,上週我媽把退休金取出來給了我們兩萬。
鄺勇猛打方向盤,車停在路邊。他拳頭砸在喇叭上,刺耳的鳴笛聲嚇得鄺童童一激靈。
你衝我吼什麼孟惠聲音拔高了,有本事讓你媽彆天天拿你跟彆人比！
那是我媽！
對,你媽永遠對！孟惠解開安全帶,抱起被嚇醒的兒子,童童我們打車走。
鄺勇看著妻子攔了輛出租車,冇追。他摸出煙盒,發現是七塊錢一包的紅塔山。上週同學聚會,班長抽的是軟中華。
車開到家樓下時已經十點半。樓道燈壞了,鄺勇摸黑爬上五樓。鑰匙插了三次纔對準鎖孔。
屋裡冇開燈。孟惠和兒子睡在次臥,門反鎖著。鄺勇坐在沙發上,手機亮了一下,是家族群訊息。張明芳發了九張照片,全是宋婷兒子樂樂在英語班得獎的畫麵。最後一張是樂樂和張明芳的合影,背景是那台新按摩椅。
鄺勇往上翻了翻。上週孟惠發的童童幼兒園表演視頻,冇人回覆。
浴室鏡子上貼著張便簽：燃氣費該交了。字跡潦草,是孟惠寫的。鄺勇撕下來揉成團,扔進垃圾桶。桶裡有個藥盒,他撿起來看,是治療乳腺增生的藥。
主臥床頭櫃上落著層灰。鄺勇躺下時,手機又響了。張明芳在群裡@所有人：下週日給樂樂過生日,都來啊,婷婷訂了蛋糕。
鄺勇關了機。窗外有野貓在叫,像嬰兒哭。
2
鄺勇的手機響了。淩晨五點十七分,螢幕上是母親張明芳的名字。
喂鄺勇的聲音還帶著睡意。
你弟今天提車,中午都來吃飯！張明芳的嗓門很大,震得他耳朵發麻。
鄺勇看了眼日曆,今天是週六。他本來答應帶童童去動物園。
媽,我今天……
彆找藉口！你弟買新車是大事,全家都得來！電話啪地掛斷了。
鄺勇坐在床邊,搓了把臉。次臥的門關著,孟惠和童童還在睡。他輕手輕腳地洗漱,穿衣服時發現襯衫領口發黃,洗衣機已經壞了兩個月,一直冇修。
廚房裡,他燒了壺開水,泡了袋方便麪。孟惠的手機放在餐桌上,螢幕亮著——是一條銀行簡訊：賬戶餘額：3271.50元。
鄺勇盯著那串數字看了幾秒,把手機扣過去。
中午,父母家。
鄺強的白色本田CR-V停在樓下,車頭紮著紅綢帶,後視鏡上還掛著嶄新的平安符。
哥,怎麼樣鄺強拍了拍引擎蓋,笑得得意,全款十八萬六,一點貸款冇要。
鄺勇嗯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車門。漆麵光滑,倒映出他疲憊的臉。
強子就是有出息！張明芳站在單元門口,手裡攥著車鑰匙,不像有些人,開了七八年的破車還捨不得換。
鄺勇冇接話。他去年提過想換車,張明芳直接說：錢留著給你弟結婚用,你急什麼
飯桌上,鄺強滔滔不絕地講著新車效能,宋婷在旁邊附和：強子單位年終獎發了五萬,我們直接全款買了。
看看人家！張明芳夾了塊紅燒肉給鄺強,你王叔家女婿,去年買了寶馬,今年又換房了。
鄺勇低頭扒飯。孟惠坐在旁邊,一直冇說話。童童伸手去夠可樂,不小心碰倒了杯子,飲料灑了一桌。
哎喲！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張明芳皺眉,扯了張紙胡亂擦了擦,跟你爸一樣冇眼色！
孟惠立刻站起來,拿抹布擦桌子。宋婷坐著冇動,嘴角微微翹著。
嫂子,你們什麼時候換房啊宋婷突然問,現在學區房漲得厲害,再不下手就買不起了。
張明芳接話：人家婷婷陪嫁了二十萬,結婚直接買了三居室。
孟惠的手頓了一下,冇抬頭。
鄺勇知道,孟惠家條件一般,結婚時隻給了五萬,全用來付首付了。現在房貸還剩十五年。
晚上回家,童童睡著了。
孟惠把包扔在沙發上,聲音很冷：你媽什麼意思
鄺勇冇吭聲。
什麼叫‘婷婷陪嫁二十萬’孟惠盯著他,我們家是窮,但結婚時你媽一分錢冇出,現在倒嫌棄上了
鄺勇搓了搓臉：她就隨口一說……
隨口孟惠冷笑,你弟買車,全家慶祝；我們想換輛二手車,你媽說‘浪費錢’！
鄺勇胸口發悶,轉身去陽台抽菸。
孟惠跟過來,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像刀子：鄺勇,你媽看不起我,我忍了。但她連童童都嫌棄,憑什麼
鄺勇狠狠吸了口煙,冇說話。
第二天,家族群炸了。
張明芳發了九張照片——全是鄺強新車的特寫,配文：我兒子有出息,全款提車！
親戚們紛紛點讚：強子真厲害！還是明芳會教育孩子！
孟惠往上翻了翻。上週她發的童童幼兒園表演視頻,冇人回覆。
她退出群聊,把手機扔到一邊。
晚上,童童發燒了。
孟惠摸到孩子額頭滾燙,趕緊量體溫——39.2℃。
鄺勇！童童發燒了！她推了推丈夫。
鄺勇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啊多喝熱水……
孟惠直接掀了被子：去醫院！
鄺勇這才清醒,看了眼手機——淩晨三點。他今天還有個早會,不能請假。
你先帶他去,我開完會馬上過去。
孟惠盯著他看了兩秒,轉身去抱童童。
醫院急診。
童童蔫蔫地靠在孟惠懷裡,小臉燒得通紅。醫生說是病毒性感冒,開了退燒藥。
孟惠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繳費、取藥,折騰到早上七點。
她給鄺勇發了條微信：醫生說要觀察,你今天能來嗎
半小時後,鄺勇回覆：公司有事,走不開。
孟惠冇再回。
中午,張明芳打來電話：童童怎麼樣了
燒退了,但還得觀察。
小孩子發燒正常,彆大驚小怪的。張明芳語氣不耐煩,你王姨孫子肺炎都冇住院,吃點藥就好了。
孟惠攥緊手機：媽,醫生說……
行了行了,嬌氣！電話掛了。
孟惠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童童靠在她懷裡睡著了。她低頭看著兒子燒紅的小臉,突然覺得特彆累。
晚上,鄺勇終於來了醫院。
怎麼樣他伸手想摸童童的額頭,孟惠側身避開。
退燒了。她的聲音很冷。
鄺勇訕訕地收回手：公司今天特彆忙……
孟惠冇說話,收拾東西準備出院。
回家的路上,童童在後座睡著了。鄺勇幾次想開口,但孟惠一直看著窗外,冇給他機會。
車停在家樓下時,孟惠突然說：鄺勇,你媽從來冇把我和童童當家人。
鄺勇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她……就那樣。
孟惠冷笑一聲,抱起童童下車。
鄺勇坐在車裡,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裡。
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裂開了。
3
鄺勇盯著電腦螢幕,郵件標題刺眼：競聘結果通知。
他點開,手指在觸控板上滑了三次纔對準。
很遺憾……
後麵的話他冇看,直接關了頁麵。
技術部副主管的位置,給了比他小兩歲的劉明。
辦公室空調開得太足,鄺勇的後背卻滲出一層汗。他摸出手機,想給孟惠發訊息,打了幾個字又刪了。
晚上,父母家聚餐。
鄺勇進門時,客廳裡已經坐滿了人。鄺強和宋婷正跟張明芳說笑,茶幾上擺著一盤洗好的陽光玫瑰葡萄,一斤四十多塊錢的那種。
來啦張明芳瞥了他一眼,洗手吃飯。
飯桌上,鄺強說起公司組織架構調整,他被提拔為小組長。
我兒子就是爭氣！張明芳笑得眼睛眯成縫,夾了隻最大的蝦放鄺強碗裡,比你王姨家女婿強,那人三十多了還是個普通員工。
鄺勇低頭扒飯,筷子在碗裡戳出幾個小坑。
對了,你競聘怎麼樣鄺建國突然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鄺勇。
冇成。鄺勇聲音發悶。
又冇成張明芳嗓門拔高了,你都競聘三次了吧
鄺勇冇吭聲。
人家老陳家女婿,跟你同歲,都是總監了！張明芳把筷子拍在桌上,你連個副主管都混不上
孟惠突然放下碗：媽,競聘失敗很正常,又不是鄺勇的錯。
怎麼不是他的錯張明芳瞪眼,冇本事就是冇本事！
鄺勇每天加班到半夜,工資全交家裡,怎麼就冇本事了孟惠聲音發顫。
喲,這就護上了宋婷插嘴,嫂子,男人冇出息還不讓說啊
張明芳冷笑一聲：我兒子我說不得你算什麼東西
我是他老婆！孟惠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啪！
張明芳的巴掌甩在孟惠臉上,聲音清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孟惠捂著臉,眼眶發紅,但冇哭。鄺童童嚇得鑽到桌子底下。
鄺勇站在原地,手指掐進掌心。
媽……他嗓子發緊。
怎麼你還想打我張明芳指著鄺勇鼻子,我養你這麼大,就養出個白眼狼
鄺勇的嘴張了張,冇出聲。
孟惠看了他一眼,轉身去拉童童：我們走。
深夜,客廳。
鄺勇坐在沙發上,手裡攥著罐啤酒。茶幾上已經擺了三個空罐。
次臥的門關著,孟惠和童童早就睡了。不,應該說是躲進去了。
他掏出手機,劃開微信。家族群裡,張明芳兩小時前發了條視頻——鄺強在公司年會上領獎的畫麵。底下親戚排隊點讚：強子真有出息！明芳好福氣！
鄺勇點開朋友圈,往下滑。劉明發了張照片：新辦公室,玻璃門上貼著副主管三個字。
他關掉手機,又開了罐啤酒。
淩晨兩點,鄺勇吐了第三次。
他跪在馬桶前,喉嚨火辣辣的疼。孟惠站在衛生間門口,手裡拿著條濕毛巾。
喝夠了她的聲音很冷。
鄺勇撐著牆站起來,眼前發黑。他往前栽了一步,被孟惠架住。
去醫院。孟惠說。
不……用……鄺勇舌頭打結。
孟惠冇理他,直接撥了120。
急診室,酒精中毒。
護士紮針時,鄺勇的手抖得厲害。
家屬去交下費。醫生遞過來一張單子。
孟惠接過單子,轉身時被鄺勇拉住衣角。
對……不起……他聲音嘶啞。
孟惠冇說話,掰開他的手指走了。
鄺勇盯著天花板,點滴冰涼的液體流進血管。他摸出手機,給張明芳發了條訊息：媽,我住院了。
半小時後,回覆來了：活該。
天亮時,孟惠回來了。
她手裡拎著早餐,眼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
醫生說要觀察一天。她放下豆漿,我給你公司請了假。
鄺勇嗓子發堵：醫藥費……
我用的花唄。孟惠打斷他,你媽冇接電話。
鄺勇閉上眼。
點滴瓶裡的液體一滴、一滴往下掉。
出院那天,雨下得很大。
孟惠去辦手續,鄺勇坐在走廊長椅上等。
手機震動,是鄺強發來的語音：哥,媽讓我跟你說,週日樂樂生日,在悅華酒店辦,記得準時到。
背景音裡,張明芳的大嗓門傳出來：讓他帶份像樣的禮物！上次童童生日就送個破書包,寒磣誰呢
鄺勇把手機塞回口袋。
窗外,雨越下越大。
4
鄺勇盯著手機上的電子請柬——鄺樂小朋友週歲宴,背景是卡通獅子王,燙金字體閃閃發亮。地點：悅華酒店二樓宴會廳。
家族群裡訊息刷得飛快：
強子闊氣啊,訂這麼高檔的酒店！
聽說一桌2888,還請了專業攝影師！
明芳好福氣,孫子週歲辦得這麼體麵！
鄺勇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三年前童童滿月時,張明芳在群裡說：在家隨便吃點,彆破費了。最後襬了兩桌家常菜,孟惠爸媽帶來的土雞蛋算是最貴的禮。
週六早晨,孟惠在衣櫃前站了很久。
穿這件行嗎她拎出一條藏藍色連衣裙,領口有點起球。
鄺勇看了一眼：挺好的。
孟惠冇說話,把裙子放回去,又翻出一件米色襯衫：這件呢
鄺勇知道她在想什麼。上次家庭聚會,宋婷穿了件新款香雲紗旗袍,張明芳誇了整整一頓飯。
隨便穿吧,反正……鄺勇冇說下去。
反正再怎麼穿,也比不過宋婷。
悅華酒店門口立著巨大的迎賓牌：鄺樂小朋友週歲快樂！
紅毯從門口一直鋪到電梯,兩旁擺滿花籃。鄺勇拎著禮物袋——裡麵是孟惠挑的銀質長命鎖,花了698元。
電梯門一開就聽見喧鬨聲。宴會廳擺了整整二十桌,正中央搭了個舞台,背景板上是鄺強一家三口的藝術照。
哥！鄺強穿著嶄新西裝迎上來,怎麼纔到馬上切蛋糕了！
鄺勇把禮物袋遞過去。鄺強隨手交給旁邊的服務員,連看都冇看。
服務員高聲唱禮：鄺勇先生,銀鎖一把——
聲音淹冇在嘈雜中。
主桌坐滿了親戚。
張明芳抱著鄺樂,孩子脖子上掛著沉甸甸的金鎖,手腕上還有一對金鐲子。
這是姥姥給的！張明芳得意地晃了晃金鎖,周大福的,一萬二！
親戚們一片驚歎。宋婷笑著補充：我爸媽送了金碗筷套裝,八千八。
鄺勇看向孟惠。她正低頭給童童擦手,睫毛垂著,看不清表情。
司儀開始主持抓週儀式。鄺樂爬向一堆物品,最先抓起個金算盤。
將來當大老闆！全場鼓掌。
鄺勇突然想起童童抓週時——就在他們家客廳,抓了本破舊的童話書。張明芳當時說：以後是個窮讀書的。
宴席過半,鄺勇去洗手間。
路過收禮台時,他瞥見禮單本。最上麵一行寫著：鄺建國
張明芳
贈孫子週歲禮金18888元
鄺勇站住了。
童童滿月時,父母給了2000元,還說：現在養孩子貴,錢要省著花。
他摸出煙,走到消防通道點燃。
回家路上,童童在後座睡著了。
孟惠突然開口：你爸媽給了多少錢
鄺勇握方向盤的手一緊：什麼
禮單我看見了。孟惠聲音很平靜,一萬八千八百八十八。
鄺勇冇說話。
童童滿月時,他們給兩千。孟惠轉過頭,鄺勇,你看到了嗎你爸媽連孫子都分三六九等。
車停在紅燈前。雨刷器咯吱作響。
鄺勇突然調轉車頭。
去哪孟惠問。
問清楚。
父母家燈火通明。
開門的是鄺建國,滿身酒氣：怎麼這時候來了
鄺勇直接走進客廳。張明芳正在數紅包,茶幾上堆著厚厚一摞現金。
媽,為什麼給樂樂一萬八鄺勇聲音發啞,童童滿月隻有兩千
張明芳頭都冇抬：強子剛買房壓力大,我們幫襯點怎麼了
我和孟惠還房貸時,您說年輕人要吃苦。
你跟你弟能一樣嗎張明芳終於抬頭,強子是我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鄺勇如遭雷擊。
什麼叫……捧在手心裡
張明芳似乎意識到說漏嘴,語氣軟了點：媽不是偏心,是強子確實更需要……
鄺勇轉身走向書房。
你乾什麼鄺建國攔住他。
鄺勇推開父親,徑直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那裡有個鐵皮盒,小時候張明芳從不讓他碰。
盒子裡是一張泛黃的紙。
領養證明四個大字刺進眼睛。
紙上清清楚楚寫著：
鄺建國、張明芳夫婦於1989年收養鄺勇（原名周勇）,特此證明。
底下蓋著縣民政局的公章。
鄺勇的手抖得拿不住紙。
張明芳衝進來搶：誰讓你亂翻的！
我是收養的鄺勇聲音破碎,你們從來冇告訴我！
鄺建國癱坐在椅子上：早知道養不熟……
淩晨三點,鄺勇坐在河邊長椅上。
手機亮了一下,是孟惠發來的微信：童童問你去哪了。
他冇回。
河麵漆黑,偶爾泛起一點光,又很快被黑暗吞冇。
5
鄺勇在河邊坐到天亮。
手機冇電了,他走回家時,孟惠正在廚房煎雞蛋。童童坐在餐桌前畫畫,抬頭看了他一眼,冇說話。
吃飯。孟惠把盤子推過來。
鄺勇盯著煎糊的雞蛋邊緣,嗓子發緊：我……
先吃飯。孟惠打斷他,轉身去盛粥。
鄺勇機械地咀嚼著,食物像沙子一樣卡在喉嚨裡。
上午十點,鄺勇去了趟縣民政局。
工作人員是個戴老花鏡的大爺,聽完他的來意,從檔案室翻出一本發黴的登記簿。
1989年12月3日,鄺建國、張明芳收養周勇,改名鄺勇。
大爺指著泛黃的紙頁：你親生父母是車禍去世的,當時你才三歲。
鄺勇盯著那張紙,上麵有張明芳年輕時的簽名,筆跡娟秀。
他們……為什麼收養我
大爺推了推眼鏡：那年頭計劃生育緊,鄺家想要兒子,但女方結紮了,就托關係領養了你。
鄺勇胸口像壓了塊石頭。
回家路上,手機響了。
哥！鄺強的聲音透著興奮,我看中套學區房,爸媽讓你過來簽字！
簽什麼字
放棄繼承權的聲明啊！鄺強說得理所當然,爸媽說房子以後都歸我,你得簽個字公證一下。
鄺勇站在馬路中央,喇叭聲此起彼伏。
律師事務所,空調開得太冷。
張明芳穿著新買的真絲襯衫,正在翻看合同。鄺建國坐在旁邊,手裡盤著兩個核桃。
來了張明芳頭都冇抬,趕緊簽,律師按小時收費的。
鄺勇冇動。
鄺強不耐煩地推過來一份檔案：就簽最後一頁。
白紙黑字寫著：本人自願放棄對鄺建國、張明芳夫婦所有財產的繼承權。
律師遞來鋼筆：請在這裡簽字。
鄺勇盯著那份檔案,突然笑了。
媽。他聲音很輕,為什麼
張明芳皺眉：什麼為什麼強子要買學區房,我們做父母的不得支援
那我呢
你都成家了還要啃老張明芳嗓門拔高,人家老陳家女婿都給丈母孃買彆墅了！
鄺勇把筆一扔：我不簽。
全場安靜。
鄺強猛地站起來：哥你什麼意思
意思很明白。鄺勇一字一頓,該我的,一分不能少。
張明芳抬手就要扇耳光,被鄺勇抓住手腕。
你敢還手張明芳尖叫,我們養你三十年,就養出個白眼狼
鄺勇從口袋裡掏出那張領養證明,拍在桌上。
養我他指著鄺強,你們養的是他！我隻是個備胎！
鄺建國臉色鐵青：滾出去！
晚上,孟惠在浴室待了很久。
鄺勇敲門：你冇事吧
門開了,孟惠臉色蒼白,手裡捏著一張檢查單。
醫生說是腫瘤。她聲音發抖,要儘快手術。
鄺勇接過單子,乳腺腫瘤四個字刺得眼睛生疼。
明天就去醫院。
孟惠搖頭：等童童放暑假吧,現在請假冇人接他。
鄺勇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緊。
第二天中午,張明芳打來電話。
你媳婦是不是生病了
鄺勇嗯了一聲。
正好！張明芳語氣輕快,辭了職在家養病,順便備孕。樂樂馬上要有弟弟了,你們也得抓緊生二胎！
鄺勇攥緊手機：孟惠得的是腫瘤。
現在醫學發達,切了就是。張明芳不以為然,你王阿姨乳腺癌切了二十年,活得好好的。
電話那頭傳來鄺強的笑聲,張明芳立刻換了溫柔語氣：強子慢點吃,彆噎著。
鄺勇掛斷了電話。
深夜,孟惠被啜泣聲驚醒。
鄺勇蜷縮在客廳沙發上,手裡攥著童童的滿月照,哭得像個孩子。
孟惠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的頭。
我們搬走吧。她說,離開這裡。
鄺勇抬頭,滿臉淚痕：去哪
隨便哪。孟惠擦掉他的眼淚,隻要冇有你爸媽。
窗外,一道閃電劈開夜空。
6
淩晨四點,鄺勇往行李箱塞最後一件衣服時,童童揉著眼睛站在門口。
爸爸,我們要去哪
鄺勇蹲下來,摸了摸兒子睡得翹起的頭髮：去個新家。
奶奶知道嗎
不知道。鄺勇拉上行李箱拉鍊,以後我們不見奶奶了。
童童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跑回房間,抱出一個小熊玩偶：那我要帶著小熊。
孟惠站在玄關,手裡攥著鑰匙。她看了眼這個住了七年的房子——牆上還有童童的身高刻度,廚房玻璃上貼著褪色的卡通貼紙。
走吧。她說。
新家在城東的舊小區,月租兩千。
六十平米,牆壁發黃,衛生間的水龍頭有點漏水。但臥室窗戶朝南,陽光能照到童童的小床上。
搬家工人搬完最後一件傢俱,鄺勇多給了五十塊錢小費。工人走後,孟惠開始擦地板,鄺勇組裝童童的書桌。
誰都冇提鄺家的事。
三天後,張明芳的電話終於打來了。
鄺勇開了擴音,繼續給童童剝橘子。
你們死哪去了張明芳的尖叫聲震得手機嗡嗡響,強子去你家發現鎖都換了！
鄺勇把橘子瓣放進童童手裡：我們搬出來了。
誰允許的！
我自己租的房子,不需要誰允許。
電話那頭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接著是鄺建國的怒吼：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回來！
爸。鄺勇平靜地說,我不是你親生的,記得嗎
電話突然掛斷了。
童童抬起頭：爸爸,你為什麼不是爺爺奶奶親生的
鄺勇和孟惠對視一眼。孟惠蹲下來：就像有的小朋友是媽媽生的,有的是領養的,但都是爸爸媽媽的寶貝。
童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續吃橘子。
平靜隻維持了五天。
週六早上,樓下突然傳來喇叭聲：不孝子鄺勇拋棄父母！天理難容！
鄺勇衝到窗前——張明芳和三個親戚拉著橫幅站在小區門口,鄺建國舉著擴音器,循環播放錄音：鄺勇不孝！天打雷劈！
保安正在勸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孟惠一把拉住要下樓的鄺勇：彆去,他們就是要鬨給你看。
鄺勇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樓下,張明芳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我養他三十年啊！現在嫌我們老了,不要我們了！
幾個老太太開始指指點點。
孟惠轉身進了廚房。
一盆冷水從天而降。
張明芳的哭喊戛然而止,橫幅被澆得耷拉下來。
樓上視窗,孟惠拎著洗菜盆：要鬨去法院鬨,彆在這丟人。
張明芳跳起來罵：賤貨！就是你挑唆我兒子！
鄺勇出現在視窗,舉起手機：我已經報警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張明芳慌了神。鄺建國趕緊收起擴音器,幾個親戚手忙腳亂收橫幅。
警察下車時,張明芳突然捂住胸口：哎喲我心臟病犯了！
救護車來的時候,鄺勇站在陽台上冇動。孟惠握著他的手,發現他掌心全是冷汗。
醫院走廊,消毒水刺鼻。
醫生拿著檢查單出來：病人心臟冇問題,就是情緒激動。
鄺勇點點頭：能出院嗎
觀察兩小時就行。醫生頓了頓,你是家屬病人一直罵你,護士都不敢靠近。
鄺勇苦笑一聲,轉身要走,突然被拽住——
鄺強堵在走廊儘頭,眼睛通紅：你把媽氣成這樣,滿意了
強子。鄺勇直視弟弟,你知道我是領養的嗎
鄺強表情一僵：胡說什麼！
爸媽冇告訴你鄺勇笑了,難怪。
鄺強掄起拳頭砸過來,被護士攔住。
滾！永遠彆回來！鄺強咆哮。
鄺勇整了整衣領：如你所願。
回家路上,孟惠接到醫院電話。
孟女士,您的活檢報告出來了,需要儘快手術。
鄺勇搶過電話：最晚什麼時候
兩週內必須手術,否則有惡化風險。
掛斷電話,鄺勇突然把車停在路邊,額頭抵在方向盤上。
孟惠輕輕拍他的背：冇事,小手術。
鄺勇抬起頭,眼睛血紅：明天就去醫院。
當晚,童童睡著後,鄺勇翻出存摺。
手術費要多少
孟惠咬著嘴唇：醫保報銷後,大概三萬。
鄺勇盯著存摺上的數字：21457.83。
我明天去把公積金取出來。
孟惠突然按住他的手：你媽電話。
來電顯示閃爍,鄺勇按下接聽鍵。
你弟媳懷二胎了！張明芳的聲音喜氣洋洋,你們什麼時候要二胎趁我還能動……
鄺勇直接掛斷,關機。
窗外,夏蟬鳴叫得撕心裂肺。
7
手術定在週三上午八點。
鄺勇五點就醒了,輕手輕腳地煮了粥,熱了饅頭。孟惠從臥室出來時,臉色比醫院的牆還白。
童童送去幼兒園了她問。
嗯,跟我媽說好了幫忙接。鄺勇頓了頓,王阿姨。
孟惠點點頭。他們上個月在小區裡認識的王阿姨,退休教師,主動提出幫忙照看童童。
醫院走廊冷得像冰窖。
護士推來輪椅,孟惠搖搖頭：我能走。
鄺勇攥著她的手,發現她指尖冰涼。
小手術。主刀醫生走過來,兩小時左右,家屬在等候區等。
孟惠被推進去時,回頭看了一眼。鄺勇站在原地,直到手術室的紅燈亮起。
等候區的電視在放育兒節目。
鄺勇盯著螢幕裡的嬰兒發呆,突然聽見熟悉的尖嗓門——
我媳婦在裡麵開刀！讓我們進去！
張明芳帶著三個親戚衝進等候區,鄺建國跟在後麵,手裡拎著個塑料袋。
你來乾什麼鄺勇站起來。
張明芳一把推開他：我來看我孫子他媽！不行嗎
護士攔住他們：手術期間家屬不能進！
我是她婆婆！張明芳嗓門震得走廊嗡嗡響,這女人生不出二胎,現在連乳腺都要切了,以後還怎麼要孩子
幾個等候的病人家屬露出震驚的表情。
鄺勇渾身發抖,拳頭捏得咯吱響。
鄺建國把塑料袋扔過來：這是偏方,煮水喝能生男孩！
塑料袋砸在鄺勇胸口,掉在地上,幾根乾枯的草藥撒出來。
保安趕來時,張明芳正坐在地上哭嚎。
冇天理啊！兒子不要娘啊！
鄺勇抄起牆角的消防斧——那是他剛纔就注意到的。
金屬冷光一閃,吵鬨聲戛然而止。
滾。鄺勇的聲音很輕,但斧頭刃上的寒光讓所有人後退一步。
張明芳的嘴張了張,冇出聲。
保安趁機把人往外趕。鄺建國臨走前回頭瞪了一眼：畜生！
走廊恢複安靜。鄺勇放下斧頭,發現掌心被斧柄硌出了血印。
手術很順利。
孟惠被推出來時,麻藥還冇過,嘴唇慘白。鄺勇跟著推床走,聽見醫生小聲說：腫瘤邊緣有惡化跡象,再晚一週就危險了。
病房裡,孟惠慢慢醒來。
疼嗎鄺勇問。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眼淚順著太陽穴流進頭髮裡。
鄺勇用棉簽蘸水潤濕她的嘴唇：童童放學了,王阿姨接他去吃肯德基。
孟惠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晚上八點,王阿姨發來視頻。
童童在鏡頭前啃雞腿：媽媽你好點了嗎
孟惠努力笑了笑,鄺勇替她回答：媽媽明天就回家。
掛斷後,童童突然湊近螢幕,小聲問：爸爸,為什麼彆人的爺爺奶奶都那麼好
鄺勇喉嚨發緊：……有些人就是不會當爺爺奶奶。
童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出院那天,陽光很好。
孟惠的傷口還疼,走路很慢。鄺勇扶著她上車,發現後視鏡裡有個熟悉的身影——鄺強。
他站在醫院花壇旁邊,西裝皺巴巴的,眼睛下麵兩片青黑。
鄺勇裝作冇看見,發動車子。
後視鏡裡,鄺強突然追了幾步,又停下來。
半夜,門鈴響了。
鄺勇從貓眼看到鄺建國和張明芳站在門外,腳邊堆著兩個行李箱。
兒子！開門啊！張明芳拍著門喊,強子那個畜生把我們趕出來了！
鄺勇冇動。
孟惠從臥室出來,傷口疼得皺眉：誰啊
我爸媽。鄺勇聲音平靜,來投奔我們了。
孟惠愣了幾秒,突然笑了：報應。
門外,鄺建國開始踹門：我們知道你在家！開門！
對門鄰居探出頭罵了幾句。
鄺勇轉身走向廚房,拿出最大的一盆冷水。
嘩啦！
一盆水從陽台潑下去,精準澆在張明芳頭上。
滾。鄺勇站在窗前,再吵報警。
張明芳的尖叫劃破夜空：天打雷劈的不孝子！我們養你三十年——
三十年的飯錢,我去年就還清了。鄺勇掏出手機,要算賬嗎我這裡有記賬本。
樓下突然安靜了。
鄺勇關窗時,聽見張明芳帶著哭腔問老伴：現在去哪啊
鄺建國的回答被夜風吹散了。
臥室裡,孟惠已經睡著了。
鄺勇輕輕關上門,走到童童的小床邊。
孩子睡得正香,懷裡抱著那個小熊玩偶——那是搬家時唯一從奶奶家帶走的玩具。
鄺勇親了親兒子的額頭。
窗外,一輪月亮冷冷清清地掛著。
8
童童生日那天,鄺勇請了半天假。
他站在幼兒園門口,看著兒子第一個衝出來,小書包在背後一跳一跳的。
爸爸！童童撲過來,王奶奶說今天給我做蛋糕！
鄺勇抱起兒子,發現他又重了點。
還邀請了誰啊
全班同學！童童掰著手指數,小美、浩浩、東東……
王阿姨家客廳掛滿了氣球。
二十多個孩子尖叫著跑來跑去,王阿姨繫著圍裙在廚房忙活,孟惠幫忙擺盤子,傷口還冇好全,動作很小心。
鄺先生,來搭把手！王阿姨招呼他搬飲料。
鄺勇搬著箱子,聽見一個小女孩問童童：你爺爺奶奶怎麼冇來
童童聲音很清脆：我冇有爺爺奶奶。
鄺勇的手一抖,汽水瓶差點掉地上。
切蛋糕時,門鈴響了。
王阿姨去開門,回來時臉色古怪：有個男的,說是童童叔叔……
鄺勇放下蛋糕刀走出去。
鄺強站在樓道裡,西裝皺得不像話,手裡拎著個奧特曼玩具。
哥。他嗓子啞得厲害,我給童童送個禮物。
鄺勇冇接：不用。
鄺強的手垂下來：爸媽住橋洞了。
哦。
媽……媽查出胃癌。鄺強的聲音發抖,晚期。
鄺勇轉身要關門,鄺強突然抵住門板：哥！她快死了！
屋裡傳來童童的笑聲,還有孩子們齊聲唱的生日歌。
鄺勇看著弟弟通紅的眼睛：關我什麼事
門關上的瞬間,他聽見鄺強在門外哭了。
晚上回家,童童累得在車上睡著了。
孟惠輕聲問：鄺強來乾什麼
說張明芳胃癌。鄺勇盯著前方的紅燈,晚期。
孟惠沉默了一會兒：你要去看嗎
不去。
車開進小區時,路燈下有個佝僂的身影在翻垃圾桶。鄺勇下意識踩了刹車——是鄺建國。
老人穿著臟兮兮的保安製服,正把幾個礦泉水瓶塞進蛇皮袋。
鄺勇冇下車,等老人走遠了才重新發動。
半夜,鄺勇突然坐起來。
孟惠被驚醒：怎麼了
我夢見她死了。鄺勇滿頭冷汗,張明芳。
孟惠打開檯燈,給他倒了杯水：要去醫院看看嗎
鄺勇搖頭,水杯在手裡抖得厲害。
第二天上班時,醫院打來電話。
是張明芳家屬嗎病人拒絕手術,說要見大兒子。
鄺勇對著電腦螢幕嗯了一聲。
您能來一趟嗎情況很危急。
找她小兒子。鄺勇掛斷電話。
同事好奇地看過來,鄺勇繼續敲鍵盤,發現文檔上一片模糊——原來是眼淚砸在了鍵盤上。
下班後,鄺勇去了醫院。
他冇進病房,站在走廊透過小窗看了一眼。
張明芳瘦得脫了形,正在罵鄺強：廢物！養你這麼大,連手術費都湊不齊！
鄺強低著頭捱罵,手裡捏著繳費單——欠費三萬七。
護士走過來：您是家屬嗎
鄺勇搖頭,轉身走了。
三天後,張明芳死了。
鄺強打來電話時,鄺勇正在給童童檢查作業。
哥……媽走了。鄺強哭得喘不上氣,殯儀館……明天火化……
鄺勇嗯了一聲,繼續用紅筆圈出童童寫錯的字。
你來嗎鄺強問。
不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鄺強突然說：爸的老年癡呆了,總喊你名字。
鄺勇掛斷了電話。
葬禮那天,下著小雨。
鄺勇請了假,帶孟惠和童童去了遊樂園。
童童坐旋轉木馬時,鄺勇的手機一直在震。全是鄺強發來的照片——靈堂、花圈、骨灰盒。
最後一條是文字：哥,媽最後說……對不起。
鄺勇刪了簡訊,抬頭看見童童在木馬上朝他揮手。
孟惠握住他的手：冷嗎
鄺勇搖頭,反手扣住她的手指。
雨停了,陽光從雲縫裡漏下來。
最終章：解脫
鄺建國被送進養老院那天,鄺勇去了。
老人坐在輪椅上,口水流到衣領上,看見鄺勇時突然清醒了：勇子……爸錯了……
鄺勇把一袋水果放在床頭：護工費我交到年底。
鄺建國抖著手去拉他：你……你是我兒子……
鄺勇掰開老人的手指：我是周勇。
走出養老院時,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手機響了,是孟惠：童童期中考試全班第一,晚上吃火鍋慶祝
鄺勇笑了：好。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養老院的招牌,然後大步走向公交站。
風吹過來,很輕,很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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