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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薑晚棠在出租屋的破沙發上攢出首付那晚,她眼睛亮得驚人:溫澈,等我們房子下來就結婚。
五年後我遞上鑽戒,她卻在訂婚宴後爬上了地產二代鄭敖的豪車。
我在新家監控裡看著他們在我挑的婚床上翻滾,鄭敖捏著她的臉笑:溫家那窮鬼的床還挺軟
第一章
溫澈!溫澈!快來看!薑晚棠的聲音穿透薄薄的出租屋門板,帶著點尖銳的興奮。
我放下手裡計算到一半的混凝土配比草稿紙,推開那扇總是卡住的木門。客廳裡,薑晚棠整個人陷在那張我們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彈簧早就失去彈性的破沙發裡。她冇開大燈,隻點著沙發邊那盞我給她焊的、造型歪歪扭扭的落地燈。暖黃的光暈攏著她,她手裡緊緊捏著一張存摺,手指因為用力有些發白。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像落進了兩簇跳動的火苗。夠了!溫澈!我們夠了!她把那張存摺拍在油膩膩的玻璃茶幾上,發出啪一聲脆響。
我走過去,彎腰撿起存摺。塑料封皮帶著她手心的汗意。藉著那點昏黃的光,我辨認著上麵最後的數字。五位數,剛剛好卡在我們計算了無數遍、磨破了嘴皮子跟中介砍下來的那個首付線上。
你看!你看啊!薑晚棠幾乎是跳起來的,光著的腳丫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不覺得冷。她撲過來,帶著一股廉價的洗髮水香味,緊緊抱住我的腰,力氣大得驚人,溫澈!我們有錢了!有我們自己的房子了!
她的聲音有點抖,熱氣噴在我的脖頸上。等我們拿到鑰匙,就結婚!就在我們自己的房子裡結婚!她仰起臉看我,眼睛裡那兩簇火苗燒得正旺,我不要什麼大酒店,也不要什麼車隊,就我們倆!就在我們自己掙來的房子裡!
出租屋很小,空氣裡飄著樓下夜市燒烤攤的油煙味和隔壁租戶炒菜的鹹香。頭頂的日光燈管有一端接觸不良,嗡嗡地輕響著。這張破沙發硌著我的腰。可那一刻,薑晚棠眼裡的光,蓋過了這房間裡所有的寒酸和窘迫。那光滾燙,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生命力,燒得我胸口也跟著發燙。
我低頭,吻了吻她汗濕的額頭,鹹鹹的。好。我的聲音有點啞,就在我們的房子裡結婚。
第二章
五年。五年能磨平很多東西。實驗室裡瓶瓶罐罐的碰撞聲,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甲方永遠不滿意的挑剔嘴臉。時間像砂紙,磨掉了少年人的毛躁,也磨掉了一些我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
但當我終於拿到那個印著燙金樓盤名字、沉甸甸的鑰匙,站在我們那套雖然不大、卻灑滿陽光的客廳裡時,那種踩在雲端的眩暈感,和五年前那個破沙發上的夜晚,一模一樣。陽光透過新裝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空氣裡還殘留著一點裝修後的味道,嶄新,充滿希望。
晚棠,我叫住正在興奮地規劃著沙發該擺哪裡的她,聲音有點緊。手伸進褲兜裡,摸到那個天鵝絨的小盒子,棱角硌著掌心。我走過去,在她麵前站定。
她停下動作,有些疑惑地看著我。陽光把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照得清晰可見。
我吸了口氣,單膝跪了下去。膝蓋接觸新鋪的地板,有點涼。我打開盒子,裡麵那枚鑽戒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屑。不大,是我攢了很久的錢。
晚棠,我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麵映著光,亮亮的,五年了。這個家,從一張破沙發開始,到現在,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我們一起掙來的。謝謝你,陪我熬過這些日子。
我頓了頓,喉嚨有點乾澀,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吐出來:嫁給我。就在這個屬於我們的地方,做我的妻子。
薑晚棠愣住了。她低頭看著我,又看看那枚戒指,然後,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滾了下來。她猛地捂住嘴,肩膀輕微地抽動,眼淚掉得更凶了。
溫澈……她哽嚥著,聲音破碎,你…你這個傻子…當然…當然願意啊!她用力點頭,眼淚甩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圓點。她伸出手,手指微微顫抖。
我把戒指小心地套進她的無名指。尺寸剛剛好。冰涼的金屬貼上她溫熱的皮膚。她猛地撲進我懷裡,緊緊抱住我的脖子,帶著淚痕的臉埋在我肩窩,滾燙的。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細微的顫動和壓抑不住的嗚咽。陽光暖暖地罩著我們倆,新房裡隻有她低低的哭聲和我的心跳。
晚上那頓飯,是在市中心一家挺有名的私房菜館吃的。薑晚棠挑的地方,她說要慶祝。她特意打扮過,穿著條新買的裙子,化了精緻的妝,手指上那枚小小的鑽戒在餐廳柔和的燈光下時不時閃一下。她臉上的笑容很大,很亮,不斷舉杯,紅酒染紅了她的臉頰和嘴唇,眼睛亮得驚人,像蒙了一層水光。她一直在笑,說房子,說未來,說我們的婚禮要怎麼辦。聲音有點高,有點飄。
我隻喝了一點酒,看著她興奮的樣子,心裡也漲得滿滿的,像被什麼東西溫柔地填滿了。五年,終於走到了今天。一切都值得。
飯局結束,走出餐廳。夏夜的風帶著點溫吞的熱氣。薑晚棠挽著我的胳膊,腳步有點虛浮,半個身子靠著我,還在咯咯地笑。溫澈,我好開心啊……真的……她仰著臉看我,眼睛彎彎的。
就在這時,一輛車悄無聲息地滑到我們麵前。鋥亮的黑色車身,線條流暢得像某種猛獸。車標是一個張開翅膀的字母B。車窗無聲降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很年輕,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穿著件看起來就很貴的深色襯衫,袖口處露出一截金屬錶帶,在路燈下閃著冷光。他臉上冇什麼表情,目光越過我,落在薑晚棠身上。
薑小姐他的聲音不高,帶著點懶洋洋的腔調,剛在樓上看見像你。鄭敖。上次酒會我們聊過。
薑晚棠挽著我的手明顯僵了一下。她臉上那種醉醺醺的、毫無保留的快樂瞬間消失了,像被按了暫停鍵。她站直了身體,挽著我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些,聲音也變了調,帶著一種刻意的、甜膩的驚喜:啊!鄭少!這麼巧
送你一程鄭敖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身上,很淡,很隨意地掃了一眼,像看路邊的樹或者廣告牌。那眼神裡冇有探究,冇有比較,什麼都冇有,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漠視。他很快又轉向薑晚棠,嘴角勾起一點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薑晚棠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笑容,那笑容很陌生,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熟絡,不用麻煩鄭少了,我男朋友開車來的。
哦鄭敖挑了挑眉,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這次停留的時間長了半秒,嘴角那點弧度似乎加深了,帶著點毫不掩飾的玩味,行吧。他不再看我,對著薑晚棠隨意地擺了擺手,走了。車窗無聲升起,那輛黑色的猛獸悄無聲息地彙入車流,消失不見。
空氣裡那股溫吞的熱氣好像突然凝固了。薑晚棠臉上的笑容也僵著。她轉過頭,重新挽住我的胳膊,身體又靠了過來,帶著點刻意的親昵。哎呀,就是個認識的人,家裡搞地產的,煩得很。她的聲音恢複了點之前的嬌嗔,但聽起來有點乾,走吧,我們回家。
我嗯了一聲,冇多問。她靠著我,我能聞到她身上混雜著紅酒味和一絲陌生的、冷冽的香水味。那味道很淡,但很突兀。剛纔鄭敖車裡飄出來的,就是這種味道。
第三章
薑晚棠在浴室裡待了很久。水聲嘩啦啦地響著。我坐在新買的沙發上,沙發很軟,但感覺有點不真實。手指無意識地摸著口袋裡的鑰匙,金屬的冰涼觸感稍微拉回一點思緒。剛纔餐廳門口,鄭敖那個眼神,像一根細小的冰刺,紮進心裡某個角落,不深,但存在感很強。
茶幾上放著我的舊筆記本電腦。新家剛通網,我順手把之前調試好的家庭安防監控係統接上了。這套係統是我自己寫的,幾個隱蔽的攝像頭,主要是圖個安心。我點開監控軟件,螢幕亮起,分割成幾個小畫麵。客廳、入戶門、走廊……還有主臥。
主臥的畫麵占據了左上角。那張床,是我和薑晚棠一起跑了無數傢俱城挑的。不算奢華,但床墊很舒服,她說要睡得舒服最重要。淺灰色的床品鋪得整整齊齊。
水聲停了。浴室門打開,薑晚棠裹著浴巾走出來,頭髮濕漉漉地披著。她冇看我,徑直走向主臥,聲音帶著點疲憊的慵懶:我先去躺會兒,頭有點暈。
嗯。我應了一聲,目光還停留在電腦螢幕上。她走進主臥,畫麵裡出現她的身影。她冇開大燈,隻擰亮了床頭一盞小小的閱讀燈,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床頭一角。她坐在床沿,低頭看著手機螢幕,手指飛快地敲打著。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入戶門的監控畫麵突然亮起一個提示框。有人在外麵按密碼鎖。
我皺了下眉。這麼晚了,會是誰密碼隻有我和薑晚棠知道。
螢幕裡,入戶門無聲地滑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側身閃了進來。黑色襯衫,一絲不苟的頭髮。鄭敖。
他反手關上門,動作熟稔得像在自己家。他冇在玄關停留,目標明確,徑直穿過客廳,走向主臥方向。主臥的門冇關嚴,他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眼睛死死盯住主臥那個監控畫麵。
鄭敖走進去,薑晚棠抬起頭,臉上冇有絲毫驚訝。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表情很模糊,但能看到她放下了手機。鄭敖走到床邊,俯身,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他低頭,吻了下去。薑晚棠冇有反抗,甚至抬起手臂,環住了他的脖子。
畫麵冇有聲音。隻有無聲的影像在眼前上演。像一部劣質的默片,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刺耳的噪音,狠狠砸進我的視網膜。
鄭敖的手開始動作,拉扯著薑晚棠身上的浴巾。浴巾滑落。他把她按倒在床上,那張我和薑晚棠一起挑選的婚床上。淺灰色的床單被揉皺。兩具身體糾纏翻滾。
鄭敖撐起身體,低頭看著身下的薑晚棠,嘴角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容。他動了動嘴唇,說了句什麼。然後,他抬起頭,目光似乎隨意地掃過房間的角落,正好對著床頭櫃上方那個極其隱蔽的攝像頭位置。他的笑容加深了,帶著一種**裸的、令人作嘔的嘲弄。
我懂唇語。
他說的是:溫家那窮鬼的床……還挺軟
第四章
電腦螢幕的光,像冰水,潑了我一頭一臉。主臥畫麵裡,那令人作嘔的糾纏還在繼續,無聲,卻比任何嘶吼都更刺耳。鄭敖臉上那種居高臨下的嘲弄,像烙鐵,燙在我的眼球上。
我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蓋子。啪嗒一聲輕響,在過分安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突兀。
黑暗瞬間吞噬了眼前的光源,也吞噬了那不堪入目的畫麵。但那些影像,那些動作,鄭敖無聲的唇語,薑晚棠迎合的姿態,像是用滾燙的烙鐵直接刻進了我的腦子,滋滋作響。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滾,我衝到廚房的水槽邊,乾嘔起來。喉嚨火燒火燎,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冰冷的金屬水槽邊緣硌著我的肋骨。
窮鬼。
軟嗎
那些字眼在腦子裡瘋狂地衝撞,帶著鄭敖那張寫滿輕蔑的臉,帶著薑晚棠在那張婚床上的姿態。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東西,從心臟最深處湧出來,迅速凍結了四肢百骸,又在凍結的瞬間爆發出毀滅性的灼熱。那不是憤怒,憤怒太淺了。是一種被徹底踐踏、被碾進泥裡的屈辱,混合著一種想要把眼前一切都撕碎、燒成灰燼的暴戾。
我撐在水槽邊,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檯麵,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被撕裂般的疼痛。
過了很久,久到廚房窗外透進一點慘淡的晨光,久到主臥那邊徹底冇了動靜。我才慢慢直起身。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嘩嘩流下。我掬起水,一遍又一遍地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稍微壓下了腦子裡那團快要爆炸的火。
走回客廳。筆記本電腦安靜地躺在茶幾上。我重新坐下,掀開蓋子。螢幕亮起,監控畫麵已經靜止。主臥一片狼藉,床上空無一人。鄭敖走了。
我調出剛纔那段錄像。進度條拖到鄭敖對著攝像頭說話的那一幀。定格。他嘴角的弧度,眼裡的輕蔑,無比清晰。
我打開另一個加密檔案夾。裡麵不是工程圖紙,也不是實驗數據。是我這幾年私下裡一點一滴積累的東西。關於鄭家。
鄭氏地產,本市的龍頭之一。鄭敖的父親鄭百川,靠地產起家,這些年風頭正勁。鄭敖,標準的紈絝二代,玩車玩女人,插手公司事務卻搞得一地雞毛,全靠他老子兜底。鄭家的產業,遠不止地產,還涉足建材、物業,甚至有些灰色的邊緣產業。
資訊很龐雜,新聞剪報、公開的財報片段、一些零碎的項目資訊、甚至還有幾個模糊不清的工程現場照片。我以前收集這些,隻是出於一個理科生對複雜係統本能的拆解欲,想看看這座光鮮大廈的承重柱在哪裡。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派上這樣的用場。
我的目光停在幾張照片上。那是鄭氏去年中標的城西一個大型安置房項目安居苑的奠基儀式照片。鄭百川意氣風發地鏟著土。照片背景裡,堆放著一些建材。
還有一份不起眼的網絡論壇舊帖截圖,發帖人自稱是安居苑項目前期的臨時工,抱怨工地上用的鋼筋標號不對,太軟了,像麪條。帖子很快被刪了,隻留下這張截圖。
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冰冷的藍光映在我的瞳孔裡。鄭敖那句話像淬了毒的針,一下下紮著神經末梢。
溫家那窮鬼的床……還挺軟
好。
那就看看,你們鄭家的床,夠不夠硬。
第五章
薑晚棠是臨近中午才從主臥出來的。她換了一身家居服,頭髮鬆鬆挽著,臉上帶著點剛睡醒的惺忪和慵懶。看到我坐在客廳沙發上,她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扯出一個笑容。
醒這麼早她走過來,很自然地想挨著我坐下。
在她坐下的瞬間,我身體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一下。沙發很寬,我們之間空出一段尷尬的距離。
薑晚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點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怎麼了昨晚喝多了,頭疼死了。她揉著太陽穴,語氣帶著刻意的抱怨。
冇什麼。我的聲音很平,冇什麼起伏,眼睛冇看她,盯著茶幾上水杯裡晃動的水紋,看你睡得沉。
哦。她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是睡得挺死的……可能是太高興了,放鬆下來就……她停住話頭,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眼神飄忽不定。
空氣沉默下來,隻有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過了幾秒,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語氣變得輕快了些:對了,中午想吃什麼我去做,慶祝一下我們終於有自己的窩了!她站起身,準備走向廚房。
不用了。我打斷她,聲音依舊冇什麼溫度,我約了人,出去吃。
薑晚棠的動作停在半空。她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眉頭微微蹙起:約了誰今天……不是該在家嗎
老張。我隨口報了個大學室友的名字,他調回本市了,正好聚聚。我站起身,拿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外套,動作乾脆利落,冇有一絲拖泥帶水。
溫澈!薑晚棠的聲音拔高了一點,帶著明顯的不悅和一絲慌亂,今天是我們訂婚第二天!有什麼朋友非得今天見你……
隻是吃個飯。我穿上外套,拉好拉鍊,終於抬眼看向她。我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你昨晚也累了,在家好好休息吧。說完,我不再看她臉上是什麼表情,轉身走向玄關。
溫澈!她又喊了一聲,聲音裡帶著點氣急敗壞。
我握住門把手,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冇有停頓,擰開,走出去,反手關上門。隔絕了門內的一切聲響,也隔絕了那張此刻可能寫滿錯愕、憤怒或者心虛的臉。
門在身後合攏的瞬間,樓道裡昏暗的光線包裹住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我才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緩慢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深埋的、冰冷的痛楚。
第六章
我冇去見什麼老張。車開出小區,彙入車流。午後的陽光透過擋風玻璃,有些刺眼。我開得很慢,漫無目的。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嗡嗡的聲響在密閉的車廂裡格外清晰。我瞥了一眼車載螢幕,是薑晚棠的名字在跳動。螢幕亮著,執著地閃爍著。
震動停了。幾秒後,又頑強地響起。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擁堵的車流,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直到手機螢幕因為無人接聽而暗下去。
車裡徹底安靜下來。隻有空調出風口細微的嘶嘶聲。
過了大概五分鐘,手機螢幕再次亮起。這次是微信提示音。我點開。
薑晚棠的頭像跳動著。
【溫澈,你什麼意思】
【今天是我們訂婚第二天!你就這樣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那個鄭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他那種人嘴裡能有什麼好話】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你信他還是信我】
【回話!】
資訊一條接一條蹦出來,語氣從質問到憤怒,最後帶上了點委屈和指責。
我手指劃過螢幕,冇有回覆。目光落在前方,看著車流緩緩移動。五年。五年築起的信任高塔,被昨夜監控裡那無聲的十幾分鐘,徹底轟成了齏粉。現在再說什麼,都顯得蒼白可笑,像在廢墟上試圖搭建紙牌屋。
手機終於安靜了。
我把車停在路邊一家咖啡館外。點了一杯最濃的黑咖啡,苦澀的液體滾過喉嚨,像嚥下一塊燒紅的炭。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連上咖啡館的公共WiFi。信號不太好,頁麵加載緩慢。
我點開一個加密的海外服務器入口。介麵是冷冰冰的黑色,隻有幾行代碼輸入框閃爍著光標。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輸入一串複雜的指令和密鑰。
螢幕一閃,跳出一個簡潔得近乎簡陋的介麵。冇有花哨的圖標,隻有幾行不斷跳動的數字和曲線。這是另一個世界。一個由冰冷數字和代碼規則構築的戰場。我這些年除了做結構設計,大部分精力都耗在了這裡。虛擬貨幣,高頻交易,演算法博弈。不為發財,隻為了驗證自己構建的模型和邏輯。現在,這個戰場有了明確的目標。
螢幕中央,清晰地顯示著鄭氏集團(ZSJT)的股票代碼。綠色的K線圖像一條僵死的蛇,趴在螢幕上。成交量低迷。
我的目光鎖定在幾個關聯賬戶上。那是鄭氏集團幾個大股東和關聯公司的影子賬戶,通過複雜的離岸結構層層巢狀。平時不顯山露水,隻在關鍵節點動作。它們像潛伏在深水下的巨鱷,此刻正安靜地蟄伏著。
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調出另一個視窗。裡麵是安居苑項目公開的工程進度報告和一些模糊的供應商名單。目光在幾份不同批次的建材采購單上逡巡。鋼筋的型號、水泥的標號、混凝土的配比……那些冰冷的數字在我眼前分解、組合。
咖啡杯見底,隻剩下杯底一圈深褐色的漬痕。咖啡館裡放著輕柔的爵士樂,陽光斜斜地照在桌麵上。
我合上筆記本,拿起冰冷的咖啡杯。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指尖滑落。
鄭家的地基,該鬆動了。
第七章
日子像摻了砂礫的粥,粗糙地往下嚥。薑晚棠的質問和爭吵,像背景噪音,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無力。她試圖解釋那晚鄭敖隻是喝多了順路送她,試圖用眼淚軟化我,甚至有一次憤怒地指責我變了、不再信任她。我大多數時候隻是沉默地看著她,看著那張曾經刻滿我五年憧憬的臉,如今隻剩下歇斯底裡的蒼白和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慌亂。每一次爭吵,都像是在我和她之間那道看不見的鴻溝上,又澆鑄了一層冰冷的混凝土。
家,那個曾經承載著破沙發夢想的新房,徹底變成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冰窖。我回去的時間越來越少,東西也一點點搬到了公司附近租的一個小單間裡。那裡隻有一張行軍床,一張桌子,一台電腦,和牆上釘滿的、寫滿各種符號和推導過程的圖紙。這裡纔是我真正的戰場。
電腦螢幕幽幽地亮著,分割成數個視窗。左側是不斷滾動的代碼流和交易平台的介麵。右側是安居苑項目的工程資訊流,混雜著一些不起眼的論壇討論截圖和匿名爆料帖。最下方,一個加密通訊軟件的小窗閃爍著。
小窗裡跳出一行字:【貨已備齊。老地方。】
我回覆:【收到。按計劃A。】
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指令。交易平台的介麵上,代表鄭氏集團(ZSJT)股票的那條K線,原本死水微瀾的走勢,突然毫無征兆地向下紮了一個深坑!一筆巨大的賣單,像從天而降的重錘,狠狠砸在盤麵上。綠色的數字瞬間變成了刺目的紅色,斷崖式下跌!
幾秒鐘的死寂。緊接著,盤麵上湧現出無數恐慌性的跟風買單。紅色的數字瀑布般傾瀉而下。交易量瞬間放大到平時的十倍不止!
幾乎在同一時間,右下角一個新聞推送彈窗跳了出來,猩紅的標題異常醒目:
【突發!城西安置房項目安居苑在建樓體發生區域性垮塌!疑與建材質量有關!】
點開鏈接。幾張模糊的現場照片:鋼筋扭曲裸露,混凝土塊散落一地,塵土瀰漫。配文簡短:今日下午,由鄭氏集團承建的安居苑項目3號樓在施工過程中發生區域性樓板垮塌事故,所幸未造成人員傷亡。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初步懷疑與使用的建築材料不達標有關。現場工人反映……
手機震動起來,螢幕上閃爍著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我接起。
一個刻意壓低、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男聲傳來:老闆,按你給的地址,東西都散出去了。照片、影印件,工地上幾個刺頭兒手裡都塞了一份,還有幾個愛‘伸張正義’的記者郵箱……
知道了。我打斷他,聲音冇什麼波瀾,尾款照舊。
掛斷電話。目光重新回到交易平台。ZSJT的股價,已經從開盤價暴跌了超過15%,而且還在瘋狂下探,像一艘失控的破船,被洶湧的拋售浪潮裹挾著撞向深淵的暗礁。紅色的數字瘋狂跳動。
加密通訊軟件的小窗又閃了:【效果顯著。下一步】
我盯著螢幕上那一片刺目的紅海,鄭敖那張帶著嘲弄的臉和無聲的唇語再次閃過腦海。
溫家那窮鬼的床……還挺軟
嘴角牽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我敲下回覆:
【繼續拋。砸穿他們的底。】
第八章
鄭氏的崩壞,比預想中來得更快,更徹底。
安居苑項目的垮塌事故,像一根點燃了引線的雷管。我散出去的那些東西——模糊但指嚮明確的劣質建材照片、幾份關鍵批次材料遠低於合同標準的檢測報告影印件、甚至還有一份語焉不詳卻直指鄭氏高層授意偷工減料的內部會議錄音片段——如同精準投放的燃燒彈,瞬間引爆了輿論。
黑心地產商!、豆腐渣工程!、吸人血饅頭!……各種憤怒的標題占據了本地新聞的頭版頭條。受害業主和憤怒的市民圍堵在鄭氏總部大樓下,拉著白底黑字的橫幅,口號震天響。網絡上的聲討更是鋪天蓋地。
緊接著,監管機構的重拳落下。安居苑項目被勒令全麵停工,接受最嚴格的調查。鄭氏集團旗下其他在建項目也紛紛被叫停檢查。銀行嗅到了風險,第一時間抽貸、凍結賬戶。鄭氏的資金鍊,這根看似粗壯實則早已被蛀空的大梁,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斷裂。
股價那已經是自由落體了。ZSJT的代碼旁邊,一片代表跌停的深綠色。市值蒸發掉了三分之二,而且還在無止境地下跌。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持有鄭氏股票的機構和散戶都在不計成本地拋售,隻求逃離這艘註定沉冇的巨輪。
鄭百川,那個曾經在奠基儀式上意氣風發的地產大亨,一夜之間彷彿老了二十歲。他出現在電視鏡頭前試圖危機公關,頭髮淩亂,眼袋深重,聲音嘶啞地辯解著管理疏漏、個彆人員行為,但麵對記者連珠炮似的質問和鐵證如山的材料,他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有些語無倫次。鏡頭捕捉到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絕望。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至於鄭敖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是被人拍到在某個私人會所門口,被一群凶神惡煞的債主堵住。他狼狽地鑽進一輛跑車,倉皇逃離。曾經的囂張跋扈,隻剩下喪家之犬般的倉惶。
我的手機成了最繁忙的熱線。加密通訊軟件的小窗幾乎24小時跳動。
【鄭氏核心資產金鼎大廈已被法院凍結,即將拍賣。】
【鄭百川心臟病發入院,情況不明。】
【鄭敖名下所有賬戶、豪車、房產均被查封抵債。】
【確認,鄭敖昨夜出現在西區碼頭,試圖低價變賣其名下最後一條遊艇,未果。買家壓價太低。】
一條條資訊,冰冷地勾勒出鄭家帝國崩塌的軌跡。
終於,在一個陰沉的下午,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尾號是囂張的連號。
我按下接聽鍵,冇說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隻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然後,一個嘶啞的、完全失去了往日腔調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乞求:
溫……溫澈是……是我,鄭敖。
嗯。我應了一聲,聲音平淡無波。
我……我知道是你!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帶著哭腔和絕望的憤怒,但隨即又強行壓了下去,隻剩下卑微,求你了……溫澈……看在……看在過去……
說事。我打斷他,不想聽他提任何過去。
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夾雜著牙齒打顫的聲音。鄭氏……鄭氏完了。我爸他……他快不行了……醫院催款……債主堵門……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溫澈,我知道你有錢……我知道你現在……現在不一樣了!求求你……收購……收購金鼎大廈!那是我們家……我們家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了!求你了!給條活路!價錢……價錢你說了算!隻要能快點……快點拿到錢……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走投無路的恐懼和絕望。
我拿著手機,走到窗邊。租的小單間窗外,視野並不好,但能看到遠處一片灰濛濛的區域。那是城西,安居苑爛尾樓群的方向。巨大的、未完工的水泥框架像巨獸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鉛灰色的天空下。
你在哪我問。
我……我在金鼎大廈樓下……後門……鄭敖的聲音帶著一絲希望,你……你肯見我
等著。我掛了電話。
第九章
黑色的轎車碾過坑窪不平的路麵,揚起一片塵土,停在金鼎大廈後麵那條狹窄肮臟的巷口。昔日氣派的地標建築,此刻像一個被掏空了內臟的巨人,死氣沉沉地矗立著。巨大的玻璃幕牆蒙著厚厚的灰塵,有的地方已經碎裂。大廈正門被法院的封條交叉貼著,幾個形容枯槁的債主模樣的人在不遠處徘徊,眼神像禿鷲。
我推開車門下車。空氣裡瀰漫著灰塵和垃圾**的酸臭味。
溫澈!一個嘶啞的聲音從旁邊堆滿建築垃圾的角落裡傳來。
鄭敖幾乎是連滾滾爬地衝了出來。他身上的名牌襯衫皺得像鹹菜乾,沾滿了汙漬,頭髮油膩地貼在額頭上,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臉色是一種病態的灰敗。幾天前還不可一世的富二代,此刻比路邊的乞丐好不了多少。他衝到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裡麵混合著極度的恐懼、卑微的乞求,還有一絲殘留的、不敢表露的怨毒。
溫澈……你……你來了!他搓著手,身體因為寒冷或者恐懼微微發抖,求你了……金鼎……你收了它吧!快……快撐不住了……
我看著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像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活路我重複了一遍他電話裡的詞,聲音不高,在空曠肮臟的後巷裡卻異常清晰。我抬起手,冇有指向金鼎大廈,而是指向巷子另一頭的出口,那裡連接著一條車流嘈雜的馬路。
看見那個天橋了嗎我問。
鄭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茫然地望去。距離有些遠,隻能看到天橋上來往的行人模糊的影子。
天橋底下,我的聲音依舊平穩,冇什麼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那個穿藍灰色外套,頭髮亂糟糟的女人。看見了嗎
鄭敖眯起眼睛,努力辨認著。天橋底下光線昏暗,卻實蜷縮著一個身影,麵前似乎還擺著個破碗。
她……鄭敖不明所以,聲音乾澀。
她昨天還和你睡過。我淡淡地說,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就在東城那邊,五十塊錢一晚的破旅館裡。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鄭敖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卑微和乞求瞬間凍結,然後像碎裂的石膏麵具一樣剝落,露出底下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種被扒光示眾的羞恥與憤怒。他的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天橋下那個模糊的、乞丐般的女人身影,又猛地轉回頭看我,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聲音。
我冇有再看他一眼。轉身,拉開車門。
溫澈!溫澈!!!身後爆發出鄭敖撕心裂肺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嚎叫,充滿了絕望和瘋狂。
我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隔音很好,瞬間將外麵那淒厲的嚎叫和肮臟的世界隔絕了大半。但就在車窗即將完全升起的瞬間——
溫澈!溫澈你聽我說!你等等!一個尖銳嘶啞的女聲猛地刺了進來!
是薑晚棠!
她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像瘋子一樣撲到我的車邊。她身上那件衣服臟得看不出原色,頭髮像枯草般糾結,臉上沾著汙跡,眼睛紅腫得嚇人,裡麵全是瘋狂的絕望。她死死扒住正在上升的車窗玻璃邊緣,指甲用力到發白,臉擠在狹窄的縫隙裡,聲嘶力竭地哭喊:
溫澈!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都是他逼我的!是鄭敖那個畜生逼我的!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溫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是晚棠!我是薑晚棠啊!我們還有房子!我們的房子……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哭腔和唾沫星子,噴在車窗上。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手指落在中控台上,輕輕一點。
車載音響猛地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狂暴的鼓點、撕裂般的電吉他噪音瞬間充斥了整個車廂!強勁的音浪像實質的牆壁,將車窗外那張涕淚橫流、瘋狂哭喊的臉,連同她嘶啞絕望的哀求,徹底淹冇、吞噬、碾碎!
車窗已經完全升起,隔絕了那張扭曲的臉和外麵的世界。隻有狂暴的音樂在狹小的空間裡轟鳴,震得座椅都在微微顫抖。
我掛上D檔,踩下油門。
黑色的轎車平穩地駛出肮臟的後巷,彙入外麵喧囂的車流。後視鏡裡,金鼎大廈那死氣沉沉的輪廓和巷口那兩個如同破敗垃圾般的身影,迅速縮小,遠去,最終消失在城市的鋼鐵森林深處。
音響裡的鼓點依舊在瘋狂地敲打,像一聲聲沉悶的心跳,又像一場遲來的、盛大的葬禮進行曲。車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落在握著方向盤的手上,乾燥,穩定。
冇有回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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