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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熔金。
海風裹挾著鹹腥與細沙掠過灘塗,暮色如血浸透的薄紗緩緩垂落。
最後一縷熾烈的金紅色斜暉潑在湧動的海麵上,浪尖被點燃般跳動著億萬碎鑽似的光斑。
海水翻湧著捲過細膩的沙灘,像一匹被無形巨手推開的、綴滿熔金的墨藍綢緞,每一次起伏都流淌著令人目眩的耀目光河。
暮色漸濃。
海的聲音陡然變了腔調。
不再是細碎慵懶的潮汐摩挲,而是積蓄了力道的低沉咆哮。
一**泛著鐵灰色的海浪凶狠地撞上礁石群,碎銀般的冰冷水花在漸暗的天穹下驟然炸起,劃出短暫淒冷的弧光,又沉重地砸回躁動的海麵。
“砰!”
“轟隆!”
悶響驚擾了棲息在礁隙的海鳥,它們驚慌地振翅,灰白色身影箭矢般掠過浪濤,細長的鳥爪幾乎沾濕浪尖,投在沙灘上的影子被夕陽不斷拉長、扭曲,如同潑灑在金黃畫布上的、掙紮流動的墨影。
在這片被殘陽賦予悲壯華彩的海濱圖卷中,一塊被海浪沖刷得黝黑髮亮的礁石旁,細微的沙粒悄然拱動。
一隻暗青色澤、背甲不過巴掌大小的螃蟹,如同幽暗地底初窺世界的懵懂稚兒,緩緩探出了覆滿沙粒的身軀。
它呆愣了一瞬,幾近透明的眼柄不安地轉動,小心窺探著這個彷彿流淌著液態黃金的奇異世界。
隨即,警惕的本能驅使它橫起身子,八隻步足在柔軟濕沙上急速倒騰,拖曳出細碎的爬痕。
就在它飛速橫越一片裸露的淺灘時,一隻盤旋低飛的銀鷗如白色閃電般疾撲而下!
腥風捲著嘯音掠過!
千鈞一髮之際,小蟹猛地縮身,幾乎是翻滾著躲過了致命的利喙,驚慌失措地逃竄至最近的一塊高大礁石背陰處。
喘息未定,它突然支起細長的肢乾,僅存的兩隻螯鉗如同信徒般虔誠地向上擎舉,穩穩托起一枚驟然浮現、僅有銅錢大小、玄奧繁複的猩紅色瞳孔符文!
符文的核心似有血色旋渦流轉,冰冷、銳利、不帶絲毫情感,正死死鎖定著遠處天際線上那片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如同巨獸盤踞的龐然大物——京海市。
離岸約兩百米,淺海渾濁的淤泥之下。
一座形似巨蚌、由流轉青光的符文鏈條交織而成的碧水匿蹤陣悄然運轉。
陣內狹小的空間裡,空氣混濁粘稠,如同凝固的海水。
一個身著暗藍色水袍、長著兩撇焦黃山羊鬍的中年男人,正煩躁地踱步。
浸泡著汗水的額頭緊貼在冰涼的法陣內壁上,渾濁的眼珠佈滿血絲,死死盯著那隻礁石上靜止不動的符文之眼。
他終於按捺不住,喉結滾動,聲音在密閉空間裡帶著嘶啞的迴響:“‘紅眼蟹’傳影快半刻鐘了!真他媽磨嘰!看…看清楚了嗎?楚老魔那煞星到底在冇在窩裡?!”
盤膝端坐陣眼處的婦人身軀猛地一顫,額角一根青筋暴凸扭動,眼皮劇烈抽搐,彷彿眼皮上壓著千鈞重物。
牙關緊咬擠出淬冰般的字句:“…慌什麼?再催,老孃引動陣眼靈氣先點了你這身騷膘煉油!”她指訣如穿花蝴蝶急速變幻,額前汗水涸成鹽漬。
山羊鬍男如被毒蜂蟄到,猛地縮了縮脖子,卻又忍不住繞著陣盤打轉,指甲無意識地摳颳著陣盤上冰冷的玉質符槽,刮下層層玉屑。
喃喃自語如同夢魘時的囈語,帶著根植骨髓的恐懼和破釜沉舟的狂熱:“十億靈石啊…十億!夠老子還清那天殺的天道貸了!再拖幾天…再拖幾天還不上,天道就會把老子塞進人傀爐裡當柴火燒成渣了!老天爺…不!天道爺!開開眼!保佑那尊殺神不在!千萬保佑啊!”
彷彿冥冥中真有天道迴應了他賭徒般的乞求。
又過了煎熬如兩個甲子般漫長的一刻鐘,婦人的臉色鬆弛了一瞬,指訣緩緩收回,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快!快問那幾組的‘眼珠子’!都瞎了不成?屁都不放一個!”山羊鬍男如同打了雞血,急促地催命。
婦人不耐煩地橫了他一眼,動作卻不停,一塊墨玉質地的傳訊符騰起幽光:
“甲醜組(西岸岩洞):無元嬰級能量反應。”
“乙卯組(南灣漁村):未偵測到元嬰級能量反應。”
“……”
距離海灘一裡之遙,一簇茂密到近乎不透光線的紅樹林深處。
一層流淌著碧綠靈光的藤蔓虛影將一小片區域包裹得嚴嚴實實,正是甲子組的青木匿蹤陣。
一身玄黑色勁裝、臉覆白骨麵具的壯碩身影(壇主)收回凝視遠方符文反饋的冰冷眼神,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光從他眼瞳深處如毒蛇吐信般閃過,低沉自語:“看來聖教那枚‘碎星遺骨’冇白扔。老狐狸,終究是被調出巢穴了。”語氣中難掩一絲自得。
身旁負責聯絡的組員難掩激動,聲音發顫:“壇主!動手吧?弟兄們等得心尖都在燒了!”
麵具壇主並未迴應,視線如鷹隼掃過傳訊玉符沉寂的符麵:“丁醜組的訊息呢?這幫挖墳的,又失聯了?”
“回壇主,還未收到!”
“等!”麵具下吐出的字眼帶著金屬般的重量,森然殺氣驟然瀰漫小小的匿蹤陣,“十億靈石的天大富貴!誰要是敢在‘丁醜’報信前就他媽急著竄出去當‘燈油’,壞了教中大事,老子把他生魂抽出來點燈!慢刀子剮夠一甲子再滅魂!都給老子…等!”
時間在焦灼與死亡的威壓下凝固,每一息都如沙礫碾過緊繃的神經。
匿蹤陣裡隻剩下壓抑的喘息和血液在太陽穴敲擊的咚咚聲。
海岸線那頭,京海市通明的燈火,像一塊巨大的、散發著致命誘惑的肥美膏腴。
“嗡——”
玉符猛然亮起幽綠色!
組員幾乎是撲了上去,聲音因極致的緊張而扭曲:“是、是丁醜!標記點在三十七號廢棄礦坑深處!急訊!‘紅眼蟹’感知到超高能級!方位礦坑西北!速度、速度超出金丹極限!確、確認是元嬰期修士正在高速逼近!”
“好!!”麵具壇主一拳重重砸在陣盤上!堅硬的玉質陣盤竟被他狂暴的力量捶出蛛網狀細紋!“終於引出來了!動手——!”
如同無形的巨手扯斷了拴住群狼的最後枷鎖!“嗤!嗤!嗤!……”破空銳嘯撕裂暮色死寂的絨布!
上百道顏色各異、或包裹烈焰、或纏繞黑風、或裹挾冰晶的流光,如同從海平線、密林間、山坳裡驟然噴射而出的致命毒釘!
京海市原本作為屏障的郊野、山丘、海岸線,此刻成了敵軍發起衝鋒的天然掩體!
金丹修士全力催動下的速度何等恐怖?隻一瞬間,夜空中便被百十道拉長的、不斷疊加爆響的音爆雲軌跡佈滿,如同無數條咆哮的鋼鐵巨蟒狂亂地向城市絞殺過去!
“嗚——嗚——嗚——!”
刺破耳膜的淒厲警報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瞬間撕裂了京海市城防軍值班室短暫的平靜。
“一級戰備!一級戰備!外敵來襲!全域進入臨戰狀態!重複!全域進入臨戰狀態——!”
警報聲浪狂轟濫炸下,整個值班大廳如同被煮沸的蟻穴。
刺眼的示警紅光瘋狂旋轉閃爍,將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映得慘白如紙。
符文光幕上代表城市的防護大陣圖邊緣,數百個刺目的猩紅光點如同滴入清水的墨團,正瘋狂蔓延、加速突進!
“砰!”修煉室厚重的玄鐵門被一股蠻力撞開!
城防軍最高統領、金丹後期修士袁魁虎目圓睜地大步衝出,強行壓下被打斷周天運行而翻騰逆衝的氣血,胸腔裡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嚥下。
他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驟然拔地而起的鐵塔,帶著火山爆發前的壓抑。
“慌什麼!!”聲浪如同驚雷滾過混亂的廳堂,瞬間壓下了尖叫與恐慌。“偵測組!給老子報數!方位!速度!修為判定!”
大廳中央的主控玉盤光芒狂閃,負責監控的修士聲音抖得幾乎撕裂:“報告統領!全方向來襲!初步鎖定敵影…二百四十三!全都是、都是金丹期的能級反應!最高…最高達到金丹後期!離、離最近的‘離火’防禦陣列前沿…不足三十裡!!”話音剛落,大廳裡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絕望的死寂如同冰水潑下。
二百四十三…這個數字像一把寒冰鑄的鈍刀,狠狠捅進了袁魁的心口。
他自己不過金丹後期,手下統率滿打滿算僅三十一名金丹軍官!
就算緊急征調城中各家族、商會的供奉客卿,總數也絕難破百!
更致命的是,京海唯一的定海神針——冰螭真君楚正飛恰恰在三日之前遠赴三萬裡之外、充滿未知凶險的“古葬星墟”探查遺蹟!
這,簡直是為這群鬣狗敞開了毫無保護的、肥碩綿軟的腹心要害!
“都他娘給老子把魂穩住!”
袁魁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如海嘯般翻湧的焦慮與寒意,聲如銅鐘:“天一真水大陣!四階!隻要咱們兄弟齊心,固守陣盤節點!就是化神老祖親至,一時三刻也彆想啃開這硬殼!隻要撐到…”
他眼中迸出最後一絲近乎賭徒般的希冀光芒,“…撐到楚真君撕裂虛空歸來!城外那群宵小,不過是等著被拍成肉泥的臭蟲!”
這話像是一針強心劑,讓幾張慘白的臉勉強恢複了一絲血色。“對!有天一真水大陣!還有楚真君!”“真君肯定留有通訊方式,定能趕回來…”細碎的、帶著自我安慰的私語聲泛起。
袁魁不容半分動搖,吼聲如刀:“馮山!趙青!”
“屬下在!”兩員金丹初期的驍將立刻跨步而出。
“持我‘玄虎金令’,立刻通傳京海四門十二坊!所有世家中人、商會供奉、客卿、散修登記在冊的金丹戰力!一個不落!三刻鐘內必須全員進入真水大陣核心節點待命!逾期不至者…”
袁魁眼中掠過凶光,“戰後——以叛城通敵論!誅九族!形神俱滅!”
“遵令!”兩人接過金光流淌的虎符,身影化作兩道破空而去的流星,撞開窗欞直射城外!
此刻,那密密麻麻的死亡流光已然迫近!如同烏雲般懸停在京海市上空。
凝練磅礴的金丹威壓如同實質化的鉛雲沉降,城內數不清的防護法陣自主亮起,靈光閃爍,呻吟著抵抗這無孔不入的重壓。
飛鳥絕跡,蟲豸蟄伏,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這片註定化為血海的修羅場。
“壇主…動手?”一名離麵具壇主最近的魔徒舔著乾裂的嘴唇,聲音因興奮而尖利。
麵具壇主如雕像般懸浮於空,青銅麵具的眼孔中兩點幽光死死盯著掌中那塊微微溫熱卻一片死寂的通訊玉符。
每一息都如同被拉長了無數倍。
“…再等一刻。”那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性,彷彿正在等待著某個祭品完全成熟的獻祭時刻。
一刻鐘的等待,在緊繃如弦的神經上碾過,比百年酷刑更漫長。
“嗡!”掌中玉符驟然爆發出熾烈的紅光!如同灼熱的烙鐵!一個獨特的、帶著礦石震顫雜音的訊號烙印其中!
麵具下看不見的嘴角,猛地向兩側咧開一個撕裂至耳根的無聲獰笑,那聲音不再是命令,而是宣告毀滅的咆哮:
“動手——!燃爾金丹,為聖教開路——!”
刹那間,一片整齊得令人頭皮炸裂的咒語聲如同來自幽冥的合唱,響徹雲霄!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混元逆轉,萬物歸一!燃!爆!”
“轟!!!!”
無法形容的極致光與熱在一百多處地點同時爆開!京海市外圍如同瞬間綻放了一百餘顆微縮的、灼白的、吞噬世界的人造太陽!
超越了音波傳遞的恐怖衝擊波混合著撕碎一切的能量粒子流,如同億萬柄無形的神錘,蠻不講理地狠狠撞上了籠罩城市的天藍色護罩——天一真水大陣!
“哐啷!刺啦——!!!”
足以遮蔽元嬰轟擊的四階大陣,遭遇了上百顆**金丹自爆時釋放的、將畢生苦修與生命精元瞬間點爆升騰的毀滅狂潮!
堅不可摧的靈璧瞬間佈滿了刺眼的蛛網裂痕!
水幕般流動的符文防禦層瘋狂閃爍掙紮,在絕境下發出類似億萬隻金屬貓爪刮擦琉璃板的高頻撕裂聲!
這聲音直接鑽入所有主持陣眼的修士腦海!
陣盤核心節點處的袁魁,身體猛地繃直如弓!
雙眼瞬間佈滿血絲!口中爆吼,雙臂青筋根根虯結,磅礴的金丹靈液不要命地傾瀉進身前劇烈震顫、哀鳴的主陣盤!試圖挽狂瀾於既倒!
遲了。
“哢嚓…嘣——!”
一道貫穿了整個水幕天穹的巨大裂隙驟然迸開!
如同被重炮擊中的琉璃穹頂,承載著億萬生靈最後希望的天一真水大陣,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悲鳴中,徹底崩潰!
巨大的湛藍色能量碎片如冰晶隕星般,裹挾著湮滅的符文殘骸,燃燒著墜向下方燈火通明的城市!
“噗——!!!”
主持大陣中樞、承受了最強反噬之力的袁魁,如遭萬鈞重錘猛擊心脈!
一大口混合著內臟的鮮血狂噴而出,將身前符文閃爍的主陣盤染得一片猩紅!
臉上霎時血色儘褪,蠟黃如金紙,周身雄渾的氣息如同潰堤般狂瀉,強橫的金丹波動瞬間萎靡如風中殘燭。
視野一陣陣發黑,耳中灌滿了大陣碎裂時的空間哀鳴以及遠處傳來的微弱慘叫——他知道,所有節點上那些負責支撐外圍屏障的副旗主們,此刻處境不會比他好上半分!
象征著京海市最後尊嚴的防護壁壘,徹底粉碎。
那無數巨大的藍色碎片如同墜落的星辰,劃破驚恐的夜空。
城市就像被撕碎了所有蔽體之物的柔弱女子,顫抖著暴露在無數貪婪、凶殘的目光之下——最後的遮羞布已被蠻力撕開,**裸的掠奪與屠戮,如無法阻擋的滅世潮汐,轟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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