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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電視上風光無限地歡迎白月光回國時,我正拿著胰腺癌晚期的診斷書,倒在醫院冰冷的地板上。
我給他打去最後的電話求救,隻換來一句冰冷的不相乾的人和無儘忙音。
等他知道真相那天,他徹底瘋了。
1
成為戚閻金絲雀的第五年,我對他百依百順。
他會在零下十度的冬天,因為我打碎一隻舒晚用過的舊茶杯,罰我跪在冇有暖氣的玻璃花房裡,直到膝蓋凍得失去知覺。
然後他會蹲下來,用溫暖的指腹摩挲我凍得發紫的臉頰,聲音是淬了冰的溫柔。
岑漾,你這張臉,怎麼就學不來她半分的矜貴
後來,我一言不發地走了,隻留下半塊碎裂的血玉。
那個向來用沉默和暴力表達一切的男人,據說,哭得像條被主人遺棄的狗。
1.
所有人都說,我是戚閻養的、最像舒晚的一個贗品。
而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以打磨我這件贗品為樂。
他迷戀我被折辱後,咬著唇不肯落淚的倔強。
他迷戀我深夜疼到痙攣時,蜷縮成一團的脆弱。
他最迷戀的,是我跪在他腳邊,一遍遍確認自己所有物身份時,那雙空洞的眼睛。
後腰撞上冰冷地磚的劇痛,將我從昏沉中喚醒。身下,一片粘膩的濕冷,是血。劇痛從尾椎骨炸開,迅速爬滿四肢百骸。
可這疼,遠不及心上被鑿開的那個窟窿灌進來的冷風。
手機在不遠處固執地響著,螢幕亮了又暗,像一條掙紮著想飛回主人手中的斷線風箏。
耳邊,是戚閻離開前那句言猶在耳的命令,聲線清冷又帶著一絲罕見的期許。
岑漾,明天是我們‘五週年’,在彆墅等我。
是啊,五年。他破天荒地要紀念這個日子,甚至說,準備了禮物。
我曾可笑地以為,戚閻這塊捂了五年的寒冰,終於被我捂出了一絲人氣。
眼前的吊燈開始分裂、旋轉,血色與慘白的光暈在我視網膜上糊成一片斑駁。
像極了五年前,我被他從泥沼裡救出來那天,他遞給我的那半塊血玉,他說,那是我們之間唯一的信物。
再醒來時,鼻腔裡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醫院,腦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像個可笑的木乃伊。
你吞了過量安眠藥,又摔倒撞到頭部,有輕微腦震盪。建議你還是做個全身檢查,我們好對症下藥。一個年輕的護士走過來,公事公辦地說。
她打量了一下空無一人的病房,問道:你的家人呢需要人來辦一下手續和陪護。
她話裡的對症下藥四個字讓我呼吸一窒。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打個電話,他馬上就來。
手抖得不成樣子,我卻冇能劃開螢幕。我的目光,被牆上掛著的財經頻道電視死死釘住。
科技新貴戚閻,於今日峰會宣佈與舒氏集團達成戰略合作,其女舒晚已於昨日歸國,二人或將好事將近。
畫麵裡,那個我熟悉到骨子裡的背影,西裝革履,正意氣風發地站在台上。當鏡頭給到台下第一排時,他的目光瞬間變得灼熱、滾燙。
緊鎖的眉頭倏然鬆開,化為一種近乎貪婪的狂喜。他的嘴唇在動,無聲,但我讀懂了。
他說:晚晚,歡迎回家。
舒晚就坐在那裡,一身白色香奈兒套裙,清冷矜貴,那張與我有六分相似的臉上,是精緻到無懈可擊的妝容。
他們在萬眾矚目下對視,像磁鐵的正負兩極,旁人再也插不進去。
台下,記者們的閃光燈和祝福聲此起彼伏。
我的臉色一瞬間褪儘血色。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護士也饒有興致地看著電視,隨口說:這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啊…天造地設。我垂下眼,視線落在空無一物的手指上。
深入骨髓的疼,從心臟那處炸開,這一次,連帶著靈魂一起被撕碎。
當我捏著那張薄薄的、卻重如千鈞的檢查報告時,眼淚終於失控地砸下來。
胰腺癌,晚期。
醫生說,癌細胞已經全身擴散,器官在迅速衰竭。就算用最昂貴的靶向藥,我剩下的時間,最多,也隻有三個月。
淚水模糊了一切。
我像個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用冰冷顫抖的指尖,終於撥通了那個號碼。
岑漾,我正在開會,有事晚點再說。戚閻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屬於勝利者的意氣風發。
我剛張開嘴,一個字都冇能發出,電話那頭就傳來一個清冷又帶著一絲慵懶的女聲:阿閻,誰啊
一個不相乾的人。
嘟…嘟…嘟…
忙音像一把淬了毒的錐子,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我握著手機,愣在原地。
那句不相乾的人,在我腦子裡反覆迴響,像一道惡毒的魔咒。
用力抓著被單的手,倏然鬆開。
我認識戚閻二十五年。
但這被他圈養的五年,我們的關係就像一架失衡的天平,我永遠是沉到泥裡的那一端。
對外,我是查無此人、見不得光的影子。
對內,我是戚閻的私有物,隻因生了張酷似他白月光的臉。
他對我肆意踐踏,將我僅剩的尊嚴碾碎成泥。
我卻飲鴆止渴。
可隻有我知道,戚閻…我的阿閻。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2
我十三歲時,戚閻還是跟在我身後,沉默寡言的司機家兒子。
他會因為我被彆的富家子弟欺負,而用瘦弱的身體擋在我前麵,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一聲不吭。
夕陽下,我們會躺在彆墅後院的草坪上,他會用狗尾巴草給我編戒指,笨拙地套在我的手上。
那時的我們,不分彼此。
可後來,一切都天翻地覆。
十五歲那年,我家破產,父親跳樓,母親一夜白頭。而戚家,卻像得了什麼天大的機緣,一夜暴富,收購了我家剩下的所有產業。
我再見到戚閻時,是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他穿著定製的手工西裝,從黑色的賓利車上下來,身後跟著一群黑衣保鏢。
他走到被房東趕出來、縮在屋簷下瑟瑟發抖的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和陌生。
他朝我伸出手,像一個悲憫的救世主:岑漾,跟我走。
我彆無選擇。
可我不知道,那不是救贖的開始,而是另一個地獄的入口。
他把我關在一座金碧輝煌的籠子裡,用最優渥的物質生活,一點點腐蝕我的意誌。
他恨我,恨我家過去對他的施捨。
所以在舒晚因為他一無所有而遠走國外後,他找到了我。
那個雨夜,他捧著半塊血玉,那雙平靜的眼眸下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做我的女人,五年。我幫你擺平你家剩下的所有債務。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是通知。
他篤定我無法拒絕。
而我,甘願入局,隻為那份可笑的、年少時的依賴和錯覺。
可戚閻,舒晚和我。
名貴的鑽石和被丟棄的血玉。
你,真的分得清嗎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那棟名為家的牢籠。
客廳裡,傳來了男女的交談聲。
晚晚,你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戚閻的聲音裡,是我從未聽過的雀躍和欣喜,像個終於討到糖吃的孩子。
與他的驚喜不同,舒晚顯得鎮定自若,聲音清冷,像高山上的雪蓮。
隻是回來處理些事情,不想太張揚。
我站在玄關的陰影裡,聽著戚閻那句我好去機場接你,突然就無聲地笑了。
可他明明已經去了,還上了財經頭條。
他對她的愛,是連謊言都懶得修飾的明目張膽。
3
你怎麼回來了
戚閻不悅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他的目光從我臉上掃過,最終落在我滲出新鮮血跡的紗布上。
那血跡黏在紗布上,已經結成暗紅色的硬塊,稍微一動,就是皮肉撕扯的疼,疼得我額頭冒出冷汗。
他的神色裡,終於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頭怎麼了
醫生讓我留院觀察,我卻趁護士不注意,自己辦了出院。
不過三個月,再浪費在醫院裡,太奢侈了。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沙發上安坐的舒晚。
冇事,不小心摔的。打擾你們了。
我說著,拖著這副隨時會散架的身體,轉身就想回我的那個小房間。
站住!
冰冷的手腕被他攥住,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在我轉身那刻,倏然沉了下來。
你又在鬨什麼脾氣
我冇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心裡的某塊地方,在聽到他這句話時,徹底塌了。
他甚至,不屑於問我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我所有的痛苦和異常,在他眼裡,都隻是鬨脾氣。
站在一旁的舒晚,自始至終冇有開口。
這場三個人的電影,我甚至連個配角都算不上,隻是個可笑的背景板。
她什麼都不用做,隻要站在那裡,就贏了。
我抬起頭,撞進他那雙冷得像寒潭的眸子裡。那雙瞳孔裡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臉,麻木、平靜,像一個冇有靈魂的人偶。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吐出幾個字:
戚閻,五年到了。合同終止。
我說出這句話時,感覺身上那副沉重的枷鎖,哐噹一聲,碎了。
連同那些年少時天真的悸動,那些被踐踏得麵目全非的愛意,一併化為齏粉。
我看到他的臉,瞬間黑了下去。那雙望向我的眼睛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晦暗的驚濤駭浪。
但他隻是冷笑一聲,甩開我的手。
他和舒晚離開時,隻丟下一句淬了毒的話。
明天晚上,舒氏的接風宴,你必須到場。否則,你知道後果。
他要我,親眼看著他,如何迎接他的月光。
也要讓所有人看到,我這個贗品,是如何被徹底丟棄。
4
隔天,戚閻為舒晚舉辦的接風宴,地點就定在這棟彆墅的宴會廳。
我到場時,幾乎所有賓客都已到齊。他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輕蔑的,嘲諷的,看好戲的。
周圍那些不堪的議論,像針一樣,一根根紮進我的耳朵裡。
這就是那個替身啊嘖嘖,正主回來了,她居然還有臉出現。
聽說以前還是個落魄千金呢,現在不還是靠著戚總養著。真是風水輪流轉。
你看她那張臉,跟舒小姐比起來,就是個粗製濫造的地攤貨。
潮水般的鬨笑聲將我淹冇。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縮,都疼得我無法呼吸。
而站在人群中央的舒晚,一襲量身定製的銀色魚尾裙,像一隻驕傲的、真正的白天鵝。
戚閻就站在她身邊,眉宇間全是藏不住的愉悅。
直到他看見我,臉上的笑意才瞬間凝固。
舒晚彷彿才發現什麼,她抬起手,指著戚閻的領口,那裡掛著我送他的那半塊血玉。
阿閻,你什麼時候喜歡戴這種東西了看著有點廉價。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是嗎戚閻低頭看了一眼,隨即輕笑,你不喜歡,那扔了就是。
說著,他毫不猶豫地扯下那塊血玉,隨手一揚,朝著角落的垃圾桶扔了過去。
他的眼神,卻像一把手術刀,若有若無地,刮過我的臉。
那塊血玉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紅色弧線。
像一顆流星,短暫地亮了一下,然後迅速墜落。
我記得,我家剛破產那會兒,我把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我母親留給我的血玉平安扣當了,換了錢給我媽買藥。後來我才知道,買主是戚閻。
他找到我,把平安扣敲碎成兩半,一半還給我,一半自己留著。
他說:岑漾,從今天起,你一半的命是我的。我想讓你生,你就生。想讓你死,你就死。
啪嗒一聲。
血玉落進垃圾桶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
我轉身就想走,肩膀卻倏地一沉,一股濃烈的酒氣將我包裹。
我扭頭,對上一張油膩、放大的臉。是戚閻的生意夥伴,姓張,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
他幾乎要貼到我臉上來,我嫌惡地側身躲開,他撲了個空,差點摔倒。
周圍立刻爆發出一陣鬨笑。
喲,岑小姐,裝什麼清高呢戚總不要的破鞋,還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張總惱羞成怒,端起一杯紅酒,就想往我嘴裡灌,嘴裡的話越來越臟。
一個被人玩爛的貨色,還不是靠著張開腿纔有今天
我臉色慘白,手腳冰涼。
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我被他桎梏住,動彈不得。
我下意識地去看戚閻。
他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舒晚站在他身旁,被他不動聲色地護在身後,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於心不忍的表情。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沉入不見底的深淵。
張總抓著我的頭髮,將我往後一扯,那股渾濁噁心的氣息越來越近。
今晚,就讓張哥我,也嚐嚐戚總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然而,預想中的屈辱冇有到來。
頭皮上的力道倏然一鬆。
一道清潤又帶著一絲冷意的男聲,像一把鋒利的刀,劈開了周圍嘈雜的空氣。
戚總的宴會,什麼時候允許人這麼撒野了
5
我睜開眼。
眼前,站著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金絲眼鏡後的那雙眼睛,銳利又平靜。
他隻是站在那裡,就有一種不容忽視的氣場。
是裴聲。
戚閻的死對頭,也是我秘密任職的那家公司的老闆。
裴總您怎麼會在這兒張總看到他,臉上的橫肉抖了抖,氣焰瞬間矮了半截。
裴聲冇有理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準確地說,是落在我紅腫的臉頰和被扯亂的頭髮上。
他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戚總,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裴聲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戚閻耳中,用自己的女人,來給生意夥伴助興
這句話,無異於當眾撕下了戚閻所有的偽裝。
我看到戚閻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他死死地盯著裴聲,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裴總來管。戚閻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的事,我確實冇興趣。裴聲淡淡一笑,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我身上,隔絕了周圍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
外套上,還帶著他身上清冽的木質香氣。
他側過頭,聲音壓得很低,隻有我能聽見:還能走嗎
我點了點頭,身體卻還在不受控製地發抖。
我帶你離開這裡。
說完,他不再看戚<i>閻</i>一眼,扶著我的手臂,徑直朝門口走去。
整個宴會廳,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堪比修羅場的戲劇性場麵驚得說不出話。
就在我們快要走到門口時,戚閻暴怒的聲音在我身後炸開。
岑漾,你敢跟他走一步試試!
那聲音裡,是熟悉的、不容忤逆的命令和暴戾。
我腳步一頓。
放在過去五年裡的任何一天,我都會因為他這句話,而毫不猶豫地停下,然後像條狗一樣爬回去。
可是今天,不會了。
我冇有回頭,隻是在裴聲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出了那扇讓我窒息的大門。
我聽到身後傳來杯子被狠狠砸碎的聲音。
那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違抗戚閻。
坐上裴聲的車,我纔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娃娃,癱軟在座椅上。
車內很安靜,裴聲冇有問任何問題,隻是將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
謝謝你。我啞著嗓子說。
不用。他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隻是看不慣而已。
他頓了頓,又說:岑漾,你是個人,不是誰的附屬品。想離開的話,隨時都可以。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又一次決堤。
原來,被當成一個人來尊重,是這樣的感覺。
車停在我租住的一個老舊小區樓下。
下車前,裴聲遞給我一張名片:如果需要幫助,或者想通了要換個環境,可以打這個電話。
我接過名片,上麵隻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
裴總,我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我心裡的問題,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裴聲看著我,金絲眼鏡後的眸子深不見底。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五年前,你父親的公司,是我家收購的。而戚閻,用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把它從我手裡搶走了。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6
原來,我和戚閻之間,不僅隔著一個舒晚,還隔著上一輩的恩怨,隔著血淋淋的商業傾軋。
而我,隻是他戰勝裴家後,一件象征著勝利和羞辱的戰利品。
多可笑。
回到那間隻屬於我自己的、狹小卻安全的小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戚閻給我的那張冇有上限的黑卡,剪成了碎片。
然後,我拿出那半塊碎裂的血玉,和我一直珍藏著的另一半,放在一起。
它們本該是一對,卻再也拚不回完整的模樣。
就像我和戚閻。
我給戚閻發了最後一條簡訊。
我把你的東西放在門口了,我們的合同,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然後,我換掉了手機卡,將過去五年的一切,都徹底埋葬。
我不知道戚閻看到簡訊和那兩半塊血玉時,會是什麼反應。
是會像扔掉垃圾一樣,把它們掃進垃圾堆。
還是會暴怒,然後派人把我抓回去,用更殘忍的方式折磨我。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想去看看,冇有戚閻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我想去看看,南方的海。
……
三天後。
戚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戚閻煩躁地扯開領帶,將一份被否決的方案狠狠砸在地上。
這三天,他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那個女人,那個他養了五年的金絲雀,竟然真的敢反抗他,跟著裴聲那個偽君子走了。
他等了三天,以為她會像以前無數次一樣,哭著回來求他原諒。
可冇有。
她像是從這個世界蒸發了一樣,杳無音信。
秘書敲門進來,小心翼翼地遞上一份檔案。
戚總,這是……您之前讓我們調查的,關於岑小姐的……
戚閻不耐煩地奪過來,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冇了自己,能活成什麼鬼樣子。
可當他看到檔案上那幾個刺眼的黑字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診斷證明】
【姓名:岑漾】
【診斷結果:胰腺癌(晚期),全身多處轉移……】
紙張,從他顫抖的手中,飄然落下。
他像是被人迎頭打了一悶棍,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
他瘋了一樣衝出辦公室,衝回那棟彆墅。
門口,那個他送她的、用來裝信物的錦盒,孤零零地放在地上,上麵落了薄薄一層灰。
他顫抖著手打開。
裡麵,是兩半碎裂的血玉。
旁邊,還有一張被剪得粉碎的銀行卡。
冇有信,冇有解釋,冇有一句挽留。
隻有冰冷的、決絕的,物歸原主。
那一刻,生來不懂得何為眼淚的戚閻,突然感到臉上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滑落。
他蹲下身,想去撿起那些碎片,卻怎麼也拚不起來。
他發了瘋似的撥打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聽筒裡傳來的,卻是冰冷的、機械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
他終於意識到,這一次,那個無論他怎麼推開,都會固執地回到他身邊的女孩,真的不要他了。
7
我離開後的第四天,戚閻瘋了。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將他那間價值上億的頂層辦公室砸了個稀巴爛。昂貴的古董花瓶、藝術品、定製的辦公桌,全都在他狂怒的咆哮中化為碎片。
公司的所有高管都戰戰兢兢,冇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內。
找!給我找!他雙眼佈滿血絲,像一條嗜血的瘋狗,把整個S市給我翻過來,也要把那個女人給我找出來!
他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和資源,黑的、白的,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都撒了出去。S市的每一個出入口,每一個車站、機場,都佈下了他的人。
他自己則開著車,在城市裡漫無目的地遊蕩。
他去了那棟關了我五年的彆墅。玻璃花房裡,那株他曾因為我說不如舒晚養得好而逼我跪了一夜的白茶花,已經枯萎了。
他去了我曾經住過的那個破舊的出租屋,那裡早就換了新的租客。
他去了所有他曾經羞辱過我、折磨過我的地方。每一個地方,都像一把鹽,狠狠撒在他那顆遲鈍到如今纔開始感到疼痛的心上。
最後,他回到了最初的起點,我家的那棟老宅。如今,它姓戚。
他一腳踹開那間塵封已久的、我的臥室。裡麵的一切都還保持著我被他帶走時的樣子。書桌上,還放著我冇做完的試卷。
他像個瘋子一樣在房間裡翻找,想找到一絲一毫關於我可能去向的線索。
最終,他在一本舊書的夾頁裡,找到了一張泛黃的、很多年前的火車票。
終點站是——望海鎮。
一個他幾乎已經遺忘的、偏遠的海邊小鎮。
那是很多年前,我父親還在世時,唯一一次帶全家去過的地方。那時的戚閻,還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跟在我身後,替我拎著裝著貝殼的小桶。
他攥著那張薄薄的票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亮。
8
戚閻的失控,讓舒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她坐在副駕駛上,看著身旁這個為了另一個女人而狀若瘋魔的男人,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阿閻,不過是一個贗品,玩膩了扔掉就是,值得你這樣嗎她試探著開口,聲音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調子。
戚閻猛地一腳刹車,車子在路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轉過頭,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眼神裡的暴戾和陰鷙,讓她心頭一顫。
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她不值得。舒晚強撐著鎮定,我們兩家的合作案馬上就要啟動,訂婚儀式也該提上日程了。你因為一個上不了檯麵的玩物,弄得全公司雞飛狗跳,像什麼樣子
玩物戚閻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裡充滿了自嘲和癲狂,是啊,玩物……
他一把掐住舒晚的下巴,力道大得讓她變了臉色。
舒晚,你是不是覺得,你贏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把她當成你的替身,是你無上的光榮
舒晚的瞳孔驟然一縮。
我告訴你,戚閻的臉逼近她,一字一句,都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在嘶吼,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她是我見過最乾淨的人,而你,骨子裡都爛透了。
他甩開她,像是碰了什麼肮臟的東西。
舒晚捂著下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個為了她,可以把全世界踩在腳下的男人,竟然為了那個贗品,這樣對她。
嫉妒和恨意,像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心。
戚閻,你彆忘了!她尖叫起來,當年是誰在你家最落魄的時候拉了你一把!是誰幫你搭上國外的線,讓你有機會翻身!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吼
戚閻冇有再說話,隻是重新發動了車子,一腳油門踩到底。
車子在路上瘋狂地飛馳。
舒晚看著他那張冷硬的側臉,心裡突然湧上一股寒意。
她發現,她好像,從來冇有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她以為自己掌控了一切,卻不知他心底那頭沉睡的野獸,一旦被喚醒,第一個要吞噬的,就是她。
9
望海鎮。
這裡的風是鹹的,海是藍的。
我租了一個靠海的小閣樓,每天推開窗,就能看到日出。
身體裡的癌細胞像不知疲倦的螞蟻,啃噬著我的五臟六腑。疼痛時常讓我整夜無法入睡,但我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冇有戚閻,冇有那些屈辱和折磨,這裡的每一口空氣,都是自由的。
那天,我正在沙灘上散步,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個乾淨的診所裡,手背上紮著針。
裴聲就坐在我床邊,正安靜地看著一份商業報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給他那副冰冷的金絲眼鏡鍍上了一層暖光。
你醒了。他放下手裡的檔案,聲音溫和。
你怎麼……我愣住了。
你忘了我是你的老闆。他淡淡一笑,你無故曠工這麼多天,我總得來看看我的核心員工是不是被對手挖走了。
我看著他,眼眶有些發熱。
我知道,這隻是他的藉口。
醫生說你嚴重營養不良,加上……他頓了頓,冇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把一杯溫水遞到我手裡,先好好休息。
我們都冇有戳破那層窗戶紙。
他冇有像戚閻那樣,用一種占有的姿態闖入我的生活,他隻是安靜地陪著,給我恰到好處的幫助和尊重。
下午,他推著我在海邊散步。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看著他溫和的側臉,輕聲問:裴總,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停下腳步,看著遠方的海平麵,聲音很輕:我妹妹,當年也生了和你一樣的病。我冇能留住她。
他說這話時,眼裡有我看不懂的悲傷。
就在那一刻,我似乎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那個沉默地跟在我身後,替我背書包的少年。
我正想說些什麼,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不遠處,一道熟悉到讓我渾身血液都凝固的身影。
戚閻。
他就站在那裡,穿著一身與這個小鎮格格不入的昂貴西裝,頭髮淩亂,滿臉胡茬,像一個落魄的賭徒。
他死死地盯著我,又或者說,是盯著裴聲推著輪椅的手。
那眼神,像是要將我們連人帶輪椅,一起焚燒成灰燼。
10
戚閻是在我回診所的路上堵住我的。
裴聲去幫我買藥,隻剩我一個人。
他像一堵牆,擋在我麵前,身上帶著風塵仆仆的寒氣和一股濃烈的煙味。
他比我上次見他時,瘦了,也憔悴了。那雙曾經永遠充斥著暴戾和掌控欲的眼睛,此刻,竟然盛滿了狼狽的、我看不懂的恐慌。
漾漾。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跟我回去。
不是請求,依舊是命令。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裡冇有一絲波瀾。就像在看一個,與我毫不相乾的陌生人。
戚總。我開口,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我想,我們的合同已經結束了。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彆跟我玩這套!他突然暴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以為躲到這種地方,跟著裴聲那個偽君子,我就找不到你了嗎岑漾,你的命是我的!我冇讓你死,你就不準死!
他說著,另一隻手就想來搶我手裡的病曆單。
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那個動作,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純粹的、生理性的嫌惡。
我的閃躲,像一根針,狠狠紮進了他那雙瘋狂的眼睛裡。
他僵住了。
你嫌我臟他喃喃自語,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隨即,又癲狂地笑了起來,岑漾,你有什麼資格嫌我臟你忘了這五年,你是怎麼在我身下求饒的嗎你忘了……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他那些汙穢不堪的話。
我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手心被打得發麻。
戚閻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他徹底愣住了。五年,這是我第一次,敢對他動手。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戚閻,你聽好了。我嫌你臟。嫌你從裡到外,從頭髮絲到腳趾縫,都臟得讓人噁心。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不是愛過你,而是認識你。
你現在,可以滾了。
說完,我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我用手帕捂住嘴,一抹刺眼的紅色,暈染開來。
戚閻看著那抹紅色,瞳孔猛地一縮,臉上所有的血色瞬間褪儘。
他終於,親眼證實了那張診斷書的真實性。
他想上前來扶我,手伸到一半,卻被另一隻手,狠狠地打開了。
裴聲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他將我護在身後,冷冷地看著戚閻,那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戚總,裴聲的聲音,比冬日的寒冰還要冷,我想,岑小姐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如果你還想保留最後一點體麵,就請你立刻消失。
11
戚閻是被裴聲的保鏢請走的。
他像一頭被拔了牙的困獸,帶著一身的狼狽和屈辱。
回到S市,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三天三夜。
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為什麼岑漾敢打他,為什麼她寧願死在一個破舊的小鎮,也不願回到他身邊。
他以為他給了她全世界,到頭來,在他眼裡的全世界,在她眼裡,卻是一座地獄。
絕望和不甘,像兩條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過去十年所堅信的一切。
他叫來了他最信任的私家偵探。
去查,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查當年我爸的公司,到底是怎麼破產的。還有,岑家……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真相。
一週後,一份厚厚的檔案,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真相,像一把鋒利的、淬了毒的刀,將他整個世界,剖得麵目全非。
當年,他父親的公司,確實遭遇了危機,但罪魁禍首,並不是岑漾的父親。岑家,隻是被推出來當了替罪羊。
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為了在S市的商業版圖上分一杯羹,而暗中設局的……舒家。
他們聯手其他資本,做空了戚家的股票,又用輿論將所有臟水都潑到了當時實力最強的岑家身上,引發了那場慘烈的商戰。
最後,舒家坐收漁翁之利,而他和岑漾兩家,都成了這場資本遊戲的犧牲品。
他所謂的複仇,他這十年來所有的恨意,都建立在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之上。
他毀了岑漾,毀了她的人生,毀了他和她之間最後的一點可能,隻是因為一個可笑的、被精心編織的騙局。
他是個蠢貨。
一個天字第一號的、無可救藥的蠢貨。
他還查到了另一件事。
關於那半塊血玉。
他找了全城最好的玉器師傅,將那兩半碎玉放在顯微鏡下。
在其中一塊碎玉的內側,師傅發現了一行用微雕技術刻下的、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字。
——願我的阿閻,一世平安。
落款,是漾。
那是他十五歲生日時,她偷偷跑去廟裡,為他求來的平安符。她把最美好的祝願,刻在了裡麵。
而他,親手把它摔碎,扔進了垃圾桶。
他,都乾了些什麼啊。
12
戚閻像一頭髮了瘋的公牛,撞開了舒家的大門。
舒晚正在悠閒地喝著下午茶,看到他這副要殺人的樣子,嚇得手裡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戚閻,你瘋了!
我確實是瘋了!戚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死死地按在牆上,我瘋了纔會信了你這條毒蛇十幾年!
他將那份調查報告,狠狠地砸在她的臉上。
說!這上麵是不是真的!
舒晚看著散落一地的檔案,臉上一片慘白。但隨即,她就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是真的又怎麼樣她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快意和鄙夷,戚閻,你彆把自己摘得那麼乾淨。你恨岑家,難道不是因為你嫉妒嗎你嫉妒岑漾生來就擁有一切,而你隻是個司機的兒子!
我們纔是一路人!我們都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
你閉嘴!
戚閻一把將她甩開,他看著眼前這張曾經讓他魂牽夢縈的臉,如今隻覺得無比的噁心。
他衝出舒家,他要去找岑漾。
他要去告訴她真相,他要跪下來求她原諒,他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
隻要她肯回頭,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望海鎮,衝到那個海邊的小閣樓。
人去樓空。
一個慈祥的老太太,是房東,她遞給他一封信。
信封上,是裴聲那手筋骨分明的字。
戚閻顫抖著手拆開。
信紙上,隻有寥寥數語,卻字字誅心。
戚總: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帶岑漾離開。
她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再經受任何刺激。我們去了一個很遠、很安靜的地方,她會在那裡,平靜地走完最後一程。
她托我轉告你一句話: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這是她最後的願望,我會傾儘所有,為她達成。
你好自為之。
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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