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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西沉，華山七十二峰籠罩在靛青色的天光裡。思過崖前的石坪上，露水凝結在劍刃般的岩棱上，將墜未墜。冷無塵踏著星輝而來，布靴碾碎薄霜的聲音驚醒了棲息在岩縫中的寒鴉。

他解下腰間酒囊灌了一口，灼熱的液體滑過喉嚨，驅散經脈中殘留的夜寒。這是師父特配的藥酒，專為修煉孤鴻劍法者抵禦劍氣反噬。酒囊底部的\"嶽\"字朱印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讓他想起三年前拜師那日，師父用這柄青冥劍在自己額前點出的血痕——既是入門禮，也是永世戒。

\"劍來。\"冷無塵低喝。插在岩縫中的長劍嗡鳴震顫，倏地飛入掌心。這招\"青虹貫日\"他練了整整半年，如今劍柄入手時已不再震得虎口發麻。劍身映著漸亮的天光，照出他眉宇間一道淺疤——去年臘月參悟\"雪泥鴻爪\"時，劍氣迴旋所傷。

東天泛起魚肚白時，冷無塵已演練完前六式。第七式\"月冷千山\"剛起手，忽覺劍鋒滯重如挽千斤。這正是師父說的\"劍意未至\"——孤鴻劍法每突破一層，都需要相應的心境相佐。他收勢靜立，耳畔忽然響起去年中秋師父在玉泉院的教誨：\"鴻雁南飛，看似孤絕，實則暗合天道。你劍中缺的，正是這份天地共鳴。\"

山風驟起，吹散崖前雲霧。冷無塵忽有所悟，劍招陡然變得飄忽難測。青鋒過處，竟在岩地上刻出深淺不一的雁爪狀痕跡。最後一劍斜挑，三丈外鬆枝應聲而斷，斷口平滑如鏡。

\"好一招'長天孤嘯'。\"蒼老的聲音自林間傳來。嶽天行踏著鬆針現身，灰白道袍被山風鼓盪，宛如展翅老鶴。他指尖輕彈，那顆墜落的鬆果突然轉向，啪地打在冷無塵曲池穴上。\"但防守仍有破綻。\"

嶽天行接過長劍，枯瘦的手指撫過劍身雲紋：\"你可知為何孤鴻劍法第七式要取名'萬裡層雲'？\"不待回答，老人突然挽了個劍花。冷無塵隻覺眼前一花，師父的身影竟同時出現在三個方位——左側劍招如孤峰獨立，右側似寒潭映月，正麵卻空門大開。

冷無塵本能地後撤半步，忽覺頸間微涼。嶽天行的劍尖不知何時已點在他喉結上，劍鋒凝著的一滴露水將墜未墜。更駭人的是，師父左手竟還保持著負於身後的姿態。

\"這是\"冷無塵喉結滾動，露珠順著鎖骨滑入衣領。

\"雲無常形。\"嶽天行收劍歸鞘，袖中突然飛出一物。冷無塵接住，是半塊溫潤白玉，斷麵處刻著半隻飛燕。\"當年魔教左使燕南飛的貼身信物，與你那半塊殘玉本是一對。\"

冷無塵正欲細問，忽聽鬆枝輕響。宇文絕踏著露水而來，月白長衫下襬沾著泥漬，腰間玉佩叮咚作響。那玉佩缺的一角，此刻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弟子寅時便去玉女峰巡查，果然發現\"宇文絕話說一半，瞥見冷無塵手中的殘玉，瞳孔微縮，\"師弟今日氣色不錯。\"

嶽天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袖口濺上幾點暗紅。宇文絕急忙上前攙扶，卻被老人抬手製止：\"舊傷無礙。絕兒，下月衡山派來訪，你負責籌備。\"轉向冷無塵時，語氣忽然柔和，\"藏經閣的《沖虛劍經》對你或有裨益。\"

\"掌門。\"宇文絕抱拳行禮，腰間玉佩與劍鞘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冷無塵注意到那玉佩缺了一角——正是三年前五嶽會武時，自己失手斬落的。

嶽天行微微頷首：\"絕兒來得正好。下月衡山派柳掌門攜女來訪，你負責籌備接待事宜。\"頓了頓又道，\"無塵的孤鴻劍法已有七分火候，從今日起可入藏經閣參詳後三式。\"

宇文絕指節泛白，麵上卻帶笑：\"恭喜師弟。\"待嶽天行離去，他忽然壓低聲音，\"藏經閣夜間濕冷，師弟可要當心著涼。\"說罷拂袖而去，留下冷無塵望著他背影皺眉。

晨課鐘聲穿透雲層時，演武場上已列好十二個方陣。新入門的弟子在東北角練習基礎劍式，動作整齊劃一如風吹麥浪。冷無塵穿過人群，沿途不斷有師弟抱劍行禮。這些目光中有欽羨，有嫉妒，更有去年被他從魔教餘孽手中救下的趙師弟眼中那份死心塌地的忠誠。

\"冷師兄！\"一個紮著總角的小童跌跌撞撞跑來，捧著柄木劍，\"我、我學會'白虹貫日'了！\"冷無塵蹲下身，幫孩子調整握劍姿勢時，瞥見他腕間青紫——分明是被人用細繩勒出的痕跡。

\"誰教你的？\"冷無塵聲音驟冷。

小童突然噤若寒蟬，眼睛直往高台瞟。宇文絕正在那裡檢視今日的劍譜，腰間玉佩隨動作輕晃。冷無塵想起三日前，正是這位大師兄提議讓未滿十歲的弟子參加\"晨露試劍\"——所謂試劍，實則是用浸了鹽水的麻繩綁住手腕吊在鬆枝上，能堅持到日出者方可學劍。

\"今日由李師弟演示衡山劍法。\"宇文絕的聲音傳遍全場。被點名的少年麵如土色，他昨日才因練劍過度吐了血。冷無塵剛要開口，宇文絕已飄然落在他身側：\"怎麼？冷師弟看不上五嶽劍派同氣連枝的規矩？\"

場邊頓時嘩然。嵩山派前來交流的幾位弟子已經按劍而起，其中滿臉橫肉的那個冷笑道：\"早聽說華山派恃才傲物，今日一見果然\"

冷無塵接過木劍，入手便覺不對——劍身中段被人灌了鉛。他不動聲色地挽了個劍花，暗中運起\"移花接木\"的內勁。三招過後，他故意讓木劍脫手，劍柄卻巧妙地震斷了李師弟束髮的布帶。

\"師弟承讓。\"冷無塵拱手時，袖中暗藏的銀針已挑開李師弟袖口——果然看到同樣的青紫勒痕。就在此時，那柄墜地的木劍突然爆裂，數十根牛毛細針激射而出！冷無塵旋身將少年護在身後，右袖瞬間被紮成刺蝟。

\"好一招'漫天花雨'。\"嶽天行的聲音自看台傳來，老人手中茶盞不知何時已換成兩枚鐵膽，\"絕兒，這是你改良的暗器？\"

宇文絕麵不改色：\"弟子正要稟報，近日藏經閣丟失了《唐門暗器譜》。\"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冷無塵，\"恰巧是冷師弟負責整理的典籍。\"

藏經閣的鬆木地板在午後陽光下散發著幽香。冷無塵跪坐在\"武\"字部書架前，指尖掠過《沖虛劍經》的絹布封麵。突然從書頁間滑落一張薄箋，上麵用硃砂畫著奇怪的符號——正是師父平日用來標註劍譜密要的暗記。

窗外傳來沙沙聲。冷無塵劍鞘輕點地板，閣樓暗處立即傳來衣物摩擦聲。待他追至窗前，隻看到半片掛在瓦當上的黑色布料，邊緣焦灼痕跡與火浣布如出一轍。更令人在意的是，窗欞上沾著幾點暗紅，湊近聞竟有師父藥酒的氣味。

洗劍池邊，冷無塵剛拔出青冥劍，水麵突然映出宇文絕的倒影。這位大師兄今日換了身玄色勁裝，腰間卻依然掛著那枚殘玉。

\"師弟好雅興。\"宇文絕蹲在池邊石上，手中把玩的正是藏經閣丟失的《唐門暗器譜》，\"聽說你今早又救了個人？\"他忽然將書冊浸入池水，紙張遇水即顯出血色紋路——赫然是華山派佈防圖。

冷無塵磨劍的手微微一頓。宇文絕趁機湊近耳語：\"那隻野狐狸其實長著人手。\"他抖開的黑色衣角上，分明繡著嵩山派暗衛獨有的金線。更駭人的是布料邊緣的焦痕，細看竟組成\"燕歸來\"三個篆字。

劍石相磨的聲音戛然而止。冷無塵抬頭，正對上宇文絕幽深的目光：\"掌門常說，劍如其人。師弟的劍\"他指尖輕撫過冷無塵佩劍上的雲紋，\"太過乾淨了。\"

暮色四合時，冷無塵登上落雁峰最高處的觀日亭。殘陽如血，將七十二峰染成赤銅色。他摩挲著懷中殘玉，忽然發現斷麵處有極細的刻痕——湊近看竟是半幅地圖，標註著懸空棧道某處密室。

遠處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凝神望去，玉女峰方向隱約有黑影閃動，身法詭譎不似華山派武功。更奇怪的是，那人腰間反光之物，分明是宇文絕常年佩戴的鎏金劍穗。

冷無塵正欲追去，忽覺背後劍氣森然。回身隻見石壁上釘著三枚黑羽箭，箭尾繫著血手教特有的赤繩。最駭人的是，箭簇竟刻著\"青冥\"二字——這正是他佩劍的名字。

山風捲著枯葉掠過亭柱，露出上麵新刻的一行小字：\"子時，棧道見。勿負燕玉。\"字跡與師父平日批註劍譜的筆法如出一轍。冷無塵握劍的手微微發抖，此刻才真正明白晨間師父那招\"雲無常形\"的深意——在這華山之巔，連最親近的人都戴著層層假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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