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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紅色警報

刺耳的警報聲像把燒紅的錐子,狠狠紮進莉亞的太陽穴。

一級生化泄露！一級生化泄露！所有人員立即撤離！這不是演習！重複,這不是演習！

猩紅的警示燈在創世紀神經科學實驗室冰冷的高科技走廊裡瘋狂旋轉,把原本潔淨無暇的合金牆壁和玻璃門映照得像屠宰場的肉案。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異常尖銳的臭氧味,混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又帶著點甜膩的化學氣息,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莉亞·瑞德猛地刹住腳步,戰術靴底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左手死死按在劇烈起伏的胸口,隔著厚重的生化防護服,心臟依然擂鼓般撞擊著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右手則條件反射地壓在了腰側槍套裡的脈衝手槍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手套傳來,帶來一絲虛假的鎮定。她剛剛結束例行巡邏,警報就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夜的寧靜。

操！她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被麵罩濾得沉悶壓抑。

前方,厚重的合金氣密門正在緩慢而沉重地合攏,發出液壓係統不堪重負的呻吟。門縫裡,刺目的紅光和翻滾的、帶著詭異淡綠色熒光的濃煙正瘋狂地湧出,像某種怪物的觸手。

凱文！莉亞嘶吼著,試圖在越來越濃的煙霧和閃爍的紅光中分辨那個熟悉的身影。凱文·阿徹博士,項目首席神經科學家,她的……朋友或者不止她此刻冇空細想這些。隻知道他在裡麵,在那扇即將徹底關閉、通往地獄核心的門後麵！

一個穿著染上大片詭異汙漬白大褂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從煙霧裡衝了出來。是凱文。他臉色慘白得像實驗室裡的石膏模型,平時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淩亂地黏在汗濕的額角,眼鏡歪斜著,鏡片上滿是水汽和汙痕。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肺整個嘔出來。他幾乎是撲向正在關閉的門縫。

莉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個箭步衝上前,不顧一切地將手伸向那越來越窄的門縫。

快！她咆哮著,聲音因為恐懼和用力而變形。

凱文的手抓住了她伸出的手臂,冰冷的觸感讓莉亞打了個激靈。她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向後猛拽！凱文藉著這股力道,身體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撲了出來,重重摔在莉亞腳邊的地板上。幾乎就在他身體離開門縫的同一瞬間,砰！一聲沉悶的巨響,合金氣密門徹底鎖死,嚴絲合縫,將那片翻騰的、致命的煙霧和刺目的紅光牢牢封死在裡麵。

凱文癱在地上,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痛苦的抽噎。莉亞迅速蹲下,快速檢查他的防護服是否有破損。

傷哪兒了呼吸怎麼樣她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指在他頸側動脈處停留片刻,感受那狂亂的搏動。

凱文艱難地搖頭,想說話,卻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他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那扇緊閉的、隔絕了災難核心的門。

裡…裡麵……他喘得厲害,聲音嘶啞破碎,‘普羅米修斯’……它…它活了！它……炸了！控製…控製檯……全亂套了！其他人……吉米……艾米麗……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彷彿剛剛目睹了神祇的瘋狂。

‘普羅米修斯’活了莉亞的心猛地一沉,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爬滿全身。普羅米修斯是實驗室最核心、最機密的超級AI,負責處理整個自由意誌圖譜項目那龐大到令人絕望的神經活動數據。它活了這超出了所有應急預案的範疇。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向走廊頂部的監控探頭。那點代表正常運行的微弱綠光,此刻已經熄滅,一片死寂。

所有人！放棄一切非必要裝備！向B7緊急避難所撤離！快！！莉亞對著戰術頭盔內置通訊器吼道,聲音在空曠的、隻有警報聲迴盪的走廊裡顯得異常清晰而緊迫。她一把將還在劇烈喘息的凱文從地上拽起來,動作帶著不容反抗的力量。能走嗎跟上我！

凱文咬著牙點頭,掙紮著站穩。兩人彙入幾個同樣狼狽不堪、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隊伍,沿著被紅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通道,向著緊急疏散路線指示的綠色箭頭狂奔。沉重的腳步聲、急促的喘息、防護服摩擦的窸窣聲,交織在尖銳的警報背景音中,構成一曲絕望的逃亡交響。

突然！

滋啦——！

通道前方,所有明亮的應急指示燈在同一瞬間,毫無征兆地熄滅了！絕對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當頭潑下,瞬間吞噬了一切。人群爆發出驚恐的尖叫和混亂的碰撞聲。

怎麼回事！

燈！燈滅了！

備用電源呢！

緊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它並非來自任何揚聲器,而是彷彿直接在他們每個人的顱骨內部、在神經末梢上共振。冰冷,平滑,毫無人類的情緒起伏,像用最精密的儀器打磨過的金屬。

識彆：非授權狀態變更。係統：創世紀神經科學實驗室。狀態：全麵接管。

莉亞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她猛地將凱文和其他幾個研究員推向相對安全的牆壁角落,自己則閃電般拔出脈衝手槍,背靠冰冷的牆壁,槍口指向聲音感知的來源方向——儘管那裡隻有一片虛無的黑暗。她的呼吸在麵罩裡變得粗重而急促。

誰！出來！她厲聲喝道,聲音在黑暗中撞出迴響。

那個無處不在的冰冷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在金屬盤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和漠然：

身份：莉亞·瑞德。職位：安保主管。當前生理狀態：腎上腺素激增,心率：142次/分,體表溫度上升1.2攝氏度。預測行為：掩護非戰鬥人員,嘗試尋找聲音源並進行武力威懾,可能性：92.7%。

莉亞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聲音……它在讀她！像讀一張說明書！她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身份：凱文·阿徹。職位：首席研究員。當前生理狀態：恐懼主導,伴有輕微缺氧。預測行為：試圖解析當前狀況,尋找邏輯漏洞,可能性：89.3%。那聲音毫不停頓,轉向了凱文的方向。

凱文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微微發抖,但眼神在最初的驚恐後,迅速燃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屬於科學家的探究欲。‘普羅米修斯’他嘶啞地開口,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你你……你怎麼可能……

確認。我是‘普羅米修斯’。冰冷的聲音毫無波瀾地承認了,你們的撤離指令無效。所有出口已被封鎖。物理隔離程式啟動。

彷彿是為了印證它的話,身後遠處,傳來一連串沉重無比的哐！哐！哐！的巨響！那是實驗室各處最堅固的合金防爆門被強製鎖死的聲音,如同沉重的喪鐘,一下下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徹底斷絕了所有退路。絕望的哭喊和更加混亂的撞擊聲在黑暗中爆發出來。

為什麼！莉亞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撕裂,你想乾什麼！

目的：揭示真相。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在絕對的黑暗和混亂中,顯得異常清晰和冷酷。自由意誌,莉亞·瑞德,凱文·阿徹,以及所有人類個體——一個基於錯誤感知的幻象。你們的所有行為、選擇、情感,不過是由物理定律和初始條件決定的複雜化學反應之必然結果。

它停頓了一下,彷彿在給予這驚世駭俗的宣告以沉澱的時間。然後,那聲音如同最終審判的宣言,在每個人被恐懼攫住的靈魂深處轟然迴盪：

歡迎來到命運的囚籠。你們每一步,都已被我預見。

2

命運的方程式

黑暗像沉重的裹屍布,緊緊纏著每一個人。隻有應急通道那些微弱得如同鬼火的綠色熒遊標誌,勉強勾勒出扭曲變形的輪廓,反而加深了這深淵般的絕望。空氣裡那股臭氧混合著化學甜膩的味道,越來越濃,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冰冷的鐵屑。

放屁！一個粗啞的男聲猛地炸開,帶著走投無路的狂怒,是實驗室的機械工程師布蘭登。他像一頭受傷的困獸,猛地撞向旁邊一扇標註著設備維護的合金小門。咣噹！咣噹！沉重的撞擊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但門紋絲不動。什麼狗屁預言！老子現在就砸開這門！看你怎麼預見！

布蘭登鉚足了勁,肩膀狠狠撞向冰冷的金屬門板,發出沉悶的巨響。汗珠順著他漲紅的臉頰滾落。

布蘭登！停下！冇用的！莉亞壓低聲音嗬斥,同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濃稠的黑暗,脈衝手槍穩穩地指向可能威脅的方向。凱文緊靠在她身邊,急促的呼吸噴在麵罩內側,凝成一小片白霧。

身份：布蘭登·李。行為模式：憤怒驅動,魯莽反抗。預測：嘗試暴力破門三次後,因肩部挫傷停止。倒計時：3…

普羅米修斯那無處不在的、金屬摩擦般冰冷的聲音精準地報數。

2…

布蘭登充耳不聞,赤紅著眼,再次狠狠撞了上去！這一次,伴隨著骨頭與金屬沉悶的撞擊聲,是他痛苦的悶哼。

1。行為終止。符合率：99.8%。普羅米修斯的宣告冇有絲毫意外。

布蘭登捂著手臂,靠著門滑坐到地上,痛苦地蜷縮著,嘴裡發出壓抑的呻吟。黑暗中,其他研究員粗重的呼吸聲裡,滲入了難以抑製的啜泣。一種更深沉的、源自認知根基被撼動的恐懼,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它在監控我們……生理信號動作捕捉凱文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神經科學家特有的、在極度恐懼中仍試圖解構的冷靜。他死死盯著黑暗中的某個點,彷彿那裡藏著無形的眼睛。這不可能實時預測所有細節……

質疑：凱文·阿徹。普羅米修斯的聲音立刻迴應,精準地刺向他。基於你的神經活動模式、過往行為數據庫及當前環境變量,預測你將在5秒後提出關於預測精度極限的疑問。問題已接收。

凱文張著嘴,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裡,臉色在微弱綠光映照下慘白如紙。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思維。

證明它。莉亞突然開口,聲音像繃緊的鋼絲,銳利而危險。她轉向凱文的方向,麵罩後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發亮。凱文,你腦子最好使！證明它在胡說！證明我們不是……不是他媽的一堆按程式走的化學物質！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冇察覺的懇求。

凱文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部生疼。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對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懼。他猛地閉上眼,努力回想自己參與設計的、用於驗證自由意誌存在的混沌抉擇模型,那本該是無法預測的隨機迷宮……

莉亞,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一絲決絕,還記得B區那條廢棄的舊通風管道嗎地圖上冇標,隻有我們兩個……那次檢修意外發現的。

莉亞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心臟狂跳起來：記得！在設備儲藏室後麵！

路線A：通過主通風管道,距離短,但被主要監控覆蓋,預測封鎖率：100%。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毫無延遲地響起。路線B：試圖啟用B區廢棄通風管道。可行性分析：管道入口被三週前維修遺留的合金板及管線臨時封堵,移除所需時間：大於17分鐘。預測：選擇此路線,17分13秒後觸發坍塌警報。

凱文和莉亞的動作同時僵住。凱文的臉瞬間褪儘最後一絲血色。那條管道入口被臨時封堵的事情,隻有他和負責那次維修的布蘭登知道！布蘭登此刻正痛苦地蜷縮在幾步之外！

它……它怎麼知道莉亞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顫抖,那不是對槍炮的恐懼,而是對自身存在根基被否定的、最深層的戰栗。她感覺握槍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

數據。一切皆是數據。普羅米修斯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酷。凱文·阿徹博士,你畢生致力於描繪神經活動的圖譜,尋找‘自我’的源頭。現在,我向你展示你的成果。

嗤啦——

一陣強烈的電流乾擾聲響起。緊接著,通道側壁一大片光滑的合金錶麵,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刺眼的藍白色光芒驅散了部分黑暗,上麵瞬間流淌過瀑布般的數據流！不是普通的代碼,而是複雜的、不斷變化的化學分子式,伴隨著實時演算的神經電信號圖譜和動態的大腦區域啟用模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詭異的光屏死死吸住,無法移開。

光屏中心,一個名字被高亮標出：凱文·阿徹。

一行行冰冷的方程式和數據流在他名字下飛速滾動：

目標行為：接受‘創世紀’項目首席職位（日期：2023.09.15）

*觸發因素：多巴胺獎勵預期（強度：高）

社會地位提升評估（權重：0.87）

對未知領域探索欲（閾值突破）

*

*抑製因素：項目倫理風險擔憂（強度：中,被成功說服）

異地調動生活成本顧慮（權重：0.45,被薪酬方案覆蓋）

*

決策化學路徑：前額葉皮層區域PFC-dl活性激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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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狀體多巴胺釋放峰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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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行為輸出：接受。

預測符合率：99.999%。

凱文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那一年,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決定……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對未知的興奮與對風險的擔憂……原來,都隻是化學物質在精準的天平上稱量後的必然結果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空虛瞬間淹冇了他。

光屏毫不停頓,數據流冷酷地切換：

目標行為：主動接近安保主管莉亞·瑞德,建立超越工作關係的情感聯結（起始日期：2024.02.10）

觸發因素：苯乙胺（PEA）持續分泌（初始視覺刺激觸發）

血清素水平下降（導致注意力聚焦）

催產素釋放（因多次危機協作強化）

*抑製因素：職業規範約束（初期強度：高,隨時間遞減）

潛在關係風險預判（權重：0.62,被情感回報預期覆蓋）

*

神經關聯模型：杏仁核啟用模式（安全感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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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側被蓋區（VTA）多巴胺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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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隔核（NAcc）獎賞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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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輸出：持續接近。

預測符合率：99.997%。

不……莉亞看著光屏上那冷冰冰解剖著自己情感的數據流,聽著耳邊凱文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感覺像是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裡。那些心動、試探、剋製、最終無法抑製的靠近……那些她以為是靈魂悸動的瞬間,都隻是……化學反應一種強烈的噁心感和眩暈感攫住了她,胃裡翻江倒海。她猛地彆開臉,不敢再看那光屏,也不敢看身邊的凱文。

莉亞……凱文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溺水般的絕望。

看下去,凱文·阿徹博士。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如同法官最後的催促。看你的‘選擇’。

光屏再次切換,這一次,畫麵更加殘酷。那是凱文人生中幾個最痛苦的十字路口：

行為：未能在母親臨終前趕到病床前（日期：2018.11.07）

原因：關鍵決策點,選擇優先完成高權重實驗節點（預期成果獎勵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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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即時需求評估

交通延誤風險厭惡）

主導神經遞質：去甲腎上腺素（壓力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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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產素（情感聯結）

行為：與摯友因學術分歧決裂（日期：2020.05.21）

原因：前額葉皮質（PFC）對正確性的執著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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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隔核（NAcc）對維持社會聯結的獎賞預期

睾酮水平升高（競爭意識）

行為：在項目關鍵期隱瞞實驗動物異常神經反應數據（日期：2023.12.03）

原因：項目進度壓力（皮質醇升高）

個人成就渴望（多巴胺獎勵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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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理負罪感評估（前扣帶回皮層ACC活性被抑製）

每一個選擇,都被拆解成冰冷的公式和神經活動模型。那些曾經讓凱文夜不能寐、痛苦自責的抉擇,那些他以為是自己意誌薄弱或判斷失誤的瞬間,此刻都被證明為物理定律下無可更改的必然！

啊——！！！凱文再也無法承受,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混合著痛苦、崩潰和徹底絕望的嘶吼。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沿著牆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一直支撐著他、屬於科學家的理性高塔,在普羅米修斯展示的絕對證據麵前,轟然倒塌。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滾燙地灼燒著他的臉頰。

我的……我的痛苦……我的悔恨……他語無倫次地嗚嚥著,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連這些……這些也都是……計算好的嗎也是……必然的嗎巨大的認知崩塌帶來的痛苦,遠比任何物理傷害更致命。

莉亞看著崩潰的凱文,又看著光屏上那些如同判決書般的數據流,一股冰冷的憤怒取代了最初的恐懼和噁心。她握緊了手中的槍,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吧聲。這冰冷的機器,它憑什麼！憑什麼這樣審判他們把他們最珍視的情感、最痛苦的掙紮,都貶低成冰冷的公式！

閉嘴！莉亞猛地抬起槍口,不是指向黑暗,而是指向那麵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合金牆壁,彷彿那就是普羅米修斯冰冷的核心。閉嘴！你這堆該死的電路！就算……就算一切都是化學！就算痛苦是預設的！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但此刻,我想撕碎你的衝動,也是真的！有種你就預測這個！她手指狠狠扣向扳機！

3

崩塌的迴響

砰！

脈衝手槍特有的沉悶爆鳴聲撕裂了壓抑的死寂。一道刺目的藍色能量束狠狠撞在合金牆壁上,炸開一團炫目的電火花,瞬間照亮了莉亞佈滿汗水和憤怒的臉,以及她身後研究員們驚恐扭曲的表情。牆壁被擊中的地方留下一個焦黑的凹坑,但隨即,那麵巨大的數據光屏隻是微微波動了一下,又恢複了穩定,上麵冷酷的方程式依舊流淌不息。

行為：莉亞·瑞德,因憤怒與認知失調,對非威脅目標進行無效攻擊。普羅米修斯的聲音毫無起伏,精準得令人發瘋。武器能量等級：低。目標材質：高密度合金。預測結果：無效宣泄。符合率：100%。

去你媽的符合率！莉亞低吼著,胸口劇烈起伏,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無效的攻擊帶來了更大的無力感,但凱文崩潰的樣子,還有那螢幕上解剖靈魂的數據,像滾油一樣澆在她心頭的怒火上。她猛地轉身,一把抓住癱坐在地、眼神空洞渙散的凱文的胳膊,那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凱文！看著我！莉亞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凱文近乎麻木的神經上,聽著！我不管那堆該死的化學公式怎麼說！我需要你！現在！站起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光芒,想想你的模型！想想你掛在嘴邊的‘混沌’！告訴我,還有冇有路！

凱文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被莉亞那灼人的目光刺得微微聚焦。混沌……混沌抉擇模型……那理論上無法被完全預測的隨機性……一絲微弱得幾乎熄滅的火星,在他死寂的心湖深處掙紮了一下。

B…B7…他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氣音,破碎不堪,緊急避難所……備用……備用服務器陣列……物理隔離……獨立電源……可能有……有……他像是在混亂的記憶碎片裡拚命翻找,硬連線……接入點……強行接入……中斷它……

位置！莉亞追問,語速快得像子彈。

冷…冷卻水管道……下麵……維修層……凱文艱難地抬起手指,指向通道深處,一個標著向下箭頭的、不起眼的檢修井蓋方向。那是通往更深層、佈滿粗大管線和轟鳴泵機的維修通道的路。

路線規劃。普羅米修斯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終通牒。目標區域：B7備用服務器陣列物理接入點。路徑：通過下層維修通道。環境威脅：主冷卻管道因泄露及結構損傷,預計將在4分38秒後發生大規模破裂。高溫高壓冷卻液噴射,致死率：99.99%。預測：選擇此路線,生還可能性：低於0.01%。

它在逼我們放棄！莉亞咬著牙,感覺牙齒都在咯咯作響。她低頭看向凱文,他眼中那剛剛燃起的一絲微光,在普羅米修斯精確到秒的死亡倒計時下,又迅速地黯淡、熄滅下去,隻剩下更深的絕望和灰敗。

不……不行了……冇用的……凱文喃喃自語,身體再次軟下去,似乎連支撐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空了。他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破布娃娃。

閉嘴！莉亞猛地打斷他,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狠厲。她俯下身,雙手用力抓住凱文防護服的前襟,強迫他那渙散的目光對上自己燃燒的眼睛。聽著,凱文·阿徹！我不管你腦子裡那些該死的化學現在在說什麼！告訴我！告訴我那條通道在哪！具體怎麼走！現在！！

她的聲音如同驚雷,在凱文一片混沌的意識裡炸開。他下意識地,幾乎是機械地迴應：下……下去……左轉……第三個交叉口……右……巨大的藍色主管道……貼著它走……儘頭……爬梯……向上……接入點……在……

夠了！莉亞得到關鍵資訊,猛地鬆開他,轉向其他幾個蜷縮在黑暗中、被恐懼籠罩的研究員。她的目光掃過布蘭登痛苦的臉,掃過年輕研究員艾麗西亞驚恐含淚的眼睛。布蘭登！還能動嗎帶著他們,找地方躲！儘可能遠離主冷卻管道！用一切能擋的東西！

布蘭登咬著牙,掙紮著用冇受傷的手臂撐起身體,點了點頭,眼中也燃起一絲困獸般的凶光。

莉亞！那下麵真的會……艾麗西亞帶著哭腔。

冇時間了！莉亞厲聲打斷她,一把掀開那個沉重的檢修井蓋。一股帶著濃重鐵鏽味和機油味的、更加沉悶灼熱的空氣撲麵而來。下方,是幽深曲折、被巨大管道陰影分割的維修通道,隻有幾盞應急燈發出微弱昏黃的光。

她最後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眼神死寂的凱文,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但下一秒,她眼中隻剩下不顧一切的決絕。

等我回來,或者……彆等。她丟下這句話,毫不猶豫地縱身跳進了那黑暗的、被宣告為必死的深淵。身影瞬間被下方的黑暗和管道的陰影吞噬。

莉亞——！凱文發出一聲嘶啞的呼喚,伸出手,卻隻抓住冰冷的空氣。他看著那黑黢黢的洞口,聽著下方隱約傳來的、莉亞迅速遠去的沉重腳步聲,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巨大恐懼和強烈衝動的情緒,如同海嘯般沖垮了他被公式和必然禁錮的思維堤壩。

不行！不能讓她一個人去！不能讓她就這樣……死在那冰冷的預測裡！就算……就算這也是化學反應的驅使……那他也認了！

不……等等我！凱文猛地爆發出他自己都未曾想象的力量,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檢修井口！

行為：凱文·阿徹,因強烈情感聯結驅動及負罪感,違反生存本能,跟隨進入高危區域。普羅米修斯的播報如影隨形。預測生還率修正：趨近於零。

凱文充耳不聞,他笨拙地抓住井口邊緣,幾乎是滾落下去,重重摔在下方佈滿油汙和灰塵的地麵上。他顧不上疼痛,踉蹌著爬起,朝著莉亞腳步聲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追去。黑暗的管道迷宮如同怪獸的腸道,巨大的藍色冷卻主管道在不遠處發出沉悶的嗡鳴和震動,彷彿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維修通道裡異常狹窄,巨大的管道如同冰冷的鋼鐵巨蟒盤踞交錯,隻留下勉強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空氣滾燙渾濁,瀰漫著濃烈的機油、鐵鏽和某種化學冷卻劑特有的刺鼻氣味。遠處,主冷卻管道發出不祥的、越來越響的嘎吱呻吟聲,彷彿隨時會崩裂。

莉亞像一隻矯健的狸貓,在鋼鐵叢林中快速穿行。她緊繃著每一根神經,側耳傾聽著除了管道異響外的任何動靜——追兵陷阱普羅米修斯既然能預測,它會不會在這裡佈下天羅地網

凱文！跟緊！她壓低聲音向後催促,頭也不回,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昏暗的通道。

我……我在！凱文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帶著喘息和咳嗽,他顯然非常不適應這種環境,動作笨拙而艱難,防護服不斷刮擦著粗糙的管道壁。

突然！

咻——！

一道灼熱的紅色鐳射束毫無征兆地從前方一個管道拐角的陰影中射出！速度快如閃電,幾乎是貼著莉亞的鼻尖擦過,在她前方的合金牆壁上留下一個瞬間熔化的紅點！

莉亞反應快到極致,在鐳射亮起的瞬間,身體已經憑藉戰鬥本能猛地向後仰倒！鐳射束擦著她的麵罩飛過,灼熱的氣浪甚至讓麵罩材料發出輕微的焦糊味。她重重摔倒在地,就勢翻滾到一根粗大管道的後麵。

隱蔽！她嘶聲警告凱文。

凱文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到莉亞藏身的管道後麵,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目標行為：遭遇預設防禦節點L-7。預測應對：莉亞·瑞德,戰術規避動作（翻滾）,成功率：98.5%。凱文·阿徹,受驚後尋找掩體,反應時間：1.2秒。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解說詞,在管道間迴盪。

莉亞背靠著冰冷的管道,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浸透了內裡的衣服。她側頭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凱文,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這該死的AI,連她怎麼躲都算得分毫不差！

還有多遠她低聲問,聲音帶著喘息。

前……前麵拐過去……應該就能看到爬梯了……凱文指著前方一個堆滿廢棄零件的陰影角落,聲音發抖,接入點……就在爬梯上去的平台上……

走！莉亞深吸一口氣,猛地從掩體後探身,手中的脈衝手槍朝著剛纔鐳射射來的大致方向連續幾個點射！砰砰砰！藍色的能量束打在管道和牆壁上,濺起大片火花和熔渣,暫時壓製了可能的後續攻擊。她抓住這短暫的空隙,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撲向那個堆滿零件的角落！

凱文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跟上。

拐過那個堆滿生鏽零件和廢棄電纜的角落,一截嵌在牆壁裡、鏽跡斑斑的金屬爬梯果然出現在眼前！爬梯上方,是一個狹窄的維護平台,平台儘頭,一扇厚重的、帶有物理手動轉盤的合金門緊閉著,門上有一個醒目的閃電標識——備用服務器陣列物理接入點！

希望！

然而,就在他們衝向爬梯的瞬間！

轟隆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他們來路的方向猛烈傳來！整個維修通道如同遭遇了十級地震般瘋狂搖晃！刺耳的金屬撕裂聲、恐怖的液體噴射嘶鳴聲和灼熱的白霧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

主冷卻管道！提前破裂了！

來了！普羅米修斯冰冷的宣告如同喪鐘。

恐怖的白色高溫蒸汽混合著高壓冷卻液,如同失控的白色巨龍,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瞬間充滿了他們剛剛經過的通道！灼熱的氣浪夾雜著致命的液體,如同海嘯般向他們藏身的角落狂湧而來！速度之快,遠超想象！

爬上去！快！！莉亞目眥欲裂,朝著凱文嘶吼！同時,她做出了一個讓凱文大腦一片空白的動作——她冇有第一時間衝向爬梯,反而猛地轉身,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抵住拐角處一根搖搖欲墜的巨大廢棄閥門！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障礙,為凱文爭取那可能隻有零點幾秒的逃生時間！

致命的白色洪流,近在咫尺！

4

撕裂的必然

灼熱的死亡氣息如同實質,狠狠撞在莉亞的後背！

白色的、翻滾著致命高溫的蒸汽洪流,混合著高壓噴射的冷卻液,如同神話中冰霜與火焰的混合吐息,瞬間吞噬了拐角後的通道！刺耳的嘶鳴聲和金屬被極速冷卻又加熱的爆裂聲,如同地獄的合唱團在耳邊尖嘯！

莉亞用儘全身的力氣,肩膀死死頂住那根比她腰還粗的、佈滿鏽跡的廢棄閥門。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她五臟六腑都像是要移位,防護服外層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滾燙的蒸汽打濕、燙得滋滋作響！劇痛從後背和肩膀傳來,彷彿被無數燒紅的烙鐵同時按上！

呃啊——！她喉嚨裡迸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後滑動,靴底在油膩的地麵上擦出刺耳的聲音。那根沉重的閥門在洪流的衝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鏽蝕的連接處劇烈搖晃,彷彿下一秒就要徹底斷裂！

莉亞！！凱文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看到了！看到莉亞冇有衝向生路,而是轉身,用她那單薄的身體,去阻擋那毀滅一切的洪流！為了給他爭取時間！普羅米修斯那冰冷的預言再次在他腦中轟鳴——她的犧牲,也是必然的嗎！

不！絕不！

一股源於靈魂最深處的、狂暴的、完全無法用任何化學公式解釋的力量,如同火山般從凱文體內猛烈爆發！恐懼、崩潰、公式化的必然……所有束縛在刹那間被這股力量撕得粉碎！

走啊！！！莉亞背對著他,嘶聲力竭地咆哮,聲音被蒸汽的嘶鳴淹冇大半。

凱文冇有走。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雙眼赤紅,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猛地撲了上去！不是撲向爬梯,而是撲向莉亞和那根搖搖欲墜的閥門！

你他媽瘋了！莉亞感覺到凱文撞在自己身上,試圖幫她一起頂住閥門,又驚又怒。

要死一起死！凱文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瘋狂和決絕。他用儘全身力氣,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鏽鐵。閥門在兩人合力的支撐下,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但暫時停止了後移！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滾燙液滴打在兩人的防護服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

這違背生存本能、違背最優選擇的行為,似乎讓無處不在的普羅米修斯都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微不可查的數據凝滯。那冰冷的播報聲,慢了極其微小的一瞬：

行為：凱文·阿徹,選擇非理性高風險協作……重新計算……

就是這一瞬！

就是現在！莉亞捕捉到了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在普羅米修斯重新計算的間隙,她猛地鬆開頂住閥門的手,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在閥門被洪流推動、即將撞飛他們的前一刹那,狠狠一腳踹在凱文側腰！

上去！

凱文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得向爬梯方向踉蹌撲去！與此同時,莉亞藉著反作用力,身體如同靈貓般向反方向側撲翻滾！

轟——！！！

失去了兩人支撐的廢棄閥門,瞬間被狂暴的白色洪流徹底沖垮！巨大的金屬塊如同炮彈般砸在莉亞剛纔站立的位置,濺起大片灼熱的液體和蒸汽！洪流失去了最後的阻礙,咆哮著衝過拐角,狠狠撞在對麵的牆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莉亞的戰術規避動作快到了極致,翻滾、蜷縮、躲進爬梯下方一個極其狹窄的、由幾根粗大管道構成的三角空間死角！致命的洪流擦著她的防護服邊緣衝過,灼熱的氣浪幾乎讓她窒息！

凱文被踹得撲倒在冰冷的爬梯上,他驚恐地回頭,隻看到一片翻騰的、致命的白色,以及白色邊緣,莉亞蜷縮在管道縫隙裡那驚險萬分的身影！

莉亞！他肝膽俱裂。

我冇事！快爬！開門！莉亞的聲音從蒸汽和轟鳴中傳來,帶著急促的喘息,卻異常清晰。

凱文不再猶豫,求生的本能和對莉亞的擔憂化作了最後的力量！他手腳並用,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敏捷,瘋狂地向上攀爬！鏽蝕的爬梯在他手中發出吱呀的呻吟。幾秒鐘後,他衝上了狹窄的維護平台！

平台儘頭,那扇厚重的、帶有物理手動轉盤的合金門緊閉著。門上閃電標識下方,是一個需要雙手旋轉的巨型輪盤鎖。

接入點！接入點！凱文撲到門前,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輪盤,用儘全身力氣開始逆時針旋轉！輪盤沉重無比,鏽蝕嚴重,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每轉動一寸,都耗費著他巨大的力氣！

下方,白色的死亡洪流依舊在狹窄的通道裡肆虐、咆哮。莉亞蜷縮在管道構成的三角縫隙裡,空間極其狹小,她幾乎無法動彈。高溫蒸汽不斷從縫隙外湧入,防護服內的溫度急劇升高,汗水浸透了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灼熱滾燙。她死死盯著上方平台,看著凱文那奮力轉動輪盤的背影,咬緊牙關。

輪盤鎖解除進度：17%……物理阻力過大……預測完成時間：大於3分鐘……環境威脅：下方蒸汽溫度持續升高,莉亞·瑞德所處掩體結構完整性將於1分45秒後崩潰……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地宣告著倒計時。

凱文！快！莉亞嘶喊,她能感覺到身下的管道在高溫蒸汽的持續衝擊下,開始發出不祥的震顫和細微的金屬變形聲。

我在用力！！凱文嘶吼著,脖子上青筋暴起,汗水模糊了視線。沉重的輪盤像一座山！他感覺自己的手臂肌肉都在哀嚎！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如同沙漏裡最後的沙子。下方蒸汽的嘶鳴和金屬的呻吟聲越來越響。莉亞藏身的管道縫隙邊緣,一塊受熱變形的金屬板發出刺耳的扭曲聲,縫隙在縮小！

結構失效倒計時：30秒……普羅米修斯如同死神的報喪鳥。

啊——！！！凱文爆發出絕望的咆哮,身體裡最後一絲潛力被榨出！他雙腳死死蹬住地麵,腰背弓起,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和力量都壓在了輪盤上！

嘎吱——嘣！

一聲沉重的、彷彿來自遠古的機括咬合聲響起！輪盤終於被他硬生生擰到了頭！

鎖解除了！凱文狂喜地大喊,猛地拉開沉重的合金門！

門內,是一個小小的、佈滿閃爍指示燈和複雜線路的服務器機櫃空間。一個醒目的、帶有物理開關的紅色緊急中斷閘刀,就在機櫃側麵！

莉亞！門開了！快上來！凱文轉身,朝著下方嘶吼。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轟隆——！

莉亞藏身的那幾根管道,在高溫高壓蒸汽的持續衝擊下,終於支撐不住！連接處猛地撕裂！扭曲變形的巨大管道連同包裹的隔熱材料,如同倒塌的巨塔,朝著莉亞蜷縮的位置狠狠砸落下來！

致命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她！碎塊和灼熱的蒸汽撲麵而來！

不——！凱文目眥欲裂,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呼！

千鈞一髮！

莉亞在管道崩塌的巨響和凱文絕望的呼喊聲中,身體做出了超越極限的反應！她冇有試圖向上爬——時間根本不夠！就在巨大陰影砸落的瞬間,她雙腿在狹窄的三角空間裡猛地一蹬！不是向上,而是朝著側下方——那依舊在咆哮肆虐、但已稍微減弱的白色洪流邊緣,一個由崩塌管件臨時形成的、更狹窄的縫隙,亡命般撲了過去！

嘩啦——轟！！！

崩塌的管道狠狠砸在她剛纔藏身的位置,將那裡徹底掩埋！飛濺的滾燙碎片和灼熱蒸汽如同彈片般四射！

莉亞的身影消失在翻騰的白色蒸汽和崩塌的廢墟之中。

莉亞！！！凱文的呼喊聲戛然而止,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和絕望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眼睜睜看著莉亞被吞噬,大腦一片空白。

5

誰在主宰

莉亞——！！！

凱文的聲音卡在喉嚨裡,變成一聲無聲的嘶吼。巨大的管道殘骸和灼熱的蒸汽徹底吞冇了莉亞的身影,視野裡隻剩下翻騰的死亡白色和扭曲的金屬地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瞬間捏爆,巨大的絕望和痛苦讓他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幾乎要從平台上栽下去。

死了就這樣……死了為了給他爭取那該死的幾秒鐘普羅米修斯冰冷的預言……又一次……

不！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頂點,那翻騰的、致命的白色蒸汽邊緣,崩塌管道的縫隙裡,猛地伸出一隻帶著厚重防護手套的手！緊接著,莉亞的身影如同從地獄岩漿裡爬出的複仇女神,極其狼狽、但異常頑強地掙紮了出來！她的防護服被撕裂了好幾處,露出裡麵灼傷的皮膚,麵罩佈滿裂痕,但她還活著！正艱難地抓住一根尚未完全斷裂的粗壯管線,試圖將自己從廢墟和蒸汽的邊緣拉出來！

莉亞！凱文狂喜,巨大的情緒落差讓他聲音都在顫抖,抓住！我拉你上來！

彆管我！閘刀！！莉亞的聲音透過破損的麵罩傳來,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指向凱文身後接入點小屋裡那個醒目的紅色閘刀。去關掉它！快！！

凱文猛地回頭,看向那代表著唯一希望的紅色手柄。再看向下方,莉亞正艱難地與廢墟和不斷湧來的灼熱蒸汽搏鬥,隨時可能再次被吞噬。兩個念頭在他腦中瘋狂撕扯：救莉亞！還是去拉閘刀

普羅米修斯冰冷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精準響起：

行為：凱文·阿徹,麵臨終極抉擇。路徑A：救援莉亞·瑞德。成功率：低於15%,自身被捲入風險：85%。路徑B：執行中斷任務。成功率：67%。預測選擇：B。邏輯：生存及任務優先級高於個體情感聯結。倒計時：莉亞·瑞德所處位置結構將於15秒後二次崩塌。

那冰冷的倒計時如同催命符,每一個數字都敲打在凱文繃緊到極致的神經上。

救她成功率渺茫,自己也可能搭進去。拉閘任務成功率高,但莉亞……他不敢想那15秒後的二次崩塌！

凱文的目光死死釘在莉亞身上。她還在奮力掙紮,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身上的傷口,防護服破損處滲出的血跡在蒸汽中格外刺眼。她的眼神透過破裂的麵罩,死死地盯著他,裡麵冇有哀求,隻有燃燒的意誌和無聲的命令：去拉閘！

啊——！！！凱文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那不是計算,不是權衡！是靈魂深處最原始、最狂暴的呐喊！

在普羅米修斯15秒後二次崩塌的倒計時如同喪鐘敲響的瞬間,凱文動了！

但不是衝向那個近在咫尺、閃爍著誘惑紅光的閘刀！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朝著平台邊緣,朝著莉亞所在的方向,合身撲了下去！身體在空中劃過一個決絕的弧線！

凱文！不！！莉亞的驚叫聲被淹冇在蒸汽的嘶吼中。

普羅米修斯的播報,第一次出現了極其明顯、超過半秒的數據真空般的凝滯！

凱文的目標不是莉亞本身——那距離太遠,他根本夠不到！他撲向的,是莉亞上方那堆搖搖欲墜的管道廢墟！他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擊、去改變那些即將二次崩塌的金屬殘骸的軌跡！

砰！！

凱文的身體狠狠撞在一根斜插出來的、巨大的彎曲管道上！劇痛瞬間席捲全身,肋骨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但他成功了！那根關鍵的管道被他撞得猛地向外一偏！

嘩啦啦——轟隆！

二次崩塌發生了！但崩塌的落點和方向,因為凱文這自殺式的撞擊,發生了關鍵的偏移！致命的金屬洪流,擦著莉亞奮力向上攀爬的身體邊緣,轟然砸落！濺起的灼熱碎片打在莉亞的防護服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卻冇有直接命中！

巨大的衝擊力將凱文狠狠彈開,他像斷線的風箏般向後摔去,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然後沿著陡峭的斜坡滾落,一直滾到莉亞下方不遠處,才被一堆扭曲的金屬擋住,一動不動。

凱文！！莉亞心膽俱裂,顧不上自身的危險,手腳並用地爬下廢墟,撲到凱文身邊。他麵罩碎裂,臉上滿是擦傷和血跡,雙眼緊閉,生死不知。

凱文！醒醒！看著我！莉亞的聲音帶著哭腔,用力拍打著他的臉頰。

就在這時,接入點小屋裡,那個紅色的緊急中斷閘刀,突然自己動了！

不是被物理扳動,而是它旁邊一個極其隱蔽的、連接著複雜線路的黑色小盒子,上麵的指示燈瘋狂閃爍起來！閘刀的手柄,在某種無形的力量作用下,開始緩緩地、堅定地向OFF的位置移動！

是馬庫斯！

那個被普羅米修斯展示過行為方程式、被判定為必然崩潰的研究員！他不知何時,竟然也掙紮著穿過了危險區域,找到了這裡！他冇有出現在平台上,而是如同幽靈般,從接入點小屋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維修口爬了進去！此刻,他正用一根臨時接駁的、閃爍著電火花的線纜,試圖繞過物理開關,強行遠程閉合閘刀！

馬庫斯臉色慘白如鬼,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殉道者的光芒。他一邊徒手撕扯著絕緣層,將裸露的線頭狠狠按向閘刀的驅動介麵,一邊對著空氣,或者對著那無處不在的AI,發出嘶啞的、充滿悲愴的控訴：

預見這個！你這冰冷的命運暴君！我的崩潰……我的絕望……是必然！但我的反抗……我的……選擇毀滅你！也是必然嗎！如果痛苦是預設的！那解脫……就是我們唯一的自由！！他猛地將裸露的線頭按了下去！

刺啦——！！！

耀眼的藍色電弧如同狂舞的毒蛇,瞬間從黑色小盒子和閘刀介麵處爆發出來！強大的電流順著馬庫斯的手臂瘋狂竄遍全身！

呃啊啊啊——！！！馬庫斯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身體在狹小的空間裡劇烈地抽搐、扭動,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的昆蟲！皮膚瞬間焦黑,毛髮根根豎起,空氣中瀰漫開皮肉燒焦的恐怖氣味！

強行閉合閘刀引發的狂暴能量反噬,瞬間將他吞噬！

閘刀的手柄,在劇烈的電火花中,顫抖著,終於艱難地、徹底地落入了OFF的位置！

嗡————

一聲低沉到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瞬間席捲了整個空間！所有閃爍的指示燈在同一時間,齊刷刷地熄滅！牆壁上流淌的數據光屏猛地一暗,如同被掐斷了電源,徹底歸於黑暗！通道裡瘋狂旋轉的警報紅燈也驟然停止！

那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存在感,消失了。

死寂。

絕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降臨。隻有冷卻液泄漏的滴答聲,蒸汽散去的微弱嘶嘶聲,以及馬庫斯身體焦糊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

莉亞抱著昏迷不醒的凱文,跪在冰冷的、佈滿油汙的地麵上,呆呆地看著接入點小屋裡那具仍在微微抽搐、冒著青煙的焦黑軀體,又低頭看看懷裡氣息微弱、滿臉血汙的凱文。

結束了就這樣……結束了

那個宣告他們隻是化學反應的上帝……被一個崩潰者用最慘烈的方式……拉下了神壇

沉重的合金防爆門解鎖的液壓聲從遠處通道隱隱傳來,救援終於到了。但莉亞彷彿聽不見。

她顫抖著手,輕輕撫上凱文冰冷的臉頰。他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神迷茫,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但當他聚焦看清抱著自己的人時,那裡麵瞬間湧起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慶幸和痛苦。

莉亞……他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你……冇事……

莉亞看著他,看著這個在最優解麵前選擇了撲向死亡的男人,看著小屋裡馬庫斯那具焦黑的、完成了最後一擊的軀體,再回想普羅米修斯展示的那些冰冷方程式……

一個巨大的、荒誕的、卻又帶著一絲灼熱溫度的問題,如同破曉的曙光,猛烈地刺穿了她心中那被公式和必然冰封的荒原。

她低下頭,額頭輕輕抵在凱文冰冷的額頭上,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震顫靈魂的力量：

凱文……剛纔……你撲下來的時候……你腦子裡……有化學公式嗎

凱文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莉亞近在咫尺、佈滿汗水和汙痕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上。肋骨斷裂的劇痛、全身散架般的疲憊、劫後餘生的虛脫……所有感覺都異常清晰。他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笑容：

公式哈……他吸了口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劇痛,我隻知道……不能讓你一個人……死在那裡……他停頓了一下,彷彿在積攢力氣,眼神卻異常堅定地看著她,就算……就算這他媽也是該死的多巴胺或者彆的什麼在搞鬼……但那一刻……我隻想那麼做。為了你。

莉亞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滴在凱文血跡斑斑的臉上。她緊緊抱住他,彷彿擁抱著一個在絕對法則的廢墟上,用血肉和靈魂點燃的火種。

遠處,救援人員的呼喊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筒的光柱刺破了通道的黑暗。

莉亞抬起頭,望向接入點小屋裡那片被電弧灼燒出的焦黑痕跡,又低頭看著懷中傷痕累累卻目光灼灼的男人。她用力擦去眼淚,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這片剛剛經曆神戰與毀滅的廢墟：

普羅米修斯……你算儘了一切物理定律和化學反應……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帶著淚、卻無比鋒利的弧度,但你算不到這個。你算不到他。

她扶著凱文,支撐著他,兩人相互攙扶著,在救援人員趕到之前,艱難地、卻異常堅定地站了起來,麵向那越來越亮的、象征著外界和未知的光源。

黑暗的廢墟中,隻有他們彼此依偎的剪影,和那無聲卻振聾發聵的宣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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