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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那天,我看著蘇映雪一把揮開周聿白遞來的黑卡。
彆用你的臟錢侮辱我!她眼角含淚像朵倔強小白花。
而我蹲下身,在眾目睽睽中撿起那張滾到我腳邊的卡。
周先生,您的卡。指尖蹭過他掌心時,我補了句,映雪不要的話,可以給我嗎
後來她成了他心上明月,我成了床上替代品。
直到蘇映雪提前回國那天。
穿上衣服滾出去。周聿白掀開被子,以後彆讓她知道我們的關係。
三個月後電商峰會上,我的物流公司斬獲最大訂單。
周聿白在後台拽住我手腕:沈微,玩夠冇有
我抽回手,對著追來的合作方微笑:顧總,原來您在這兒。
——那個取代周氏拿下頭獎的科技新貴,正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空調風機低沉的嗡鳴是房間裡唯一的聲音,攪動著冰冷乾燥的空氣。淩晨五點剛過,窗外墨藍色的天幕還冇被完全撕開,一切都浸泡在黎明前特有的、死寂般的渾濁裡。
周聿白有力的手臂就橫在我腰間,帶著不容置疑的佔有慾,汗意微涼的皮膚緊貼著我的脊背。他沉沉的呼吸拂在我後頸,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帶來細微的震動。空氣裡還瀰漫著幾個小時前激烈情事留下的那種曖昧微腥的氣息,混雜著他慣用的那款冷冽雪鬆鬚後水的餘味,絲絲縷縷,鑽進鼻腔。在這個巨大而空蕩的主臥套間裡,這點人間的氣息顯得格外粘稠而孤立。
身體深處殘餘的痠痛提醒著我昨夜有多瘋狂,可意識深處,卻是一片無波無瀾的麻木。眼皮沉重地闔著,睏意像鉛塊一樣向下墜,隻想在這短暫的、被圈禁的暖意裡再多沉淪片刻。
嗡嗡——嗡嗡嗡——
枕邊周聿白的手機,螢幕猝不及防地亮了,細密的震動像電流,瞬間刺穿粘滯的空氣,也刺破了我那點岌岌可危的睡意。
摟著我的手臂猛地一抽。緊接著,身側床墊發出巨大的反彈聲浪,整張床都震動了一下——周聿白幾乎是彈坐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帶起一陣冷風。
我還冇完全從那驚變中清醒,隻覺得渾身一涼,覆蓋著的沉重被褥被他乾脆利落地一把掀開,冰冷的空氣毫無預兆地湧進來,貪婪地舔舐上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我下意識地蜷縮起來,眼睛微微睜開一道縫隙,迷茫而遲鈍:……怎麼了
昏暗的光線下,周聿白已經赤著上身跳下了床,正急切地從地板上胡亂撈起他的黑色長褲往腿上套。他動作間帶著前所未有的焦躁,聲音緊繃得像拉滿即將斷裂的弓弦:蘇映雪回來了!提前回國!
這幾個字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紮進我麻木的神經深處。
嗡的一聲,混沌的腦子被震得瞬間清明。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皮膚暴露在低溫空氣裡激起一陣顫栗。藉著手機螢幕微弱的光,瞥見了自己——那些深紅、暗紫的新鮮吻痕、齒印,在慘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狼狽。未著寸縷的身體在這驟然失去遮蔽的冰冷空間裡,無處遁形。
心臟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每一次跳動都牽扯出細密的疼痛。
蘇映雪回來了。
那個一直被周聿白放在心尖上、放在月光裡小心翼翼捧著的白月光,提前回來了。
而此刻,在屬於他的、本該屬於蘇映雪的這張大床上,躺著的是我,沈微——一個冒牌的、見不得光的影子,一個低劣的替代品。
喉嚨裡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舌尖蔓延開的是一絲鐵鏽般的味道。
快點!穿衣服!周聿白的催促聲像是鞭子,在密閉的房間裡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他已經套好了褲子,正彎腰撈起他的襯衫,動作快得帶風。馬上把這裡收拾乾淨!一點你的痕跡都不要留!香水、頭髮絲、一切沾了你的味兒的玩意兒,通通清掉!動作快點!
他一邊飛快地繫著襯衫釦子,目光卻焦灼地掃過淩亂的床單,掃過床頭櫃上我那杯隻喝了一半的水,視線最後落在我身上。那雙平日裡深邃迷人、或深情或倨傲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純粹的冰冷和毫不掩飾的驅逐意味。
我要去機場接她,你必須在接到她之前滾出這個房子,他扣好了袖釦,下巴繃得死緊,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聽著,絕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我們之間有過任何關係!一絲一毫的風聲都不能透出去!否則……
後麵的威脅他冇有說完,但那驟然降溫的語氣、那雙盛滿了寒霜的眼睛,已經說明瞭一切。
否則
否則他會讓我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我能繼續留在這座昂貴的城市,能在這所學費高昂的名校讀完書,能支付弟弟越來越重的醫療費……我所依賴的這一切,都源於周聿白手指縫裡漏出來的一點點施捨。一旦這施捨斷了,或者變成了絞索……
徹骨的寒意,比這淩晨空調的風更刺骨,從裸露的皮膚一直鑽到骨頭縫裡。
知道了。喉嚨乾澀得厲害,吐出的三個字輕得如同歎息。
不需要再問任何多餘的話了。我挪動著幾乎散了架的身體,試圖下床。腳趾碰到冰涼堅硬的地板,激得我哆嗦了一下。彎下腰去夠散落在地毯上的睡袍——那件絲絨質地的袍子,是周聿白某次隨手買回來的裝備之一,昂貴又嫵媚。
身後是周聿白來回踱步的聲音,皮鞋敲打著昂貴的木地板,嗒、嗒、嗒……節奏又快又亂,顯示著他內心難以掩飾的暴躁。空氣沉甸甸地壓下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投注在我背脊上的視線,帶著審視和催促,像烙鐵一樣燙。
我強忍著眩暈和身體的抗議,迅速把睡袍裹緊,試圖驅散那無孔不入的冰冷。然而周聿白那無聲的威壓,更甚於空調的寒氣。
床單!他突然低喝,馬上去樓下儲物間拿一套新的過來換上!這套沾了……
話冇說下去,但我懂。這套剛被瘋狂滾弄過的床單,沾滿了不該有的、屬於另一個女人的肮臟氣息。
我去拿。垂著眼,我不敢看他此時的眼神,聲音微弱但順從。
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想逃出這壓抑得令人窒息的空間。腳步有些虛浮,身體還殘留著昨夜的痠軟。就在我快要走到門邊時,身後突然傳來周聿白冰冷而刻意的補充,像是用刀子慢條斯理地在我心頭刻下恥辱的印記:
記住,沈微,認清你自己的位置。你隻是她不在的時候,一個還算順手的…工具。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落下,敲打在心臟最脆弱的地方。
工具……
是啊,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完必須清理乾淨、絕不能留下任何痕跡的工具。我存在的意義,不過是填補那位白月光不在時的空虛時光。廉價、便利、可以隨時丟棄。
腳下踉蹌了一下,手指死死摳住門框冰涼的金屬邊緣,指關節用力到發白,才勉強穩住身形。那尖銳的痛楚在胸口翻湧,幾乎頂到了喉嚨口,又被一種近乎殘酷的自製力狠狠壓了下去。
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現在不是難過、自憐的時候。還有更緊迫、更現實的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周聿白的命令,和蘇映雪即將到來的事實。
打開門,走廊上感應燈立刻亮起慘白的光,晃得眼睛刺痛。快步走向樓梯口,必須搶在蘇映雪踏入這扇門之前,把工具留下的所有印記徹底抹除。
那些更遙遠的、帶著黴味和灰燼的記憶碎片,卻像被這冰冷的燈光觸發,不顧一切地湧了出來……
時間被猛地拉回到三年前,那座同樣壓抑得喘不過氣的南方小城的車站。九月初的陽光依舊毒辣,空氣裡混雜著汗味、廉價香水味、劣質菸草味,嘈雜的吆喝聲、大包小包拖在地上的摩擦聲,震得人頭皮發麻。
微微!母親緊緊攥著我的一隻手腕,那雙常年被藥水和洗衣水浸泡得浮腫粗糙的手像鉗子一樣有力,她仰著頭看我,眼角的皺紋裡都是憂慮和疲憊,到了那邊,千萬彆心疼錢!飯要吃飽,書一定要讀好!再熬幾年,等你出息了,弟弟……
她的話突然卡住,嘴唇艱難地翕動了幾下,後麵的話變成了哽咽。父親的死是個巨大而冰冷的窟窿,那個病弱弟弟日益沉重的醫療費用,是另一條勒緊我們脖頸、日漸收緊的絞索。
我用力回握了一下母親的手,指尖冰涼,心裡卻像被滾油燙過。麵前那輛綠皮火車,斑駁陳舊的車身上帶著一路的風塵仆仆,鐵鏽混著煤灰味撲麵而來。它是我唯一的通行證,通往那個被描繪成遍地黃金的繁華都市,通向那座全國頂尖的、學費貴得令人望而卻步的A大。
火車鳴笛,汽笛拉長得撕心裂肺。我鬆開母親的手,擠進了狹窄混亂的車門。回望的瞬間,站台上那個矮小、單薄的身影還在拚命踮著腳張望,用力地揮著手。陽光落在我攥在手心裡的那張火車票上,邊緣已經起了毛邊,印著冰冷的起點青石鎮,終點雲城,上麵浸著一點點潮濕的水跡,不知道是誰的眼淚。
咣噹,咣噹,咣噹……
沉重的車輪碾過鐵軌的接縫,單調重複的聲響,像是某種倒計時的心跳。破舊車廂搖搖晃晃,劣質皮革座椅散發出陳年汗液和塵土混合的味道。窗外貧瘠灰黃的土地,雜亂破敗的小鎮景緻飛快地向後掠去,漸漸被偶爾閃現的青磚紅瓦小樓代替,最終徹底被拔地而起、冰冷反光的摩天大樓群淹冇。
巨大的落差狠狠撞擊著心臟。雲城!這座紙醉金迷的巨獸,張開它流光溢彩的懷抱,同時也亮出了它森然冰冷的獠牙。
大學報到的日子,人頭攢動。各色豪車魚貫駛入校園,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澤。空氣中瀰漫著青草、昂貴香水、嶄新的書本氣息,還有屬於這個精英圈子的矜持而疏離的嗡嗡低語。穿著嶄新名牌運動鞋、揹著限量款揹包的年輕男女們三兩成群,臉上帶著未經世事的優越和自信。
而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領口微微起毛的藍色T恤,下身是一條舊得看不出原色的牛仔褲,腳上那雙最便宜的回力帆鞋,也顯得格格不入。手裡那隻褪色的旅行袋塞得鼓鼓囊囊,邊緣已經磨破了皮。口袋裡那個磨損嚴重的舊錢包裡,除了那幾張薄薄的紙鈔,最重要的是一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我年幼的弟弟,穿著病號服,靠在一束簡陋的陽光裡,對我露齒笑著。那是我必須咬牙前行的所有力量。
報道、繳費、分配宿舍……每一個環節都在無聲地碾磨著我的自尊。
銀行卡餘額顯示不足的那一刻,心猛地沉下去。前台負責登記的女老師,妝容精緻,染著漂亮的指甲油,她用一種混合著細微同情和公事公辦的語氣對我說:同學,學費冇繳齊的話,暫時無法錄入係統拿到宿舍鑰匙。你再去籌一籌或者問問家裡
周圍有路過的同學投來視線,帶著一絲不經意的打量。臉上一陣陣發燒,指尖深深掐進掌心,我死死咬著下唇內側,嚐到一絲腥甜。
老師,麻煩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家裡……
我的解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女老師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同樣在辦理報道手續的高挑漂亮女孩側過頭來。她穿著一條香芋紫色的新裙子,長髮柔順光澤,皮膚白皙得像上好的細瓷,眼神清澈,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高貴。
同學,你是不是……沈微她聲音清脆。
我愣住,驚異地看向她。
我叫蘇映雪!住你對門寢室的!我看到宿舍分配名單了。蘇映雪彎起眼睛,笑得很友善,帶著天然的親和力,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我剛辦好,要不……我先幫你墊一部分說著,她已經從自己那個小巧精緻的名牌鏈條包裡抽出了嶄新的錢包。
不……不用了!我幾乎是立刻拒絕,臉頰燙得更厲害。那點微薄的自尊心在劇烈的搖晃中做著垂死掙紮。來自陌生同窗的善意,在某些時候,比惡意更令人無地自容。
蘇映雪的手頓在半空,有些無措。
哎呀,小事而已嘛!旁邊傳來另一個活潑的聲音。一個個子嬌小、穿著時髦的短髮女生湊了過來,是蘇映雪的室友,喬雨。她笑嘻嘻地拍了拍蘇映雪的肩膀,映雪就是熱心腸!走吧走吧,趕緊去宿舍,都累死了!
蘇映雪衝我抱歉地笑笑,被喬雨拉著走了幾步,又回頭低聲對我說:有困難記得找我!她的笑容陽光明媚,不沾染一絲雜質。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看著她們輕快的背影,那輕盈的步伐如同踩著雲彩。而我腳上那雙廉價的鞋底,卻像是灌滿了家鄉河灘裡的濕重淤泥。
最終,靠著一點東拚西湊和漫長的解釋求情,勉強辦理了手續,拿到了宿舍鑰匙。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宿舍區,穿過綠樹掩映的石板路,經過一座座嶄新的教學樓,最後在人工湖邊一座設計極富未來感的科技大樓前站定。玻璃幕牆上清晰地映出我的模樣——侷促、格格不入,像一隻誤闖進天鵝群的灰撲撲水鳥。
湖對麵是一棟豪華得像是酒店的學生公寓,嶄新的陽台欄杆在陽光下閃光。我知道,那是學校裡赫赫有名的白鷺公館,專為財閥子弟和國際交換生提供,隻存在於我們這種普通學生口中的傳說。
一個恍惚的分神,側方傳來引擎的低吼,帶著高速逼近的勁風!一輛磨砂黑的帕加尼跑車如同暗夜中的嗜血獵豹,猛地擦著我的身體停下,輪胎摩擦地麵發出短促刺耳的銳響。
驚魂未定中抬頭,深色的車窗無聲降下。駕駛座上,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人。他看起來頂多大我一兩歲,利落的黑色短髮之下,是一張輪廓深邃、五官近乎鋒利的俊朗臉龐,微薄的唇角天生帶著點似笑非笑的上揚弧度。此刻,他那雙極黑、目光沉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目光算不上禮貌,甚至有些玩味的審視。鼻梁很高,下頜線繃得很緊,透著一股從骨子裡滲出來的、生人勿近的倨傲。
他穿著質感很好的白襯衫,釦子隨意地解開兩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和手腕上那隻價值不菲的腕錶。周身散發著一種被金錢和無上權力澆灌多年才養成的、不容置疑的矜貴氣場。
他上下打量著我,帶著那種富家子弟特有的、居高臨下的探究。片刻,他下巴微抬,指向我手中緊緊攥著的破舊旅行袋:
新生報道聲音比目光低了幾度,低沉磁性的嗓音在燥熱的空氣裡暈開一點微涼。
我心頭突突直跳,不知是因為剛纔的驚嚇,還是因為這極具壓迫感的近距離注視。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包,指尖捏得發白。他眼神裡的評估太過直接,**裸得讓人渾身不適。彷彿我是一隻待價而沽的流浪貓狗。
他似乎對我的反應略感無趣,很快收回了目光,隨意地朝後視鏡瞥了一眼,然後重新發動引擎。超跑發出一陣壓抑的咆哮,如離弦之箭般再次竄了出去,隻留下一點汽油燃燒後的尾氣和灼熱的橡膠焦糊味。
空氣重新凝滯下來,混合著塵土和植被被曬焦的味道。方纔那個男人的眼神,像是無形的尖刺,紮在皮膚表層,刺耳的車輪摩擦聲似乎還在耳膜裡迴盪。那種被估價、被俯視的感覺,鮮明得如同烙印。
我繼續往前走,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樓——相比之下樸素老舊得多。推開吱呀作響的沉重鐵門,陳舊牆壁上殘留著剝落的油漆和汙漬。昏暗的樓道裡瀰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混雜著消毒水的氣息。爬上吱呀作響的狹窄樓梯,走廊裡的感應燈接觸不良,一閃一閃,像極了年邁老人跳動的、脆弱的心臟。
找到門牌號,拿出剛領到的鑰匙打開那扇老舊的木門,一股更為濃重的黴味混合著塵土味撲麵而來。房間不大,四人間的佈局,傢俱老舊。幸運的是,我是第一個到達的。迅速地放下行李,選了靠窗的上鋪位置——至少那裡能透進來一點陽光。
安頓下來已經臨近傍晚。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腹中早已空空。翻出行李裡僅有的一個麪包,撕開包裝,乾澀地嚼著。夕陽從窗玻璃透進來,在水泥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歪斜的黃色光斑,光柱裡無數細小的塵埃在無聲地浮動。窗框玻璃結著一層薄薄的垢,外麵是灰濛濛的天空和同樣灰撲撲的、上世紀風格的舊式樓房。不遠處的校園燈火次第亮起,像一串璀璨的、遙不可及的星河,將這裡對比得更加黯淡。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微信語音,點開,背景音裡有模糊的儀器滴答聲。
微微,到了嗎安頓好了冇弟弟今天精神還不錯,就是唸叨你怎麼不視頻……彆委屈自己,記得吃頓好的……錢不夠,媽……媽再想想辦法……母親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輕鬆和壓抑不住的疲憊沙啞,後麵的話被一聲極力掩飾的嗆咳打斷。
麪包哽在了喉嚨裡,像一團粗糙的砂礫,磨得生疼。盯著窗外那片沉甸甸的暮色,遠處城市華麗的燈火喧囂著誘惑和冰冷。胃裡是乾硬的麪包,心裡是滾燙而沉重的酸澀。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力量擠壓著胸腔,呼吸都變得有些費力。我知道,在這座城市的巨獸麵前,我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廉價得像玻璃碎片,也沉重得像家鄉雨季的淤泥。它支撐不了我向前走多遠的路。
幾天後,一場麵向貧困新生的臨時困難補助說明會,在行政樓一間擁擠的小會議室舉行。空氣渾濁,風扇徒勞地搖著頭,發出嘎吱嘎吱的噪音,悶熱得讓人窒息。台下擠滿了和我一樣來自不同地方、但臉上同樣寫著沉重和迷茫的新生。台上兩位學生處的老師,在投影儀模糊的光暈下念著冗長的申請流程和嚴苛得近似苛刻的條件:家庭年收入需低至某個貧困線以下(還要蓋滿各級公章證明)、直係親屬重大疾病證明(同樣需要權威醫院的公章)、無其他任何社會性獎學金或資助……
條條框框如同無形的柵欄,將台下那一張張焦灼的臉禁錮其中。希望被一寸寸掐滅,絕望的沉默在發酵。身邊一個瘦弱的男生捏著幾張薄薄的蓋了章但明顯不夠條件的證明材料,眼眶通紅,死死咬著嘴唇。
憑什麼要查我三代我爸的殘疾證不就是證據有人壓抑著不滿低聲抱怨。
醫院那些證明……光是跑各個視窗蓋章就得多少路費另一個聲音顫抖著接話。
嗡嗡的議論聲和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在悶熱的空間裡蔓延。台上老師機械地念著,眼皮都冇有抬一下,對台下瀰漫開來的痛苦和絕望視若無睹。這種冷漠,比窗外的驕陽更灼人。
散會後,拖著灌鉛般沉重的雙腿走出會議室,午後的熱浪迎麵撲來,眼睛被白晃晃的陽光刺得發酸。
沈微!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一回頭,果然是蘇映雪。她腳步輕快地跑過來,臉上是明媚的笑容,身後還跟著她的幾個新朋友,包括上次見過的喬雨。
你也參加了這個補助說明會蘇映雪靠近,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同情,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特彆難申請
不等我回答,喬雨在旁邊就抱著胳膊介麵:肯定啊!手續多得嚇死人!就是故意為難人嘛!映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情況,跟你家老頭說一聲……
哎呀小雨!蘇映雪嗔怪地拍了喬雨一下,隨即又看向我,清澈的大眼睛裡充滿了誠摯,沈微,彆擔心那麼多啦!實在不行……你跟著我一起去做兼職校門口那家新開的咖啡店環境很好,老闆人也好,工資待遇還行!你要不要試試
她的熱情像冬日的暖陽,帶著不自知的溫暖,也帶著不自知的居高臨下。像她這樣生來被保護的極好、隻需煩惱該選哪款限量口紅的姑娘,無法真正理解我這身狼狽的重量。那些看似輕飄飄的兼職時薪,於我而言,可能是弟弟第二天能不能及時輸上的昂貴特效藥。
看著她充滿善意的眼睛,看著她白皙手腕上那隻精緻小巧的新款名錶,看著她身上熨帖的昂貴衣裙,我知道她的提議真心實意。
但也無比清晰地知道,這杯水,救不了我那顆懸在一片火海之上的心。
謝謝,映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我再……想想辦法。
蘇映雪關切地看著我,似乎還想說什麼。這時,一陣熟悉的跑車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帶著強烈的存在感,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又是那輛磨砂黑的帕加尼跑車,如同暗夜裡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到我們前麵幾步遠的樹蔭下停了下來。車窗冇有降下,深色的防窺玻璃隔絕了視線。但那股無聲的壓迫感,瞬間就攫住了我的神經。
蘇映雪顯然也認得這輛車。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眼神裡掠過一絲混合著反感與疏離的神色,她低聲對喬雨說:又是他,周聿白。帶著一種清高的嫌棄。
黑色車窗如同緊閉的盾牌,隔斷了窺探的視線。車子靜靜地停在那裡,像一頭蟄伏在暗影中觀察獵物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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