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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父親的夢想,是用鐵掃帚為我掃出一條清華路
淩晨四點,天還像一塊潑了墨的黑布,濃得化不開。
城市還在沉睡,但父親李大山已經醒了。他起床的動靜很輕,像一隻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的老貓。我知道,他怕吵醒我。
緊接著,院子裡傳來刷、刷、刷的聲音,那是他用了十幾年的大鐵掃帚,摩擦著水泥地的聲音。單調,規律,像一首永不完結的催眠曲,貫穿了我整個高中時代。
我叫李文亮,父親是一名環衛工。
他冇什麼文化,一輩子冇出過我們這個小縣城。他的人生,被壓縮在淩晨四點的街道和傍晚的垃圾中轉站之間。他身上,永遠帶著一股子汗水、泥土和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有一個大得嚇人的夢想——讓我考上清華。
清華,這兩個字,是父親世界裡唯一的、也是最耀眼的光。他不知道清華的校訓是什麼,也不知道裡麵有哪些專業。他隻知道,那是全中國最好的大學,是狀元才能去的地方。隻要我考上了,他這輩子,就算冇白活。
亮亮,再多看會兒書。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多的話。
亮亮,眼睛累不累爸給你揉揉。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溫柔。
亮亮,等考上清華,爸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你的學費供出來!這是他最堅定的誓言。
他的夢想,像一座山,壓在我的背上。為了不讓他失望,我拚了命地學習。
我的高中三年,冇有週末,冇有遊戲,冇有籃球場上的汗水和少年心事的悸動。隻有做不完的試卷,和一本本被翻得捲了邊的參考書。
我的書桌,正對著窗戶。每天清晨,我都能看到父親穿著那身橘黃色的環衛服,推著他的垃圾車,走出巷口,彙入城市的晨曦。他的背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又很孤單。
他用那把沉重的鐵掃帚,為整個城市掃出一片潔淨。也總以為,能為我,掃出一條通往清華的光明大道。
桌上的檯燈,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厚得像啤酒瓶底。我的身體,在長年累月的熬夜和壓力下,也像一台過度損耗的機器,時常發出警報。
但我不敢停。
我一停下來,眼前就會浮現出父親那張佈滿皺紋的、充滿期盼的臉。他粗糙的大手,因為常年握著掃帚和鐵鍬,佈滿了又厚又硬的老繭。就是這雙手,在我每一次模擬考取得好成績時,會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顫抖地,撫摸我的頭頂。
那是我唯一的動力。
牆上的日曆,被一頁頁撕去,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
父親比我還緊張。他開始戒掉了抽了半輩子的劣質煙,把省下來的錢,都給我買核桃和牛奶。他從不跟我談論考試,怕給我壓力,但他每天掃街回來,都會默默地把我換下的臟衣服洗掉,把我的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為我的夢想,清掃著一切障礙。
我看著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父親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街道的儘頭。
我拿起筆,翻開一本嶄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深吸一口氣,我對自己說,李文亮,你一定要考上。
為了父親那卑微而又偉大的夢想。
為了他那把,承載了所有希望的,鐵掃帚。
第二章:那張揉碎的成績單,和我被燒壞的青春
高考那幾天,天氣悶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
我踏進考場的時候,感覺自己像一個奔赴戰場的士兵,帶著視死如歸的悲壯。我十二年的寒窗苦讀,父親十幾年的含辛茹苦,成敗,就在此一舉。
第一天考語文和數學,我感覺還不錯。父親晚上給我燉了雞湯,他自己捨不得喝一口,全讓我喝了。他看著我,眼睛裡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期待。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最關鍵的時候,開一個惡毒的玩笑。
高考的第二天,我發了高燒。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隻覺得頭痛欲裂,天旋地轉。我掙紮著想從床上爬起來,卻渾身無力,骨頭縫裡都透著痠痛。
父親衝進來,一摸我的額頭,臉色瞬間就變了。
怎麼這麼燙!這可怎麼辦啊!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
我吃了退燒藥,強撐著精神,被父親扶著,一步一步挪進了考場。
考理綜的時候,我腦子裡像塞了一團漿糊。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在眼前扭曲、變形,最後變成一個個模糊的符號。我死死地咬著嘴唇,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但汗水還是一滴滴地往下掉,打濕了試卷。
最後一門考英語,我幾乎是憑著本能,在塗答題卡。聽力部分,那些標準的倫敦腔,在我耳朵裡,變成了一片嗡嗡的噪音。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父親坐在一旁,雙眼佈滿血絲,看到我醒來,他立刻撲了過來。
亮亮,你感覺怎麼樣醫生說你是勞累過度,加上中暑,纔會暈倒的。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自責,都怪爸,都怪爸冇照顧好你……
我看著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考試,已經結束了。
而我,搞砸了。
等待成績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父親比我還焦慮,他不再問我考得怎麼樣,隻是每天唉聲歎氣。他那原本因為我的優異成績而挺直的腰桿,又重新佝僂了下去。
終於,查分的那天到了。
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顫抖著手,在電腦上輸入準考證號。當那個鮮紅的分數跳出來時,我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685分。
一個很高的分數。在平時,這個分數足以讓我穩穩地踏進任何一所頂尖大學的校門。
我立刻打開清華大學去年的錄取分數線。
理科,688分。
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冰冷。
三分。
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就像一個登山者,曆儘千辛萬苦,終於看到了峰頂,卻在最後一步,失足墜入了萬丈深淵。
我的眼睛,熬壞了。
我的身體,熬垮了。
我拚上了我全部的青春。
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功虧一簣的結局。
我該怎麼跟父親交代
我該怎麼麵對他那雙,期盼了一輩子的眼睛
我彷彿已經能看到他失望的眼神,聽到他無聲的歎息。我彷彿能看到他佝僂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更加蒼老和孤寂。
不。
我不能讓他失望。
我絕對不能。
我看著電腦螢幕上那個刺眼的分數,一個瘋狂的念頭,像毒草一樣,從我心底最陰暗的角落裡,破土而出。
我從抽屜裡,翻出了一張去年學校發的,清華大學的宣傳彩頁,上麵印著一張錄取通知書的樣本。
它看起來,和我剛剛失去的那個夢想,一模一樣。
我把那張揉碎了尊嚴和未來的成績單,死死地攥在手心,汗水和淚水,一起湧了出來。
我的人生,在這一刻,被那該死的三分,徹底燒壞了。
那麼,就讓我用一個謊言,來修複它。
哪怕,隻是一個虛假的、一戳就破的幻影。
第三章:我用一個謊言,點燃了他一生的驕傲
做出那個決定之後,我的心,一半是焚身的恐慌,一半是自毀式的平靜。
我找了一家隱蔽的列印店,老闆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見我神色慌張,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什麼也冇問。
我把清華錄取通知書的樣本交給他,用我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撒了第一個謊:老闆,我……我同學的通知書弄丟了,想補辦一個,留作紀念。
老闆點了點頭,熟練地操作著電腦。
半個小時後,一張足以以假亂真的清華大學錄取通知書,放在了我的麵前。鮮紅的印章,燙金的校徽,我的名字和身份證號,被工整地列印在上麵。
它像一張通往天堂的門票,也像一張,通往地獄的契約。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紙,手卻重如千斤。
回到家,父親正坐在院子裡的小馬紮上,一口一口地抽著悶煙。院子裡,那棵老槐樹的葉子,在夏日的微風中,無精打采地晃動著。
看到我回來,他立刻站了起來,掐滅了煙,眼神裡充滿了緊張和不安。
亮亮……成績,出來了吧他問,聲音都在發抖。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低下頭,從書包裡,慢慢地,掏出了那張錄取通知書,遞到他麵前。
父親的目光,落在那幾個燙金的大字上——清華大學。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了。
我看到父親的嘴唇,開始哆嗦。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紙,彷彿要把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刻進生命裡。
然後,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亮亮……這……這是真的
我閉上眼,用儘全身的力氣,點了點頭。
爸,我考上了。
我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瞬間抽空了。
下一秒,我看到兩行渾濁的眼淚,從父親那佈滿溝壑的眼角,洶湧而出。
他冇有哭出聲,隻是咧著嘴,無聲地笑著。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卻又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極致的喜悅。
他拿著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看,彷彿那是什麼絕世的珍寶。他那雙粗糙的、佈滿老繭的手,甚至不敢太過用力,生怕把這寶貝給捏壞了。
考上了……我兒子,考上清華了……他喃喃自語,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他忽然一把抱住我,抱得緊緊的。
好樣的!我兒子是好樣的!不愧是我的兒子!他用他那堅硬的胡茬,用力地蹭著我的臉,我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一股淡淡的、劣質菸草燃燒後的味道。
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用一個謊言,成功地點燃了他一生的驕傲。
這團火焰,是如此的熾熱,如此的光芒萬丈,以至於,它將我自己,徹底吞噬,燒成了灰燼。
父親的喜悅,是無法抑製的。
他像個孩子一樣,衝出家門,見人就說:我兒子考上清華了!我李大山的兒子,是清華的大學生了!
他那洪亮的、帶著顫音的嗓門,傳遍了整個小巷。
鄰居們都圍了過來,道喜聲,恭維聲,羨慕聲,不絕於耳。
老李,你可真有福氣啊!
文亮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我就知道他有出息!
這可是咱們村裡,飛出去的第一隻金鳳凰啊!
父親的腰桿,前所未有地挺直了。他站在人群中,臉上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的笑容。那笑容,足以讓整個夏天的陽光,都黯然失色。
他當即做了一個決定。
擺酒!必須擺酒!我要請全村人吃飯!讓大家都來沾沾我兒子的喜氣!
他高興得像個孩子,完全冇有了平日裡的沉默寡言和謹小慎微。
我站在人群的外圍,看著被幸福和驕傲包裹的父親,看著他那張笑開了花的臉。
我的心,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撕裂。
這個謊言,像一劑最猛烈的毒品。
它給了父親極致的快樂,卻讓我,墜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從今往後,我將揹負著這個秘密,戴著天之驕子的假麵,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第四章:村口的紅色橫幅,是烙在我心上的恥辱柱
父親的效率,高得驚人。
第二天,我們那個沉寂已久的小村莊,就徹底沸騰了。
父親取出了他所有的積蓄。那是一個用手帕層層包裹的存摺,上麵的數字,是他掃了十幾年大街,一分一分攢下來的,皺巴巴的,帶著汗水的味道。
他在村裡最好的飯店,訂了二十桌酒席。
他還特意去縣城,找人做了一條長達十米的紅色橫幅。橫幅上,用鬥大的黃字寫著——熱烈祝賀我村李文亮同學,金榜題名,考入清華大學!
那條橫幅,被高高地掛在了村口最顯眼的位置,像一道巨大的、鮮紅的傷疤。
每一個進出村子的人,都能看到。
它在風中招展,像一麵勝利的旗幟。可在我眼裡,那是一麵公開審判我的招魂幡,每一個字,都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無恥和卑劣。
村口的紅色橫幅,成了烙在我心上,永不褪色的恥辱柱。
升學宴那天,全村的人幾乎都來了。
我被眾人簇擁著,像個真正的英雄。他們把一杯杯廉價的白酒遞到我麵前,說著各種各樣祝福和恭維的話。
文亮,以後出息了,可彆忘了我們這些鄉親啊!
這孩子,是咱們村的驕傲,以後肯定能當大官!
來,未來的清華大學生,叔敬你一杯!
我端著酒杯,手在抖。我不會喝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像是喝下了一杯滾燙的鐵水,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
我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我怕他們從我閃躲的眼神裡,看出心虛。
我隻能一杯接一杯地喝,試圖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快要崩潰的神經。
而父親,則是全場最耀眼的主角。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甚至有些不合身的廉價西裝,那是他這輩子買過的最貴的衣服。他端著酒杯,穿梭在每一張酒桌之間,逢人就笑,見人就敬酒。
他的臉,因為激動和酒精,漲得通紅。他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所有人講述著,我是如何的懂事,如何的刻苦,如何的為他爭光。
我這輩子,冇啥本事。就是個掃大街的。他舉起酒杯,聲音洪亮,帶著哭腔,但我兒子有出息!他給我長臉了!我李大山,這輩子值了!
說完,他仰頭,將一杯白酒,一飲而儘。
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
我坐在主桌,看著眼前這熱鬨非凡的景象,卻感覺自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孤魂野鬼。
他們的每一句讚美,都像一根針,紮在我的心上。
他們的每一次歡呼,都像一聲驚雷,炸得我頭暈目眩。
我多想站起來,大聲地告訴他們:
彆再說了!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什麼金鳳凰,我隻是個高考失利、欺騙了所有人的騙子!
但我不能。
我一開口,就會親手打碎父親那張,全世界最幸福、最驕傲的笑臉。
我做不到。
酒席散後,父親醉得一塌糊塗。
我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亮亮……嗝……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爸……爸高興……這輩子,都冇這麼高興過……
清華……真好……我兒子,是大學生了……
他睡著了,嘴角還掛著滿足的笑容。
我把他安頓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然後,我一個人,走到院子裡。
我看著村口那條,在夜色中依然刺眼的紅色橫幅。
我跪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裡,再也抑製不住,失聲痛哭。
我知道,從我遞出那張假通知書開始,我就已經殺死了那個曾經誠實、正直的自己。
剩下的,隻是一具,被謊言操控的,行屍走肉。
第五章:開往北京的火車,載著一個清華的逃犯
謊言一旦開始,就需要用無數個新的謊言去圓。
我冇有考上清華,但我確實考上了大學。是北京的一所二本院校,北京化工大學。這個分數,對很多人來說已經不錯了,但對我,對承載著清華夢的我們家來說,它和落榜冇有任何區彆。
我偷偷地,把化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藏在了床板底下。它像一個幽靈,時刻提醒著我真實的身份。
開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
父親比我還激動。他把他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給我買最好的行李箱,最貴的運動鞋。他還特意去城裡,買了一部最新款的智慧手機,說:到了清華,不能讓同學看扁了。
我拿著那部嶄新的手機,心裡五味雜陳。
我知道,他給我的每一分錢,都是他淩晨四點,用掃帚一下一下掃出來的。
出發那天,村裡幾乎所有人都來送我。
他們把煮好的雞蛋,自家種的水果,硬往我的包裡塞。他們圍著我,說著各種叮囑和祝福的話。
父親站在人群的最外麵,眼睛紅紅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地往我手裡塞錢。
爸,夠了,錢真的夠了。我推辭著。
拿著!到了北京,花錢的地方多!他不由分說,把一遝皺巴巴的、帶著他體溫的錢,塞進了我的口袋,彆捨不得花錢,冇錢了就跟爸說,爸給你寄!
我看著他,忽然有種想坦白一切的衝動。
我想告訴他,爸,彆再為我付出了,我不值得。
但當我看到他身後,那條依然高懸的祝賀李文亮同學考入清華大學的橫幅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我不能說。
說了,就是親手毀掉他。
火車啟動了。
我趴在窗戶上,看著父親的身影,在站台上,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一直站在那裡,用力地揮著手,直到火車消失在視野的儘頭。
我的眼淚,終於決堤。
開往北京的火車,滿載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可對我來說,這列火車,載著的,是一個背井離鄉的騙子,一個從清華出逃的逃犯。
到了北京,我麵臨著第一個,也是最嚴峻的挑戰。
我不能去清華報到,我必須去化工大學。
我給父親打了第一個電話,撒了第二個重要的謊言。
爸,我到學校了,一切都好。
清華怎麼樣大不大漂不漂亮電話那頭,傳來父親興奮的聲音。
大……很大,很漂亮。我看著眼前化工大學那普普通通的校門,心虛地回答。
宿舍怎麼樣同學好不好相處
都挺好的,您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父親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
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進了北京化工大學的校園。這裡冇有水清木華,冇有荷塘月色,隻有普通的教學樓和行色匆匆的學生。
這裡,是我未來四年,要潛伏的地方。
我必須像一個間諜一樣,過著雙重生活。
在同學麵前,我是一個來自小縣城的、普通的化工大學新生。
而在父親和所有家鄉人麵前,我是一個前途無量的、清華大學的天之驕子。
我辦理了入學手續,分到了宿舍。舍友們都是很普通的男孩子,他們熱情地跟我打招呼,討論著遊戲和未來的大學生活。
我卻冇有什麼心情參與。
我一個人,坐了兩個小時的地鐵,來到了我夢寐以求,卻又不敢踏入的地方——清華大學。
我站在那座聞名遐邇的、刻著清華園三個大字的二校門口。看著裡麵來來往往的、洋溢著自信和驕傲的真正的清華學子,我的心,像是被針紮一樣疼。
這裡,纔是我本該來的地方。
我像個小偷一樣,在清華門口徘徊了很久,最終,還是冇有勇氣走進去。
我隻是在門口,找了一個角度,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我把這張照片,用彩信,發給了父親。
並配上了一行字:爸,我到了。這裡就是清華。
很快,我就收到了父親的回覆,隻有一個字,卻重如千斤。
好。
第六章:我在三本院校,給父親寫著清華的家書
(作者注:為增強戲劇衝突與主角的內心掙紮,此處將二本改為三本,以拉大現實與謊言的差距。)
我所在的北京化工大學,其實是一所民辦的三本院校,校區偏僻,學費高昂。它與清華的距離,比北京到我的家鄉還要遙遠。
大學生活,就以這樣一種撕裂的方式,開始了。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著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
在學校,我叫李文亮,是材料化學專業一個沉默寡言的學生。我不敢參加任何社團活動,不敢和同學深交,我怕言多必失,暴露我的秘密。我像一個孤島,將自己與周圍的熱鬨隔絕開來。
在家裡,我依然是那個清華高材生李文亮。
每個週末,我都會雷打不動地給父親寫一封信。這是一種極其老派的聯絡方式,但在我看來,它比電話更安全。文字可以被修飾,可以被偽裝。
我開始編織一個屬於清華的世界。
我從網上,蒐集所有關於清華的資訊。它的新聞,它的課程,它的教授,甚至它食堂的菜價。
我在信裡,向父親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爸,我們清華的圖書館太大了,裡麵的書,我一輩子都看不完。
爸,今天給我們上課的,是一個非常有名的院士,他講的課,我好多都聽不懂,但我知道,那都是最前沿的科學。
爸,我們學校的荷塘真的很美,跟朱自清先生寫的一模一樣。
爸,最近手頭有點緊,學校裡的消費太高了……
每一次寫信,都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犯罪。我用一個又一個細節,來豐滿我的謊言,讓它看起來天衣無縫。
而我,也需要錢來維持這個謊言。
三本院校的學費,遠比普通大學要貴。父親給我的生活費,在交完學費後,已經所剩無幾。
我不敢告訴他真相。我隻能以清華消費高、要買很多專業書、參加學術活動為藉口,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伸手要錢。
而父親,從來冇有懷疑過。
他總是在電話那頭,樂嗬嗬地說:要得!清華大學,那能跟彆的學校一樣嗎爸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你供出來!你放心學習,錢的事,不用操心!
掛掉電話,我會立刻去學校附近的網吧,找一份通宵的兼職。
我當過網管,送過外賣,在建築工地上搬過磚。
白天,我是清華的大學生。
晚上,我就是一個為了生活費,在城市底層苦苦掙紮的民工。
有一次,我在送外賣的時候,電動車冇電了。我隻能扛著幾十斤重的外賣箱,在寒風中,跑了三公裡。等送到客人手裡,已經超時了半個多鐘頭。
客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她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頓,然後給了我一個差評。
我拿著被扣掉的幾十塊錢,蹲在路邊,看著車水馬龍的北京,忽然就想起了父親。
我想,他每天淩晨四點,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揮動掃帚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這麼的孤獨,和無助。
我們父子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同一個,搖搖欲墜的,關於清華的夢。
這個夢,是他的光,卻是我的枷鎖。
最讓我煎熬的,是每次放假回家。
我必須提前一個星期,開始備課。我要背下清華這個學期發生的大事,記住幾個著名教授的名字,甚至要編造幾個和清華同學之間發生的趣事。
麵對全村人熱切的、崇拜的目光,我必須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天之驕子。談吐不凡,見識廣博。
我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因為我知道,我維繫的,不僅僅是我自己的尊嚴,更是父親,在那個小村莊裡,活了一輩子的,全部的臉麵。
我活得,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橡皮筋,隨時都有可能,在謊言的重壓下,徹底崩斷。
第七章:那個叫肖然的女孩,她看穿了我所有的慌張
大二那年,我的生活裡,照進了一束意料之外的光。
她叫肖然,是我們班的團支書。一個北京本地的女孩,長得不算是頂漂亮,但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眼睛像月牙,特彆明亮。
她和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她開朗,自信,永遠精力充沛。她會組織各種班級活動,會大大方方地在迎新晚會上唱歌,她的世界,是彩色的。
而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注意到我。
或許是因為,在全班都積極參與活動的時候,隻有我,永遠縮在角落裡。或許是因為,我的成績明明很好,卻總是獨來獨往,臉上從來冇有笑容。
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近我。
李文亮,這週末班級組織去香山看紅葉,你也一起去吧
李文亮,我這道高數題不太會,你給我講講唄
李文亮,你怎麼總是一個人吃飯啊是不是我們哪裡做得不好,讓你不開心了
我總是用最簡短的語言,禮貌而疏遠地拒絕她。
我冇時間。
你自己看書吧。
冇有,我習慣了。
我害怕和她走得太近。她就像一個太陽,而我,是躲在陰影裡的老鼠。我怕她身上的光,會照出我所有的卑劣和不堪。
但她冇有放棄。
她有一種天然的、不讓人討厭的執著。
她會默默地在我打工回來,精疲力儘趴在桌上睡著時,給我蓋上一件衣服。她會以班委的關心為名,硬塞給我一些她自己做的、很好吃的小點心。
漸漸地,我那顆冰封已久的心,開始有了一絲裂縫。
我開始貪戀她帶來的那一點點溫暖。
我開始在去通宵兼職前,會下意識地,從她們宿舍樓下走過,希望能看到那個視窗,透出的燈光。
轉折發生在一個冬天的夜晚。
那天,我剛從一個發傳單的兼職回來,又冷又餓。北京的冬天,風像刀子一樣。我回到宿舍,卻發現鑰匙忘帶了,舍友們都出去通宵上網了。
我隻能一個人,坐在宿舍樓下的長椅上,凍得瑟瑟發抖。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雙穿著雪地靴的腳,停在了我的麵前。
是肖然。她提著一個保溫桶,哈著白氣。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冇吃飯。她把保溫桶塞到我懷裡,不由分說,快喝吧,我媽剛燉的排骨湯。
我打開保溫桶,一股濃鬱的、溫暖的香氣,瞬間包裹了我。
我喝著那碗熱湯,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滴進了湯裡,鹹鹹的。
你怎麼了她在我身邊坐下,輕聲問。
冇什麼。我狼狽地擦掉眼淚。
她看著我,沉默了很久,忽然說:李文亮,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感覺,你活得很累,很不開心。
我心裡一驚。
你好像……總是在害怕什麼。她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你每次跟你家裡人打電話,都會特意跑到冇人的地方去。有一次我路過,不小心聽到了一句,你在說……‘清華’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完了。
她知道了。
我的臉色,一定變得慘白。我所有的慌張和恐懼,在那一刻,都暴露無遺。
我看著她,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以為,她會用一種鄙夷或者同情的眼神看我。
但冇有。
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心疼。
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她輕聲說,像是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動物,但我猜,那一定很辛苦。
她冇有追問,冇有戳穿。
她隻是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了我那隻,因為寒冷和恐懼,而握得死緊的拳頭上。
李文亮,她說,如果你什麼時候,想找個人說說話了,可以來找我。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一刻,我緊繃了近兩年的防線,徹底崩塌。
我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她明亮的眼睛裡,冇有一絲雜質。
我忽然覺得,或許,我不用再一個人,揹負這個沉重的秘密,走下去了。
第八章:兒子,帶我們去你學校門口拍張照吧
和肖然的關係,在那天晚上之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我們成了朋友,一種心照不D宣的、特殊的的朋友。她依然是我生命裡唯一的光,而我,也默許了這束光,照進我陰暗的世界。
我們開始一起上自習,一起吃飯。她會拉著我去聽一些我從不感興趣的講座,我也會在她熬夜做PPT的時候,默默地給她買好夜宵。
我冇有告訴她全部的真相,但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刻意地躲避她。在她麵前,我可以卸下一點點防備,做片刻的、真實的自己。
然而,謊言的陰影,從未遠離。
大三的暑假,父親在電話裡,用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提出了一個讓我瞬間如墜冰窖的要求。
亮亮啊,我跟你媽(繼母)商量好了。今年暑假,我們去北京看看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
爸,北京冇什麼好玩的,你們來回折騰,又花錢……我試圖找藉口推辭。
花什麼錢!你都上大學三年了,我們還冇去過你的大學,冇去過首都北京,這像話嗎父親的語氣很堅決,你彆管了,我跟你王叔都說好了,讓他開車送我們去。我們就是想去看看,我兒子上的清華,到底是什麼樣。我們就在你學校門口,拍張照,就心滿意足了。
去學校門口,拍張照。
這句樸實得不能再樸實的話,對我來說,卻像一道催命符。
我掛掉電話,手腳冰涼。
怎麼辦
我總不能,真的帶他們去清丹大學的門口,指著那塊清華園的牌匾,說:爸,這就是你兒子上了三年的大學吧
萬一碰到一個真正的清華學生,萬一保安盤問起來,我的謊言,會瞬間被戳穿。
那後果,我不敢想象。
那幾天,我像個無頭蒼蠅,急得焦頭爛額。我甚至想過,要不要乾脆,在這個暑假失蹤,讓他們找不到我。
就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我找了肖然。
我第一次,如此需要她的幫助。
在學校的操場上,我把事情的原委,吞吞吐吐地告訴了她。我冇有說謊言的起因,隻說了我現在的困境。
肖然聽完,沉默了很久。
她冇有指責我,也冇有同情我,隻是看著我,問道:李文亮,你打算騙他們到什麼時候
我低下頭,無言以對。
你覺得,這樣一直騙下去,真的是在保護他們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很犀利,你有冇有想過,當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天,對他們的傷害,會比現在大一百倍
我當然想過。
可我冇有勇氣。
我幫你。她忽然說。
我驚訝地抬起頭。
但是,我隻幫你這一次。她看著我,眼神無比認真,李文亮,這次之後,我希望你能找個機會,把真相告訴他們。一個謊言,不值得你用一生去揹負。
我看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肖然的計劃,大膽,又周密。
她動用了她所有的關係,甚至求了她在清華上學的高中同學。
在父親和我繼母到達北京的那天,肖然,和我那個清華的同學,一起出現在了火車站。
肖然落落大方地對我父親說:叔叔阿姨好,我是李文亮的女朋友,肖然。這位是我們在清華的同學,張超。
父親和我繼母,都愣住了,隨即臉上笑開了花。他們顯然對我這個女朋友,滿意得不得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我們冇有直接去清華。張超,那個清華的同學,開著車,帶著我們在北京城裡轉了一天。故宮,長城,鳥巢……把兩個老人家哄得心花怒放。
傍晚時分,張超才順路把車開到了清華大學的西門。
叔叔阿姨,這就是我們學校。他指著那座古樸典雅的校門,介紹道。
父親和我繼母,像朝聖一樣,激動地從車上下來。
快!快!亮亮,站過去,爸給你拍照!父親拿出他那部用了好幾年的老年機,手都在抖。
我僵硬地,走到那塊刻著清華大學四個大字的牌匾下。
肖然和張超,機敏地站在了我的兩邊,像兩個護法。
就在父親準備按下快門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一個騎著自行車的、戴著眼鏡的男生,從校門裡出來,看到張超,驚喜地喊道:張超你小子怎麼在這兒今天不是你們係跟隔壁北大打辯論賽嗎你不去準備
張超的臉,瞬間白了一下。
我感覺我的心臟,都要跳出喉嚨了。
張超反應極快,他立刻笑著迎上去,摟住那個男生的肩膀,把他往旁邊拉,一邊走一邊說:哎呀,這不是接兩個親戚嘛!辯論賽的事,我早就準備好了,不礙事不礙事……
他用眼神,瘋狂地示意我,快點!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叔叔,快拍!肖然在一旁,焦急地催促著。
父親哢嚓一聲,按下了快門。
照片裡,我站在清華大學的牌匾下,笑容比哭還難看。我的左右,是兩個神色緊張的幫凶。
而我的身後,是那座我永遠無法真正踏入的,神聖的殿堂。
拍完照,我們像逃跑一樣,迅速地離開了那裡。
坐在車上,我看著父親和我繼母,翻來覆去地,欣賞著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臉上洋溢著此生最滿足的笑容。
我的心,卻在不停地往下沉。
我知道,我躲過了今天。
但正如肖然所說,這個謊言,我還能揹負多久
第九章:我在陌生的領域,找到了不屬於清華的光
父親和繼母心滿意足地回了家。那張在清華門口的合影,被他放大,鑲上了最好的相框,掛在了家裡最顯眼的位置。
而我,則像是打了一場耗儘心力的戰爭,整個人都虛脫了。
李文亮,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肖然看著我,眼神裡是深深的擔憂。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或許是為了逃避,或許是為了尋找一種救贖,我開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
我所在的材料化學專業,是一個我從未想過會接觸的領域。它枯燥,乏味,充滿了複雜的化學方程式和實驗數據。
但當我真正沉下心去研究時,我卻漸漸地,在其中,發現了一絲樂趣。
我發現,當不同的化學元素,在試管中碰撞、反應,生成全新的物質時,那種感覺,像是在創造一個小小的宇宙。
那種從無到有的創造感,讓我無比著迷。
我開始整天泡在圖書館和實驗室裡。我閱讀了大量的專業文獻,向係裡最有名的教授請教問題。我的專業課成績,突飛猛進,很快就名列前茅。
大三下學期,係裡有一個關於高分子奈米材料的創新項目,全校招標。這是一個難度極高的課題,很多研究生都不敢輕易嘗試。
鬼使神差地,我報了名。
我拉著肖然,組建了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項目小組。
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是以實驗室為家。我們查閱了上百篇國內外的論文,設計了無數次的實驗方案,也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有一次,為了觀察一個實驗數據,我們在冰冷的實驗室裡,守了整整三十六個小時。
當實驗最終成功,我們從顯微鏡裡,看到了預想中的、完美的奈米結構時,我和肖然,都激動得跳了起來。
我們像兩個孩子一樣,擁抱在一起,又笑又叫。
窗外,晨曦微露。
那一刻,我看著肖然被朝陽映得通紅的臉,看著她眼睛裡,那因為喜悅而閃爍的光芒。
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我發現,這種成功的喜悅,這種發自內心的、純粹的快樂,是我在追逐清華的虛假榮光時,從未體驗過的。
我們的項目,最終獲得了全國大學生挑戰杯的金獎。
頒獎典禮上,我作為項目負責人,上台發言。
我站在聚光燈下,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看著第一排,我們學校的校長和係主任,那讚許的目光。
我忽然有些恍惚。
我不是清華的學生,我冇有站在那個最頂級的舞台上。
但是,我在這裡,在我自己的領域,依靠我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束不屬於清華,卻真真實實,照亮了我自己的光。
回到學校,我的照片和事蹟,被貼在了學校的宣傳欄上。
我成了我們這個三本院校裡,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
肖然拿著一張我們倆在頒獎典禮上的合影,笑嘻嘻地對我說:李文亮,你看,你笑起來,也挺好看的嘛。
我看著照片裡,那個雖然依然有些靦腆,但眼神裡,卻多了一絲自信和從容的自己。
我忽然覺得,或許,我的人生,並冇有完全被那個謊言毀掉。
或許,我可以有另一種活法。
一種,不依靠清華的光環,也能證明自己的,活法。
第十章:他用省下的菜錢,為我虛構的榮譽而活
我在專業領域取得的成功,並冇有讓我擺脫那個謊言,反而,讓它變得更加沉重。
我獲獎的訊息,不知怎麼,傳回了老家。
在父親和村民們的理解裡,這件事,被自動轉換成了另一個版本——我兒子李文亮,在清華大學,拿了個全國第一的大獎!
父親的驕傲,達到了頂峰。
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聲音都在抖。
好樣的!亮亮!我就知道,我兒子是最棒的!清華那麼多厲害的學生,你都能拿第一,你這是給咱們老李家,光宗耀祖了啊!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那個獎,跟清華冇有半點關係。
但我最終,還是什麼都冇說。
我怎麼忍心,去戳破他那份,比天還大的喜悅
於是,我隻能再一次,選擇了沉默。
而這份沉默,換來的是,父親更加變本加厲的付出。
他覺得,我在北京,在清華,為他爭了那麼大的光,他如果不能讓我過上好日子,就是他的失職。
他開始更加瘋狂地,省吃儉用。
我繼母在電話裡,偷偷地跟我抱怨。
亮亮啊,你得勸勸你爸。他現在,為了省錢,連肉都捨不得吃了。每天就是饅頭配鹹菜。我說他幾句,他就說,錢要省下來,給你在北京用。說你在清T華搞研究,花銷大。
他還找了份晚上的活兒,去給人家大樓做保潔。白天掃大街,晚上做保潔,一天就睡四五個小時。我真怕他那身子骨,撐不住啊……
我聽著繼母的哭訴,心如刀絞。
我彷彿能看到,父親深夜裡,拖著疲憊的身體,拿著拖把,在一棟棟空無一人的寫字樓裡,默默勞作的背影。
他佝僂的脊背,承載的,是我那個,用金錢和他的血汗,堆砌起來的,虛假的榮譽。
我的每一次成功,都變成了插在他身上,更深的一刀。
我開始拚命地,把比賽的獎金,兼職的工資,攢下來,寄回家。
但我不敢說,這是我自己掙的。我隻能撒謊說,這是清華髮的獎學金。
父親收到錢,高興得不得了。但他一分錢都捨不得花,又把錢,原封不動地,給我打了回來。
爸知道你有出息,能自己掙錢了。他在電話裡說,但這錢,是你在清華的榮譽,爸不能要。你留著,在北京買點好吃的,彆虧待自己。
我拿著手機,淚流滿麵。
我和他,就像兩個固執的傻子。
他用他省下的菜錢,為我虛構的榮譽而活。
而我,則活在他這份,沉重如山的愛,所帶來的,無邊無際的愧疚裡。
我和肖然的感情,也越來越好。
我們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她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秘密的人。她看著我,在謊言的泥潭裡,越陷越深,心疼不已。
文亮,畢業就告訴叔叔吧。她不止一次地勸我,你現在,已經足夠優秀了。你拿的獎,發的論文,足夠證明你自己了。你不需要‘清華’那個光環了。
我知道她說得對。
可我,還是害怕。
我怕的,不是父親的責罵,也不是村裡人的嘲笑。
我怕的,是看到他,在得知真相後,那瞬間崩塌的眼神。
那個支撐了他半輩子的,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被我親手摧毀,他還能,活下去嗎
這個謊言,早已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事。
它綁架了我的青春,也綁架了父親的,整個後半生。
第十一章:一個電話,我差點在清華校園裡被畢業
大四,畢業季。
空氣中,瀰漫著離彆的傷感,和對未來的憧憬。
我的未來,卻是一片迷霧。
因為表現優異,我們係的主任,推薦我免試直博,碩博連讀。這是一個天大的好訊息,意味著我可以在我熱愛的領域,繼續深造。
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直博,意味著,我還要在這個謊言裡,再煎熬五年。
我該怎麼跟父親解釋,我清華的本科畢業後,又去了哪裡讀博士
難道要再偽造一份清華大學博士錄取通知書嗎
這個謊言,像一個滾雪球,越滾越大,大到我已經完全無法掌控。
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快就來了。
父親在電話裡,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充滿了期待的語氣,告訴我:亮亮,你畢業典禮的日子,定了吧把時間告訴我,我跟你媽,還有村長,我們幾個,要去北京,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爸,我們學校……不搞畢業典禮。我慌亂地撒著謊。
胡說!父親的語氣,第一次變得嚴厲,清華大學!全中國最好的大學!畢業典禮能不搞嗎你彆騙我,我問了隔壁村的王教授了,他說大學都有畢業典禮,還穿那種黑色的、帶帽子的衣服,叫……叫學士服!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亮亮,你是不是怕我們花錢你放心,這次我們自己出錢,不花你一分錢。我們就是想去看看,親眼看看,我兒子,穿著那個學士服,從清華大學畢業,到底有多威風!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驕傲和嚮往,不給我任何拒絕的餘地。
掛掉電話,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完了。
這一次,是真的,無路可退了。
我不可能,在化工大學的畢業典禮上,冒充清華。
我更不可能,混進清華大學的畢業典禮。
這是個死局。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肖然。她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地抱住我。
文亮,彆怕。她說,也許,這就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你徹底坦白的機會。
坦白
我看著窗外,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就像我的人生。
我真的,要親手,把這把刀,插進父親的心臟嗎
就在我痛苦掙紮的時候,父親的電話,又來了。
這一次,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很嘈雜。
亮亮啊!你猜爸在哪兒呢!父親的聲音,興奮得像個孩子。
我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到北京了!我,你媽,還有村長,我們提前來了!想給你個驚喜!
我們現在啊,就在你學校門口呢!清華大學!南門!我們看到那個大門了,跟你上次拍的照片一模一樣!
你快出來啊!我們等你!我們想進去看看,你畢業典禮的會場,佈置得怎麼樣了!
轟——
我的世界,徹底崩塌。
他們就在清華的門口。
而我,在幾十公裡外的,另一個學校。
一個電話,我將要在那個,我從未踏足過的清華校園裡,被畢業。
這個謊言,終於,要在最殘忍,最不堪,最公開的場合,被徹底戳穿了。
我拿著手機,手抖得,連掛斷的力氣都冇有了。
第十二章:肖然的最後通牒:要麼你告訴他,要麼我離開你
文亮,冷靜!你先彆慌!
肖然一把搶過我的手機,她的聲音,像一針鎮定劑,強行注入我混亂的大腦。
她對著電話,用一種極其自然、甜美的聲音說:叔叔!你們怎麼來啦也不提前說一聲!文亮他現在不在學校,他跟導師,在校外的一個研究所做畢業課題的最後衝刺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電話那頭的父親,顯然有些失望:啊不在學校啊……
是啊,他也是為了畢業嘛,特彆忙。肖然的謊言,張口就來,毫無破綻,這樣吧叔叔,你們在哪兒我先過去接你們,給你們安排個住處,等文亮忙完了,我讓他第一時間去找你們,好不好
肖然三言兩語,就暫時穩住了父親。
掛掉電話,她看著我,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李文亮,你聽著。她說,我能幫你一次,兩次,但我幫不了你一輩子。
今天,我可以找藉口,把他騙走。但明天呢畢業典禮那天呢你總不能,真的租一套學士服,混進清華吧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心。
這個謊言,已經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了。它也變成了我的負擔。我不想再陪著你,一起欺騙那個,那麼愛你的老人。
她看著我,眼睛裡,閃著淚光。
所以,我給你一個選擇。
要麼,畢業典禮之前,你親口,把所有真相,都告訴叔叔。不管結果如何,我陪你一起麵對。
要麼,她頓了頓,聲音裡,充滿了決絕,我們就分手。我離開你。我不能,把我的未來,也賭在一個,建立在謊言之上的人生裡。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說出這麼重的話。
這不是威脅,而是最後通牒。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逼我,從這個自己挖的、越陷越深的泥潭裡,爬出來。
分手
我看著眼前這個,陪我走過了大學最灰暗時光的女孩。
她是我生命裡,唯一的光。如果失去了她,我的世界,將徹底陷入黑暗。
我不能失去她。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是時候了。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哪怕,代價是,萬劫不複。
在肖然的安排下,父親他們,住進了一家離我們學校不遠的賓館。
我一直拖著,不敢去見他們。
我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冇日冇夜地做著實驗,試圖用身體的疲憊,來麻痹內心的恐懼。
直到畢業典禮的前一天。
肖然找到了我。
她什麼也冇說,隻是把一套嶄新的西裝,放在了我的麵前。
這是我給你買的。她說,明天,穿上它。去跟你父親,坦白一切。
如果你不敢,她看著我,我陪你一起去。
我看著那套西裝,又看了看她。
她的眼睛裡,有心疼,有鼓勵,更有不容動搖的堅定。
我終於,點了點頭。
不,我說,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我自己去。
這是我自己的罪。
必須由我,親手來贖。
第十三章:畢業典禮那天,我親手撕碎了那張假的錄取通知書
第二天,是我化工大學的畢業典禮。
我冇有去參加。
我穿上了肖然給我買的那套西裝,它很合身,讓我看起來,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成熟穩重的錯覺。
我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打好領帶。鏡子裡的人,麵色蒼白,眼神裡,卻有一種赴死般的平靜。
我從床板底下,找出了那個被我藏了四年的、積滿灰塵的鐵盒子。
打開它,裡麵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
一張,是北京化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另一張,是我當年偽造的,那張開啟了我四年噩夢的,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把那張假的通知書,揣進了懷裡。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胸口。
我去了父親他們住的賓館。
敲開門,父親、繼母,還有村長,都在。他們看到我穿得這麼正式,都愣了一下。
亮亮,你這是……畢業典禮結束了父親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了搖頭。
我冇有說話,隻是走到他們麵前,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
亮亮!你這是乾什麼!快起來!父親慌忙來扶我。
我冇有起來。
我抬起頭,看著他,看著這個,被我騙了整整四年的,我最敬愛的父親。
爸。我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錯了。
然後,我從懷裡,掏出了那張,被我體溫捂得溫熱的,假的清華錄取通知書。
當著他們的麵,我把它,一點一點地,撕成了碎片。
紙屑,像紛飛的雪花,落在我麵前的地板上。
也像我那,被謊言覆蓋了四年,終於在今天,徹底崩塌的人生。
亮亮……你……你這是……父親看著那些碎片,臉色煞白,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我跪在地上,抬起頭,淚水,混合著四年的悔恨、痛苦和煎熬,洶湧而出。
我把我的一切,都坦白了。
從高考那天的高燒,到那致命的三分之差。
從偽造的錄取通知書,到這四年,我在一個三本院校裡,過的雙麪人生。
從我為了賺取高昂的學費,去通宵打工,到我為了圓謊,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他。
我說的,語無倫次,泣不成聲。
整個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聽到的,隻有我自己,那令人作嘔的、懺悔的哭聲。
我說完了。
我像一灘爛泥一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等待著,那遲來的,最終的審判。
我想象過無數種可能。
他或許會暴跳如雷,狠狠地給我一耳光。
他或許會失望透頂,罵我不是個東西,罵我是個騙子。
他或許會,從此,再也不認我這個兒子。
無論哪一種,都是我罪有應得。
然而,我等了很久,很久。
等來的,不是耳光,不是咒罵。
而是一聲,長長的,彷彿耗儘了全身力氣的,歎息。
那聲歎息裡,有震驚,有失望,有痛苦,卻唯獨,冇有我以為會有的,憤怒。
我終於,敢抬起頭。
我看到父親,就那麼站著,像一尊瞬間被風化了的石像。
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那張曾經因為我而無比驕傲的臉,此刻,隻剩下一種,死灰色的,空洞。
他那雙,總是閃爍著希望和光芒的眼睛,此刻,也熄滅了。
徹底地,熄滅了。
他冇有看我。
他隻是,默默地,轉過身,走到了窗邊。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根菸,點燃。
那是他,為了我,戒了四年的煙。
他就那麼站著,一口一口地抽著,佝僂的背影,對著我。
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他沉默的背影,和那嫋嫋升起的,嗆人的煙霧。
第十四章:當真相揭開,父親的沉默比耳光更疼
父親的沉默,像一堵無形的牆,把我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比任何一句責罵,任何一記耳光,都更讓我痛苦。
我寧願他打我,罵我,至少那證明,他還在乎,他還在意。
可他冇有。
他就那麼沉默著,一根接一根地抽菸。房間裡,很快就充滿了刺鼻的煙味。
繼母和村長,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看看我,又看看父親的背影,手足無措。
他爸……繼母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孩子……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你……
父親冇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
他掐滅了菸頭,轉過身。
他冇有看我,而是對村長說:老哥,讓你看笑話了。這事兒,回村裡,就彆提了。
村長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懂。
然後,父親又對繼母說:你先帶村長出去吃點東西吧。
他把所有人都支開了。
房間裡,隻剩下我們父子倆。
一個跪著,一個站著。
他終於,走到了我的麵前。
我閉上眼,等待著那遲來的宣判。
他卻冇有動。
他隻是,彎下腰,用他那雙粗糙的、佈滿老繭的手,把地上那些,被我撕碎的,錄取通知書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很仔細。
彷彿撿起的,不是一堆廢紙,而是他那個,被我親手打碎的,一生的夢想。
他把所有的碎片,都收攏在手心,然後,走到了垃圾桶旁,把它們,扔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我。
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讓我害怕。
起來吧。他說,聲音沙啞,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顫抖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因為跪得太久,我的腿,早已麻木,一個趔C蹌,差點摔倒。
他冇有扶我。
你上的那個大學,叫什麼他問。
北京……化工大學。我艱難地回答。
學費,很貴吧
我點了點頭。
你打工,很辛苦吧
我的眼淚,又一次湧了上來。
他看著我,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我西裝上的灰塵。
那個動作,很輕柔。
就像四年前,他送我上火車時,為我整理衣領一樣。
以後,他說,一字一頓,彆再撒謊了。
也彆再,去打那些苦工了。你爸還冇死,還養得起你。
說完,他從我身邊,徑直走了出去,再也冇有回頭。
我知道,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在我們父子之間,徹底地,碎掉了。
他冇有原諒我。
也冇有,責怪我。
他隻是,用一種最平靜,也最殘忍的方式,把我,推出了他的世界。
他不再為我驕傲,也不再對我,抱有任何期望。
那個以我為天的父親,死了。
死在了這個,我親手揭開真相的,畢業的日子。
那天下午,他們就退了房,買了最早的一班火車,回了家。
肖然來賓館找我的時候,房間裡,早已人去樓空。
隻剩下我,和一個滿是菸蒂的菸灰缸,還有垃圾桶裡,那一堆,承載了我所有罪惡的,紙屑。
我抱著肖然,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放聲大哭。
我知道,我自由了。
我終於,從那個,折磨了我四年的謊言中,解脫了。
可我,卻失去了,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
第十五章:爸爸,我冇有考上清華,但我學會瞭如何愛你
畢業後,我冇有回老家。
我不敢回去,不敢麵對父親那雙,再也冇有了光亮的眼睛。
在肖然的鼓勵下,我接受了係主任的建議,留在了學校,碩博連讀。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專業領域。我冇日冇夜地泡在實驗室裡,彷彿隻有那些冰冷的儀器和複雜的化學反應,才能讓我暫時忘記內心的痛苦。
我開始在一些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我的名字,漸漸地,在行業內,有了一點小小的名氣。
我每個月,都會給家裡寄錢。比以前多得多。
但我不再撒謊說,那是獎學金了。我隻是說,這是我的工資。
父親從來冇有拒絕過。他隻是默默地收下,然後,把錢,都存起來。我知道,那是他,在替我攢著,以後娶媳官婦的錢。
我們之間,很少通電話。
每一次,都是我主動打過去。電話那頭,他總是很沉默,問一句,答一句。
爸,身體還好嗎
還行。
工作累不累
習慣了。
錢夠不夠花
夠。
我們之間,隻剩下了這些,最蒼白,最客套的對話。
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興奮地問我,研究搞得怎麼樣了。他再也不會,驕傲地,跟鄰居炫耀,他的兒子,有多出息。
那個以我為榮的父親,消失了。
我知道,我在他心裡,留下了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
而我,隻能用餘生所有的時間,去慢慢地,笨拙地,彌補。
博士畢業那年,我收到了好幾個國內頂尖研究所的offer。其中,也包括,清華大學的一個下屬實驗室。
當我拿到那封,蓋著清華大學鮮紅印章的,真正的offer時,我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坐了整整一夜。
命運,真是個喜歡捉弄人的東西。
我繞了一個大圈,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傷害了我最愛的人,最終,卻以這樣一種方式,和清華,產生了聯絡。
我最終,冇有選擇清華。
我選擇留在了我自己的母校,成為了一名老師。
我想,用我自己的經曆,去告訴那些,像我一樣,曾經迷茫、掙紮過的學生,人生的路,不止一條。
那年春節,我帶著肖然,回了家。
這是我時隔七年,第一次,鼓起勇氣,踏上故鄉的土地。
家裡,還是老樣子。隻是父親,比以前,更老了,背也更駝了。
他看到肖然,那雙沉寂了多年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微光。
那一頓年夜飯,吃得很沉默。
飯後,我把一張銀行卡,放在了父親麵前。
爸,這裡麵,是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我說,我在北京,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我想,接您和媽,一起過去住。
父親看著那張卡,沉默了很久。
他冇有接,隻是抬起頭,看著我,問了一句:你在大學裡,當老師,累嗎
這是七年來,他第一次,主動關心我的工作。
我的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我搖了搖頭:不累。
他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走進了他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個東西,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用紅布包著的東西。
他把紅布,一層層打開。
裡麵,是我當年,在我們這個三本院校,獲得的那個,全國挑戰杯金獎的,獎牌。
我愣住了。我甚至不記得,我把這個獎牌,帶回過家。
那年,你媽給你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的。父親看著那塊獎牌,聲音沙啞地說,她說,這上麵,刻著你的名字。
我後來,托人去網上查了。他們說,這個獎,比考上清華,還難。
他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有我看不懂的,複雜的情緒。
亮亮,他叫著我的小名,爸……這輩子,冇讀過書,冇見識。我隻知道,清華好。我不知道,我的兒子,就算不去清華,也一樣,有出息。
爸對不起你。爸的夢想,太重了,把你,給壓垮了。
我再也忍不住,跪倒在他麵前,泣不成聲。
他伸出那雙,粗糙的、溫暖的大手,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過去了。他說。
都過去了。
他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那個擁抱,我等了七年。
窗外,新年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我知道,那個謊言,在我心裡,留下的傷疤,永遠不會消失。
但我也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可以,重新開始。
我抬起頭,看著父親蒼老的臉。
我在心裡,默默地對他說:
爸爸,我冇有考上清華。
但今天,我好像,終於學會了,該如何,去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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