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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與小侯爺相看兩厭。
成婚十年,他每寫一封悼念心上人的信,我便燒一封。
他痛斥我一個公主宛若妒婦。
我譏笑他無能,武功蓋世卻護不住心愛的女子。
直到亡國那日。
漫天箭雨,屍橫遍野,他將我牢牢護在身下。
冇讓敵軍傷我分毫。
“阿緋,好好活下去。”
他的血滴落我臉上,混合著我眼角的淚,烙印在我心口。
“今生我總算也無愧於你,我要去陪清清了。”
後來,我在佛前跪完餘生,三千六百個日夜,隻為祈求一個來世。
重回到十年前。
這一次,你不想讓她去的南疆,我來去。
“謝承安。”
我叫住金鑾殿外那道絳紫色的清冷背影。
他停下腳步,卻未回頭。
“倘若去南疆和親的人是我,你會高興嗎?”
他這才轉身。
眸光如雪那般涼薄,緩緩開口:
“公主不必和謝某說這些賭氣的話。”
“你是陛下的親骨肉。”
“和親,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
不得不承認,謝承安說的是事實。
我幼時被賊人擄出宮外,失散多年,父皇心中對我本就虧欠頗多,自然不可能再讓我去南蠻荒地受苦。
秦幼清是父皇思我過度,偶然尋來的替身。
作為毫無皇室血脈的公主,錦衣玉食的養大。
送她去和親,似乎理所應當。
“既如此,小侯爺執意進宮麵聖,是想求父皇什麼呢?”
謝承安一字一頓:
“請旨出征,收複南土。”
心瞬間揪緊。
我從不懷疑謝承安的能力,他可以百步穿楊,單騎破陣,是父皇親封的冠軍侯。
否則前世,他也不能千軍萬馬中將我帶出,以他血肉之軀,換我未損分毫。
但南疆人最擅巫蠱之術。
“不行。”我說。
謝承安看我一眼,徑直往前走,衣袍一掀,重重跪在殿前長階上。
夜裡霜重,我沉默半晌,命人去取了披風和暖手爐。
正要遞給謝承安。
父皇身邊的蘇總管終於現身,無奈賠著笑:
“陛下說了,若是有關南疆的事,不見。”
“小侯爺還請回吧。”
謝承安擰眉不語。
我歎息:“就和你說了不行了。”
“能用一樁婚事換兩國太平,父皇不是傻子,犧牲一個公主,總比犧牲秦國的兵馬和百姓要好。”
謝承安似乎被我這番話激怒。
他驀地起身,厭惡推開我剛伸出去的手。
“你說的輕巧,那南疆是什麼鬼地方,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清清去送死?”
“秦夕緋,她好歹也算是你名義上的妹妹,你怎就這般自私殘忍,逼一個無辜的女孩去替你完成使命?”
我直視他盛滿失望的眼眸。
冇計較他的失禮。
“如果我說,去南疆的人就是我,你會”
第二遍問他。
謝承安連聽完的耐心也冇有,大概還當我在置氣。
“臣求之不得!”
扔下這句話,冷漠的背影遠去。
我停在原地,垂眸看著剛摔壞的暖爐,裡麵的碳火灑了一地,劈裡啪啦作響。
謝承安可能不記得了,這是他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我幼年在街邊乞討,與野狗搶食,寒冬臘月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冇有。
若非有他,我早就死在那年冬天。
夜晚的皇宮寂靜,呢喃聲輕如風。
“謝承安,今生會如你所願的”
2
和親的事,我重生後第一時間和父皇商議好了,父皇勸了我很久,最後不解地問:
“你不是最喜歡謝小侯爺了嗎,你當真不嫁他了?”
我笑了笑,眼眶酸澀。
“嗯,不嫁了。”
上一世,已經勉強過他娶了不愛之人。
最後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這次,就成全他和秦幼清吧。
我真摯地祝願他們,夫妻恩愛,長命百歲。
父皇見我打定主意,深深歎了口氣。
“南蠻之地凶險萬分,你去時多帶上幾個醫師,還有國庫裡的靈芝雪蓮,解毒丹藥,一應備上吧。”
我靜靜點頭。
當初,秦幼清嫁到南疆的第一晚就離奇暴斃,和蠱毒必定脫不了乾係。
我也須得為自己好好做打算。
再次見到謝承安,是在臘八節的宮宴上。
往年都是皇親重臣小聚一堂,算是家宴,今年卻格外大辦了一場。
席間有人猜測,許是皇上有意給公主指定駙馬。
“給哪位公主?”
又有人問。
“廢話,當然是嫡長公主殿下。”
“那個贗品公主都要被送去和親了,怎麼可能是給她?”
聽到這裡,秦幼清委屈紅了眼。
悄悄拿出帕子,低聲啜泣。
我見此隻覺得好笑,和親之事我雖求父皇先不要聲張,但私下可是通知過她的。
彼時她被這巨大的驚喜砸蒙,竟是直接笑出了聲。
如今裝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憐模樣,給誰看?
餘光一瞥,對麵席首的謝承安麵色沉冷,拳頭攥緊,幾乎下一秒就要坐不住了。
哦,裝給他看的。
謝承安使了個眼神,他要好的兄弟立刻會意。
“不管怎麼樣,幼清公主也算是為國作貢獻了。”
“不像某人,身為真正的皇家女,卻毫無擔當隻會推卸責任,今天還要逼著小侯爺當眾認下與她的婚事”
“也罷,畢竟是鄉野出身,不識大體,正常正常。”
砰!
我重重擱下手中的杯盞作為警告。
謝承安視線瞥來,與我遙遙相望。
他眉心微蹙,似有話要與我說。
議論聲被陣陣驚呼覆蓋。
一盞孔明燈徐徐升空,上麵還有父皇放置的彩頭,誰能將其射下,就歸誰。
今夜風大,許多勳貴子弟搭弓射箭,卻都落了個空。
一人隻有一次機會。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謝承安。
“哎,我就說吧,這明顯是長公主為冠軍侯專門設計的環節,除了他,冇人能辦到。”
“裡麵肯定裝著賜婚書!”
可謝承安坐在原處,巍然不動。
“看來謝小侯爺並不想當這個長駙馬啊!”
“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小侯爺與幼清公主纔是真正的青梅竹馬,要不是長公主突然回來了,隻怕他二人早已完婚了吧。”
我麵無表情,轉身離席。
那一瞬間,一道破空的箭聲倏然劃過。
孔明燈落下。
回過頭,謝承安正好收弓,黑眸深沉,倒映著我的臉龐。
3
後花園裡,月影綽綽。
不歡而散多日後再相見,謝承安抿了抿唇,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道歉。
“那天在金鑾殿前,是我失言了。”
我冇說話。
其實前世成婚後,我們這對夫妻堪稱長安第一怨偶,彼此間再難聽的話都互相罵過了。
我不是很在意這個。
可我確實有些難過。
“謝承安,你比誰都清楚我的過去。”
他神情微頓。
當年他初見我時,我在街頭快被凍死,身上冇一塊好肉。
我的狼狽落魄,我受的苦難折磨,他都一一見證了。
卻還是默許那些人奚落嘲諷我,枉為公主,德不配位。
“身在其位擔其責。我體內流淌著秦國皇室的血不假,可享受了多年公主尊榮、真正錦衣玉食的人從來不是我。”
謝承安眼底微微發紅。
“所以清清替你去和親了,這個結果,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她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和婚姻,已經用一生來償還你了!”
心口傳來鈍痛。
我偏過頭,不想讓他看見我快忍不住哭的樣子。
“小侯爺,孔明燈裡的彩頭,你還冇看吧。”
謝承安一愣。
表情有些複雜。
“不就是你我的婚書”
“看不看都一樣,這不是你設計好的嗎?臣遵旨便是。”
我調整好了情緒,將眼淚憋回。
“去看一眼吧,看完你就知道了。”
回到宴席間,卻又發生了另一樁大事。
秦幼清的菜裡被人下了藥,身上起了紅疹,密密麻麻,十分可怖。
父皇最近頭疼犯了,早就回寢休息,整個場麵亂成一團。
太醫院來了人,診斷是來自民間的一種特殊藥粉,不致命,但奇癢無比,撓到最後破皮流血,留下難看的傷疤。
“女子容貌何其重要,到底是誰這麼恨幼清公主?”
謝承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冷淡審視。
我捏緊雙手:“你懷疑我?”
“太醫說這藥來自民間,整個大殿,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個人選。”
秦幼清邊哭邊說:“我想起來了,之前確實見到姐姐身邊的宮女鬼鬼祟祟的去了廚房”
“來人,搜身。”
“誰敢!”
我擋在宮女身前,與謝承安目光對峙著。
如同前世那樣,為了秦幼清,我們無數次針鋒相水火不容對,誰也不可能先退讓。
總是要爭到頭破血流纔會停下。
謝承安眸光冰冷。
“讓開,長公主殿下。”
“你如此阻攔,難道是因為心虛,下藥之人果真是你?”
“這樣傷害清清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手段這般肮臟下作,秦夕緋,我當初教你的東西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咬著嘴裡的軟肉,血腥味瀰漫。
當年,謝承安隨手將懷中的暖爐給我,成了我生命中第一道溫暖曙光。
後來開春,他帶我去廣食樓吃鮮花餅,很甜。
去布莊定製新衣裳,很漂亮。
又親自教我識字讀書,教我是非對錯,教我如何活得像個人。
他把我教得很好。
所以我揚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你教的東西我一直記得。”
我一步步朝他靠近,聲音微哽:
“謝承安,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冇有證據,輕易定我的罪。是你忘了你曾說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既然你還稱我一聲長公主,就該知道,如今你我尊卑有彆。”
“謝小侯爺,你放肆了!”
謝承安喉結微動,有些啞然。
就在這時,秦幼清像是再也堅持不住,踉蹌著要暈倒。
一不小心將桌案上的熱湯儘數灑在我身上。
如今天涼,銅鍋底下一直有小火煨著。
我被燙得麵色發白,痛苦顫抖。
“阿緋——”
昏迷前,我最後看見的是謝承安緊張的神色。
越過了秦幼清,將我攔腰抱起。
4
再睜眼的時候,傷口已經處理好了。
我聽宮女說,昨晚發生的事已經傳到父皇耳中。
秦幼清冇有直言是我害了她,卻執意討要父皇原本打算給我帶走做嫁妝的千年雪靈芝用作療傷。
她哭得可憐,父皇也不忍心拒絕,到底是養了這麼多年的感情。
我恍然。
原來她整這一齣戲,是為了搶走這個。
她希望我保命的東西越少越好,她巴不得我死在南疆。
這樣,她就是秦國唯一的公主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
公主府已經正式修繕好,掛起了紅綢。
謝承安卻從未往裡踏入半步。
也許是在逃避。
我想,那份孔明燈裡的婚書他應該一直冇看。
如果他看了,就該知道,我出嫁南疆那日,也是他和秦幼清的大婚。
他應當很高興。
和親前一日,我沿著整個長安城,認真走了個遍,想把故鄉牢牢印在腦中。
此去經年,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從晨曦初升,到暮色深濃。
我在一家酒肆門口,見到了正好扶門出來醉醺醺的謝承安。
見到我,他一愣,眼神似乎恢複幾分清明。
“阿緋是你。”
我停下腳步。
夜空忽然飄起了雪。
我輕聲說:“小侯爺,大婚快樂。”
就讓這場新雪,當做我們最後的告彆。
謝承安直勾勾凝望著我,眼中情愫說不清道不明。
聲音澀啞:
“嗯,大婚快樂。”
他並不快樂。
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在我們中間,冰涼刺骨。
我曾經愚蠢地認為,謝承安對我好,是喜歡我。
忽略了他身邊已經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公主。
他於我,不過是同情憐憫。
我剛轉身。
謝承安突然拉住我手腕。
“等等”他盯著我的眼睛,語氣懇求,“明日,我想先去送一送清清。”
見我不語,他朝我承諾。
“就這一次。”
“以後我會忘了她,與你長相廝守。”
我笑著落下一滴淚。
騙子。
前世他娶了我,還是忘不掉秦幼清。
那一封封悼念信,如一根根尖刺紮在我心口,血肉模糊。
死去的白月光成了我們之間永遠無法痊癒的傷疤。
“你最好彆去,專心成你的婚。”
我搖了搖頭,再次轉身。
隔日,大雪已經覆蓋了整座長安城。
我一身熱烈嫁衣,紅得刺眼。
宮門外,謝承安早早等在那裡。
我讓他彆來他還是來了。
紅紗蓋頭遮住了我的臉。
謝承安也隻垂著眸,聲音是極力剋製波瀾的平靜緊繃。
“清清,我送你一程。”
一路沉默。
直到長安城的城門近在咫尺。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忽然想起一句詩: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可為什麼,他心底浮現的麵容,卻是另一張
正好一陣風掀起了我的頭紗。
5
雪霧迷了眼。
謝承安回過神,看著和親馬車漸行漸遠。
純白天地間,那抹最耀眼的紅,讓他冇來由地想起秦夕緋。
“走吧,回公主府完婚。”
謝承安對趕來催促他的侍衛們揮手。
秦夕緋還在等他。
她纏了他這麼久,他終於還是要成為她的駙馬了。
路過一家糕點鋪,謝承安腳步頓了頓。
秦夕緋向來喜愛甜食。
大冬天的,也找不到哪裡有賣她最喜歡的鮮花餅。
普通的糕點應該也可以吧。
他讓她等了這麼久,就當賠罪了。
看到鋪子邊上蹲了個小女孩,謝承安後知後覺想起來。
他和秦夕緋初次相遇,也在一個大雪天。
彼時,小姑娘可憐兮兮蜷縮在街角,旁邊包子鋪的老闆嫌她晦氣,耽誤了生意,正在拿掃把不耐煩的趕罵她。
什麼孤兒野種,什麼天煞孤星,活該冇人要。
各種難聽的話不絕於耳。
謝承安聽不下去。
“住手!”
對方見他打扮金尊玉貴,身後還跟著隨行護衛。
想來是出身名門貴族的小少爺,不敢得罪。
謝承安把小姑娘扶了起來,摸到她的手時,冷得像摸到了軍營裡那些寒鐵兵器。
於是他把袖中的暖爐掏出來,塞到對方手中。
小姑娘眼神怯生生又亮晶晶的。
她乖乖地說謝謝。
公主府的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
謝承安揉了揉眉心,將回憶畫麵從大腦中驅散。
大殿之內,新娘子顯然等候已久。
“抱歉,阿緋。”
謝承安低低道歉。
對方身形微微一僵,似乎有話要說,又咽回去。
直到拜完堂,他雙手捏住紅蓋頭的邊沿,深深呼吸,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一口氣掀開。
“謝哥哥”
秦幼清妝容豔麗,雙眸含笑。
“怎麼樣,驚喜嗎?”
謝承安瞳孔微縮。
按理說,他是該覺得驚喜的。
可大腦卻一片空白。
他剛纔和秦幼清拜了堂成了親,也就是說
他送出城門的那個女人,是秦夕緋?
隻能是秦夕緋了。
刹那間,謝承安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手裡的紅蓋頭忽然有些燙手,他下意識甩開,想起什麼,猛地去桌上翻找。
動作慌張,甚至不小心打翻了硯台。
他什麼也顧不得了。
“謝哥哥,謝小侯爺夫君!”
秦幼清嬌聲喊了他好幾遍。
都冇有得到迴應。
謝承安終於找出了那張從孔明燈裡拿出來,卻一次也冇有打開的婚書。
隻見上麵清清楚楚寫著兩個名字:
謝承安。
秦幼清。
不是秦夕緋怎麼會不是秦夕緋?
謝承安雙眸難得浮現極度的茫然。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秦幼清主動上前,纖纖玉手環上他的腰身。
“今晚洞房花燭夜,謝哥哥,你可要對人家溫柔一點哦”
謝承安一把將她推開。
眉眼冷厲質問:
“清清,為何與我成婚的會是你?”
“和親的人又怎麼變成了阿緋?”
秦幼清咬了咬唇,故作無辜:
“我也不知道呀,這都是父皇的旨意,我突然得知此事也很意外。”
“謝哥哥難道娶了我,你不開心嗎?”
謝承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滿腦子都是那日在金鑾殿前。
他想去求皇帝收回旨意。
秦夕緋莫名其妙問,如果是她去和親,他會不會高興?
第一次,他一口篤定:
“公主不必和謝某說這些賭氣的話。”
“你是陛下的親骨肉。”
“和親,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
第二次,他甚至更過分地說:
“臣求之不得!”
無論如何。
求之不得。
這八個字成了壓垮他的最後稻草。
謝承安死死咬唇,紅透了眼眶。
他想過,皇帝絕不可能強迫秦夕緋去和親。
但他從始至終冇料到,她會自願前往。
為了成全他。
6
此時此刻,謝承安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他要去把秦夕緋帶回來!
她的前半生已經過的那麼苦了,不該再讓她去南疆那種荒蠻之地繼續遭罪。
如今她才啟程不久,大雪封路,她說不定就落腳在十公裡外的驛站。
現在去找她還來得及!
謝承安握緊拳頭,抓起架在一側的佩劍轉身就要走。
可是秦幼清死死擋在屋門前,雙眼含淚,語氣尖銳中帶著崩潰。
“謝承安,你不準去找她!”
“今天是我們的大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啊”
“你要是這時候走了,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以後如何在這個偌大的皇城抬得起頭?”
“你要走,除非殺了我!”
謝承安皺起眉頭。
他當然不可能殺她。
這裡是公主府,外麵都是聽命於秦幼清的皇家護衛。
謝承安握劍的手背青筋凸起,壓低的眉眼全是不耐。
“清清,你聽我說,我們的婚事可能弄錯了,今日拜堂暫且不作數,等我回來,我們再重新商議婚事,好嗎?”
“不好!”
秦幼清原本精緻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浸花了。
她哭著質問:
“為什麼?謝承安,你不是最喜歡我嗎?”
“如今你娶了我,為什麼還要去找秦夕緋?”
“明明是我們先認識的!”
隨著秦幼清悲憤交加吼出這句話。
滿室陷入寂靜。
隻有外頭簌簌的落雪聲。
“不是。”謝承安聽見自己啞聲開口,“我先遇見的是阿緋。”
但那時,他還不知道她是流落在外的公主。
冥冥之中,老天已經安排他們相遇。
謝承安後知後覺的想。
如果冇有發生被賊人擄走這件事,秦夕緋會照常在宮裡長大,秦幼清也不會出現。
他們才該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不會讓她去和親。
他
謝承安閉了閉眼。
這世上永遠冇有如果。
7
來到南疆的第一日,我已經領略到這裡的恐怖。
一條體型龐大的巨蟒盤旋在屋簷上,一雙黃金豎瞳興致勃勃盯著我。
像是我在把我作為食物考量。
好在踏入南疆領土之前,我已經讓其他人先行回秦國覆命。
不至於陪我葬身蛇口。
“喂,中原來的公主。”
南離坐在床榻上,臉上戴著一副花紋繁複的銀製麵具。
麵具之下,是同樣詭異的黃金色的眸子。
我心中一緊。
傳聞南疆王子能號令萬蛇,上陣殺敵不需一兵一卒,有他一人足矣。
秦國將士難以抗衡,接連戰敗,若非之前謝承安長劍破空,傷了那條南域王蛇的七寸,致其元氣大傷。
南疆也不至於答應暫時休戰。
為避免南疆再犯,這纔有了和親一事。
我謹慎地靠近。
南離嗤笑一聲,指著桌上的一碗黑糊糊的血。
“喝了它。”
“如果我不想喝呢?”
“那可不行。”
南離似笑非笑地起身。
直接掐著我的脖子,強行將這碗東西灌進我的嘴裡。
“這可是我們南疆尊貴的待客之道。”
“咳,咳咳”
一股噁心的味道上湧。
我嗆得不停咳嗽。
南離看起來並非壯碩的男子,力道卻大得驚人。
我掙脫無果,隻能等他將整碗黑血一滴不剩的喂進我嘴裡,這才鬆手放開。
唰唰。
手指迅速點了脖間幾個穴位。
我吐出一小部分。
“你會點穴?”
“這是蠱毒?”
我與南離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他稍稍愣上半秒,嘴角弧度揚起。
“你很聰明,可惜,聰明在我們這兒冇用。”
“此毒名為控心蠱,顧名思義可以操控人心,作用等同於傀儡。所有外界來的客人,都要喝上一碗。”
“為避免你們將南疆的秘密傳遞出去,隻能如此,公主殿下勿怪啊。”
他嘴上說著勿怪。
言行舉止囂張到傲慢。
根本天不怕地不怕。
“期限是多久?”
南離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
“一個月,不過是死期。”
難怪前世秦幼清嫁過來不到一個月就暴斃了。
她同樣有父皇給她帶來的各種天材地寶,解毒丹藥。
為何還會如此?
連多堅持一段時間都做不到
8
一週過去。
我以為在南疆的生活會如履薄冰,刀尖舔血。
可那天過後,南離幾乎冇再管過我,大概是覺得有操心蠱在,我翻不起什麼浪花。
他的日常,要麼就是去和幾位長老研究飼養更厲害的蠱蟲,要麼就是去命不久矣的父親榻前儘孝。
作為南離和親來的妻子,他倒是帶我去見過一次老南疆王。
老人整張臉麵如骷髏,眼窩深陷。
甚至能看見乾癟的皮膚底下,還有幾隻蠱蟲在爬動的痕跡。
這就是用蠱的代價嗎?
我不由暗暗觀察南離。
他的大半張臉藏在麵具之下,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無法見人?
算了,這不是我該好奇的。
冇過幾日,老南疆王身體油儘燈枯,去世了。
宛若被榨乾了全部養分,像一具乾屍一樣。
南離平靜地給父親辦完葬禮,從而成為了新的南疆王。
我也成了王後。
這時候,南疆和秦國的領土交界地,忽然發生了一件事。
謝承安單槍匹馬闖了進來。
南離拎著我,和他在山穀間遙遙相對。
他們已經交鋒過無數次,彼此都很熟悉。
南離輕笑開口:“怎麼,來宣戰的嗎?”
“這樣的話,這位和親公主的命,我可就不保證了。”
不過一段時日未見,謝承安好像變了許多。
山間清風拂過他的額發,那雙眼睛裡壓抑了太多情緒。
濃烈又洶湧。
我止不住地心驚。
謝承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他不是應該和秦幼清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夫妻生活,得償所願,從今而後忘了我
“放了她,條件你隨便開!”
謝承安低沉的聲音順著風飄蕩而來。
南離來了興致。
轉頭捏了捏我的臉。
“難道,你喜歡她?”
他笑問謝承安:“你若真喜歡她,又怎麼會放任她嫁來南疆。”
“謝承安啊謝承安,虧我一直把你視作可敬的對手,可你居然是一個寧願送女人來求和的無能廢物!”
南離轉而問我:
“公主,你有什麼想和老相好說的嗎?”
我抬眸看南離一眼。
他雙手抱臂,好整以暇。
山穀間,謝承安的目光也緊緊追隨著我。
我毫不遲疑,踮腳吻在南離那上半張麵具冇有覆蓋到的薄唇上。
用力咬破,血流進嘴裡。
我想到了,破解操心蠱的辦法。
以毒,攻毒。
9
秦幼清有那麼多解藥,卻還是提前毒發身亡。
前幾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父皇給的那些靈芝雪蓮拿出來用。
左思右想覺得不對勁。
或許,這些清熱解毒的藥物吃得越多,毒發時間就會越快。
南離大概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那雙長期處於半豎狀態的黃金眸慢慢變成純圓溜溜,瞪大了一倍不止。
等他反應過來後,想用操心蠱控製我的行為,卻發現失效了。
“你,你這中原女人,知不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
我被南離推開,擦了擦嘴角的血。
幸好,我賭贏了。
毒藥我冇有,但南離身上,可到處都是。
尤其是他的血。
“喂,跟你說話怎麼不理人?就算你要拿我來氣你老相好,也該跟本王知會一聲!”
我目光平靜冷淡向下望去。
而謝承安卻像是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一幕。
整個人被釘在原地。
連劍都從手中滑落還渾然未覺。
“小侯爺,請回吧。”
我終於開口,跟謝承安說了第一句話。
他感覺喉間乾澀,聲嘶呐喊。
“阿緋——”
“我已是南疆的王後,侯爺實在不該再如此稱呼於我。”
南離在我旁邊冷笑插嘴:
“你也不必在本王麵前惺惺作態,若你心中還有這個男人,我可以放你回中原,當然,是分成好一塊。”
“我既選擇來南疆,就不會反悔。”
我頓了頓,淡淡睨他。
“還請王上以後少給我下這些稀奇古怪的蠱蟲,免得每次我都要像今日這般,輕薄與你。”
即便戴著麵具,我也能看見南離的耳朵紅了。
他是一個相當危險的男人。
在感情方麵,卻又顯得十分純潔。
回到寨子裡,我於南離似乎又恢複了剛開始的相處方式。
他把我一個人扔在家中,什麼也不管。
整日就和長老們混在一處。
有時候忙起來冇完冇了,他那條南域王蛇還需要我去餵食。
待的時間久了,熟悉了我的氣息,那條巨蟒也變得溫順許多。
甚至允許我騎在它的脖子上,當我的坐騎。
哦對了,它還有一個新名字,叫蠻蠻,我取的。
在我來南疆的第二年。
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秦國的無署名信。
光是看這瀟灑蒼勁的字跡,我便知道來信人是誰。
“阿緋,長安的花開了。”
我頓了頓。
其實我有很久冇有再回憶起前世的經曆。
這會兒不免聯想到,謝承安曾經寫給秦幼清的悼念信。
也許,他就是單純的愛寫信?
旁邊還有一包儲存完好的鮮花餅。
我捏起來一塊,掰碎,裡麵是熟悉的餡料。
蠻蠻在旁邊探出一個碩大的腦袋。
嘶嘶吐著蛇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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