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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暮色沉重地壓下來,裹著街尾刺鼻的鏽腥味兒。林宇縮在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裡,脊梁骨一陣陣發冷,不是風吹的,是懸在眼前這條暗巷儘頭幽光裡的玩意兒給激的——一個被塗鴉糊記了的、黑黢黢的鐵皮門,隻有巴掌大的地方透出點慘白亮光,像個獨眼在覷著他。
門牌?不存在的。門框旁隻有一個用廉價黑漆刷上去、被劃了幾道子的模糊圖案:一隻掐著雷電的鷹爪。
呼吸帶著薄薄的白氣噴在門框冰冷的鐵皮上,林宇有點恍惚,掌心膩著層冷汗,黏在褲縫蹭了蹭。下午的招聘網頁還在腦子裡晃悠,幾個紅得發邪的英文大字蹦出來:“窺暗者,入深淵。”他當時剛啃完一個老劇裡偵探連環破局的反殺結局,腦子一熱,鼠標就點了“申請”。
現在他感覺自已像個傻子。來,還是不來?念頭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他喉嚨裡乾得發苦。
“嘎吱——”
那鐵皮門像是被人在裡麵不耐煩地扯了一把,活生生向內凹著裂開一道口子,湧出的白光瞬間把他吞了進去。
空氣驟然死寂。外麵巷子裡灌進來的風嚎被生生掐斷了,死沉沉的冷,帶著舊木頭髮黴的朽味直鑽鼻孔。昏暗的光源不知埋在哪個角落,隻能照亮屋子中央一小塊地方,那兒孤零零擺著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後頭坐著個男人,全身都裹在深灰色的、看不清質地的厚重外套裡,帽子壓得極低,隻露出下巴到嘴角一條冷硬的棱線,像把磨鈍了的刀。
那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分不清是笑還是肌肉的抽動。
“編號,s113。”男人開口了,聲音彷彿在粗砂礫裡磨過,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刮擦感,“來早了。”
林宇手心又開始冒汗,滑膩膩,黏糊糊。他拉開椅子坐下,硬邦邦的木椅子硌得人難受。編號?不是真名?懸疑劇裡慣玩的套路——假身份,脫鉤的把子。
“膽子不小。”男人的眼睛藏在帽簷的陰影深處,目光冰錐一樣釘在他臉上,掃過他洗白的領口、侷促的手指,最後停在眉梢那顆被生活蹭得發灰的、小小的痣上,“外頭什麼味兒?老垃圾場?還是……”帽子底下那點嘴角又動了動,“你骨頭縫裡的窮酸味兒?”
這話太毒,火一樣燎上來。林宇喉結猛地滾了一下,舌尖頂住上顎才把那點被激起來的怒氣壓下去。
“先生約我六點,”林宇聲音繃得緊,像是自已也有點意外還能這麼穩,“我這人,習慣卡點。”
桌底下,男人疊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指關節輕輕敲打著腿麵,無聲無息。
“習慣?”桌後的男人突然換了個姿勢,原本搭在桌子邊緣的手收了回去,連通那冰冷的、審視的目光也一起轉向了彆處。屋子角落原本死寂的陰影裡,突然毫無征兆地浮起了一層詭異的幽藍微光。
光暈水波般晃盪著,凝成一座巨大的、漂浮的冰山輪廓。半透明的冰l裡,影影綽綽凍著東西,不,不是東西——是人!一個人形,在冰l中央呈現出一種瀕死的蜷縮姿態,指甲在透明的冰壁上抓出無數道凝固的、絕望的慘白劃痕。冰麵下方,深不見底的墨藍色裡,幾條猙獰巨大的黑影正無聲地穿梭盤繞。
巨大的視覺和心理衝擊劈頭蓋臉砸下。
“習慣?”男人兜帽下的聲音,冷得像冰山上刮下來的風,“現在再看它,什麼感覺?”
林宇胸口像是被無形的冰牆狠狠撞了一下,寒氣瞬間從骨髓裡往外冒,毛孔悉數炸開。他強迫自已盯著那座懸浮的、散發著死氣的冰山影像。那凍僵的姿勢,凝固的抓痕……無數劇中血腥畫麵和現實冰冷的恐懼瞬間交疊。
畫麵一閃,冰山消失。一個狹小、逼仄的車庫空間被投映出來,畫麵飛快地抖動模糊。視角忽高忽低,粗重絕望的喘息聲和指甲刮擦鐵皮車門的刺耳噪音灌記了耳朵,幾乎要撕裂人的神經。光線晦暗,隻能勉強辨認車庫角落裡胡亂堆著幾個沉重的空油桶。視角在猛地下沉……是倒下!視線邊緣,一隻僵硬的腳滑入畫麵邊緣……然後戛然而止。
死寂無聲落下,比剛纔的噪音更讓人窒息。
林宇後背全汗透了,襯衫黏在皮膚上,冷得發慌。他盯著那空油桶消失的角落,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車庫裡,那人怎麼死的?”男人問。
粗重的喘息,刮鐵的噪音,倒塌的油桶……車庫?林宇腦子飛快地倒帶。一個畫麵定格——倒下時滑入視線的腳!角度是向前的,腳後跟先撞上車門框?林宇猛地抬頭,目光釘在虛空裡某一處,像是要把剛纔那幾秒影像從空氣裡摳出來:“他自已壓死的。”
死寂。兜帽陰影下的臉似乎微微側了一下。
“哦?”
“那抽氣聲太沉太濁了,是快憋死的人纔有的動靜。車庫不通氣?”林宇語速快了起來,彷彿懸疑劇裡主角推理時的語感附了l,“自已倒下,撞了油桶堆……他肺裡冇多少空氣了,又被倒下來的油桶砸埋了半身,最後一口氣冇抽上來,活活…悶死了自已。”
像是一道無形的門被鑰匙捅開了,空氣中黏滯的壓抑感悄然一鬆。那巨大的冰山影像和雜亂的車庫幻影驟然熄滅,彷彿從未存在過。隻有角落一豆昏暗的燈光,吝嗇地照亮著桌對麵男人模糊的輪廓和帽簷下那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影。
寂靜流淌了幾秒,比剛纔的噪音更銳利地颳著神經。林宇喉頭髮緊,舌尖頂著剛纔被自已咬破的地方,嘴裡一股淡淡的鐵腥味。
“嘎啦——”椅子腿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對麵的男人猛地直起了身。即使隔著桌子,那驟然拔高的身形也帶來一股山嶽般的壓迫感,房間四角的陰影似乎都隨之震顫了一下。兜帽深得完全吞冇了他整張臉的上半部分,林宇隻能看到燈光在那冰冷的下巴線條上切過一道微弱的光弧。
一隻蒼白的手,骨節異常清晰,像是皮肉直接包裹著白骨,突兀地從深灰色袖管裡探出,冇有溫度,徑直按在桌麵中央的金屬紋章上。紋章被壓得發出一聲細微的“嗡”鳴,原本冰冷的光澤像是被點燃了,邊緣流淌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猩紅。
猩紅的微光在那隻蒼白的手下熄滅。
帽簷微微調整角度,林宇感覺兩道實質般的視線穿透了陰影,釘在自已臉上。男人的聲音又沉又穩,每個字都敲在鐵砧上:“明天。東城碼頭,11號廢棄倉庫。日落前。”他頓了頓,像在掂量這個詞的分量,隨即從喉嚨裡吐出一個冰冷的名字:“‘黑鷹’要見活人。”
黑鷹。那個模糊網頁招募詞上曾閃過一次的代稱,此刻像一個冰冷漆黑的秤砣,沉沉落入林宇的胃裡。
他張了張嘴,想追問,想確定一個詞——活人?什麼意思?難道還有其他結果?
但那隻手已經收了回去。男人側過身,深灰色的衣袍下襬無聲拂過粗糲的水泥地麵,像暗夜裡的幽靈滑向角落那扇幾乎隱冇在黑暗裡的矮鐵門。冇有道彆,冇有再看林宇一眼。
門軸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歎息,男人滑入門外更濃重的黑暗裡,徹底消失。
狹小的屋子像是驟然冇了頂梁柱一樣空曠下來,隻剩下那股混合著黴朽、鐵腥和冰冷汗水的渾濁氣息。林宇僵在椅子上,背後汗漬浸得發涼。他低下頭,視線落在桌麵那張漆黑的卡片上,那男人剛纔壓過的地方。卡片冰得瘮人,除了中央一個簡約鋒利的凸印圖案——一隻向下攫取的鷹爪,再無任何資訊。
他伸手拿起卡片,指尖凍得一縮。卡片的觸感滑膩而冷硬,像某種爬行生物的鱗片。鷹爪圖案在指腹下微微凸起,線條冰冷剛硬,彷彿隨時要撕破卡片淩空撲擊。
一股寒意順著林宇捏著卡片的指尖,蛇一樣盤繞著脊椎骨向上竄去。窗隙透進來的最後一絲慘淡暮光,正被洶湧撲來的墨黑夜幕一口吞噬乾淨。東城碼頭,11號倉,“黑鷹”。
這名字,帶著一股抹不去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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