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迪蘭用魔法卡牌許願拯救王國,代價是變成父母不認識的魔女。
>火刑架上,母後對著陌生魔女落淚:為何我看著你會悲傷
>烈焰中卡牌護她毫髮無傷,她終於明白最珍貴的不是生命。
>原來生命不是我最寶貴的東西……她含淚消失在夜色裡。
---
水晶燈盞在宮殿穹頂之下,將無數切割的光點灑滿整個殿堂。燭火的光芒在艾迪蘭公主身邊似乎格外明亮,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引力所牽引,隨著她指尖的輕點而微微搖曳、變幻出淺金的色澤。她凝神望著高腳杯裡深紅的酒液,那液體表麵先是泛起漣漪,隨即竟逆著重力,凝聚成一顆渾圓、剔透的紅寶石,懸浮在杯口之上,折射著璀璨燈火。
哦!侍立一旁的宮廷教師布蘭登夫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旋即用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捂住了嘴,眼神裡交織著驚歎與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國王裡奧納德放下手中的銀質餐叉,低沉的笑聲在寬敞的餐廳裡迴盪:我的小星星,又在練習你的小把戲了他看向女兒的目光滿是縱容的寵溺。
王後伊莎貝爾則伸出手,輕輕拂過艾迪蘭鬢邊一縷微卷的金髮,動作溫柔得像怕碰碎了清晨的露珠。艾迪蘭,她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柔和,力量需要謹慎駕馭,就像最名貴的駿馬,韁繩要握在自己手裡。她的憂慮更深沉,隱藏在對女兒天賦的欣賞之下。
艾迪蘭精巧的指尖再一彈,懸浮的紅寶石瞬間瓦解,酒液嘩啦一聲落回杯中,蕩起微瀾。她仰起臉,純淨的藍眼睛裡跳躍著光點,如同晴空下的海麵:可它那麼美,母親!就像故事書裡真正的魔法!您不覺得,如果我能真正學會掌控它,讓它不僅僅是讓酒跳舞的小把戲,那該多好她的話語裡充滿了對未知力量的憧憬與渴望。
真正的魔法……伊莎貝爾王後輕輕重複著,目光飄向窗外沉沉的暮色,那裡似乎藏著難以言說的憂慮。
艾迪蘭的渴望並未因母親的隱憂而消減。她纏著國王,一遍遍訴說那些從古老羊皮卷裡讀來的傳說——移山填海的偉力、點石成金的奇蹟、賦予生命的神奇。終於,在她十四歲生日前夕,國王動用舉國之力,在王都最古老的橡樹森林深處,尋訪到了一位傳說中的女巫。
那是一個霧氣瀰漫的清晨。女巫的到來冇有驚動任何侍衛,彷彿她本身就是森林的一部分。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艾迪蘭寢宮外盛放的玫瑰園中,身形佝偂,裹著一件厚重、辨不出原本顏色的鬥篷,兜帽壓得極低,隻露出一個佈滿深刻皺紋的下頜。她手中拄著一根虯結的橡木杖,杖頭鑲嵌著一顆渾濁、毫無光澤的灰白色石頭。
艾迪蘭的心跳驟然加速,提著裙襬奔到露台邊緣,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您就是那位女巫您願意教我真正的魔法嗎像書裡寫的那種
女巫緩緩抬起頭,兜帽的陰影下,一雙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幽暗而銳利,穿透了少女興奮的期待。那目光讓艾迪蘭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魔法……女巫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枯葉在粗糙的石麵上摩擦,孩子,那不是玩具。每一次力量的索取,都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一個選擇,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你太小,還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也不懂將要捨棄什麼。
艾迪蘭臉上的光彩黯淡了一瞬,隨即被更強烈的執拗取代。她提起裙襬,不顧台階上的晨露,徑直跑下露台,衝到女巫麵前,小小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求求您!她仰著臉,眼中是孤注一擲的懇求,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知道魔法很危險,但我必須學會它!請您……哪怕隻教我一點點
女巫沉默著,那雙古井般的眼睛長久地凝視著少女寫滿倔強的臉龐。園中隻剩下露珠從玫瑰花瓣上滾落的細微聲響。良久,女巫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彷彿來自久遠時光的深處。
命運……她低語了一句,含義模糊。然後,她從寬大的鬥篷內層,取出一副牌。那牌看起來極其古老,邊緣磨損得厲害,呈現出一種非金非木、難以言喻的深黯色澤。牌背是無數繁複扭曲、不斷緩慢流動的銀色線條,構成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漩渦,彷彿要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艾迪蘭隻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陣奇異的眩暈,彷彿站在了深淵的邊緣。
這副卡牌,承載著力量,女巫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但記住,它隻迴應‘真正的需要’。當你走到絕路,彆無他法,呼喚它。它自會顯現你所需的力量。但每一次呼喚,都必須捨棄你當時‘最寶貴’之物——無論那是什麼。她將牌遞出,牌麵觸手冰涼,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力。這代價,由規則本身衡量。無人可以違逆。
艾迪蘭小心翼翼地接過卡牌,指尖傳來一股微弱卻清晰的脈動,彷彿握住了某種沉睡活物的心臟。她還想再問些什麼,女巫卻已轉過身,佝偂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融入花園深處瀰漫的霧氣之中,如同水滴彙入大海,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玫瑰濃鬱的香氣和艾迪蘭手中這副冰冷、沉重、蘊藏著無窮未知的卡牌。
歲月如同宮殿外那條永不疲倦的護城河,靜靜流淌。卡牌被艾迪蘭珍藏在最隱秘的紫檀木匣深處,覆以柔軟的絲絨。它像一個沉睡的秘密,安靜地躺在艾迪蘭日益繁盛的生命光華之下。昔日的稚嫩少女已如初綻的玫瑰,綻放出傾國傾城的華彩。她的歌喉能令林間的夜鶯噤聲垂首,她的容顏讓禦花園中最驕傲的牡丹也黯然失色。艾迪蘭公主的美名,早已越過邊境的山巒與河流,在無數王國宮廷中被傳頌、嚮往。
當鄰國年輕的王子路易斯·德·蒙特雷昂在春日外交季率使團來訪時,整個王都似乎都因他的風采而更加明亮。他高大挺拔,金髮如同熔化的陽光,碧藍的眼眸深邃如海,談吐間既有王儲的睿智鋒芒,又不失恰到好處的優雅風趣。他熟稔古老的詩歌,對星象、曆史、乃至那些塵封的魔法傳說都如數家珍。
在一次皇家晚宴上,路易斯王子坐在艾迪蘭身旁。燭光映照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他微微傾身,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艾迪蘭殿下,您是否知曉‘星隕之淚’的傳說那顆墜落在歎息山脈深處的星辰碎片,據說蘊藏著足以改寫命運的力量……可惜,通往它的路徑早已被時光和魔法的迷霧徹底封鎖。他眼中閃爍著對神秘的好奇光芒,這光芒恰恰擊中了艾迪蘭內心最深的嚮往。她忘了母親關於力量需要謹慎駕馭的告誡,忘了女巫關於代價的沉重預言。她隻看到眼前這位王子,似乎擁有通往她夢想中瑰麗世界的鑰匙。
情愫如藤蔓般悄然滋長。他們在皇家圖書館的幽深書架間討論古老的符文,在月下的玫瑰園裡分享彼此對遠方星辰的想象。路易斯溫柔而耐心,他的讚美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讓艾迪蘭沉醉其中。國王和王後看著女兒眼中日益明亮的光彩,心中雖有對遠方王子的保留,但也被艾迪蘭顯而易見的幸福所感染,默許了這份日漸深厚的情意。
當路易斯王子在盛夏的加冕舞會上,於萬眾矚目之下單膝跪地,獻上象征永恒誓約的月光石戒指,並正式向國王裡奧納德提出聯姻請求時,艾迪蘭臉上綻放的笑容,比宮殿穹頂所有的水晶吊燈加起來還要璀璨奪目。她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讓那枚冰涼的、彷彿凝固著月光的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那一刻,她彷彿握住了通往夢想與幸福的雙重未來。國王與王後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最終在如潮的祝福聲中,緩緩頷首。
婚期定在深秋,當第一縷寒風吹落金黃的梧桐葉時。婚禮前的準備盛大而忙碌,整個王國都沉浸在喜悅的喧囂裡。然而,就在婚禮前夜,艾迪蘭被路易斯以需要安靜商討明日流程為由,引至城堡西翼那座孤懸於峭壁之上、守衛森嚴的白石高塔——觀星塔。塔內佈置得異常舒適,柔軟的東方地毯,壁爐裡跳躍著溫暖的火焰,但厚重的橡木門在艾迪蘭身後合攏時,卻發出了沉悶而決絕的落鎖聲。
艾迪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路易斯這是什麼意思
路易斯臉上的溫雅笑容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轉過身,方纔的柔情蜜意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算計所取代。他慢條斯理地踱步到壁爐邊,拿起撥火棍,隨意地撥弄著燃燒的木柴,火星劈啪爆裂。
意思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再無半分暖意,隻剩下金屬般的冷硬,意思就是,我最親愛的未婚妻,這場盛大的戲劇該落下帷幕了。他抬起眼,目光像淬毒的匕首,直刺艾迪蘭,你的天真真是令人愉悅的調劑。你以為我真的對什麼星辰碎片、上古魔法感興趣那不過是為了撬開你這座富饒王國金庫的鑰匙孔罷了。
艾迪蘭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身體不由自主地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牆上。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
你的父王,太安逸了,路易斯的聲音在空曠的塔室內迴盪,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守著豐饒的土地,卻缺乏與之匹配的武力和野心。多麼……可惜。他手中的撥火棍猛地戳向燃燒的木柴,發出刺耳的刮擦聲。而你的價值,艾迪蘭,就是那扇最完美的‘門’。明天,當我們在聖壇前交換誓言,當你的父王在萬眾麵前宣佈我們結合的那一刻,埋伏在城外的蒙特雷昂鐵騎就會踏破城門。你的王國,將成為我偉大版圖的第一塊基石。他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而你,作為新征服領土的象征性女主人,或許還能在某個舒適的囚籠裡,繼續欣賞你心愛的‘魔法傳說’。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艾迪蘭。她看著眼前這個完全陌生、如同惡魔的男人,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士兵換崗時金屬甲冑碰撞的冰冷聲響,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碎裂開來。淚水無聲地滑落,不是因為背叛的痛楚,而是因為自己盲目的信任即將把整個王國拖入深淵的恐懼。
瘋子!魔鬼!她嘶啞地低吼,徒勞地衝向緊閉的塔門,用儘全力拍打著厚重的橡木,沉悶的聲響在塔內迴盪,如同絕望的喪鐘,卻引不來任何迴應。門外隻有一片死寂。
她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背靠著門,巨大的恐懼和無助攫住了她。月光透過狹窄的高窗,慘白地照在她淚痕交錯的臉上。怎麼辦如何才能阻止這場災難父母慈愛的麵容、臣民平和的生活、王國安寧的景象在她腦中瘋狂閃現。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升起:如果她死了……路易斯的計劃就失去了合法的外衣,他的鐵騎就失去了和平接收的遮羞布!父王會立刻警覺,王國還有一戰之力!
這個念頭一旦成形,便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力量。她掙紮著站起身,環顧這間華麗的囚室。目光最終落在壁爐上方懸掛著的一柄裝飾性的短劍上。她走過去,踮起腳,將那柄帶著華麗雕花、卻開了鋒的冰冷金屬握在手中。劍柄的涼意刺入掌心。
她走到高窗下,讓月光完全沐浴著自己。冰冷的劍鋒貼上頸側細膩的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她閉上眼,準備迎接那最後的劇痛與永恒的黑暗。然而,就在這生死邊緣,一個被她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冰涼觸感,毫無預兆地再次浮現——那個紫檀木匣,那副古老卡牌!女巫的話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意識中炸響:真正的需要……捨棄最寶貴之物……
生的本能與對死亡的恐懼在這一刻猛烈碰撞!短劍哐噹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麵上。她踉蹌著撲向房間角落那個不起眼的行李箱,雙手因急切而劇烈顫抖。她瘋狂地翻找著,衣物被胡亂拋在地上。終於,指尖觸到了那個熟悉的、冰冷的紫檀木匣!
她幾乎是撲倒在地上,將木匣緊緊抱在懷裡。匣蓋打開,那副沉寂多年的卡牌靜靜躺在深色絲絨上,牌背上那些扭曲的銀色線條在月光下彷彿擁有了生命,無聲地流動、旋轉,散發著微弱而詭異的輝光。
艾迪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顫抖地捧起卡牌。那冰冷的觸感如同活物,瞬間沿著她的手臂蔓延至全身。她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將所有的絕望、祈求與孤注一擲的決心,凝聚成靈魂深處的呐喊:
如果你真的有靈……如果你真的能聽見!她的聲音嘶啞,帶著淚水的鹹澀,我以我的全部向你祈禱!請幫助我!救救我的王國!救救我的父母!讓這片土地遠離即將降臨的浩劫!
她的話語在空曠的塔室內激起微弱的迴響。緊接著,她一字一句,如同在命運的鐵砧上錘打自己的誓言,清晰而莊嚴地宣告:
請拿走我最寶貴的東西!無論它是什麼!作為交換!讓我的王國遠離浩劫!
誓言出口的瞬間,卡牌猛地變得滾燙!艾迪蘭驚叫一聲,卻無法鬆開手。牌背上那些流動的銀線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強光,如同無數條灼熱的銀蛇,瞬間掙脫了牌麵的束縛,瘋狂地纏繞上她的手臂、她的身體!光芒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力,彷彿要將她的靈魂都從軀殼中抽離。極致的痛苦讓她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她感覺自己如同墜入了無底的冰淵。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個世紀。艾迪蘭被一種尖銳的、帶著怒意的聲音刺醒。
……該死的!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衛兵!衛兵呢!
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路易斯那張英俊卻因震驚和暴怒而扭曲的臉。他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一手按著腰間的劍柄,碧藍的眼眸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疑和一種被冒犯的狂怒。
艾迪蘭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寬大粗糙的深褐色麻布袍子取代了華貴的絲綢睡裙,赤著的雙腳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她抬起手——那雙手變得粗糙,指節突出,佈滿了陌生的細小疤痕和汙跡,完全不是她那雙精心保養、柔若無骨的手。她摸向自己的臉——觸感陌生,皮膚粗糙緊繃,顴骨高聳。散落下來的頭髮不再是耀眼的金色,而是一種枯槁的、毫無生氣的灰白。
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的、醜陋的老婦人!
卡牌!她的目光瘋狂掃視地麵。那副牌正靜靜躺在幾步之外的陰影裡,牌背上的銀線黯淡下去,恢複了死寂。
路易斯顯然也被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弄懵了。他原本設想的場景是麵對絕望哭泣的公主,而不是一個憑空出現在他囚禁未婚妻高塔中的陌生老巫婆。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我的艾迪蘭!路易斯的聲音因暴怒而拔高,他猛地抽出佩劍,鋒利的劍尖直指艾迪蘭的咽喉,眼神凶戾得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說話!否則我立刻讓你嚐嚐被剝皮的滋味!
冰冷的劍鋒幾乎觸到了她頸部的皮膚。死亡的威脅讓艾迪蘭混亂的頭腦瞬間被求生的本能和一股莫名的力量驅動。她不再是那個嬌弱的公主。她猛地就地一滾,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敏捷,堪堪避開了致命的劍尖。同時,她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地上那副卡牌!
以代價之名!她嘶啞地低吼,那聲音乾澀難聽,完全屬於另一個人。她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拚命伸向地上的卡牌。
就在她意念集中的刹那,卡牌中一張牌猛地自動彈射而出,懸浮在半空!牌麵翻轉——那上麵描繪著一個巨大的、燃燒著幽綠火焰的骷髏頭,空洞的眼窩裡似乎有無數扭曲的幻影在尖叫!
懸浮的骷髏牌驟然爆發出一圈無聲的、肉眼可見的慘綠色波紋!波紋如同實質的衝擊,狠狠撞在路易斯身上!
呃啊——!路易斯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他手中的劍噹啷落地,雙手猛地抱住頭顱,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他英俊的麵孔因極度的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眼珠瘋狂地轉動,彷彿看到了世間最可怖的景象。他踉蹌著後退,撞翻了壁爐邊的矮桌,然後像一隻被無形鞭子抽打的野獸,發出斷續的、毫無意義的嘶吼和哀鳴,連滾帶爬地衝向塔門,用頭瘋狂撞擊著厚重的橡木。
門外傳來衛兵緊張的詢問:殿下您還好嗎
路易斯卻置若罔聞,隻是瘋狂地扭動著門栓。門終於被撞開,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裹挾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跌跌撞撞地衝下螺旋石階,腳步聲混亂而倉皇,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樓道深處。門外傳來衛兵驚慌失措的呼喊和追趕的腳步聲。
塔室內瞬間恢複了死寂,隻有壁爐裡木柴燃燒的劈啪聲。艾迪蘭,或者說,占據著老婦身軀的艾迪蘭,虛脫般地癱倒在地,心臟狂跳如擂鼓。她看著懸浮在半空中那張散發著不祥綠光的骷髏牌,牌麵上那燃燒的骷髏彷彿正對著她無聲獰笑。她艱難地伸出手,那張牌彷彿失去了力量,輕飄飄地落回她的掌心,綠光熄滅,變回一張冰冷死寂的普通牌麵。她顫抖著將它塞回牌堆,緊緊攥住這副救了她一命、卻也徹底改變了她命運的卡牌。
她掙紮著爬起來,不敢有絲毫停留。趁著高塔因王子的瘋狂逃離而陷入混亂,她裹緊身上粗糙的麻布袍子,像一個真正的、被恐懼追逐的老婦人,沿著陰暗的仆人通道,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這座曾屬於她的、如今卻成為噩夢的城堡,消失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裡。
王都的清晨被一則爆炸性的訊息徹底撕裂了平靜:艾迪蘭公主在高塔離奇失蹤!同時,瘋瘋癲癲的路易斯王子如同喪家之犬,衝出城堡,騎上自己的戰馬,在無數士兵驚恐的注視下,一頭紮進城外那片幽深得彷彿能吞噬一切的橡木森林,再無蹤影。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整個王國。國王裡奧納德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十歲,眼窩深陷,佈滿血絲。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在王座廳裡咆哮,將價值連城的花瓶狠狠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碎片四濺。
找!給我把王都翻過來也要找到艾迪蘭!他的聲音嘶啞,帶著雷霆般的憤怒和深不見底的恐懼,還有那個該死的、裝瘋賣傻的路易斯!他一定知道!一定是他搞的鬼!把他從老鼠洞裡給我揪出來!
精銳的皇家衛隊、經驗豐富的獵人、甚至雇傭的傭兵團,像梳子一樣一遍遍梳理著王都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建築,以及城外廣袤的森林、崎嶇的山地、隱蔽的山洞。王後伊莎貝爾終日以淚洗麵,抱著女兒小時候最喜歡的一箇舊布偶,一遍遍撫摸著布偶金色的絲線頭髮,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彷彿下一刻女兒就會帶著明媚的笑容出現在那裡。
然而,艾迪蘭公主如同人間蒸發。與此同時,關於魔女的流言卻如同瘟疫般在王都的陰暗角落迅速滋生、蔓延。目擊者的描述驚人地一致:一個穿著肮臟麻布袍子、頭髮灰白枯槁、麵容醜陋可怖的老婦人,在公主失蹤的那個清晨,如同幽靈般從城堡偏僻的側門溜出,消失在通往森林的小徑上。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曾在森林邊緣看到她對著月光擺弄一些散發著邪惡光芒的卡片,周圍環繞著不祥的黑氣。
就是那個老巫婆!集市上,一個賣菜的老婦人信誓旦旦地對圍攏的人群低語,我親眼看見的!她那雙眼睛,像死魚一樣,冇有半點活人氣兒!艾迪蘭公主那麼善良美麗,肯定是被她用邪惡的巫術抓走了!說不定……說不定已經被她獻祭給魔鬼了!恐懼和憤怒在人群中發酵,最終凝聚成一個響亮而充滿戾氣的稱呼——擄走公主的魔女。
線索最終指向了王國西北部偏僻的碎石鎮。有獵戶報告,曾在那裡一個廢棄的風車磨坊附近,見過一個形貌相似的怪異老婦出冇。訊息傳回王都,如同點燃了最後的導火索。
國王裡奧納德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手中緊緊攥著一縷從艾迪蘭梳妝檯上找到的金色長髮。他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中燃燒著失去愛女的痛苦和對元凶的滔天怒火,這怒火幾乎要焚燬他所有的理智。當衛兵長跪地報告在碎石鎮發現魔女蹤跡時,國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王座前投下巨大的陰影,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意誌:
抓住她!立刻!以謀害王國繼承人的罪名,判處火刑!我要親眼看著這個罪惡的巫婆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為我的艾迪蘭償命!
王後伊莎貝爾驚惶地想要勸阻:陛下!也許……也許還有彆的可能!艾迪蘭她……
冇有彆的可能!國王粗暴地打斷她,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這個邪惡的女巫!是她帶走了我們的女兒!燒死她!隻有她的灰燼,才能平息王國的憤怒,才能……才能告慰我的小星星……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哽咽,巨大的悲痛幾乎將他壓垮。
王令如山。精銳的衛隊如同最敏銳的獵犬,直撲碎石鎮。圍捕過程出人意料地順利,或者說,那個魔女似乎根本冇有試圖逃跑。她被從破敗的風車磨坊裡拖出來時,異常地安靜,甚至冇有掙紮,隻是用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睛,麻木地看著將她團團圍住、劍拔弩張的士兵。那眼神裡冇有恐懼,冇有憤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荒蕪。
她被粗魯地套上沉重的枷鎖,塞進囚車,一路顛簸著押解回王都。沿途的民眾被憤怒和恐懼驅使,將爛菜葉、臭雞蛋和石塊雨點般砸向囚車裡的魔女,咒罵聲震耳欲聾。她蜷縮在囚籠一角,任憑汙穢沾染她灰白的頭髮和破舊的麻袍,始終沉默得像一塊石頭,隻有那雙偶爾抬起的眼睛深處,掠過一絲無法言喻的悲涼,如同寒潭深處凍結的微光。
刑場設在王都中心的勝利廣場。巨大的橡木柴堆早已搭建完畢,散發著鬆脂和死亡的氣息。深秋的風捲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廣場四周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對邪惡的憎恨和對正義即將得到伸張的狂熱期待。
國王裡奧納德和王後伊莎貝爾高坐在廣場北側臨時搭建的觀刑台上。國王的麵容如同鐵鑄,緊抿著嘴唇,目光死死鎖在柴堆中央那個被緊緊綁在粗糙木柱上的佝偂身影上,那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將她淩遲。王後則臉色蒼白得嚇人,雙手緊緊絞著膝上的絲帕,身體微微發顫,目光卻無法從那個魔女身上移開。
艾迪蘭被粗硬的繩索牢牢捆縛在冰冷的木柱上,粗糙的麻布摩擦著她如今同樣粗糙的皮膚。透過散亂灰髮的縫隙,她看到了高台上那兩張熟悉到讓她心碎的麵孔。父王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靈魂上。而母後……母後眼中那深重的悲傷和茫然,更讓她痛徹心扉。喉嚨像是被滾燙的鉛塊堵住,她多想呼喊,多想告訴他們:是我啊!父王!母後!我是艾迪蘭!我冇有死!我在這裡!然而,這副陌生的、醜陋的軀殼禁錮了她,如同最堅固的牢籠。她隻能死死咬住乾裂的下唇,直到嚐到濃重的血腥味,用這劇痛來提醒自己保持沉默。
行刑官舉著火把,大步走到柴堆前,麵向觀刑台,聲音洪亮地宣判:以國王裡奧納德陛下之名!此女巫,以邪惡巫術擄走並謀害艾迪蘭公主,罪證確鑿,天理難容!今判處火刑!願烈焰淨化她的罪孽!願公主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燒死她!
燒死巫婆!
為公主報仇!
狂熱的聲浪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個廣場。
國王麵無表情,甚至冇有看那行刑官一眼,隻是對著柴堆的方向,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點了一下頭。那點頭的動作,彷彿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行刑官手中的火把猛地揮下,帶著呼呼的風聲,精準地投入了澆滿油脂的乾燥柴堆!
轟——!
火焰如同饑餓的猛獸,瞬間被點燃!金紅色的火舌帶著駭人的熱浪,猛地向上竄起,貪婪地舔舐著空氣,發出劈啪的爆響和令人牙酸的燃燒聲。濃煙滾滾升騰,迅速遮蔽了小半個天空。
灼熱的氣流撲麵而來,艾迪蘭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傳來劇烈的刺痛,濃煙嗆入她的口鼻,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死亡的氣息,混合著鬆脂燃燒的焦糊味,將她緊緊包裹。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結束了……這樣也好……父王的怒火可以平息了……王國……安全了……隻是……好想再抱抱母後……意識在高溫和窒息中開始模糊,混亂的思緒在灼熱的黑暗中沉浮。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卻帶著無法言喻的悲傷和困惑的聲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人群的狂呼,如同最纖細的冰針,刺入了艾迪蘭即將沉淪的意識:
親愛的……是王後伊莎貝爾的聲音,帶著哽咽的顫音,為什麼……為什麼我看著那個女孩……會覺得這樣悲傷心……像是被一隻手攥住了……
艾迪蘭猛地睜開了眼!透過扭曲升騰的熱浪和濃煙,她看到高台上,母後伊莎貝爾正望著火刑柱的方向,淚水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臉頰,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毫無來由的悲傷和茫然。國王裡奧納德似乎愣了一下,隨即伸出手臂攬住妻子顫抖的肩膀,聲音嘶啞地安撫,帶著疲憊和深沉的痛楚:
你隻是太想我們的小寶貝了……彆傷心,伊莎貝爾……我們會找到她的……一定會……他的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聲音裡充滿了不確定的恐懼。
母後那充滿悲傷的淚眼,如同黑暗中一道撕裂天穹的閃電,狠狠劈開了艾迪蘭混沌的意識!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巨大悲慟和渴望,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在她胸中轟然爆發!那悲傷不是為了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是為了母親眼中那毫無緣由、卻又直擊靈魂的痛楚!那渴望是如此純粹,如此強烈——她想迴應!她想告訴母親,她就在這裡!她從未離開!
就在這瀕死的絕望與對母親迴應的渴望達到頂點的瞬間,她懷中那副一直冰冷沉寂的卡牌,驟然變得滾燙!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流,不受控製地從中奔湧而出!
嗡——!
一聲低沉而奇異的嗡鳴,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瞬間壓過了火焰的咆哮和人群的喧嘩!捆縛著艾迪蘭的粗硬繩索,如同被無形的利刃整齊切斷,簌簌落下!與此同時,以她為中心,一副巨大的、半透明的卡牌虛影驟然浮現,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那虛影緩緩旋轉,牌背上的銀色線條流光溢彩,構成一個完美的、隔絕一切的防護圓環!熊熊烈焰舔舐到這層無形的光障上,如同遇到了絕對零度的壁壘,竟無法再侵入分毫!隻能徒勞地在光障外圍瘋狂燃燒、咆哮!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狂熱的呼喊、憤怒的詛咒,都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成千上萬雙眼睛,包括高台上震驚失語的國王和王後,全都死死盯住那烈火煉獄中心、被奇異光罩保護著的佝偂身影。
艾迪蘭站在光罩的中心,毫髮無傷。熱浪扭曲了她周圍的空氣,卻無法再傷害她分毫。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光罩,穿透翻騰的火焰,如同穿越了生死與時光的阻隔,直直地、深深地望向高台上那淚流滿麵的王後。
一滴滾燙的液體,終於無法抑製地溢位她乾澀的眼眶。它順著她如今佈滿深刻皺紋、粗糙不堪的臉頰,蜿蜒而下,在下頜處彙聚,然後掙脫束縛,墜落。
嗒。
那滴渾濁的淚珠,無聲地落入了下方熊熊燃燒的、跳躍著死亡之舞的烈焰之中。瞬間,被蒸發得無影無蹤。
就在淚水滴落的刹那,一個清晰無比、帶著無儘滄桑與了悟的念頭,如同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瞬間照亮了她所有的迷惘與黑暗。身體是陌生的,聲音是嘶啞的,生命似乎隨時可以被奪走……然而,在那雙悲傷的淚眼注視下,在靈魂深處那聲呼喚響起的瞬間,這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原來……原來如此……
艾迪蘭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冇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那句飽含了所有痛苦、犧牲、以及最終解脫的明悟的話語,卻清晰地響徹在她自己的靈魂深處:
原來生命……不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她不再看那驚駭的國王,不再看那狂怒後陷入死寂的人群。她的目光最後,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高台上那位仍在流淚、眼中充滿茫然悲傷的王後——她的母親。
然後,在所有人驚駭欲絕、如同凝固的目光中,在旋轉的卡牌虛影環繞之下,艾迪蘭——或者說,這具承載著公主靈魂的魔女之軀,對著王座的方向,深深地、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宮廷屈膝禮。動作有些生澀,卻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優雅與哀傷。
禮畢,她直起身。不再有絲毫猶豫,不再有半分留戀。她裹緊身上那件破舊肮臟的麻布袍子,如同裹緊一件最後的鎧甲。在巨大卡牌虛影的簇擁下,她平靜地、一步一步,踏過腳下仍在燃燒卻無法傷她分毫的火焰,走下焦黑的柴堆,如同踏過一片寂靜的雪原。
人群如同摩西分開的紅海,在她麵前驚恐地、無聲地向後退卻,讓開一條通往廣場邊緣的寬闊道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恐懼、敬畏和無法理解的震撼。
她就這樣走著,灰白的頭髮在熱風中飄拂,佝偂的背影在巨大的卡牌光暈中顯得渺小又無比堅韌。一步步,平靜地走入廣場邊緣那片深沉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茫茫夜色之中。旋轉的卡牌虛影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光芒漸漸收斂、黯淡,最終與她枯槁的身影一起,徹底融入了無邊的黑暗,消失不見。
廣場上,隻留下那座仍在熊熊燃燒、照亮了半片夜空、卻已空無一人的巨大柴堆,發出劈啪的悲鳴,以及數千名陷入死寂、彷彿集體被施了定身術的臣民。夜風穿過廣場,捲起灰燼,打著旋兒,嗚嚥著,吹向不知名的遠方。
國王裡奧納德僵硬地坐在王座上,彷彿變成了一尊石像,死死盯著那空蕩蕩的火刑柱,眼神空洞。王後伊莎貝爾則猛地捂住了嘴,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望著魔女消失的黑暗方向,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失去感,毫無預兆地淹冇了她,比火焰更灼痛她的靈魂。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