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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本是一介孤女,卻被大越朝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帶回了家。
此後十多年,我喚他一聲‘皇叔’,被他捧在手心裡嗬護,成了人人豔羨的朝陽郡主。
直到及笄那日,我趁他酒醉爬上了他的床。
那之後,他看我的眼神便隻有厭憎:沈朝陽,你可知廉恥二字怎麼寫
為了讓我知難而退,他與尚書府的千金定了親。
我忍著心頭劇痛褪下他為我選的衣裙,換上一身戎裝去邊疆征戰。
再見時,他新婚燕爾,我骨枯黃土。
1
我死了,死在了與匈奴的最後一戰。
我躺在地上,渾身上下插滿了箭矢,可我覺感覺不到疼痛。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我腦海中閃過皇叔小心翼翼護我周全,將我視作掌上明珠的那些時光。
可惜那些記憶如今都變得模糊了:皇叔,祝你......得償所願......
閉上眼的下一瞬,我卻忽然出現在了王府後院。
如同梵音一樣的聲音在我耳邊想起:沈將軍,你功德圓滿,如今心願未了,本君給你續了五日陽壽,你儘早了卻塵世心願,早登極樂吧!
這個聲音消散的一瞬間,我看著自己近乎半透明的身體緩緩變成了實體,淒然一笑。
這就是世人常說的,陰魂不散嗎
看著王府喜氣洋洋,張燈結綵,我才驟然回神。
我出征到現在已過去整整一年,這一日,恰好是皇叔與柳家姐姐成親的日子。
阿徹,輕點......我疼......
屋內的嚶嚀聲像是刀子,重重的劃在我心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質的門被打開,沈雲徹穿著一身喜袍大步走出。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驟然變得冰冷厭惡:沈朝陽!你何時回來的
我張了張嘴,還冇有說話,便聽到他冰冷的質問一句句砸下來。
如今邊疆戰士吃緊,你作為聖上親封的鳳驍將軍,居然丟下諸多將士臨陣脫逃!
我早便說過,你一身嬌蠻習性,帶不好兵,你非要逞能!
我心口一痛:不是的皇叔,我贏了......
半年未見,他不曾看到我身上破損的盔甲,也不曾看到我手臂上的傷口。
可從前,我哪怕咳嗽一聲,他都會擔憂不已......
還不等我說完,屋內便傳來了嬌媚的聲音:阿徹,你在和誰說話
沈雲徹的神色微微一變:一個不相乾的人。
說完,他便轉過身準備進房間。
走到門前,他沉聲警告:把這身衣服給我換了,明日一早與我進宮請罪!
很快,屋內便又傳來曖昧的聲音,我心口一窒,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從前最精緻溫暖的院子,一年過去,已經空空蕩蕩,衰敗不堪。
我還記得十二年前我初入王府時,皇叔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他牽著我走進這個院子,許諾我:我叫沈雲徹,以後你叫沈朝陽,以後我護著你。
後來,他卻厭惡我至極。
他說:沈朝陽,你要是再有這種齷齪心思,就滾出王府!
過往成空,少年的承諾一夕作古。
我看著麵前衰敗的院落,一邊走一邊收拾。
我隻有五日的時間,了卻心中執念,五日之後,便是我亡魂徹底消失之時。
我進了屋子,脫下了身上肮臟帶血跡的盔甲,換了一身衣裳。
又從屋中翻出了沈雲徹曾經送我的物件。
他親手為我雕刻的玉佩,他握著我的手寫下的字帖,他讓人從江南運來的幾盆稀有的梅花。
還有那年,他為我擋了一箭,從他肩上拔下來的半截箭矢......
每一樣物件,都訴說著他曾如何我寵愛我。
可現在,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如同毒藥如肺腑。
我看著那些物件許久,最後在院內點了一盆火,將那些東西通通都扔了進去。
很快,那些東西被火光吞噬,我對他的愛也隨之消散。
已死之人,不該留有執念,更不該,抱有幻想......
就在這時,沈雲徹大步走進院子,他攥住我的手,臉色陰沉的指著那團火道:
沈朝陽,你把我給你的物件都燒了作甚你想乾什麼
2
我這才發現,原來已經天亮了。
看著沈雲徹攥住我手的地方,他用力到指節泛白,可我卻連一絲痛意都感覺不到。
這院子許久不曾有人灑掃,那些物件都臟了壞了,我索性便燒了。
沈雲徹神色一怔:這些日子府上忙著籌備婚事,下人們疏忽也是有的,之後再給你補上新的。
我垂下眼眸,輕輕‘嗯’了一聲。
有冇有都不要緊,我已經冇有以後了。
我抽回自己的手,沈雲徹看著自己空了的手,神色有些不悅。
隨後沈雲徹又開口道:今日一早邊疆邊傳來急報,此戰大捷,朝陽,是皇叔昨日誤會你了。
邊疆急報冇有這麼快,他說的,應該是四日前我策劃的那一場夜襲。
想到他厭惡的眼神,我喉間一陣苦澀:無妨,皇叔可還有彆的事,無事的話我便回去休息了。
等等。沈雲徹盯著我,緊皺著眉:臉色怎麼這樣白也瘦了這麼多冇有好好吃飯嗎
臉色白麼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死人的臉,自然是白的。
這些日子冇有休息好,睡一覺便好了。
我隨便找了個理由,他便冇有繼續追問:到時候我讓管家給你送些補品來,你好好補一補。
你同我和你皇嬸一起用早膳吧,正好也給你皇嬸見個禮。
說完,沈雲徹便拽著我的手朝前走去。
膳廳內,一身紅衣的女子貌若天仙,溫柔至極:阿徹,你來了。
我無意間瞥見她脖頸間的一片紅痕,身側的手緊緊攥在一起,指甲嵌進肉裡。
沈雲徹坐到了柳如意的身側,不怒自威道:朝陽,給你皇嬸行禮!
看著麵前宛若璧人的兩人,我想起十三歲那年。
那年闔宮家宴上,聖上要為沈雲徹指婚,他笑著捏了捏我的臉:我這一輩子可不娶妻,守著我的小朝陽便已經足矣。
如今,他摟著自己的新婦,等我行小輩禮。
我扯了扯唇角,福身行了個晚輩禮:朝陽見過皇嬸,祝皇嬸與皇叔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不必如此拘禮,快起來吧。
柳如意親手將我扶起,又摘下手腕上的鐲子塞進我掌心:這是皇嬸給你的見麵禮,你收下吧。
可下一瞬,那鐲子卻像是穿透我的身體,直直的掉在地上,摔成幾截。
柳如意看著那斷裂的鐲子,臉色一白:這......
沈朝陽,你皇嬸給你的見麵禮,你摔了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自己的蒼白顫抖的手,聲音沙啞:我冇有......
我看你是越大越不知禮數了,滾回你的院子好好反省去!
他伸手將柳如意擁進懷中,不再看我。
我僵直的轉過身子一步步往前,可心口卻像是被掏空一般,一陣悲慼湧上,隨之而來的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痛纔好......痛了,才能徹底放下。
3
一日的時間轉瞬即逝,我屋子裡已經冇什麼可以收拾的了。
我找來一塊木牌,親手為自己刻了一塊碑。
我冇有家,也冇有家人。
就連沈朝陽這個名字都是沈雲徹為我取的,這也是我與他之間最後的羈絆了吧。
【沈朝陽之墓】
看著墓碑上的名字,我扯了扯唇角,抱著墓碑在院子的桂花樹下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我抱著墓碑準備為自己尋一個埋骨之處。
可剛走到王府門口,便遇見了沈雲徹和柳如意。
皇叔,皇嬸。我行了個禮,便想趕緊離開。
可下一秒,沈雲徹便奪走了我手中的木牌。
看見那上麵的字,他臉上一瞬間陰雲密佈,厲聲嗬斥道:沈朝陽!你做這個晦氣的東西做什麼!
聞言,柳如意也上前一步。
她隻看了一眼便捂住嘴後退一步,滿臉驚恐:朝陽,你這是......
她眼眶一紅,轉頭看向沈雲徹:阿徹,朝陽是不是對我不喜若是如此,我可以搬去彆院。
哼!
沈雲徹冷哼一聲,將柳如意護在身後:就因為我成婚了,你便要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鬨嗎
沈朝陽,我告訴你,這王府,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說著,他微微用力,那木牌便在他手中斷成了兩截!
沈朝陽幾個字也裂成了兩半,就像是,他親手斬斷了我與他之間,最後的羈絆。
來人,把郡主關進密室,何時想明白了何時再放出來!
這一刻,我隻覺得三魂六魄都一瞬間破碎:不要——
他明明知曉,我幼時曾被人牙子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裡三天三夜,我最怕黑了。
明明那時候他抱著我說:朝陽,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那麼對你了。
為何如今會變成這樣
寒風呼嘯,一寸寸侵入我的骨髓。
我縮在密室中瑟瑟發抖,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虛弱。
等到我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傍晚了。
邊疆傳來捷報,我軍大勝,已班師回朝,你出來吧。
沈雲徹一身玄衣,看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我機械的邁步,從他身邊走過。
可他卻忽然攥住我手臂,隨即抬眸:你的身子怎麼這麼冷受了涼
話落,他脫下身上的大氅裹在我身上,又命人給我拿來湯婆子。
死人怎麼會有活人身上纔有的暖意。
我眨了眨眼:密室寒冷,過了今日便會好的。
過了今日,這世界上便再也冇有我沈朝陽了,我也再不會冷了。
許是我的疏離令他不悅,他蹙眉道:也罷,聖上召我入宮議事,待明日再為你好好慶祝此次大捷,你回去休息吧。
好。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抬起手似乎想要摸我的頭,可手頓在半空中片刻,又收了回去,轉身大步離開。
回到自己的院子,我便看著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一陣大風颳起,我似乎下一刻便會隨風消散。
我拿出紙筆,一筆一劃的寫道:
【皇叔,其實我五日前便死在了戰場上,是多得了五日陽壽,特意回來與你道彆的,如今我心願已了,此生無憾,皇叔珍重。——朝陽】
翌日,豔陽高照,陽光明媚。
到處都是熱鬨的喧囂聲:大軍得勝還朝啦!大軍得勝還朝啦!
聽說聖上和王爺都在城門口,一起迎接將士們,我們也去看看!
我隨著府中的下人一起走出了王府,站在大街上,看著浩浩蕩蕩的軍隊進城。
那大紅的旗幟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沈字。
沈雲徹就站在聖上身側,站在高高的城樓上。
遠遠的,我便看到黑壓壓的戰馬整齊劃一地跨過城門走了進來。
誒,此次帶兵出征的不是攝政王府的朝陽郡主嗎,她可是我們大越朝第一個女將軍,怎麼不見她人
大軍之後,一尊漆黑的棺柩被士兵扛在肩頭。
我苦澀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這時,我的副將翻身下馬,跪在了城樓之下:吾皇萬歲,匈奴已被我軍擊退三千裡,此後數年都不會再犯。
但......我軍主將沈朝陽將軍身先士卒,英勇萬分,最後一戰之時,為救我軍數百戰士被萬箭穿心而亡!
話音落下,沈雲徹大喝:休要胡言,沈朝陽明明好端端的!
我的魂魄已經飄到了棺材邊,他看到我,目光如炬。
我對上他震驚的眼神,遠遠的朝著他盈盈一拜,無聲的道:皇叔,願你歲歲安康,百歲無憂。
下一瞬,我便看到自己早已透明的身體,從四肢開始漸漸消散,最後化為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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