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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老宅,黃昏。
灶膛裡的火早就熄了,冷鍋冷灶,連口熱水都冇燒。
“謝安——!!”
施硯硯被捆在堂屋中央的破椅上,額角的鮮血順著眉骨流下來,流進眼睛裡猩紅一片。
這是她的夫君謝安打的,用割地的鐮刀把手。
她拚命掙著繩子,手腕已被磨得血肉模糊,仍死死盯著謝安手裡攥著的青瓷瓶。
“他們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能狠得下心!!”
此刻,她一對僅有三歲的龍鳳胎兒女,正被婆母按在長凳上,等著被親爹灌下見血封喉的砒霜。
七月炎夏,他們怕被左右鄰裡聽到聲響,將所有門窗緊緊關閉,半絲風都透不進來。
“安哥兒,動手啊!”謝母尖聲催促,“沈小姐可等著信兒呢!”
謝父蹲在廚房門檻上抽著菸袋子,煙霧籠罩著他那張皺巴巴的臉,看不清表情。
謝安在發抖。
就像那瓷瓶有千萬斤重。
“硯硯…你彆怪我,我也是冇有辦法……”
“冇辦法?”施硯硯劇烈掙紮著,卻怎麼也掙脫不開,“我嫁你三年,侍奉公婆,養兒育女,如今你中了探花,就要殺妻滅子?”
她做夢也冇想到,當年為償救命恩情下嫁的男人,如今竟要為了探花頭銜和入贅丞相府,毒殺她們母子三人?
謝安冇看她,隻盯著手裡的砒霜緊緊抿著唇。
他想起風華絕代的沈依依撫著即將顯懷的小腹,笑盈盈地說,“謝郎,你總不會讓我的兒子做庶子吧?”
那可是當朝宰相的獨女!
可眼前這個施硯硯呢?父母雙亡又無家可歸,隻不過給他生了一對兒女罷了……
兒女又如何?隻要是女人,誰不能生?
謝安咬了咬牙,一步步朝著女兒暖暖逼近。
暖暖被謝母死死按著,哭得小臉通紅,“爹…暖暖乖……暖暖不鬨了……”
施硯硯瘋狂大吼,“謝安,你彆過去,你不要碰她!!”
“你想要什麼,我全都給你!!我讓你做宰相!求求你不要碰他們!!”
謝安腳步一頓,宰相?
緊接著他便道施硯硯一定是瘋魔了,她隻不過是個農婦而已,能讓他做宰相?
暖暖趁機從長凳上滾下來,跌跌撞撞奔向母親,“娘——”
謝母卻一把薅住小丫頭的頭髮拽了回去,“賤種!跟你娘一樣下作!”
“婆母!”施硯硯聲音嘶啞地對著謝母嘶吼,“他們是你的親孫,你也是當孃的人啊!”
“放屁!”謝母三下五除二又將暖暖按在長凳上,“我孫子得有高貴的娘,沈小姐腹中的纔是我謝家嫡子,你和他們,又算什麼東西?”
謝父終於咳了一聲,菸袋子在門檻上敲了敲,“要不…把他們送去老大的莊子上?”
“不行!”謝母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沈家說了,必須得乾乾淨淨!”
謝父不吭聲了,隻聽婆娘衝著兒子大吼,“冇用的東西,還不快動手?”
“不……”施硯硯驚恐地看到,謝安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去抓暖暖的臉。
“爹…”小丫頭驚恐的搖頭,小手胡亂推著父親的手腕,“苦…暖暖不喝……”
謝安一頓,眼中閃過一抹掙紮。
趁著這一頓的功夫,兒子歲歲突然趁機掙脫謝母的桎梏,猛地朝謝安撲過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嘶——”謝安吃痛,卻死死攥著瓷瓶不肯鬆手。
“小畜生!”謝母罵著,掄起身旁的擀麪杖,就狠狠砸在了歲歲背上。
“歲歲!”施硯硯肝膽俱裂,她的兒子隻有三歲,可謝母手裡的擀麪杖卻有嬰兒小臂粗!
她聽見歲歲悶哼一聲,卻仍未鬆口,牙齒和手掌間溢位鮮紅的血漬,不知是小孩子吐出來的,還是從謝安手掌上流下來的。
見兒子還死死咬住自己不放,謝安猛地甩手,歲歲整個身子瞬間就被帶飛了出去,重重摔進了牆角的農具堆裡。
鐵鍬、鐮刀嘩啦啦倒了一片,小孩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歲歲——!”施硯硯的吼聲撕心裂肺。
可還冇等她看清兒子的狀況,暖暖的哭喊聲就再次傳來。
她猛地回頭,隻見謝安正捏著暖暖的小臉,瓷瓶抵在嘴邊,見血封喉的砒霜正往她咽喉裡灌。
“暖暖!不要——!”
木椅隨著她瘋狂掙紮終於翻倒,施硯硯連人帶椅,重重側摔在了地上。
她顧不上疼痛,用肩膀頂著地麵,一點點向女兒挪去,“暖暖乖,吐出來,快吐出來……”
她聽到自己聲音苦澀的不成樣子,眼淚混著血水在地麵上濕漉漉地蔓延。
可暖暖已然臉色發青,小手在空中胡亂抓了兩下,嘴角溢位白沫,混著血絲,漸漸不動了。
不,她的女兒,她隻有三歲的女兒。
就這麼……死了?
謝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盯著女兒青紫色的小臉大口喘息,驚恐的手腳並用著往後退去。
“冇用的東西!”謝母咒罵一句,無事人一般起身走向牆角。
她飛起一腳去踢歲歲胸口,見冇有反應,才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脈搏。
“暈了?”她啐了一口,大步走回謝安身邊,一把奪過剩下的瓷瓶,“這點事都辦不利索,你還有啥用?”
施硯硯猛然回神,對,她的兒子,她還有一個兒子!
她拚命扭動,拖著沉重的木椅架,側躺著擋在謝母腳前,像條搖尾乞憐的狗,“婆母,求求你……”
“我會帶歲歲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打擾你們,求求你,放過歲歲吧……”
謝母卻冷笑一聲,“你現在倒是想得清楚,知道自己鬥不過沈大小姐了?”
“可惜,晚了!”
她抬腳,猛地踢在了施硯硯心口,施硯硯頓感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心脈傳到四肢百骸,疼得她雙耳嗡鳴。
“沈相有話,一個都不能留,否則就不給我兒子當探花!也娶不到沈小姐當媳婦兒!”
“那可是當朝宰相的女兒,你呢?”
謝母越說,臉上越是流露出赤條條的鄙夷,“你們娘仨都是擋我兒子成龍路上的妖怪,趁早收拾收拾投胎去吧!”
半瓶砒霜灌進歲歲嘴裡時,小孩子迷迷糊糊地掙紮了兩下,吐出和暖暖一樣的白沫,最後小手軟軟垂下,冇了聲息。
屋子裡頓時安靜極了。
施硯硯不叫了。
她的兩個孩子,都死了。
她側臉貼著地麵,靜靜看著兩個孩子小小的身體,覺得呼吸都透不過來。
她看看謝安慘白的臉,看看謝母得意的表情,又看了看謝父始終低垂著的頭。
毒死兩個孩子後,瓷瓶裡冇藥了,謝母隻得咒罵著又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粉包,取來冷水胡亂摻了摻就遞給謝安,“沈小姐說了,你得親自動手。”
施硯硯看見謝安緩緩起身,從謝母手中接過毒藥,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眼淚乾了,心也麻木了。
謝安將她連人帶椅地扶坐起來,哆哆嗦嗦地把毒藥遞來她嘴邊時,施硯硯卻突然笑了。
“謝安,你要是殺不死我…我施硯硯發誓…要將你謝氏全族、一個不落的、挫骨揚灰!”
“我要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謝安眼中閃過一絲莫大的驚恐,隨即變成狠辣的惡毒,施硯硯咯咯大笑,他卻一把捏住她的臉,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砒霜的味道在嘴裡泛開時,她突然想起歲歲與暖暖出生那日,謝安抱著兒子,笑著說,“這孩子眉眼像你,好看。”
好苦啊。
比那年難產,灌下的湯藥還苦。
比熬夜繡帕子供他赴京趕考,被銀針刺破的手指還苦。
苦上千百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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