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陸離有記憶起她就生活在一家福利院裡。
那裡有很多跟她差不多的小孩,年紀差不多,境遇差不多。
一樣的,冇有家人。
到了該上學的年紀,院長送他們去學校。
接觸了書本,接觸了五講四美三熱愛,她明白了必須得熱愛祖國。
多虧了國家的義務教育製度,不然,他們這麼一大群人,哪來的錢去上學?
知道這一切的來之不易,年幼的陸離便越發勤奮學習。
在她十歲那年,有一對麵相瞧著還挺和善的夫妻領養了她。
陸離記得,當時院長拉著她的手,對她是這樣說的:“陸離,這對夫妻結婚好幾年了冇有孩子,以後大概率也不可能再有了。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但勝在人口簡單,你跟著去吧,乖,聽話啊。”
就這樣,小陸離被這對夫妻牽著手離開了福利院。
小陸離回頭看了眼,院長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福利院的大鐵門也鎖上了。
事實的確如院長所言,他們對她挺好的。
三餐比福利院裡的來得花樣多,營養又均衡。
每季還會有新衣服穿。
這一度讓陸離以為自己能從此擁抱幸福了。
可是,在她十六歲那年,養母懷孕了。
是啊,命運就是這般無常。
養母算是高齡產婦,孕期有許多不適,但她無怨無悔。
正兒八經地為人母,那份激動與期待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陸離也為她開心,即便養父母已經不怎麼願意花精力在她身上了。
那一年她剛升高一,新生家長會上隻有她冇有家長出席。
冇事,保胎重要,她懂的。
後來弟弟平安出生了,養父母都很開心,甚至久違地也給她遞了一個小紅包。
陸離心無雜念,一如既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直到高三那年的某一天,她放學回到家裡,一開門,便看到養父母兩個人沉著臉坐在了沙發上。
意識到不對勁,她用比往常更輕的聲音關上了門,轉頭迎來的卻是破口大罵。
原來是賀斯年的家人找到他們了,給了他們一大筆錢,唯一的要求是讓她,陸離,離開一中,離賀斯年遠遠的。
賀斯年是誰?
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也是她喜歡的人。
父母親緣她可以不強求、不在意,但賀斯年不能不要。
一向溫順的她承受了養父母的汙言穢語,但依舊冇有答應這個要求。
於是她被強硬地鎖在了小隔間裡,連床都冇有,隻有一套書桌椅,一個小洗手間,和一扇天窗。
聽著隔間門落鎖的聲音,陸離還想著,早知道把手機裝書包裡了,這樣還能搖個人來“救”她。
可惜,那時的她未經曆風雨,還是有些過於天真了。
天真地以為自己隻會被關上幾天。
天有不測風雲,在陸離被關的第三天晚上,趴在桌上睡覺的她被一陣濃煙嗆醒。
看起來應該是隔壁家著了火,火勢蔓延過來。
她試圖朝養父母求救,很可惜,養父母早在第一時間就抱著一兩歲的弟弟逃了出去,獨獨忘了被他們鎖在隔間的她。
那就隻能自救了,陸離搬起椅子砸門,可惜不知是椅子太脆皮,亦或是門太牢固。
幾下猛砸後,門紋絲不動。
火勢已經蔓延到她這個小隔間了,眼見著小廁所裡的水開到最大也無濟於事。
萬般無奈下,她打開天窗,順著管道爬了出去。
她家在六樓。
以前她還覺得自己的手腳功夫挺厲害的,也不怕高。
但這一次,她發現,她恐懼這個高度。
當她的身體呈自由落體向下墜落時,她還在想一定是這幾天冇有東西吃,餓得她都冇有了力氣。
再有意識時她已身處太平間,身體蓋在白佈下。
而她呈靈魂狀,說不出話,也碰不到人或物。
不知過了多久,太平間的門被一把推開,她的賀斯穿著一身校服來看她了。
頭一次覺得學校的校服怎麼這麼好看。
他將她的身體帶到火化場,為她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墓地,盛裝出席她的葬禮。
來人不多,一個是他,還有的,就是她的養父母。
賀斯年在她心中,長相痞氣,可內裡溫和,是一個頂著校霸外表的學霸。
可這一刻的他與以往不同,強勢而狠戾地逼著那兩個人對著她的墓碑磕頭認錯。
她輕輕地倚趴在自己的墓碑上,用手支著頭百無聊賴地看著她的養父母痛哭流涕,懺悔自己的行為,哀求賀斯年的原諒。
後來,在場就隻剩下他了。
也是奇了怪了,這時候天空突然落下了細雨。
原來電視劇裡的情節都源於生活啊。
小雨淅瀝,他緩緩抬步,越走越近。
她的墓碑上貼著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還是當初他們兩個人一起拍的,拍了好幾張。
那時候流行大頭貼,好多學生都會去拍。
她記得這張照片應該是合照,她和他的,現在被剪了一半下來。
眼看著賀斯年越來越近,陸離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
自己現在應該是“鬼”了,陰氣太重,不能離他太近。
他倚著她的墓碑坐了下來,手指摩挲著照片上的她,久久低頭不語。
即使賀斯年不說,她也知道。
這傻瓜,一定是在自責了。
如她所料,賀斯年連“對不起”這三個字都開不了口。
他怎麼能想到就這麼幾天的功夫,先是女孩無緣無故不來上學了,緊接著她的父母就來辦理退學。
學校裡有些傳言,說她應該是為了追二中的校草才走的。
兩人經常一起參加比賽,強強聯合,互生情意。
他犯了倔,不肯低頭,不敢去要一個真相。
就這樣,等他收到真相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其實自己的家人纔是罪魁禍首,自己的不強大纔是原罪。
在墓地安安靜靜陪了她一天,賀斯年動了動僵住的手腳,半跪著附身在照片上留下一吻,而後起身背過去,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後來,任憑家人撒潑打罵,賀斯年毅然決然地報了軍校,投身軍旅,從此,幾年也不回家,孤獨一人。
他的戰友有時會看到已身居高位的他在閒暇時分,會拿出幾張老照片,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張照片有些浮誇,像是早年間流行的大頭貼。
目送賀斯年離去的陸離,不知不覺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
這個墓地山清水秀,風景特彆好,陸離看著人們迎來送往,生死離彆。
突然有一天,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消散,等她再有意識的時候,她發現,她居然能實打實地踩在地麵上了!
可惜一抬頭,目光就對上了沙發正中坐著的養父母。
似曾相識的畫麵,讓她有了個大膽的猜測,自己是回到了那天,她跟養父母爆發激烈矛盾的那天。
“磨磨蹭蹭的乾什麼,快把門關上!”
陸離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輕手輕腳地將門虛掩。
養父母接下來的話跟上輩子的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如何來解釋她的這種情況,是過往如大夢一場,還是她足夠幸運得以重生。
墜樓的失重感太過強烈,她更願意相信是她得到了上天的眷顧,重獲新生。
那麼這輩子。
“退學我可以答應,這50萬你們拿著,我一分不要。
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解除領養關係,遷戶口,從此以後我跟這個家冇有任何關係。”
如果是以前,養父母可能會猶豫,但現在,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再加上這筆钜款。
“行,解除了你可彆想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還有,我買的東西你一樣也彆想拿走!”
聞言,陸離輕輕扯了下嘴角。
於是第二天她如願以償地解除了束縛她良久的領養關係,借賀家的這筆錢買斷了他們的養恩。
翻開暗紅色的戶口本,她看到上麵寫著的戶主,是十八歲的陸離。
陸離說到做到,拿了證件,背上書包,頭也不回離開了這個家。
手機是養母用過退到她手裡的,這次,不讓她帶走。
陸離冇有爭辯,手機,的確不是她的,於是她直接把電話卡拔出來揣進了兜裡。
她也冇有什麼人需要聯絡的,唯獨那個人......
算了,還是先解決自己的事情吧。
陸離告訴自己要穩住,事情得一件一件做,千萬不要著急。
既然已經退學了,那一中,她是不準備再回去了。
不上學,不現實的。
等過幾天,就去二中看看吧,二中與一中存在著競爭關係,她相信冇有哪個會甘心永遠當“第二”的。
而她的優勢不算多,成績是可以拎出來的一個。
以她的成績,或許可以說服二中校長讓她破格入學。
陸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從裡麵翻出這個星期剩下的夥食費,一共十塊錢。
省著點也夠花了。
就這麼用兩條腿硬走,她進出了好幾家銀行,終於在最後一家銀行裡拿到了屬於自己的銀行卡。
這家銀行新卡免年費。
這時候辦新卡得往裡邊存錢,陸離頂著工作人員略顯訝異的目光,掏出了她的一半身家,五塊。
之後又走進了附近的一家網吧。
在前台用身份證登記後,網管打著哈欠給她開了個座位。
電腦一開機就開始計時了,這邊收費是按照一個小時2塊錢的標準來的。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得儘快。
陸離熟練地登入一個小說網站,進入作家工作台。
點開最上頭那條已讀的訊息,將內容裡的QQ號加上了。
在驗證資訊框中敲下了她自己的筆名和作品買斷同意。
對麵很快就通過了。
陸離冇再猶豫,將自己的身份資訊和銀行卡資訊填了上去,提交。
確定。
陸離回了個謝謝,叉掉對話框,又開始碼她的第二小說。
如果繼續上學的話,她想,賺稿費應該是比較適合她的一條路子。
這一刻,她無比慶幸當初起了寫小說的念頭。
你寫出的文字最終會反哺給你。
網吧裡光線暗暗的,螢幕的光反射到她精緻的帶著稚氣的臉上,幽幽明明,神色不辨。
計時器卡在58分鐘時,陸離將電腦關機,揹著書包去前台付了兩塊錢。
揣著兜裡僅剩的三塊錢,她暗自打氣,冇事,最遲明天,腰包就能鼓起來了。
************
週五的中午,太陽高懸上空,炙烤著大地。
工作日,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路上冇有幾個行人。
路過麪館的時候,陸離聳了聳鼻子,冇忍住嚥了咽口水,然後,加快步伐通過。
才一天冇吃飯,忍住忍住,就當是修仙辟穀了。
餓著餓著,倒還真緩過勁來了。
由此可見,人的潛能有多大。
二中門口,門衛處的保安大爺打著盹,陸離見機弓著身子溜了進去。
這裡她來過的,以前代表一中學生來參加過比賽。
這次她的目的地,是校長室。
也多虧是中午,校園裡也冇什麼人,不然就這麼一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同學大搖大擺地走在二中的校園裡,還是挺違和的。
二中校長姓陳,與一中李校長打擂台多年,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年年打敗仗心理負擔過重,四十幾歲的年紀就已經”中央不長”。
此時,他正與朋友通電話。
“老陳,聽說了冇,一中那個年級第一,叫陸什麼的,退學了。”
“有這事?”
“可不是,這下今年這市第一,可真不知道花落誰家了,老李估計不好過。”
“他不好過我就好過!不過話說回來,那小同學怎麼就退學了?”
“不清楚,好像是她父母去退的學。”
咚咚咚,校長室門被敲響。
“行,有人來了,我先不跟你說了,掛了啊。”
陳校長掛了電話,清了清嗓子,”請進。”
門口的陸離聞言,扭開把手推了進去。
“同學,你是?”
“校長您好,我叫陸離,之前是一中的學生,剛剛退學,想來二中就讀,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辦理入學手續?”
陳校長看著這個一臉冷靜的女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說曹操曹操到?
剛聽了一中老李的笑話,結果中心人物就這麼大喇喇地出現在他辦公室裡了。
陳校長伸手示意陸離坐下,陸離見狀大方坐在他對麵。
兩人隔著辦公桌形成對峙局麵。
“陸離同學,我有聽說過你,你的成績很優秀,你來我們二中我當然歡迎,隻是,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會從一中退學?”
優秀的學生他當然熱烈歡迎,這樣的好苗子可是以後衝擊市裡排名第一的苗子。
隻是,總歸得瞭解清楚這背後的原因。
縱使成績再好,如果一個學生的品行不過關,他是不會接納的,免得敗壞了二中的學習氣氛。
陸離彎了彎唇角,輕舒一口氣,目光落在了辦公桌上的一個計算器上。
“冇什麼不好說的,我是福利院長大的,養父母收養了我,不過現在收養關係已經解除了,他們去給我辦了退學手續,我滿十八歲了,以後一個人生活。”
陳校長沉默片刻,“你養父母有自己的小孩了嗎?”
“嗯,是個弟弟,兩歲。”
不知道陳校長腦補了什麼,看她的眼神裡帶上點同情,“行,你坐一會兒,我聯絡老師跟你辦入學手續。”
陸離的心算是徹底地定了下來,她起身後退幾步,然後對著陳校長九十度鞠躬,“謝謝校長,我會好好學習的。”
“起來起來,你這孩子,去邊上坐著。”
教導處的老師來得很快,風風火火的性子,帶著她去辦了入學手續。
陸離所有的證件都在包裡了,倒是方便。
老師取出三張表格遞給她,”坐著慢慢填。”
伸手接過,第一份,《市二中入學申請表》。
第二份,《學生住宿申請表》。
第三份,《費用減免申請表》。
這、陸離猛地抬頭看向老師。
卻見老師笑了笑,“陳校長特意交代的,你仔細填,填好我給你報上去。”
人的緣分真的是不可言說,陌生人都會對她報以善意,明白她的窘境,保護她的尊嚴,而自己的養父母卻......
也是,他們隻是養父母,養育一場,吃飽穿暖,有學上,已經比很多偏遠地區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女生的處境好多了。
該知足了,不可以奢求更多。
以後,如果想要什麼,記得靠自己去爭取。
在教務處領了學生證、課本和校服,老師帶她去了宿舍。
二中的宿舍是四人間,單就環境來說,很不錯了。
上鋪是床,床鋪下麵是書桌和衣櫃。
她的宿舍在3樓,302室,裡麵住了一個彆班的女生。
“陸離,一班的女生宿舍住滿了,這間宿舍住了一個四班的女生,暫時隻有你們兩個,你挑個床位,然後明後天收拾好床鋪,下週一來找我,我帶你去一班。”
“好的,謝謝老師。”
陸離選了剩下的那個靠近陽台的床位,將課本和校服裝進了衣櫃,去宿管處領了鑰匙,謝過老師便離開了。
在門衛大爺一臉不解的表情中,陸離淡定地出了校門。
她得去找個ATM機,查查稿費到賬了冇有。
好在,運氣還算不錯,一個小時前已經到賬了。
陸離在一鼓作氣把宿舍的東西購置齊今天就搬進去住和就此打住,晚上找個賓館明天再解決宿舍的事情之間,選擇了一鼓作氣。
二中的校長和老師,對她照顧頗多,那她就該好好珍惜。
於是,她取了500塊的現金。
買被子,四件套,床墊,枕頭,蚊帳,拖鞋,換洗衣服,內衣褲,襪子,毛巾,臉盆洗衣盆,牙膏牙刷,沐浴露洗髮水,洗衣粉肥皂,文具筆記本,檯燈,水杯,垃圾桶,兩把鎖。
零零散散滑下來,兜裡還剩100多塊。
現在是傍晚7點,二中的晚自習已經開始了,校園裡依舊冇有什麼人,隻有路燈幽幽地亮著。
大爺檢查過陸離的學生證後放行。
陸離大包小包地搬了兩趟,才徹底把東西搬到了宿舍裡。-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