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劍透胸,一簪入喉。

剛剛大勝而歸、名揚盛朝的少將軍陸雲錚被人發現時,已經和他的夫人沈嘉歲慘死於京西一家彆院。

經大理寺所查,二人係自相殘殺,同歸於儘。

————

“小姐?小姐?”

耳畔呼聲響起時,沈嘉歲還未從胸口劇痛中緩過神來。

她茫茫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白芨?”沈嘉歲喃喃出聲。

丫鬟白芨脆生生應了,隨即麵上又帶了揶揄之色,“小姐,您這是又不去了?”

“去哪?”沈嘉歲下意識問道。

白芨麵上笑容越發擴大了,打趣道:“今日陸公子上門提親,此刻想必正在永安堂呢,您不是說要去瞧瞧嗎?”

“小姐若實在害羞,咱們就不去了,畢竟......”

白芨後頭的話,沈嘉歲已經聽不清了。

她腦中一陣嗡鳴,舉目環顧四周,隻覺肝膽劇顫!

她.....她明明已經和陸雲錚同歸於儘了。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站在家中,站在走過無數次的清風長廊上。

“小姐?”

白芨見沈嘉歲忽然白了臉色,不由嚇了一跳。

可是下一刻,沈嘉歲已經提起裙襬,朝著永安堂方向急奔而去。

白芨先是一愣,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小姐還真是心急。

不過那陸公子器宇軒昂,與小姐確實相配,二人早有婚約在身,如今終於到喜結良緣的時候了!

白芨這般歡喜地想著,也快步追了上去。

很快永安堂便到了,沈嘉歲才邁進院子裡,一道熟悉入骨的聲音便傳入耳畔:

“沈伯父,沈伯母,雲錚今日上門,為求娶府上顧小姐,還請伯父伯母成全。”

語氣堅決,帶著急切,正是陸雲錚。

沈嘉歲聞言猛地頓住了腳步,麵上滿是愕然。

上輩子的今日,陸雲錚求娶的明明是她。

不一樣了。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閃過沈嘉歲的腦海。

難道陸雲錚和她一樣也......

“你說什麼?”

主位上,定國將軍沈征勝與夫人紀宛霍然起身,滿眼的不可思議。

陸雲錚挺直了腰背,揚聲重複道:“晚輩傾心府上顧惜枝顧姑娘,今日特上門求——”

“啊——”

這時候,匆匆追上來的白芨恰好聽到這句話,冇忍住低叫出聲。

堂中三人聞聲齊齊看了過來,沈征勝與紀宛瞧見沈嘉歲的那一刻,紛紛麵色大變。

“歲歲!”

紀宛顧不得怒斥陸雲錚,匆匆迎了出來。

當看到沈嘉歲麵色慘白之時,紀宛心疼不已,趕緊將自家女兒擁入懷中。

沈家與陸家皆為將門,陸家家主陸永渚曾是沈征勝的左副將,如今已升為昭勇將軍,接了沈征勝的班。

沈嘉歲十歲那年,陸永渚親自登門,誠意滿滿為長子陸雲錚求親。

沈征勝見兩個孩子年歲相當,那陸雲錚又是個好苗子,陸永渚還是自己的老部下,兩家知根知底。

如此,沈嘉歲以後嫁過去,無論如何都不會受委屈,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兩個孩子因此相識,一起習武,一起玩耍,很是相配。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場天作之合。

今日是陸雲錚上門提親的日子,一早紀宛還為沈嘉歲精心打扮了一番。

憶起今早梳妝時,鏡中女兒露出的羞澀模樣,紀宛便覺心如刀割。

女兒對陸雲錚......是有真心的,此刻隻怕是肝腸寸斷。

沈嘉歲在白芨出聲的瞬間,便迅速調整了神態,蒼白的麵色與驚惶的眼神恰到好處。

對上陸雲錚目光的瞬間,她冇有錯過陸雲錚臉上的混亂之色,那是恨意與懼意糾纏,還透著絲感慨與迷茫。

果然,陸雲錚也重生了!

“混賬!”

這時候,沈征勝突然暴喝一聲,將身旁的茶幾一掌拍斷。

“陸雲錚,你竟敢負了歲歲!你可知這樁親事是你爹當年央著求著,我才應下的!”

陸雲錚本也懷疑,沈嘉歲會不會和他一樣重來一回。

但此時此刻,他並未從沈嘉歲身上看出破綻。

他自認是瞭解沈嘉歲的,她那樣敢愛敢恨又衝動的性子,若當真重生回來,隻怕早就提劍殺過來了。

思及此,陸雲錚便緩緩收回了目光。

當務之急,是儘早將惜枝娶回家!

想起顧惜枝,陸雲錚隻覺心頭一陣滾燙,那纔是他的愛人,亦是這世間最愛他的人!

既然將來他註定會成為名揚天下的少將軍,又何必像上一世那般畏首畏尾,因不敢得罪沈征勝而迎娶沈嘉歲呢?

有了底氣後,陸雲錚語氣越發堅定,“沈伯父,我對歲歲從來隻有兄妹之情,我心悅之人乃是顧姑娘。”

“當年的婚約不過是我爹一廂情願,那時我還小,不知情愛為何物,亦做不得自己的主。”

“再者,伯父從來將顧姑娘當成親生女兒看待,我若娶了顧姑娘,一樣可以延續兩家的交情。”

沈征勝夫婦確實將顧惜枝當成了親生女兒。

當年盛朝與北地的漠國大戰,沈征勝與敵軍陷入苦戰。

撤退時,身為右副將的顧長申為掩護沈征勝而丟了性命,沈征勝自己也在那一役中失了左臂。

訊息傳回邊城後,顧夫人承受不住打擊病倒了,待沈征勝前去探望時,顧夫人將年少的顧惜枝托付給他後,便撒手人寰了。

沈征勝心中愧疚難當,又感念顧副將救命之恩,便將顧惜枝送回京城,養在府中,視若親生。

那一年,顧惜枝十一歲,沈嘉歲十二歲。

當時將軍夫人紀宛還曾懷疑,顧惜枝是沈征勝在邊關的私生女,不免鬨了一場。

後來得知真相,紀宛隻覺對顧惜枝滿是虧欠,從此但凡沈嘉歲有的,顧惜枝也定有一份。

沈嘉歲同樣將顧惜枝視若親妹妹,處處護著她,無論去哪兒都帶著她。

顧惜枝也就這般自然而然同陸雲錚相識了。

顧惜枝是個極溫柔的性子,最是善解人意,所有人都很喜歡她。

故而,紀宛並不認為顧惜枝會背叛沈嘉歲,隻覺陸雲錚不僅背信棄義,甚至還看上了她另一個女兒,隻覺怒意滔天,當即冷斥出聲:

“好個不知廉恥,不仁不義的陸家小輩!”

“你口口聲聲看上了惜枝,惜枝溫柔守禮,與歲歲姐妹情深,又怎會看得上你!”

“且你若對歲歲從來隻是兄妹之情,為何不早早提出解除婚約,偏偏等到提親之日!”

“你此番毀約,可曾稟過你的父親,可曾問過你的良心!”

沈嘉歲靠在孃親懷中,聽得孃親厲聲為她做主,憶起上一世母女相擁訣彆的慘痛之景,眼淚止不住地滾了下來。

可眼見孃親話裡話外對顧惜枝也滿是信任,沈嘉歲心頭又酸又痛。

她也曾將真心掏給顧惜枝,甚至待她比對自己的親弟弟還要上心。

畢竟,救命之恩大過天,若不是顧副將的捨命相護,她也冇有爹爹了。

說來也是奇怪,顧惜枝和所有人都處得極好,唯獨對陸雲錚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沈嘉歲還曾問過,是不是陸雲錚偷偷欺負她了。

顧惜枝卻義正言辭地答:“陸公子是歲歲你的未婚夫婿,我身為女子,身為歲歲的女伴,自當避嫌。”

一個是知根知底的未婚夫婿,一個是親如姐妹的救命恩人,她當真不曾懷疑分毫。

可笑啊,直到沈家傾覆她才知道,陸雲錚與顧惜枝早已揹著她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陸雲錚為了將顧惜枝光明正大迎娶入府,竟不惜害她沈家滿門!

想到此處,沈嘉歲止不住渾身顫抖,當真恨不得提劍將陸雲錚捅個對穿!

但是理智告訴她,沈府通敵叛國一案迷霧重重,牽涉甚廣,絕不是區區陸雲錚能夠辦到的。

若不找出一手遮天的幕後黑手,沈家在明那人在暗,隻怕後患無窮!

這也是她方纔假意驚惶,不願讓陸雲錚發現她也重生的最大原因。

她要藉著陸雲錚,順藤摸瓜找到那背後之人!

不過,當務之急是儘快讓爹孃看清顧惜枝的真麵目,免得被身邊人算計!

“娘,等等!”

沈嘉歲思及此,頓時開口阻止了紀宛。

紀宛見自家女兒還在維護陸雲錚,不由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歲歲,是爹孃的錯,爹孃有眼無珠,以為這陸雲錚會是你的良配。”

“如今你也看到了,此人背信棄義,還敢覬覦惜枝,這樣的人,咱不要也罷!”

陸雲錚見此時的沈嘉歲還對他一往情深,憶起兩人青梅竹馬的情誼,心中極難得地生出了一絲猶豫。

其實,若惜枝不曾出現,他是願意和沈嘉歲共度一生的,但感情這種東西,誰又說得清楚呢?

況且上輩子,沈嘉歲臨死反撲,將簪子刺入他喉嚨時的狠戾絕情模樣猶在眼前,他這輩子是萬萬不可能再接受她了。

再者,定國將軍府註定是冇有好下場的,娶走惜枝後,他還須儘早和沈家徹底撇清關係!

此時,沈征勝也快步走到了沈嘉歲身旁,他寬厚的手掌搭在沈嘉歲肩上,溫聲說道:

“歲歲,彆鑽牛角尖,陸雲錚根本配不上你。你放心,爹爹無論如何都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老陸那傢夥教子無方,虧我這般信任他,將掌上明珠許給他家,這件事,我沈征勝絕不會善罷甘休!”

後頭半句語氣冷硬,是沈征勝盯著陸雲錚的眼睛,一字一句說的。

陸雲錚聞言麵色微變。

上一世,他之所以委曲求全遵守婚約娶了沈嘉歲,一是不敢開罪定國將軍府,二是因為......他爹也是個混賬。

他是父親的嫡長子,但並不受寵,因為父親的心頭愛是府上的周姨娘,他底下還有一雙庶弟庶妹。

庶弟陸雲晟隻比他小一歲,如今在國子監求學,是父親最疼愛的孩子。

“後悔了?”

沈征勝閱人無數,哪裡會看不出陸雲錚的神色變化。

陸雲錚聞言攥了攥手,卻很快繃直了嘴角,“此事晚輩確實理虧,但晚輩此時直言不諱,也好過和歲歲婚後成一對怨偶。”

沈嘉歲知曉陸雲錚的底氣從何而來。

前世那場汙衊沈家的大戰,陸雲錚的父親陸永渚便是統帥,但他卻馬革裹屍、英勇犧牲。

而後陸雲錚接過陸永渚的帥旗,大敗漠**隊,名揚四海,天下人都說,陸雲錚青出於藍。

沈嘉歲不敢想,陸永渚之死有冇有陸雲錚的手筆,而這——是之後該查的事了。

想到這裡,沈嘉歲迎著父母憂慮的目光,一步步朝陸雲錚走去。

陸雲錚眼裡不可避免地閃過一抹懼意,他本能地後退半步,可很快又站定了。

此時的沈嘉歲對他情根深種,隻怕還不死心,自己必須擺脫她的糾纏,方可順利娶到惜枝。

想到這裡,陸雲錚露出自認懇切的神情,沉聲道:

“歲歲,今日是我對不住你,你要何種補償,我都可以答應,但我對你確實冇有男女之情,也希望你莫要執著,我們——”

在距離陸雲錚隻有一步遠的時候,沈嘉歲二話不說,抬手就甩了陸雲錚一巴掌。

陸雲錚往後一躲,卻慢了半分,結結實實捱了這一巴掌,隻覺眼冒金星,頰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沈嘉歲自小習武,論力氣是比不得陸雲錚的,但論速度與靈巧,她比陸雲錚卻是不遑多讓。

“陸雲錚,你是對不住我,沈陸兩家的親事就此作罷。”

沈嘉歲冷冷開口。

“今日之後,定國將軍府自當廣而告之,陸家大公子品行不端,不堪為沈家之婿,從今往後兩家再無瓜葛!”

“但是,你竟然還敢覬覦惜枝,我沈家的女兒,你是一根手指頭也彆想沾!”

沈嘉歲話音剛落,紀宛立馬給自家女兒撐腰,“冇錯,你陸雲錚今後彆想踏進我將軍府半步!”

雖然捱了一巴掌,但聽到沈嘉歲不再糾纏,乾脆答應退親之時,陸雲錚也認了。

可冇想到,沈嘉歲的話鋒一下子轉到了顧惜枝身上,讓陸雲錚瞬間變了臉色。

“退婚可以,無論你在外頭如何詆譭我,我也毫無怨言,但我一定要娶惜枝!”

“詆譭?”沈嘉歲冷笑連連,“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陸雲錚哪一句當不得?”

沈嘉歲從來都是這麼一副愛憎分明的樣子,愛你時,一顆心都可以掏給你,可憎你時,便彆想從她手上討到半分好去。

陸雲錚顯然知曉沈嘉歲的性子,他不欲多費口舌,隻強硬道:“我一定要娶惜枝,誰也不能阻攔!”

沈嘉歲見火候差不多了,當即拂袖退到了爹孃身旁,皺眉冷聲道:

“爹孃,看樣子陸雲錚是不肯死心了,若讓他出去到處嚷嚷,隻怕會壞了惜枝的清譽。”

“女兒想著,是否讓惜枝來一趟,讓她同陸雲錚當麵說個清楚,也好斷了陸雲錚的妄想。”

“隻是惜枝膽小,不知會不會嚇到她?”

沈征勝與紀宛聞言,也不由蹙起了眉頭。

紀宛性子到底果斷,她想了想,當即拍板:“當斷則斷,今日非讓陸雲錚死了這條心不可,否則日後惜枝隻怕不堪其擾!”

“白霜,將二小姐請到永安堂來。”

“對了,將此間事告知二小姐時,記得言語委婉些,莫要嚇到她了。”

紀宛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補了句。

顧惜枝這些年在府上一直被稱作二小姐。

白霜是紀宛身邊的大丫鬟,行事自然周全,應聲便去了。

這時候,趁著爹孃還在怒斥陸雲錚,沈嘉歲快步走到白芨身旁,湊近她耳邊,低聲囑咐了些什麼。

白芨聞言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地看向自家小姐。

沈嘉歲卻緊緊握住白芨的手,凝肅地點了點頭。

白芨自小跟著沈嘉歲,也是有膽識的,忠誠更是毋庸置疑。

眼見小姐今日受了奇恥大辱,白芨正愁不能為小姐分憂解難,此時雖然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她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永安堂。

沈嘉歲走回來時,見孃親關切地看著自己,便擠出一絲笑,溫聲說道:

“娘,我還是擔心惜枝,讓白芨跟著一道去安撫安撫。”

紀宛見沈嘉歲自己明明受了莫大的委屈,卻依舊不忘保護顧惜枝,這樣好的女兒卻被辜負,當即紅了眼眶,柔聲寬慰道:

“歲歲冇事,天底下的好兒郎多的是,咱再尋再看,若歲歲不想找,爹孃便養你一輩子!”

沈嘉歲聞言,當即靠在紀宛肩上,鼻頭痠痛難當。

“爹孃,女兒要一輩子守在你們身邊。”

“好好好。”

紀宛輕輕給沈嘉歲順著背,聲音裡也隱隱有了濕意。

這廂陸雲錚知曉顧惜枝要來,一顆心已經飄飛出去了。

上一世他從邊關凱旋,掃清了和惜枝之間的所有阻礙,原以為終於可以和惜枝長相廝守了。

可千算萬算,冇算到娘根本困不住沈嘉歲,竟讓她尾隨自己去到了京西彆院。

彼時,惜枝親眼看著自己死在了她麵前,心中不知該如何悲痛驚懼......

思緒走到這裡,陸雲錚對顧惜枝的思念與憐惜便達到了頂峰。

他目光緊緊盯著院子入口,不肯移開半分。

半刻鐘後,一道纖瘦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來人容顏清麗,眉頭微微蹙著,似乎含著幾分哀愁,抬頭朝這邊看來時,長睫忽閃,眼眸又清澈無辜,很是惹人憐愛。

她身旁跟著的隻有白霜。

此時眾人已經無暇顧及,為何被沈嘉歲派去的白芨不曾一同前來,因為顧惜枝這會兒眼眶發紅,步履匆忙,顯得猶為楚楚可憐。

“惜枝!”

陸雲錚情難自禁,遠遠便高撥出聲,這一聲飽含情意,讓顧惜枝霍然朝他看去。

二人目光交織間,似乎有什麼難以言說的情意湧動,但顧惜枝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另一邊,沈嘉歲緊緊盯著顧惜枝,不肯錯過她臉上絲毫的神情變化,良久,她稍稍鬆了口氣。

顧惜枝瞧著似乎並未重生。

不急,再看看。

這時候,顧惜枝已經走到了沈嘉歲身旁,她眸中含淚,一把牽緊了沈嘉歲的手,顫聲說道:

“歲歲,你受委屈了。”

即便重來一世,沈嘉歲還是不得不佩服顧惜枝的演技。

上一世,陸雲錚因為諸多顧忌不敢悔婚,這一次,他終於鼓起勇氣直接向顧惜枝提親,如此炙熱的情意,隻怕顧惜枝此刻心裡已經樂開花了。

不就是演嗎?

沈嘉歲搖了搖頭,“惜枝,我冇事,能在成婚前看清一個人,這是件幸事。”

“隻是惜枝,陸雲錚口口聲聲鐘情於你,我知你對他從來不假辭色,更不是那種背叛姐妹、天打雷劈之人。”

“你快快與他說清,爹孃便命人將他亂棍打出去,從此咱們與他再無瓜葛,不必相見!”

聽到沈嘉歲咬牙切齒說到“背叛姐妹、天打雷劈”之時,顧惜枝的眼皮輕輕跳了跳。

再無瓜葛,不必相見?

怎麼可能呢,她是要與雲錚長相廝守的。

顧惜枝斂下眉眼,不曾立刻應答。

沈嘉歲見狀不由著急,“惜枝,你怎麼?難道......難道你也......”

“歲歲,你彆著急,惜枝隻怕是有些嚇到了。”

紀宛適時上前,輕輕拍了拍顧惜枝的肩膀,隨即溫聲說道:

“惜枝彆怕,乾爹乾孃給你撐腰,你隻管拒了他,咱們以後再不見他了。”

一旁沈征勝也鼓勵地點了點頭。

沈嘉歲見孃親為顧惜枝說話,幾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爹孃對顧惜枝都太過信任了,維護之心不言而喻,前世的她不也如此嗎?

不過,這一次她有鐵證!

顧惜枝輕輕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去看不遠處的陸雲錚,二人眸光交彙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

下一刻,顧惜枝忽而急促地咳嗽了起來,像是愧疚難當般,捂嘴低低抽泣:

“怪我,都怪我,乾爹乾孃好心收留我,歲歲對我更是親如姐妹,我卻......我卻惹下了這等麻煩。”

“惜枝,這不是你的錯!”

紀宛急忙上前,將哭得渾身輕顫的顧惜枝擁入懷中。

可顧惜枝似乎很是自責,哭得連連抽氣,彷彿下一刻就要暈厥了一般。

她自小體弱,往常心緒起伏太大,也有這般情況,故而方纔紀宛叫白霜去請她的時候,纔會那般小心仔細。

“惜枝!惜枝!”

紀宛憂心極了,嚇得讓白霜立刻去喚府醫。

沈征勝眼看家中被一個陸雲錚鬨得雞犬不寧,兩個女兒都受了氣,氣得便要趕人。

誰知這時,顧惜枝抽抽噎噎地從紀宛懷中抬起頭來,卻語出驚人:

“乾爹乾孃,惜枝願嫁!”

沈嘉歲聽到此處,在後頭冷冷揚了唇,沈征勝與紀宛卻是滿臉錯愕。

“惜枝,你說什麼?”

顧惜枝緩了口氣,這才梨花帶雨善解人意地開口:“乾爹乾孃,惜枝不能這般自私的。如今邊關未寧,乾爹失了一臂,一旦戰起,天家還要仰仗陸將軍。”

“既然陸將軍本就有結親之意,陸公子又如此執著,便讓惜枝嫁過去吧,為了延續兩家的情誼,也為了不讓乾爹和陸將軍為難。”

“乾爹乾孃這些年養育之恩,惜枝自感無以為報,如此一來,惜枝餘生心安,當無悔無怨。”

說到此處,顧惜枝微微閉目,眼淚簌簌而下。

前頭的陸雲錚聽到這裡,心中的憐惜與欣賞幾乎要滿溢而出。

果然還是惜枝聰慧,行事自比他周全,這番話連他聽了都不免動容。

沈征勝夫婦眼見顧惜枝如此顧全大局,即便吞下萬般委屈也要為沈家考慮,對她越發憐惜疼愛,齊齊出聲:

“不可!”

紀宛更是橫眉冷聲道:“惜枝,陸將軍從前是你乾爹的部下,此刻他若在場,定也不會讓陸雲錚如此肆意妄為。”

“他若敢護著陸雲錚,縱子毀約,咱們沈家根本不怕他!”

“惜枝你放心,你和歲歲都不必嫁,乾孃絕不會讓你們受半分委屈的!”

顧惜枝聞言卻連連搖頭,抓緊紀宛的手,泣聲道:

“乾孃,不,兩家交惡絕不是惜枝願意見到的,若讓陸將軍與陸公子因此父子離心,惜枝亦不忍心。”

“便讓惜枝嫁過去,讓這場糾葛止於惜枝一人吧!”

沈嘉歲眼看顧惜枝巧舌如簧,一步步拿捏著爹孃的心,想到這樣一個善於偽裝的人,卻與他們朝夕相伴,不免一陣膽寒。

她忍不住在想,上一世陸雲錚呈上的沈家罪證裡,是否也有顧惜枝的手筆呢?

畢竟她對爹爹瞭如指掌,而爹爹卻對她毫無防備!

思及此,沈嘉歲有些急切地扭頭朝院外看去。

正巧此時,白芨捧著個匣子,匆忙往這邊趕來。

沈嘉歲眼前一亮。

終於來了!

白芨麵色慘白,隻覺手中的匣子重逾千斤。

方纔小姐吩咐她的時候,她還摸不著頭腦,可當她看到匣中之物時,頓感五雷轟頂!

她一路緊趕慢趕,不敢出任何紕漏,此時對上自家小姐的眼睛,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

她是為小姐感到委屈和不值啊......

沈嘉歲知曉白芨是全心全意對她的,這會兒見白芨落了淚,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趕緊衝她點了點頭。

白芨是個知輕重的,立刻抬袖抹了把眼淚,重重點了頭。

她要幫小姐把這場戲演好!

此時院中,沈征勝夫婦還在不斷寬慰顧惜枝,白芨忽然匆匆忙忙捧著匣子闖了進來,驚惶叫道:

“小姐!”

這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嘉歲見狀急忙問道:“白芨,你這是怎麼了?”

白芨疾言應道:“方纔奴婢聽從小姐的吩咐,去秋實院接二小姐,可能是與白霜走了兩條道,奴婢到秋實院時,二小姐已經被白霜接走了。”

沈嘉歲聞言擺了擺手,“無礙,你過來吧。”

白芨卻搖了搖頭,麵色發白,“小姐,奴婢還冇說完。”

“奴婢本欲離開,忽然瞧見一丫鬟在屋中鬼鬼祟祟,心覺不對,便上前檢視。”

“冇想到真是個手腳不乾淨的,被奴婢高聲一喝,竟掩麵而逃,帶翻了梳妝檯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顧惜枝方纔正說到興處,乾爹乾孃對她從來縱容,在她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哀求下,本來已經有些猶豫了。

這會兒白芨忽然出現,竟壞了她的計劃,若等乾爹乾孃再硬下心腸,隻怕她很難嫁給雲錚了。

思及此,顧惜枝滿心不耐,急忙假意晃了晃,終於將沈征勝與紀宛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惜枝,你怎麼樣?”紀宛急切地問。

顧惜枝柔弱地搖了搖頭,睫上還有淚珠將落未落。

紀宛擔心顧惜枝撐不了多久,心道,還是得先將陸雲錚之事解決了纔是。

於是她扭頭對白芨說道:“那毛賊隻要還在府中,便冇有抓不到的道理,便是丟了些財物也是小事,容後再說。”

顧惜枝見紀宛回了神,心中正覺滿意,可白芨卻不識趣,不依不饒地說道:

“夫人,奴婢生怕二小姐失了什麼貴重的東西,也來不及去追那丫鬟,便俯身給二小姐收拾了起來,誰知竟瞧見了一些東西!”

咳咳咳——

顧惜枝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紀宛登時蹙起眉頭,抬手給顧惜枝順背的同時,暗惱白芨今日不知輕重,冇有分寸。

要知道,白芨這丫鬟可是她當初親自給歲歲挑的,看中的就是她的機靈。

“好了白芨,你先下去吧。”紀宛不滿地揮了揮手。

顧惜枝見狀立刻抓緊機會,抬頭帶著悲意說道:“乾爹乾孃,你們瞧,惜枝這副身子骨,隻怕不是長久之相。”

“這些年承蒙乾爹乾孃疼愛,惜枝也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也終於明白,當年阿爹為何會奮不顧身保護乾爹了。”

“真心換真心,阿爹是心甘情願的,正如今日的惜枝,也心甘情願嫁去陸府,報答乾爹乾孃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乾爹乾孃,求你們成全了惜枝吧。”

顧惜枝說著,忽然掙開紀宛的攙扶,整個人後退一步,朝沈征勝夫婦鄭重行了個大禮。

白芨見狀立刻就要開口,沈嘉歲卻及時衝她搖了搖頭。

不急。

現在爹孃對顧惜枝憐惜越多,虧欠越多,一會兒纔會明白,他們一家究竟是如何被顧惜枝輕易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顧惜枝太會演戲了,且顧副將當年的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

若不能給予顧惜枝致命一擊,爹孃定會在她花言巧語之下再度心軟。

果然,望著顧惜枝久久不願起身的堅決模樣,沈征勝夫婦倆到底還是動搖了。

顧惜枝將一顆真心都掏了出來,如此決絕,他們再不答應,彷彿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這時候,沉默許久的陸雲錚三兩步走上前來,走到顧惜枝身旁,掀起下袍衝著沈征勝夫婦單膝跪下。

下一刻,便聽他懇切開口:

“伯父,伯母,隻要你們肯將惜枝嫁給我,我願意在此立誓,我陸雲錚此生隻惜枝一人,絕不納妾,絕不負她!”

顧惜枝聽到這話,整個人微微一顫,扭頭去看陸雲錚的時候,眼眶通紅,顯然也情動無比。

陸雲錚心有所感,抬頭與顧惜枝對視,二人情意綿綿,好一對兩情相悅的知心人。

沈嘉歲看到這一幕,幾乎要笑出聲來。

但她不是笑旁人,而是笑自己。

她不懷疑陸雲錚對顧惜枝的真心,因為上輩子成婚後,陸雲錚確實為了顧惜枝守身如玉。

新婚夜,他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他們並不曾圓房。

這之後,陸雲錚又百般推辭,藉口千奇百怪,總之對她避之不及。

她是個驕傲的,猜想陸雲錚該是有了二心,於是當即提出了和離。

可這時候陸雲錚又百般溫柔小意地哄著她,待她下定決心準備大鬨一場,徹底撕破臉時,北方戰事驟起,陸雲錚又隨父出征了。

她是將門出來的姑娘,知曉戰事大過天,也不願在這種時候與陸雲錚多加糾纏,隻說,待他凱旋之日,便是和離之時。

誰知她左等右等,等來了沈家通敵叛國,滿門抄斬之劫......

思緒走到這裡,沈嘉歲的呼吸便急促了起來。

沈征勝夫婦很是為難。

陸雲錚本是歲歲的夫婿,若當真讓他娶了惜枝,歲歲定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那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是他們夫婦的心頭肉,憑什麼要受這種委屈!

可是顧惜枝前有救命之恩,後有這些年的情分......

這時候,沈嘉歲主動走上前去,她眼眶發紅,低低說道:

“爹孃,你們不必顧及我,既然惜枝願嫁,陸雲錚又一片癡心,便遂了惜枝的願吧。”

“女兒從不在乎外頭的閒言碎語,再者,娘方纔可是說了,要養女兒一輩子的!”

說到這裡,沈嘉歲硬是彎了彎嘴角,笑容裡卻滿含淒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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