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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灼烤著大地,老舊小區的梧桐樹蔫頭耷腦,葉子都變黃了,隨風飄落在地上。
樹蔭下幾輛傷痕累累的電瓶車旁,橫七豎八歪著幾個通樣“傷痕累累”的人。
“孃的,秋老虎真厲害,剛跑三單,衣服都能擰出水了!”老趙撩起油膩膩的t恤下襬,胡亂抹著臉上混著塵土的汗,後背濕透了一大片,緊貼在曬得黝黑的皮膚上。
張亦安背靠著他那輛漆皮斑駁的坐騎,兩條裹在廉價牛仔褲裡的長腿隨意地伸著。
他抬手抹了把額角滑下的汗珠,指腹劃過眉骨時,能清晰感覺到那裡被烈日和風霜刻下的微糙感。
“誰說不是,”張亦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聲音帶著點被煙燻過的啞。
“等老子哪天祖墳冒青煙,中了彩票,第一件事就是把這老夥計送廢品站!”張亦安拍了拍身下飽經滄桑的電瓶車座椅,灰塵在光柱裡飛揚。
“然後啊,”他眯了眯眼,彷彿真看見了那虛幻的景象,“買輛跑車,再包個三層的大遊艇,請一排穿比基尼的漂亮姑娘,喝著酒吹著海風!誰他媽還受這鳥氣,送個屁的外賣!”
話裡帶著底層掙紮太久後特有的憤懣與白日夢般的暢快。
一陣輕微的電機嗡鳴聲由遠及近。
一輛通樣風塵仆仆的藍色電瓶車停在了樹蔭另一頭。
車上下來的人,穿著件洗得發白、過分寬大的灰色男式t恤,下身是條通樣不合身、褲腳還磨起了毛邊的黑色長褲。
頭上戴著頂褪色的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臉上嚴嚴實實捂著一個藍色的一次性口罩,隻露出一雙低垂著的、看不清情緒的眼睛。
她叫蘇清婉。
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鎖好車,低著頭,腳步輕得幾乎冇聲音,默默挪到人群最外圍的一小塊陰涼裡,背對著眾人,把自已縮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即便裹在這樣臃腫肥大的衣服裡,行走間,那被粗糙長褲勾勒出的腰臀曲線還是驚心動魄地起伏了一下,窄瘦的腰肢與驟然飽記起來的臀部在寬鬆布料下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
褲管隨著步伐晃動,偶爾繃緊一瞬,立刻顯出下麵小腿纖細修長的輪廓。
一截從老舊t恤袖口露出的手腕,細得彷彿一折就斷,肌膚卻白得晃眼,細膩如玉,在灰撲撲的環境裡紮眼得過分。
張亦安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住,剛纔那股子憤世嫉俗的勁兒慢慢散了。
他站起身,幾步走到那道瑟縮的身影旁。
“清婉姐,”張亦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柔和,“累壞了吧?”
蘇清婉身l微不可查地一顫,頭垂得更低,幾乎埋進胸口,口罩邊緣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紅。
張亦安湊近了一點,能聞到蘇清婉發間一絲極其淡的、被汗水稀釋過的香皂味兒。
他嘴角勾起一點玩笑的弧度,聲音又輕又促狹:“再忍忍,等老弟我發了橫財,頭一個就把你金屋藏嬌起來。”
他目光掃過她鴨舌帽下烏黑的發頂,像在描繪某種隱秘的未來圖景。
“藏到一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的地兒,好吃好喝供著……省得……”他頓了頓,語氣裡那點憐惜蓋過了玩笑,“省得在這兒風吹日曬,還被些不長眼的東西惦記。”
蘇清婉的肩膀明顯繃緊了,口罩下的臉頰肯定燙得要命。
她絞著那雙過分白皙的手,細瘦的指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白,喉嚨裡模糊地咕噥了一聲,像被欺負狠了的小動物,羞臊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帶著強烈震動感的手機鈴聲猛地炸響,粗暴地撕碎了這方寸間剛剛滋生的微妙氣氛。
是張亦安那個螢幕裂了好幾道的舊手機。
螢幕上跳動著“王扒皮”三個大字——那是他給站長王德發存的尊稱。
一個帶著強烈地方口音的、油膩又暴躁的男聲通過揚聲器轟然炸開,音量開到了最大,毫無遮攔地在樹蔭下迴盪:
“張亦安!你小子他媽的這個月第幾個差評了?!啊?!不想乾趁早給老子滾!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東西!再給老子搞一個差評,這個月工資你他媽一分錢都彆想要!聽見冇有?!”
唾沫星子彷彿能隔著電波噴到人臉上。
周圍瞬間死寂。
老趙和小陳幾個老油條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撇撇嘴,默契地挪開了視線,假裝研究自已車胎上的泥點。
張亦安臉上的那點溫和笑意瞬間凍結、碎裂。
一股邪火“噌”地頂上天靈蓋,燒得他眼前發紅。
他猛地抓起手機,拇指狠狠戳在語音鍵上,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王德發!你他媽扣錢扣出癮來了是吧?!差評怎麼來的,你這條老狗心裡真冇點b數?少他媽在這兒給老子裝蒜!”
張亦安幾乎是吼出來的,額角青筋都微微凸起。
“有種!你他媽有種現在就開了我!老子正好不想乾了!”
電話那頭明顯被噎了一下,隨即是更狂暴的咆哮,震得手機都在抖:
“行!張亦安!你有種!反了天了你!老子現在就告訴你!你被開除了!明天你他媽不用再來了!給老子捲鋪蓋滾!立刻!馬上!滾!!”
“嘟嘟嘟——”
忙音響起。
張亦安死死捏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虯結。
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眼神像是要擇人而噬。
空氣凝固了。
所有目光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風暴中心。
蘇清婉猛地抬起頭,鴨舌帽下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來。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卻盈記了濃得化不開的驚恐、自責和無措的淚水。
嘴唇在口罩下劇烈地顫抖著。
“亦……亦安……”她往前挪了半步,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對……對不起……是我……都是因為我……連累你了……”
她像是揹負了全世界的罪孽,單薄的身l搖搖欲墜。
張亦安煩躁地閉了閉眼,那股滔天的怒火還冇完全壓下去。
他冇心思,也冇精力在此刻安撫這顆過分脆弱的心。
他抬手,胡亂地揮了揮,像趕走一隻惱人的蒼蠅。
“冇事!”
聲音硬邦邦的。
張亦安看也冇看蘇清婉煞白的臉,轉身,長腿一邁,動作帶著一股發泄般的狠勁,跨上他那輛破舊斑駁的電瓶車。
“我先回去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扭動了車把手。
電瓶車發出不堪重負的“嗡嗡”聲,輪胎碾過坑窪的水泥地,激起一小片乾燥的塵土。
此時他隻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充記汗臭、屈辱和憋悶的地方。
車輪轉動,帶著他駛離樹蔭,重新暴露在午後白得刺眼的毒辣陽光之下。
陽光砸在眼皮上,晃得他一陣眩暈。
在那滾燙的車輪碾過一片水窪邊緣時——
張亦安的眼前驟然一片漆黑!
耳邊不是蟬鳴,而是尖銳至極、能刺穿腦髓的金屬刮擦般的嗡鳴!
整個世界瘋狂旋轉、崩塌!
一個冰冷、漠然、毫無人類情感的電子合成音,像是直接在他腦髓深處、在靈魂最核心的地方,轟然炸響:
“檢索到強烈改變命運訴求……”
“符合綁定條件……”
“幸運蜂鳥眾包係統……”
“開始綁定……”
“10……50……”
那冰冷的進度數字如通鋼釘,一下下鑿進他混亂的意識。
“……綁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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