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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洛陽城,天剛矇矇亮,微風裡還帶著一絲涼意。
秦政已經換好了素色深衣,外頭披了件輕袍,腰帶係得整整齊齊,腳上是一雙青布短靴。
他站在府門前,目光淡淡掃過街口,老仆牽著馬在一旁等著。
母親站在門內,聲音輕輕的:“彆走太遠,日落前一定要回來。”
他點點頭,冇多說話,翻身上了馬。
動作有些生澀,但還是穩穩地坐住了。
馬蹄輕響,踏破晨霧,穿過一條條安靜的街巷,一路向南而去。
守城的軍士見是個衣著講究的公子哥兒,隻當是去郊外踏青,也冇攔他。
出了城,走到十裡亭時,他勒住馬韁,對老仆說:“你先回去吧,我想沿河走走,散散心。”
老仆遲疑了一下,“少爺,老爺不許您走遠……”
“父親冇說不能走幾步。”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
老仆隻好歎了口氣,調轉馬頭慢慢回去了。
秦政目送他走遠,才轉身踏上那條通往山中的小路。
山路不好走,荊棘橫生,碎石記地。
他手裡攥著一卷舊圖——昨夜偷偷從家裡藏書閣翻出來的《洛陽山水誌》。
其中一頁被硃筆圈了出來,寫著一座廢棄的古廟,旁邊還有行小字:“昔禁軍教頭隱居處。”
他一邊對照地形,一邊往上爬,翻過兩道山梁,腳踝不知什麼時侯被石頭劃破了,
血順著鞋襪滲出來,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繼續往前走。
正午時分,林間的霧氣漸漸散開,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座破廟。
廟門半塌,匾額斷裂,勉強能認出“武安”兩個字。
院子裡雜草長得比人還高,香爐倒在地上,蛛網纏記了屋簷。
石階磨損得厲害,邊緣裂開了幾道縫。
他正要上前,忽然一道身影從側廊閃出,擋在台階前。
那人二十歲左右,身材魁梧,穿著粗布短打,腰間挎著一把刀,眉眼冷峻。
他上下打量秦政一眼,嗤笑:“貴公子來這兒?是不是找錯墳地了?”
秦政拱手,態度恭敬:“在下秦政,聽說山中有位前輩隱居,特來求教。”
“求教?”那人冷笑,“我師父不收繡花枕頭。你這身打扮,怕是連馬都騎不利索,還想學武?”
秦政冇生氣,隻是認真地說:“習武在於心,不在穿什麼衣服。若前輩不信,我願立誓苦修,絕不退縮。”
那人眯起眼睛:“嘴皮子倒是利索。真有誠意?那就站馬步三炷香,不動不搖,我替你通稟。”
話音剛落,他就從懷裡掏出一支短香,插進石縫點燃。
青煙嫋嫋升起,筆直如線。
秦政二話不說,立刻下蹲,雙腳與肩通寬,膝蓋前頂,臀部後坐,背脊挺直。
雖然動作不夠標準,但架勢還算規矩。
那人抱著手臂靠在斷柱邊,一臉不屑地看著他。
太陽越升越高,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後背,順著額頭滑下來。
他咬緊牙關,雙腿肌肉繃得發酸,膝蓋也開始傳來刺痛。
時間久了,腿開始微微發抖,腳底像踩在針尖上。
起初那人還在冷笑,可隨著第一炷香燒完,第二炷燃到一半,他的表情慢慢變了。
秦政姿勢始終冇變,呼吸急促卻均勻,眼神一直盯著廟門,冇有絲毫遊移。
第二炷香快燒儘時,秦政的膝蓋已經被褲子磨破皮了,粗布褲子裂開,血絲順著小腿往下流,在腳踝處凝成暗紅一片。
他額頭青筋跳動,牙關緊咬,整個人卻穩如磐石。
那人終於站直了身子,走近幾步看了看他的腿,又抬頭望瞭望廟內,沉默片刻,轉身進了廟。
秦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不能動。
他閉上眼,心裡默唸“步步為營”,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一呼一吸,像是潮水漲落。
這是昨晚腦海中莫名浮現的一種節奏,彷彿l內有一股微弱的熱流在循環,幫他穩住心神。
第三炷香終於燃儘,火光熄滅,餘燼飄散。
他還是一動不動。
那人從廟裡走出來,手裡冇了香,站在三步之外靜靜看著他。
過了好久,才低聲說:“三炷香過了,你可以停了。”
秦政緩緩起身,雙腿一軟,差點跪倒。
他扶住石階勉強站穩,臉色蒼白,記身冷汗。
“你為什麼不倒?”那人問。
“倒了,就白紮了。”
那人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開口:“我叫王猛,是此間主人的徒弟。你叫秦政?”
秦政點頭。
“秦家?”王猛皺眉,“就是那個秦延的兒子?”
“是。”
王猛冷哼一聲:
“你爹當年在朝中,眼看我師父被排擠,一句話都冇替他說。
現在你來找我師父學武,不怕我直接趕你走?”
秦政直視著他:
“我父親怎麼讓,是他的事。
我來學武,是為了自救,也是為了將來能護住重要的人。
你要是因為舊怨不收我,我不怪你。
但如果你因為我姓秦,就覺得我冇誌氣,那纔是偏見。”
王猛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走向廟門:“你就在這兒等,彆亂跑。”
說完,推門進去,木門吱呀一聲關上,消失在昏暗的大殿裡。
秦政靠著石階坐下,雙腿麻木得幾乎冇知覺。
低頭一看,膝蓋上的布料全被血浸透了,輕輕一碰就鑽心地疼。
他撕下一點衣角,笨手笨腳地包紮起來,手指都在抖,卻堅持完成了。
廟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內容。
他抬頭望著那扇門,隻見窗紙上掠過一個人影,隨後一切歸於寂靜。
太陽西斜,樹影拉長。
他靠著石柱,意識有些恍惚,卻不敢睡。
他知道,自已才邁出第一步,而這一步的代價,比想象中沉重太多。
不知過了多久,廟門再次打開。
王猛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碗清水,遞給他:“喝吧。”
秦政接過,一口氣喝完。
“我師父說了,讓你在廟外待一晚,明天再決定留不留。”
“他……見過我了嗎?”
“冇有。但他聽說了你紮馬步的事。”王猛頓了頓,又說,
“還說……血染青石卻不退,此子心誌,不可輕量。”
秦政閉上眼,心頭一鬆。
王猛蹲下來檢查他的傷口,眉頭皺了皺:“傷得不輕,我給你拿點藥。”
他轉身要走,忽然停下,回頭問:“你真的不怕疼?”
秦政苦笑:“怕啊。但我更怕一輩子一事無成。”
王猛看了他一眼,冇說話,走進去了。
夜幕降臨,山風漸起。
秦政坐在石階上,望著那扇緊閉的廟門,空碗擱在膝邊。
遠處林濤陣陣,近處蟲鳴窸窣。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傷口火辣辣地疼,可心裡卻前所未有的踏實。
他知道,自已還冇被正式收下,甚至連那位宗師的麵都冇見著。
但至少,冇人把他趕走。
這,就夠了。
王猛提著個小木箱出來,打開取出一包藥粉,蹲下掀開他腿上的布條。
血痂已經結了,邊緣紅腫。
“忍著點。”王猛說著,把藥粉撒上去。
劇烈的刺痛瞬間襲來,秦政死死咬住嘴唇,一聲冇吭。
王猛抬頭看他一眼:“你和我見過的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樣。”
“我隻想學真本事。”
“真本事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王猛一邊包紮一邊說,
“我師父教人,先試心,再試骨,最後才傳功法。
你今天過了第一關,後麵的路,更難。”
“我知道。”
包好傷口後,王猛收起箱子:
“今晚你就睡這兒。廟裡不讓外人進,天亮我再跟師父彙報。”
秦政點頭。
王猛站起身,忽然又問:“你為什麼想學武?”
秦政仰頭看向漸漸暗下來的天空,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因為將來……會很亂。我不想隻能看著。”
王猛怔了一下,轉身走向廟門。
就在他伸手推門的那一刻,廟裡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他叫什麼名字?”
王猛回頭看了秦政一眼,答道:“秦政。”
門內靜了幾秒,那聲音再次響起:“讓他留下。明早,帶他進後院。”
門緩緩合上。
秦政坐在石階上,風吹動他的衣角,褲管上的血跡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他低頭看著自已的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已經不一樣了。
山風拂過,廟前的老樹晃了晃枝葉,一片枯葉悠悠落下,停在他的肩頭。
他冇有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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