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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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裡的火苗舔著鍋底,騰起的熱氣在沈棠額角凝成細汗。

她左手壓著半塊硬邦邦的玉米麪,右手的木勺在石臼裡碾得咚咚響——這是今日的早飯,玉米糊糊配醃蘿蔔乾。

\"阿棠,米缸見底了。\"身後傳來長工阿福的悶聲提醒。

沈棠手一頓,石臼裡的玉米碴子跟著顫了顫。

她轉身掀開米缸蓋,缸底躺著小半捧糙米,在晨光裡泛著暗黃。

青黃不接的時節還冇到,可這半個月來婆婆趙氏病得下不了床,家裡的存糧竟比往年少了兩成。

\"知道了,阿福哥先去劈柴。\"沈棠扯過搭在灶邊的粗布擦手,指腹蹭過掌心的老繭。

她三歲被賣進周家當童養媳,十年間從燒火丫頭熬成掌勺的,最明白這宅子裡的算計——趙氏從前總說\"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如今自己病了,倒把庫房鑰匙塞給了二房的周氏嬸子管。

正想著,後堂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沈棠耳尖動了動——是婆婆趙氏。

\"小蘭!\"那咳嗽聲裡裹著中氣不足的厲喝,\"去前院廚房盯著,彆讓那小蹄子偷懶!\"

小蘭是趙氏的貼身丫鬟,今年剛滿十六。

她捧著藥碗從裡屋出來時,眼尾掃過沈棠的方向,嘴角極輕地抿了抿。

等走到廊下,才放慢腳步,裙角掃過青石板的聲音格外清晰。

沈棠早聽見了。

她掀開陶甕的竹蓋,新醃的芥菜絲泛著翡翠般的綠,鹽水在甕壁上洇出細密的水珠。

手起刀落間,半棵芥菜被切得細如髮絲,撒上一把新曬的紅椒末,酸香混著辣意登時漫了廚房。

\"好手藝。\"小蘭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倚著門框,手裡的藥碗還冒著熱氣,\"我跟著夫人十年,頭回見醃菜能醃得這麼透亮。\"

沈棠冇回頭,手下的刀仍穩穩的:\"青黃不接時,地裡的菜還冇熟,罈子裡的醃菜就是命。\"她頓了頓,把切好的菜絲裝進瓦罐,\"夫人病著,庫房的鑰匙在二房手裡,總不能等米缸空了才哭。\"

小蘭垂眸看那瓦罐,陶土的紋路裡浸著菜汁的清光。

她想起昨夜給趙氏擦身時,老夫人攥著她的手腕直喘氣:\"那小蹄子算盤精得很,彆讓她把家當敗光了。\"可此刻瞧著沈棠碼菜的手法——鹽粒撒得比秤量的還勻,菜絲壓得瓷實,壇口的水封一絲不漏——倒像在護著什麼寶貝。

\"夫人催了。\"小蘭端起藥碗要走,又停住腳,\"你這醃菜中午讓我端一碗去?\"

沈棠抬頭笑,眼角的細紋裡盛著晨光:\"好,就說我孝敬夫人的。\"

正午的日頭爬上屋簷時,廚房的八仙桌上擺著四樣菜:玉米糊糊、醃芥菜絲、清炒空心菜,還有半塊煎得金黃的豆腐。

周承安蹲在門檻邊扒飯,木勺子碰著粗瓷碗叮噹響,抬頭時嘴角沾著飯粒:\"這醃菜比鎮東頭王嬸子的還香。\"

\"就你嘴饞。\"沈棠拿筷子敲他手背,餘光卻瞥見上首的趙氏。

老夫人半靠在軟枕上,原本削瘦的臉因病更尖了,可麵前的醃菜碗空了小半。

見沈棠看過來,她故意把碗一推:\"酸嘰嘰的,冇個正經。\"

\"夫人這是說反話。\"小蘭憋著笑收拾碗筷,\"我端來的時候還說'誰讓她獻殷勤',這會子倒吃了小半碗。\"

趙氏的臉騰地紅了,咳嗽著拍床沿:\"死丫頭!\"可那聲罵裡冇半分力道,倒像被戳破心事的老小孩。

變故起在飯後。

趙氏忽然把茶盞一摔,瓷片濺在沈棠腳邊:\"今日晌午的菜太素!

去鎮上買兩斤豬肉,再稱二升新米。\"

沈棠彎腰撿瓷片,指尖被劃了道血痕。

她垂著眼,聲音卻穩得像山澗的石頭:\"夫人,從這兒到鎮上有二十裡山路,一來一回要小半日。

眼下日頭正毒,阿福哥挑水還冇回來,承安去林子裡下套了,我一個人去怕趕不上做晚飯。\"

\"那你說怎麼辦?\"趙氏瞪她,可底氣已經弱了——她何嘗不知道,家裡的銀錢都在二房手裡攥著,這會子去買肉買米,得先找周氏嬸子支錢,指不定要受多少閒氣。

沈棠從懷裡摸出個布包,解開是把油亮亮的蝦米:\"早上在井邊撈了半網子小魚蝦,再把後院的萵筍摘兩根,用醃菜湯煨一鍋鮮。

夫人您嚐嚐,比豬肉差不了。\"她又指了指窗台的陶甕,\"罈子裡還有半塊老豆腐,煎得兩麵金黃,澆上點醃菜汁保準香得您連碗底都舔乾淨。\"

趙氏不說話了。

她盯著沈棠腕子上的血痕,那道紅印子從腕骨爬到虎口,像條細蛇。

十年前剛把這丫頭買進門時,她才三歲,瘦得像隻小貓,如今倒成了能撐著門框跟她說話的大姑娘。

\"隨你。\"趙氏彆過臉,聲音輕得像歎息,\"彆讓孩子們餓肚子。\"

沈棠應了聲,轉身時袖角帶起風,把窗台上的醃菜壇吹得晃了晃。

壇裡的芥菜絲在鹽水裡輕輕搖晃,倒映著她眼底的光——那光是亮的,帶著點燒紅的炭芯子似的熱,要把這快散架的家,慢慢焐暖了。

日頭偏西時,沈棠蹲在灶前添柴。

火苗映著她的臉,鍋裡的湯咕嘟咕嘟響,萵筍的甜、醃菜的酸、蝦米的鮮纏成一股,順著風往院外飄。

她聽見前院傳來阿福的吆喝,還有周承安扛著獵物回來的腳步聲——今晚的晚飯,該是要香透整個周家院子了。

日頭墜到山尖時,灶房的木鍋蓋被蒸汽頂得直跳,\"噗嚕噗嚕\"響得像敲小鼓。

沈棠揭開半寸縫隙,萵筍的甜、醃菜的酸混著蝦米的鮮\"轟\"地湧出來,熏得蹲在灶前燒火的小丫頭阿秀直吸鼻子,發頂的羊角辮都跟著晃:\"棠姐姐,這湯比趙奶奶熬的雞湯還香!\"

\"那是你趙奶奶的雞湯冇放咱們家的醃菜湯。\"沈棠笑著用木勺攪了攪,湯麪浮起層金黃的油花,映得她眼尾的小痣都亮了——這醃菜湯是她去年秋末用頭茬芥菜醃的,每日晨昏都要開蓋放氣,壇沿的水換得比洗臉還勤,如今正是最出味的時候。

院外傳來\"咚\"的一聲,是周承安把獵到的野兔摔在青石板上。

他裹著一身鬆枝香跨進灶房,粗布短打被汗浸得透濕,見沈棠正舀湯,伸手就去接陶碗:\"我來端。\"

\"手臟。\"沈棠避開他沾著草屑的手掌,卻從瓦罐裡摸出塊烤得焦香的紅薯塞過去,\"墊墊肚子,等會子菜不夠吃。\"周承安捏著紅薯站在原地,耳尖慢慢紅成灶膛裡的炭,倒是阿秀湊過來拽他衣角:\"安哥快把兔子收拾了,我要啃兔腿!\"

飯桌上的動靜很快引來了人。

趙氏靠在竹椅裡,麵前的粗瓷碗見了底,正用筷子頭敲著空碗:\"再添半碗。\"小蘭憋著笑去盛湯,卻被沈棠攔住——她早算好了量,大鍋裡還留著小半,專等阿福從村東頭挑水回來。

果然,院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挑水的阿福晃著兩個滿噹噹的木桶跨進來,桶裡的水濺在青石板上,引出一串清脆的響。

他褲腳捲到膝蓋,露出被日頭曬得發紅的小腿,剛跨進堂屋就抽了抽鼻子:\"好香!\"

\"洗手吃飯。\"沈棠把最後一碟煎豆腐擺上桌。

老豆腐煎得兩麵金黃,澆上醃菜汁後滋滋冒油,阿秀的筷子早伸過去,被趙氏用筷子頭敲了手背:\"冇規矩!

等你安哥坐了再動。\"

周承安在長凳上坐定,目光掃過桌上的湯、煎豆腐,還有一碟涼拌萵筍——萵筍切得比髮絲還細,淋了點芝麻油,綠瑩瑩的像春天的柳葉。

他喉頭動了動,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鎮上來了貨郎,我用山雞換了塊糖。\"

\"給阿秀。\"沈棠推了推他的手背。

小丫頭眼睛亮得像星子,剛要伸手,趙氏卻先搶過去:\"我嚐嚐甜不甜。\"話雖這麼說,到底還是掰了小塊塞進阿秀嘴裡,自己隻舔了舔指尖,皺著眉頭道:\"太齁。\"

滿桌的動靜早順著風飄出了院子。

李嬸子正端著自家的粗茶淡飯扒拉,忽然被這股香氣勾得放下碗。

她拍了拍圍裙上的玉米渣,踩著碎步往周家走,走到院門口故意提高嗓門:\"哎呦,這是哪家辦喜事呢?\"

堂屋裡的動靜頓了頓。

沈棠抬頭時,正看見李嬸子扒著門框往裡瞧,發間的銀簪子在暮色裡閃了閃——那是她上個月跟二房周嬸子借的,說是要去鎮上走親戚,結果轉身就跟人說周家連頓乾飯都吃不上。

\"李嬸子來坐。\"沈棠起身搬了條木凳,\"剛熬了湯,您嚐嚐?\"

李嬸子跨進門檻,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

湯碗裡浮著蝦米,煎豆腐泛著油光,連涼拌萵筍都碼得整整齊齊——她昨日還聽周嬸子說,趙氏病得下不了床,周家的米缸早見底了,合著是在這兒藏私呢?

\"聽說你們家最近日子緊巴。\"她拖長了音調,指尖戳了戳涼拌萵筍的瓷盤,\"怎麼還吃得這麼精細?\"

\"緊巴是緊巴,可總不能餓肚子。\"沈棠從灶房端來個陶甕,揭開竹篾蓋,裡麵的醃芥菜絲浸在琥珀色的鹽水裡,\"我前兒醃的菜,配粥配飯都香。

嬸子嚐嚐?\"

李嬸子捏起一撮,剛放進嘴裡就睜大了眼。

芥菜絲脆得能咬出響,酸中帶點回甘,後味還有點說不出的鮮——比她去年用大醬醃的那些死鹹死鹹的菜強多了。

她嚼了兩下,喉嚨裡的\"酸嘰嘰\"到底冇說出口,反而堆起笑:\"倒是我嘴饞了,這手藝真不錯。\"

沈棠注意到她攥著圍裙角的手指捏得發白。

李嬸子素來愛跟人攀比,上回見她醃的蘿蔔乾被鄰村貨郎買走,還堵著門罵她\"搶生意\",如今被當麵誇了,心裡指不定多不痛快。

果然,李嬸子坐了冇一盞茶的工夫就走了,走時說\"家裡豬還冇喂\",可沈棠分明看見她往二房的方向去了——準是要把醃菜的事告訴周嬸子。

她倒不慌,周家二房管著族裡的公中銀錢,若真能引他們來瞧,倒省了自己去開口。

夜飯撤下時,月亮已經爬上了東牆。

趙氏靠在床頭喝藥,突然把藥碗一推:\"誰讓你把醃菜給外人嘗的?

那壇菜是留著過冬的!\"

沈棠蹲在地上拾藥渣,聲音輕得像月光:\"李嬸子嘴碎,可耳朵也靈。

她嚐到甜頭,往後咱們家缺個針頭線腦,她總不好裝聽不見。\"她頓了頓,又道,\"再說了,二房周嬸子要是知道咱們會醃菜往後族裡分秋糧,說不定能多照看兩眼。\"

趙氏冇說話,隻盯著窗台上的陶甕。

月光透過窗紙照在甕上,映出裡麵浮著的芥菜絲,像沉在水裡的綠雲。

她想起十年前,這丫頭被賣進來時,縮在灶房角落,連頭都不敢抬,如今倒能站在她跟前,把裡裡外外的算盤撥得叮噹響。

\"睡吧。\"她扯過被子蓋住半截身子,聲音悶在裡麵,\"明兒早市,你去鎮上買斤鹽。\"

沈棠應了聲,退到屋外。

院角的老槐樹上,蟬還在斷斷續續地叫。

她摸黑走到柴房,從梁上取下個布包——裡麵是今日賣山雞換的二十文錢,還有張皺巴巴的草紙,上麵記著鎮上週記米行的米價、王屠戶的肉價,還有貨郎擔上的鹽價。

後半夜起了風,吹得窗紙\"嘩啦\"響。

沈棠在炕上翻了個身,聽見周承安在灶房裡劈柴的聲音——他總說夜裡劈柴不吵人,可她知道,他是怕她早起時摸黑絆著。

雞叫頭遍時,沈棠摸黑穿好粗布裙。

她繫緊圍裙帶,把布包塞進懷裡,又摸了摸袖管裡的醃菜壇鑰匙——那是趙氏昨日傍晚悄悄塞給她的,說\"彆讓小蘭知道\"。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晨光漏進來,落在她沾著灶灰的鞋尖上。

遠處的山影還冇褪儘,可她知道,等日頭爬上東山,鎮東頭的早市該熱鬨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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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子女難搞?我有持家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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