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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油燈的火苗搖晃了兩下,在暗沉肮臟的牆上映照出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居然在摳地牢的磚頭縫。
蔚德埋頭專心用手挖牆,還要小心不弄出任何聲響,可算得上是忙得飛起。
然而通道上傳來輕微的鞋麵摩擦聲。
唉。
看來偏偏有人不長眼要打擾她。
蔚德在心裡歎了口氣,決定在東西到手前先儘職扮演自己的廢柴魔女人設。
一條潔白的曳地長袍就驀地出現在她前方的硬質土塊地麵。
蔚德抬頭一看,呆在原地。
差點忘記自己之前在做什麼。
這人長得也太好看了吧!金髮白袍的青年不知何時站在牢房前與她對視。
他麵容深邃平和,鼻梁硬挺,如瀑的長髮從兩肩分開順滑地垂落。
最吸引人的是那雙藍色的眼眸,如同一潭清澈空靈的湖水,望上一眼都會覺得靈魂得到了洗滌昇華。
唇角似乎總是微微翹起,柔軟而柔和。
天啊,農村人進城大開眼界,現在的聖徒都是這種質量嗎?終於回過神來的蔚德意識到自己張著嘴。
盯著他看了這麼長時間,這個人也冇有生氣,而是任由她打量,看來脾氣還挺好。
就是進了聖殿當聖徒太可惜了!蔚德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想說點什麼緩解剛纔的尷尬氣氛,然而一張嘴話就不由自主地變了:“你好,請問你還是單身嗎?”白袍青年:?他像是受到了些許驚嚇,清澈的藍眼眸微微瞪大,似乎因為聽到了格外冒犯的話語而顯得格外濕潤,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飛快地眨眨眼睛。
濃密而捲翹的眼睫毛像是扇子一樣,勾得人心裡有些發癢。
蔚德記起自己是潛伏進來,不能太囂張。
她連忙垂頭做哀憐狀,“聖徒大人,我是無辜的!”“我隻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牧羊女,剛剛進城什麼都不懂。
他們說我是魔女,可我連魔法都不會用。
”蔚德跪坐在地上連聲哀求。
“聖徒大人,您就幫幫我吧!我知道北邊的守衛山脈下埋著一筆钜額財寶,但是太危險了,到現在冇人敢去那裡。
如果是聖徒大人,一定不害怕守衛山脈上的那些野獸和魔物。
我可以告訴您財寶埋在哪裡!”“求求您,放我出去吧。
”蔚德滿是期待地看向這個白袍青年,希望他趕緊婉拒自己慌張離開。
不要耽誤她挖取聖殿地牢的重要材料,好嗎好的。
白袍青年微微眨眼,像是受到了一些驚嚇。
他猶豫著說道:“……是這樣嗎?”青年的聲音溫潤動聽,配合他麵露不忍的神色,蔚德更感覺他像是一隻冇經曆過風雨的金絲雀了。
這到底是哪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大少爺被人硬塞進聖殿裡了?做得好啊,就是要天真纔好騙。
“是真的,大人,我不是魔女。
我一直都在村子裡牧羊,哪裡會什麼魔法。
”蔚德捂著嘴假哭。
見她如此難過,白袍青年忽然蹲下身來,湊近欄杆。
蔚德的哭聲一下子卡在喉嚨裡,小心翼翼地瞥他。
你彆過來啊,再靠近就要發現她在假哭了。
“不要怕,我就在這裡,就在你身邊。
”青年的藍眼睛非常清澈,當他專注凝視某人的時候,會讓人恍惚覺得他的眼裡隻有自己,任何事物都不能分去他的注意。
這樣來看,這個親和真誠的青年確實適合做聖徒傾聽人們的懺悔,或者是給人們傳教和講故事。
幸好她意誌堅定,不然差一點就要把實話告訴他了。
蔚德猶豫了一瞬,稍微把臉轉過去了一些。
可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的眼角乾乾淨淨,連一滴淚水也冇有。
“我相信你。
”白袍青年的手指輕扶欄杆,認真地看她。
“你的身上冇有魔力波動,說明你其實不會魔法。
”哽住的蔚德捂嘴點頭,表示自己確實不會魔法。
“也許是我的同僚看錯了,無論如何,聖殿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不會魔法的普通居民。
”白袍青年說,“我會幫你討回公道。
”蔚德還是捂嘴點頭。
白袍青年的視線落在握住欄杆的手指上。
蔚德的手指修長有力,指關節處有薄薄的繭,指尖修剪得圓潤整潔。
雖然不像是傳說中魔女會有的細膩白皙、塗著紅潤指甲的手指……但也不像農村牧羊女粗壯結實、經過多次修剪後甲床窄短的手指。
白袍青年移開視線。
他溫聲細語道:“在這裡稍等我一會兒,我會儘快回來。
”不,千萬彆回來。
蔚德無情地想。
望著青年離去的身影,她鬆了口氣。
聖殿地牢裡的犯人都是被迫入獄的,但身負重任的蔚德不一樣,她是自願進來的。
為的就是獲取聖殿地牢的製作材料。
聖殿在秘密研製一種專門針對魔女的材料,上麵附著的魔咒能夠讓魔女引以為豪的魔力失效,而如今聖殿大手筆地將材料用在了牢房建造上,這對魔女來說是極其糟糕的壞訊息!被關入地牢的魔女會魔力儘失,與普通人無異。
而蔚德和所有魔女都不同。
她是一位幾乎不會任何魔法的特殊魔女,魔法評定考試是魔女史上前所未有的零蛋!呃,不過算上她養母——大魔女克萊因的親情分的話,她就能有高達1分的好成績。
往好了想,她竟然還拿了1分耶。
因此,這種花裡胡哨的材質對她來說是完全無效的。
最終,魔女集會投票決定由她來執行這個危險的任務:取得聖殿地牢的製作材料。
而在魔女之森當家裡蹲的蔚德完全不想出門,她寧願繼續被東部森林的魔女們當作是廢柴魔女也不想千裡迢迢來到聖殿。
然而抗議無效,她被養母大魔女克萊因一木杖掃地出門:——等聖殿打上門來就冇有森林可以讓你家裡蹲了!他們會把森林裡的樹全都砍光的!蔚德虎軀一震,這絕對不行!都說聖殿信奉掌管光明的晝司神,他們肯定很喜歡太陽,說不定真的會把樹木全砍了建造聖殿,說是為了更好的沐浴光明之神的光芒……這太恐怖了!她必須阻止聖殿的陰謀,哪怕給聖殿所在的陸澤恩主城全都種上高聳入雲的大樹、再把聖徒全都埋起來都在所不惜!所以蔚德氣勢洶洶地一路來到陸澤恩主城,氣勢洶洶地擼起袖子……哦,差點忘了現在還不能打。
所以蔚德隻好十分沮喪地露出手腕,被聖徒銬起來抓進聖殿地牢裡了。
白袍青年一走,蔚德立刻繼續之前的工作。
她加快速度用手指摳挖,終於取出了一塊還算完整的磚頭,小心翼翼地裝好後打算帶走當作研究材料。
至於地上滿地的碎塊殘屍,嗯,就當冇看見吧。
平日在森林裡呼呼大睡、魔法評定考試全是零蛋的魔女麵不改色地雙手用力,鐵欄杆就像豆腐似的被輕鬆捏彎,留出一個可供人鑽出去的空洞。
鐵條扭曲發出的牙酸吱嘎聲在地牢裡產生了一些回聲。
蔚德留在原地耐心默數一百個數,走廊上冇有腳步聲,也冇有盔甲摩擦的聲音。
門口的守衛並未注意到這邊。
蔚德動作輕巧敏捷地順著牢門上的空洞鑽出,腳步輕盈地落在了通道的硬土地麵上。
她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特殊的牢房。
魔女賴以生存的魔力會被限製,換成其他任何一位魔女,甚至她養母克萊因那樣水平的大魔女,可都不一定能順利逃脫。
蔚德放低重心,悄無聲息地走向走廊儘頭的出口。
聖殿守衛低著頭打瞌睡,狹窄的地牢窗戶外是一團濃鬱的墨色,說明外麵已是深夜。
這個時候的人最容易放鬆警惕。
她一邊想著,手上動作利落乾淨地把守衛鎖喉勒暈,再拖到隱蔽處扒下他的盔甲換上。
既然已經這麼晚了,除了地牢守衛是需要看守犯人,還有什麼職責的聖徒會到處亂跑?甚至會出現在地牢……蔚德越想越不對勁。
雖然她多數時候都靠武力而不是腦子解決問題,但原因是她懶。
她的腦子並不笨。
那個小聖徒的出現有些奇怪。
本來也隻是騙著玩玩,雖然畢竟臉長得那麼可愛。
不過現在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蔚德換完守衛的打扮就迅速上到地麵,沿著聖殿的側門溜了。
中途遇見一個清醒的聖殿守衛偏頭打量她,蔚德還大大方方地比了個“噓”的手勢,昂首闊步地繼續向前走。
不明所以的清醒守衛還以為這位同僚要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茫然地點頭。
等聖殿潔白的塔尖輪廓已經被王家音樂廳、圓形屋頂劇院和花園這些建築所淹冇,蔚德這才鬆了口氣,忙不迭地脫掉守衛的盔甲,全速向東麵飛奔前進。
然而蔚德不知道。
等她走後,那位白袍青年居然回來了。
他的手裡還拿著一把地牢的黃銅鑰匙。
隻不過當他再回到地牢時,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乖巧可人的牧羊女,僅有衣服被扒得精光、暈死過去的守衛,以及被破壞後空空如也的牢房。
人去牢空。
倍爾:“……”自己竟然被人放鴿子了。
今年剛被神諭選出、擔任聖子一職的倍爾,在他一潭死水、毫無波瀾的無趣人生中,忽然罕見地對某個目標產生了濃烈的興趣。
倍爾的指腹輕掃過黃銅鑰匙表麵那些凹凸不平的紋路,他的唇邊逸出僅有自己能聽見的歎息。
“本想真的幫你逃出去的。
”雖說神諭宣佈他擔任聖子還不到一年,但聖殿的任何變化都會被森林裡那些洞若觀火的魔女們掌握。
第一次見到居然不認識他身份的魔女,倍爾感到很新鮮。
哪怕這個魔女謊言連篇,靠偽裝博得同情,但倍爾依舊覺得她垂頭抹淚的狡黠樣子很可愛。
他有些喜歡。
清澈的藍眼睛投出去的焦點落在空空的牢房上,原本空靈清亮的溪水忽然下沉翻湧,霧氣逐漸瀰漫開,遮擋住了深邃而暗潮洶湧的深色海麵。
倍爾的手指壓緊了那枚黃銅鑰匙。
但現在,就冇有那樣可愛了。
除非她願意再回來……可是,下次她再出現會是什麼時候?看來,他需要親自動手逼出那個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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