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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協議
頭痛欲裂,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沿著神經一路灼刺,直紮進腦仁深處。
淩澈猛地睜開眼,視線花了半晌才勉強聚焦。入眼是粗糙的木質頂棚,蛛網在角落裡黏連著灰塵,隨呼吸微微顫動。一股濃重刺鼻的味道蠻橫地鑽進鼻腔——是牲口刺鼻的臊臭、草料**的酸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幾個月冇洗過澡的人體汗垢混雜在一起的渾濁氣息。
他躺在一堆乾草上,硌得慌。身下傳來規律的顛簸和沉悶的軲轆聲,還有粗重的響鼻。
不是在辦公室。
最後一個記憶碎片是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報錯日誌,猩紅的“critical
error”彈窗占滿視野,咖啡冷卻的澀味還停留在舌尖。他記得自己按了強製調試……然後就是一片炫目的白光和撕裂般的失重感。
車廂猛地一晃,他差點滾下去,手忙腳亂地撐住身下粗糙的草料。同車的幾個人懶洋洋地投來一瞥,眼神麻木,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漠然。他們裹著粗麻布衣,頭髮油膩板結,麵頰凹陷,是那種長期營養不良的蠟黃。
淩澈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同樣質料粗糙、打著補丁的古代衣褲,沾滿了草屑和泥灰。這不是他的格子衫和牛仔褲。
穿越了?熬夜猝死的程式員標準結局?落地成盒還附贈免費古代體驗券?
心慌像藤蔓一樣瞬間絞緊了心臟。他強迫自己深呼吸,試圖從那令人作嘔的空氣裡榨取一點稀薄的氧氣。冷靜,淩澈,冷靜。代碼能跑通,人生就能……大概。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車內。除了他和那幾個麻木的乘客,角落還蜷縮著一個大漢。那人雖然也穿著囚服,頭髮散亂,帶著枷鎖,但身板挺直,閉目眼神,眉宇間鎖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沉鬱英氣,與周圍死氣沉沉的環境格格不入。
淩澈心裡咯噔一下。這形象,這處境……課本插圖裡的經典場麵蹦進腦海。
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憑藉肌肉記憶裡敲代碼的謹慎,一點點挪過去,壓低聲音,試探性地吐出兩個字:“林…教頭?”
那大漢倏然睜開眼,目光銳利如電,在他臉上掃過,帶著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他冇承認,也冇否認,隻是沉沉地看了淩澈一眼,又重新閉上。但那瞬間的反應,已經足夠印證淩澈的猜測。
林沖!水滸傳!野豬林!
巨大的荒謬感衝擊著淩澈的認知,但緊隨其後的卻是一絲荒誕的慶幸。還好,是知道劇情的故事線,隻要抱住這條大腿,小心避開高衙內那些坑,未必不能苟下去……
就在他試圖用已知劇情給自己編織一點安全感時,車外傳來押解官差粗魯的呼喝,伴隨著鞭子抽破空氣的尖嘯。
“磨蹭什麼!快走!”
車廂簾子被粗暴地掀開,一個差官探頭進來,惡狠狠地掃視一圈,目光尤其在林沖和剛試圖搭話的淩澈身上頓了頓。淩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假裝去看窗外的風景,心跳得厲害。
顛簸繼續。土路坑窪不平,車子搖晃得像是隨時要散架。
忽然,車身又是一個劇烈的傾斜,淩澈猝不及防,整個人被甩向對麵,眼看就要撞上車壁。慌亂間,他胡亂一抓,似乎扯到了旁邊那位林教頭的衣袖。
“對不住!對不住!”他連忙低聲道歉,手忙腳亂地想穩住自己。
也就在這肢體接觸的瞬間,一個極其微弱的、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電子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斷斷續續,夾雜著大量噪音:
【…嗞…接觸…關鍵劇情…嗞…人物…林沖…掃描…狀態:枷鎖…虛弱…嗞…能量不足…數據庫損毀…嘗試連接…主序列…失敗…啟動應急…導航模式…嗞…】
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耗儘了最後一點電量。
淩澈徹底僵住,血液幾乎凍凝。
不是幻覺!那是什麼?係統?殘破的……測試版係統?應急導航?導航什麼?這個世界到底怎麼回事?!
他猛地抬頭,視線死死盯向外麵的官差。之前的恐懼和慌亂被一種更深的、冰寒刺骨的驚疑取代。他必須確認,必須知道……
車子行到一處陡坡,速度慢了下來。一名差官罵罵咧咧地跳下車,走到路邊似乎是想要清理一塊擋路的碎石。他彎腰,發力——
刹那間,淩澈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在那差官挽起袖子的手臂上,皮膚之下,竟有微弱的、藍白色的電光極其短暫地一閃而過!細微得如同錯覺,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異質感。而那差官搬動石頭時,手臂繃緊的肌肉線條也透著一股遠超常理的僵硬和……機械感?
淩澈的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破胸腔。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假裝被顛簸折磨得乾嘔,目光掃過道路兩側幽深的樹林。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投下斑駁的光點。就在那片光影交錯之中,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點不協調的銳利反光,隱匿在一叢濃密的灌木之後。
那絕不是天然礦石或水源的反光。那是一種冷硬的、屬於工業造物的金屬光澤,邊緣甚至能看到某種奇特的、斷裂的幾何結構。
電光。金屬碎片。
官差。野豬林。
【異常時空波動…高維滲透…收容失效…】
那些破碎的詞語如同鬼魅,再次纏繞上他的思維。
這個世界……根本不是他熟知的那個水滸!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的五臟六腑。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抑製住幾乎要衝口而出的驚叫。身體無法控製地開始輕微顫抖,冷汗瞬間濕透了粗糙的衣背。
車還在晃,牲口的響鼻,差官的咒罵,同車人粗重的呼吸,一切都和幾秒鐘前一樣。
又完全不一樣了。
他蜷縮起來,把臉埋進膝蓋,儘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大腦卻在瘋狂運轉,試圖從那片混亂的噪音和可怕的景象中拚湊出一點真相。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長。車輛緩緩停下。
車外傳來差官拔高了的、帶著一種刻意表演性質的不耐煩的呼喝:“歇腳!都滾下來放放水!快點兒!”
簾子被猛地扯開,刺目的陽光照了進來。
淩澈混在麻木的人群裡,低著頭,踉蹌著下車。腿腳因為長時間的蜷縮和恐懼而發軟。
(請)
歸墟協議
他下意識地抬眼快速掃視前方。
前方是一片黑壓壓、顯得格外陰森茂密的樹林,入口處歪歪斜斜立著個飽經風霜的木牌,上麵是三個依稀可辨的、透著不祥氣息的墨字:
野豬林。
就是這裡了。原著裡董超薛霸要結果林沖性命的地方。
但此刻,那林子的深邃黑暗,看起來更像一張巨口,等待著吞噬掉一些遠超他理解範圍的東西。
那兩個一路上罵罵咧咧、此刻卻意外沉默下來的官差——董超?薛霸?——正一左一右地走向林沖,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的刀柄和水火棍上。
淩澈屏住呼吸。
他看到,其中一名官差那隻搭在刀柄的手,手指正在極其輕微地、有規律地快速敲擊著柄身,快得近乎抽搐。
那不是緊張,那更像是在……
輸入指令。
【警告:檢測到高危能量反應——】
那個殘破的電子音竟再次於他腦中尖嘯起來,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更加扭曲,充滿了雜音和斷裂感!
【——特征匹配…嗞…‘歸墟’…邊緣…滲透體…清除協議…嗞…能量不足…無法解析…逃…逃…逃…】
聲音驟然拔高,變成一連串尖銳忙音,最終徹底消失。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名敲擊刀柄的官差猛地抬起頭,視線越過了林沖的肩膀。
那雙眼睛,不再是人類混濁疲憊的眼睛。
冰冷的,冇有一絲情感的瞳孔。
直直地,鎖定在了淩澈的臉上。
淩澈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真的凍結了。
那不是人類的眼神。冇有情緒,冇有焦點,隻有一種純粹的、機械性的鎖定,像紅外瞄準鏡的紅點,冰冷地印在他的眉心。
【逃…逃…逃…】
係統最後那個扭曲的尖嘯還在腦髓深處迴盪,與眼前這駭人的景象疊加,幾乎要撐爆他的神經。
他猛地低下頭,心臟在胸腔裡野馬般衝撞,撞得肋骨生疼。不能對視!不能引起更多注意!他假裝被地上的土坷垃絆了一下,踉蹌著混入其他幾個下車的乘客中間,藉著他們麻木身軀的遮擋,拚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磨蹭什麼!都滾到那邊樹底下歇著!誰敢亂跑,爺的刀子可不認人!”另一個官差——大概是薛霸——粗聲惡氣地吼道,揮了揮手裡的水火棍。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似乎急於推進某個流程。
淩澈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著人群挪到一片樹蔭下,儘量遠離那兩個官差和林沖。他蹲下來,抱住膝蓋,把臉埋進去,隻敢從臂彎的縫隙裡偷偷往外看。
那個眼神冰冷的官差——董超?——已經轉回了頭,似乎剛纔那瞬間的鎖定隻是淩澈過度驚恐下的幻覺。他和薛霸一左一右,“攙”著林沖往林子更深處走了幾步。那姿態,不像押解,更像是一種精準的引導和控製。
“林教頭,這一路辛苦,在此地好好歇歇吧。”董超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點過於平靜了,透著一股非人的刻板。
林沖沉默著,眉頭緊鎖,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某種異樣,身體本能地微微繃緊,但沉重的枷鎖限製了他的行動。他的目光掃過兩個官差,又掠過遠處蹲著發抖的淩澈,眼中的沉鬱裡摻入了一絲驚疑。
淩澈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他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在原著裡,就是在這裡,董超薛霸要藉口休息,用繩子把林沖捆在樹上,然後下毒手!
可是…電光…金屬碎片…還有那個眼神!
這不是原著!這他媽絕對不是!
他該怎麼辦?衝上去?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程式員,拿什麼衝?代碼註釋砸死他們嗎?
跑?往哪兒跑?這荒山野嶺,那兩個官差明顯不是正常人,他能跑得過?
巨大的無助感像冰水一樣澆下來,讓他四肢冰涼。破係統除了尖叫“逃”和釋出一堆無法理解的警告,什麼實質幫助都冇有!測試版!全是bug!
就在他幾乎要被恐懼吞噬的時候,那個沉寂了一小會兒的電子音又極其微弱地在他腦子裡蹦出一個詞,伴隨著一陣微弱的、彷彿接觸不良的電流滋滋聲:
【掃描…環境…嗞…發現…異常結構…西北方向…117米…深度…03米…非本時空材質…能量殘留…微弱…關聯性分析…嘗試…嗞…】
伴隨著這破碎的提示,他視線邊緣似乎恍惚了一下,彷彿有一個極淡的、半透明的箭頭閃爍了零點一秒,指向他側後方的林地深處。那箭頭扭曲不穩,像是隨時會熄滅。
異常結構?又是這東西?
淩澈猛地扭頭,看向那個方向。除了雜草、樹根和落葉,什麼也看不到。但係統雖然破,之前提示的電光和金屬碎片都印證了!這是唯一的稻草!也許…也許那下麵藏著什麼能打破眼前局麵的東西?哪怕隻是一點混亂?
他心臟狂跳,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賭一把!賭這兩個官差的“清除協議”裡,保護或優先處理“異常結構”的優先級高於解決他這個意外變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誇張的、撕心裂肺的乾嘔:“嘔——哇——!”
這動靜在相對安靜的林地裡格外刺耳。所有蹲著休息的乘客都嚇了一跳,茫然地看過來。正要動手捆綁林沖的董超薛霸也動作一頓,惱怒地瞪向聲音來源。
淩澈捂著肚子,臉色慘白(這倒有一半是真的),渾身篩糠般抖動,哆哆嗦嗦地指著那片雜草叢,聲音帶著哭腔喊:“官、官爺!那、那草裡……有、有東西在動!是不是大蟲?!是不是大蟲窩啊?!我怕!它、它好像要鑽出來了!”
他喊得情真意切,恐懼百分百真實,隻是對象完全錯誤。他的表演拙劣,但在極致的恐慌下,反而顯得異常真實。
“鬼嚎什麼!”薛霸罵了一句,顯然被打擾了“正事”很不爽,提著水火棍就要過來教訓這個一驚一乍的窮酸。
董超卻猛地一抬手,製止了薛霸。他那雙冰冷的眸子再次掃過淩澈,瞳孔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數據流一樣的藍光急速閃過,像是在分析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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