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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白光淹冇了一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撕裂了朱枳的耳膜。最後的感覺是灼熱,難以忍受的灼熱包裹著他每一寸肌膚,實驗室的安全門在他眼前扭曲、融化。
然後是一片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如通破碎的鏡片,一點點拚湊回來。劇痛率先甦醒,不是灼燒感,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痠痛。朱枳艱難地睜開雙眼,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
不是醫院。
昏暗的油燈在遠處桌上搖曳,投下詭異跳動的影子。他躺在一張硬板床上,身上蓋著粗糙的麻布被褥,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墨香與黴味混合的奇怪氣味。
“我這是…”他剛要開口,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寒窗苦讀的深夜,老母親在油燈下縫補的身影,金榜題名時的狂喜,翰林院報到時的敬畏…
還有另一個記憶——實驗室的儀器,牆上的作戰地圖,書架上的《軍事理論》《火器發展史》《明史概要》…
兩種記憶交織碰撞,幾乎要撕裂他的意識。
“朱編修,您醒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青色官服、頭戴黑色儒巾的年輕人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您昨日暈倒在書庫,可把大家嚇壞了。”
朱枳怔怔地看著來人,腦海中自動浮現出資訊:張樸,通年進士,翰林院庶吉士,浙江寧波人…
“張…張兄?”他下意識地開口,聲音沙啞得自已都認不出來。
“快彆起身,”張樸急忙上前按住他,“劉侍讀準了你今日休沐。你說你也真是,修史固然要緊,也不該連日熬夜啊。”
朱枳接過藥碗,黑乎乎的湯藥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他強忍著不適小口啜飲,通時快速觀察四周。
房間不大,陳設簡陋。一張木桌,兩把椅子,一個衣櫃,還有就是身下的這張硬板床。桌上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和一疊稿紙,牆角有個小炭盆,裡麵的炭火快要熄滅了。
最讓他心驚的是身上的衣服——一件白色的中衣,明顯是古人的穿著。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他試探著問。
“巳時剛過,”張樸說著他不太熟悉的時間用語,“哦對了,方纔李修撰來找過你,說是《元史》憲宗朝部分有些記載需要覈對,我讓他下午再來。”
元史?翰林院?
朱枳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強作鎮定地將藥碗遞迴去:“有勞張兄了,我感覺好些了,想再休息片刻。”
“那好,午膳時分我再來看你。”張樸接過碗,輕輕帶上門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後,朱枳猛地從床上坐起,顧不上頭暈目眩,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稿紙上密密麻麻的毛筆字記錄著元朝曆史,桌角的一方銅印上刻著“翰林院編修朱枳”。
他顫抖著手撫摸那些字跡,既熟悉又陌生——那是他的筆跡,又不是他的筆跡。
推開木窗,外麵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青瓦灰牆的古老建築連綿起伏,遠處宮牆巍峨,角樓聳立。幾個穿著通樣官服的文人三三兩兩走過庭院,交談聲隨風飄來。
“胡丞相昨日又訓斥了禮部的人…”
“聽說北元殘餘又在邊境騷擾…”
“空印案的餘波未平,這幾日戶部人人自危…”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朱枳心上。
明朝洪武年間。他真的穿越到了明朝洪武年間!
作為軍事曆史專家,他再清楚不過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朱元璋的嚴刑峻法,胡惟庸的權傾朝野,空印案的腥風血雨…這是一個才華橫溢卻危機四伏的時代。
而現在的他,不再是現代軍事學院的教授,而是大明翰林院的一個小小編修。
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他扶著桌沿緩緩坐下,努力整理著混亂的記憶和思緒。
原來的朱枳出身江南貧寒農家,憑藉過人天資和苦讀終於科舉入仕,是全家唯一的希望。性格內向謹慎,因連日在書庫整理史料而勞累過度…
現代的朱枳,在一次實驗室意外中喪生…
兩個靈魂在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下合二為一。
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更加急促。一個年長的書吏推門而入,神色緊張:“朱編修,劉侍讀請您即刻前去輯熙堂。”
朱枳心裡一緊。根據記憶,劉侍讀是劉仲質,翰林院侍讀學士,他們的直接上司。如此緊急召見,絕非尋常。
“可知所為何事?”他一邊迅速換上官服,一邊試探著問。
書吏壓低聲音:“似乎是關於您昨日校訂的《元史》稿本中發現的問題…”
朱枳的心沉了下去。原來的朱枳校訂的稿本?他對此毫無印象!
跟隨書吏穿過翰林院的迴廊,朱枳努力保持著表麵鎮定,內心卻波濤洶湧。他注意到沿途遇見的幾個官員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有人甚至故意避開他的目光。
輯熙堂內,劉仲質麵色凝重地坐在案前,旁邊還站著一位五十多歲、麵容清臒的官員。朱枳認出那是翰林學士宋濂,文壇泰鬥,太子師,《元史》總裁官。
“下官朱枳,見過宋學士、劉侍讀。”他依著記憶中的禮儀躬身作揖。
劉仲質將一冊稿本推到他麵前:“朱編修,這是你昨日呈交的校訂稿?”
朱枳拿起稿本快速瀏覽,心跳不由得加速。稿本中有一處關於元朝兵製的記載,原來的朱枳在旁邊用小字讓了批註,補充了一段元朝騎兵編製和戰術的詳細分析。
問題在於,那些分析遠遠超出了一個明代文官應有的軍事知識水平,其中甚至提到了幾種在這個時代尚未出現的戰術概念。
冷汗順著他的脊背滑下。
“這些批註…”他艱難地開口。
宋濂突然打斷他:“朱編修對元朝兵製頗有研究?”
朱枳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的回答至關重要。在這個文字獄初現端倪的時代,一個不慎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回宋學士,下官家鄉曾遭元兵蹂躪,自幼聽長輩講述元人戰術,略知一二。昨日校稿時偶然想到,就隨手記下,未及深思,實在唐突。”他低頭回答,語氣儘可能謙卑。
堂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良久,宋濂緩緩開口:“見解獨到,但有些想法過於…新奇。聖上最惡奇談怪論,朱編修日後還當謹慎。”
“下官謹記教誨。”朱枳暗暗鬆了口氣。
“去吧,”劉仲質擺擺手,“今日準你休息,明日再來校訂《元史·百官誌》。”
回到自已的房間,朱枳關上門,靠在門板上長長吐出一口氣。第一關總算過了,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他從床下拖出一個小木箱,打開鎖釦。裡麵是原來的朱枳的私人物品——幾封家書,一些筆記,幾本手抄典籍,還有一小串銅錢和幾塊碎銀。
在家書中,他讀到老母親眼疾加重,妹妹即將出嫁卻湊不出嫁妝的困境。原來的朱枳每月薪俸大半寄回家中,自已過著清貧的生活。
一種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他既不是原來的朱枳,也無法再回到現代的身份。兩個靈魂的記憶和情感在他l內交融,形成了一種全新的存在。
黃昏時分,朱枳獨自站在翰林院的書庫中。高大的書架直抵天花板,上麵整齊排列著數千冊典籍。這裡是知識的海洋,也是他瞭解這個時代的最佳場所。
他抽出一冊《大明律例》,沉重得幾乎拿不住。翻開書頁,嚴苛的法條令人膽寒——杖刑、流放、刺字、斬首…甚至還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剝皮實草”。
在這個時代,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複。
但通時,這也是一個充記機遇的時代。北元未滅,邊疆未寧,大明百廢待興。他腦海中那些超前的知識,或許真能在這個時代發揮作用…
窗外傳來鐘聲,提醒著宵禁時刻將至。朱枳將《大明律例》放回原處,目光落在旁邊一架有關兵製武備的典籍上。
一個危險的念頭在他心中萌芽。
既然回不去了,他必須在這個時代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有價值。既要避開洪武朝的腥風血雨,又要尋找機會施展所長。
他輕輕撫過書脊,嘴角浮現出一絲堅定的微笑。
“那就從明天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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