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像是有人用鈍器狠狠鑿擊著她的顱骨，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跳，帶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眩暈。
林微的意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沉浮，試圖掙脫那粘稠的束縛。耳邊隱約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還有某種……陌生的熏香，甜膩中帶著一絲清冷，絲絲縷縷地鑽入鼻腔。
她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眼皮卻重若千斤。
發生了什麼？她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實驗室裡通明的燈火和電腦螢幕上滾動的數據流，連續熬了三個大夜趕項目，難道是低血糖暈倒了？
可這氣味，這聲音……分明不對。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彆嚇奴婢了…”
嗚咽聲更清晰了些，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和驚惶。
小姐？奴婢？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林微，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終於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上方繁複無比的古典床幔，淡紫色的軟煙羅上繡著精緻的纏枝蓮紋樣，邊緣墜著細小的流蘇。透過半透明的床幔，可以看到雕花精美的木質床頂，古色古香，絕非現代工藝。
她僵硬地轉動眼球，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臥房，陳設典雅奢華。紫檀木雕花的梳妝檯、刺繡精美的屏風、燃著嫋嫋青煙的瑞獸香爐、牆上掛著意境深遠的山水畫…每一處細節都透著厚重的、屬於另一個時代的華貴氣息。
而床榻邊，正跪坐著一個穿著淺綠色襦裙、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年紀，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像兩隻桃子。見她醒來，小丫鬟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爆發出巨大的驚喜。
“小姐！您醒了！老天保佑！您終於醒了！”
小丫鬟激動得差點撲上來，又強自忍住，隻是眼淚流得更凶了。
林微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隻覺得頭痛欲裂，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
金戈鐵馬，血色殘陽，冰冷的戰報……
一個威嚴魁梧的中年將領慈愛地摸著一個小女孩的頭，笑容爽朗……
一個少年皇子在開滿桃花的花樹下，將一枚溫潤的玉玨放入她掌心，眉眼溫柔……
然後是心碎的眼神，冰冷的背影，疏離的話語……
最後是撕心裂肺的痛哭，無儘的黑暗……
劇烈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滅頂而來，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心臟痙攣般抽痛。那不是屬於她林微的情緒，卻真實得讓她渾身發冷。
她猛地攥緊胸口的衣襟，那裡疼得厲害。
“水…”
她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沙啞的音節。
小丫鬟如夢初醒，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小心地扶起她，一點點喂她喝下。
微涼的液體滑過乾灼的喉嚨，稍稍緩解了不適。林微靠在丫鬟柔軟的臂彎裡，喘息著，努力平複著腦海中翻騰的陌生記憶和情緒。
她明白了。
她，林微，二十一世紀的科研工作者，恐怕是在過度勞累後……魂穿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古代世界，附身在了這個剛剛經曆巨大打擊、悲痛欲絕而昏厥的少女身上。
從那些破碎的記憶裡，她得知這具身體的原主名叫沈月凝，是當朝忠烈將軍沈巍的獨女。沈將軍及其長子，也就是沈月凝的兄長，不久前剛剛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
噩耗傳來，原主承受不住，哭暈過去好幾次。而這次，或許是傷心過度，竟讓她林微莫名占了這身軀殼。
“小姐，您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嗎？餓不餓？奴婢去給您傳點粥米？”
小丫鬟見她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嚇得連聲詢問。
林微搖了搖頭，聲音依舊虛弱：“我…冇事。你…是誰？”
小丫鬟聞言，眼睛又紅了：“小姐，您不認得奴婢了？奴婢是雲雀啊！從小跟著您的雲雀啊！太醫說您是傷心過度，鬱結於心，您可千萬彆再想不開了…”說著又要哭出來。
雲雀…名字倒是有些印象。林微努力從混亂的記憶裡搜尋，點了點頭，“雲雀…我有些糊塗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略顯尖銳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個高昂的、帶著特有腔調的嗓音打破了室內的悲慼。
“聖旨到——沈氏月凝接旨——”
聖旨？
林微心中一凜。雲雀更是嚇得臉色發白，手忙腳亂地扶她：“小姐，快，快起來接旨！”
林微強忍著頭痛和身體的虛軟，在雲雀的攙扶下艱難地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到外間。隻見一名穿著藏青色宦官服、麵白無鬚的中年太監手持明黃卷軸，正站在那裡，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太監。太監臉上冇什麼表情，眼神裡帶著慣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屋內其他的侍女仆婦早已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那宣旨太監目光落在被攙扶出來的林微身上，見她一身素衣，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墜，倒是符合剛剛經曆喪父喪兄之痛的模樣，便清了清嗓子，展開了手中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忠烈將軍沈巍，公忠體國，驍勇善戰，不幸殉國，朕心甚痛。念其功勳卓著，特追封其為勇毅侯，諡號‘忠武’。其女沈氏月凝，秉性柔嘉，溫良敦厚，恰逢此難，朕心憫之。為彰朕撫卹功臣之後之心，特冊封沈月凝為琳琅郡主，賜住錦瑟軒，即日起，由皇太後接入慈寧宮親自撫育，以慰沈將軍在天之靈。欽此——”
冗長而文縐縐的旨意，林微隻聽懂了大概：追封她父親，然後封她做郡主，交給太後養。
“琳琅郡主，謝恩接旨吧。”
宣旨太監合上聖旨，看向她。
在雲雀輕輕拉拽示意下，林微學著周圍人的樣子，緩緩跪倒在地，啞聲道：“臣女…謝陛下隆恩。”
然後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接過了那捲沉甸甸的明黃絹帛。
觸手冰涼。
“郡主節哀，保重玉體。太後孃娘仁厚，定會善待郡主。咱家這就回宮覆命了。”
太監完成差事，語氣稍微緩和了些，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帶著人離開了。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林微，不，現在應該是琳琅郡主沈月凝了，她依舊跪坐在地上，手裡緊緊攥著那捲聖旨，彷彿它是唯一的浮木。
郡主…太後撫育…
聽起來是莫大的恩寵，天家殊榮。可在這陌生的時代，深不見底的宮廷，這究竟是庇護，還是另一個未知的牢籠？
原主殘留的那些記憶碎片——父兄的慈愛、少女的情愫、最終的心碎和巨大的悲傷——依舊在她心頭縈繞不去，沉甸甸的。
而她，一個來自現代的靈魂，對這一切都感到無比的荒謬和茫然。她是誰？是林微？還是沈月凝？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頭痛似乎減輕了一些，但一種更深沉的不安和警惕緩緩升起。
她抬起頭，目光掠過窗外。庭院深深，朱牆高聳，幾隻不知名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飛過天空，留下幾聲清脆的鳴叫。
春風拂過，帶來花香，卻也吹起了滿地的落英和……命運的塵埃。
她的異世人生，就在這片混亂、悲痛和皇權的“恩澤”中，倉促而又不容抗拒地，拉開了帷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