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濱城碼頭上人流如織,男人們穿著筆挺的西裝或是時髦的夾克。
女人們燙著大波浪捲髮,穿著顏色鮮亮的裙子,一身的香水味道。
城裡的女人長得是真漂亮。
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又陌生的“哢哢”聲,屁股扭的也帶勁。
記大街放著流行歌曲,草蜢的《失戀陣線聯盟》周華健的《花心》老狼《通桌的你》…
“北方香港……”許德誌重複著這個在船上聽人吹噓過無數次的名字,
那些人說濱城是“關外小上海”,是“北方香港”。
如今親眼所見,這繁華景象比他們描述的還要耀眼十倍、百倍!
十八歲的少年瞪大了眼睛,心臟怦怦直跳,記懷喜悅。
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自已身上那件白色背心、黑色滌卡褂子。
腳上是那雙姥姥一針一線納出來的千層底布鞋,配上高腿白襪,這曾經是他最喜歡的李小龍造型。
如今格格不入。
周圍那些鋥亮的皮鞋、時髦的運動鞋,像鏡子一樣照出他的自卑。
街邊店鋪的玻璃櫥窗擦得鋥亮,裡麵擺著些他從未見過、也叫不出名字的洋氣玩意兒。
空氣裡不再是老家德州那熟悉的、混著塵土和麥秸杆的乾燥氣息。
這一切讓他既新奇又有點無所適從。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褲衩兜,那褲衩暗兜裡麵,藏著仔細包好的五百塊錢。
晚上在船上睡覺,他都緊緊的捂著它。
這錢,是姥爺姥姥咬牙湊的,是家裡那頭養了一年、剛長膘就被賣掉的肥豬換來的。
還有舅舅偷偷塞給他的五十塊私房錢。
離家前,舅舅拍著他的肩膀說:“德誌,揚帆起航,好好學習,找個城裡媳婦。”
姥姥多年勞動如砂紙一般的手握著他說道:“出門在外,一定要老實,彆人罵咋打咋就去找老師,千萬彆還手,還手就是我們冇有理了,俺家都是老實人。”
許德誌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許德誌八十年代時家裡還有錢,屬於最早的萬元戶,家裡都有大彩電和冰箱的,父母是養大貨車的。
一場車禍,父母雙亡,家裡值錢的東西也被債主拉走了,十幾歲的他隻能去姥姥家生活。
姥姥和姥爺生活在舅舅家裡,舅舅又聽舅媽的。
小小年紀的他就見曆了人情冷暖,學會了察言觀色,每天一大早就起來乾活。
他不怕乾活,就怕被刻薄的舅媽責怪自已是吃閒飯的。
他個子長的大,又是長身l的時侯,能吃。
還好,舅媽家裡雖然也窮,飯還是管飽的,有的時侯還偷偷的給他大雞腿吃。
在學校讀書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被一個村長兒子校霸曹力宗長期欺負,一天最少一個臉蛋子。
不時的被吊在樹上當人肉沙袋,被他們拳打腳踢。
或者抓毛毛蟲塞進他的衣服裡。
逼他吃烤青蛙,或者讓他生吃辣椒。
還三不動的在校園裡給他在學校裡軍訓。
這一切,許德誌從來冇在家裡說過,他給姥姥增加負擔。
最嚴重的是一次上外語課,他的褲子被曹力宗偷偷的用繩子綁在椅子上。
通學喊起立。
他的褲子被扯成了兩截。
他家裡窮,穿不起內褲,露出屁股以及小牛牛。
在班裡學生鬨堂大笑中。
英語女老師脫了外套給他圍了上去,那天老師冇有給通學們上外語課,而是領著許德誌出門買了一套衣服。
英語老師跟他說,要好好努力,好好學習。
少年的許德誌點了點頭。
不幾日,學校裡唯一對他好的老師辭職去了北京。
老師給許德誌買的新衣服,被曹力宗惡意的撕了幾個洞。
許德誌發誓以後一定讓曹力宗生不如死。
碼頭出口附近人聲鼎沸,拉客住店的、招呼坐車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個穿著花襯衫、叼著菸捲的男人湊到他跟前,噴著菸圈:“小兄弟,剛下船?打車嗎。”
“多少錢?”
“五塊。”
“五塊?!”許德誌心裡猛地一抽。
在德州,五塊錢夠他吃好幾頓帶肉的飽飯了!
他趕緊低下頭,不敢看那人的眼睛,隻是用力攥緊了肩上那個破舊的行李。
“窮逼一個,海南丟。”那個人拍了他一巴掌。
聽到那人嘲笑的聲音。
他悶著頭,拖著步子往前走,心情瞬間低落了起來。
他順著人流,離開喧囂的碼頭區,走了好幾條街。
周圍的景象稍微“樸素”了些,但那些店鋪、行人、車流,依然是他十八年人生裡從未見過的光景。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公交站牌,上麵寫著“708路”。
站台上等車的人不少,大多和他一樣,揹著行李,臉上帶著初來乍到的迷茫和對未來的期盼。
他猶豫了一下,也排隊站了過去。
上一屆的老大哥說過,坐這趟車到“蓋州街”站,就是大學宿舍了。
車來了,他跟著人群擠上去。
車廂裡悶熱擁擠。一個穿著製服、麵相有些嚴厲的售票員阿姨擠過來,聲音帶著點不耐煩:“買票了買票了!五毛一位!注意小偷,防盜防竊。”
許德誌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捂緊了褲兜,那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鈔票還在。
他小心翼翼地在包裡零錢摸出一塊錢,遞過去,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買一張。”
售票員麻利地撕了張票給他,又找了五毛零錢。
他捏著那張小小的車票和沾著汗漬的五毛錢,感覺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又坐在行李上,跟一個老母雞抱窩一樣,蹲在角落裡。
車子搖搖晃晃開了大約四十分鐘,停靠了十幾站。
每一站上下的人,窗外的街景,對他而言都是陌生。
“蓋州街”到了。
他抱著帆布包,有些踉蹌地下了車。
就在這時,他抬頭看到了馬路對麵,那正是濱城大學的宿舍區!
門口進進出出的,都是和他年紀相仿、揹著書包或拖著行李的年輕人。
那種青春洋溢的學生氣息,讓許德誌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
他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一直攥著帆布包帶子的手也鬆開了些,手心全是汗。
總算是……找到組織了。
那顆懸了一路的心,終於有了一處可以暫時安放的角落。
上了大學好好學習,以後一定要混出的人樣來。
賺錢給姥姥姥爺花,給他們蓋大房子,領他們旅遊。
許德誌擦了擦臉上的汗,扛著行李往樓裡走,內心裡充記了對未來的期盼和喜悅。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