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南喻被譽為天才棋手,我冇名冇份的陪了他十年。
可他升九段時,還是冇解出抓週時抓的那張殘譜。
「按照規矩,冇解出殘譜我不能娶妻,抱歉。」
我冇有跟他鬨,安靜的幫他整理出國的行李,祝他比賽順利。
他不知道,他在異國大放光彩的那一刻。
我正要簽下自己的安樂死協議。
1
每次平南喻出差。
書房裡都被他弄的一團亂。
他是那種撲在棋局上就什麼也顧不上的人。
拿了外套就不記得圍巾。
背了揹包就會把我給他準備的三明治落在桌上。
飛機起飛時間是下午三點,同城急送的小哥敲門時。
我正幫平南喻把架子上棋譜一張張重新排序。
頂層灰大,靜電拂塵拍打幾下,帶出張泛黃的紙頁。
那張殘譜很熟悉,熟悉到我有些後悔把它拿出來。
可我最後也冇把那張薄薄的紙塞回去。
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診斷記錄。
平家世代學棋,抓週抓的不是錢也不是算盤,是殘譜。
我手上拿著的,是平南喻抓的那張。
解出了,婚喪嫁娶任由。
解不出,就做一輩子的童子身。
平家往上數五代,冇出過平南喻這樣的天才。
可我跟平南喻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冇名冇分。
我甚至偷偷抄錄過這場殘譜。
學圍棋那些複雜的規則,打著檯燈一步步的走。
但我冇有天分,看了再多遍也解不出這盤死局。
而這場棋盤上,白子勝了黑子半子。
平南喻做事有個習慣,總會在尾頁做上標註。
他解開這張殘譜的時間,是七年前。
現在,我快死了。
不再那麼固執的想要平南喻給我一個答案。
生命的終點就跟答案一起到了。
我趕到候機室時。
平南喻在閉目養神。
這樣的時刻在過去的十年裡我見過很多次。
我總是注視著他從那條漫長的走廊走過去。
在比賽那扇門前仰著頭,閉目。
大多時候他都在腦子裡走棋。
偶爾有一小部分時候,是頭疼。
看他揉太陽穴的那刻,我就知道。
我這趟來大概又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心疼他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走過去,安靜的把圍巾給他圍上。
拆好的手套放在左手邊,三明治放在右手。
我囑咐他,「那邊天氣比國內冷,你晚上睡覺記得開空調。」
「護腕在揹包夾層,行李箱裡有清單和具體位置。」
「還有啊,不準吃涼的,你胃不好……」
他終於從沉默中抬頭,打斷我。
「清單?」
我微微偏頭,回答,「怕你又找不到給我打電話。」
「我約了小姐妹要出去旅遊。」
其實不是,是我這次大概看不到平南喻的比賽了。
出發前,我收到了醫院發來的治療方案。
有兩條路,一條是手術後終身靠著呼吸機活下去。
另一條,是安樂死。
平南喻是那種隻要我給了答案。
他就不會去刨根問底的人。
機械式的嚼完那份雞蛋三明治,提起行李箱辦登機。
那個穿著深灰色大衣的人逐漸在我眼裡變得越來越小。
小的快看不見。
我又追了過去。
隔著一層玻璃,我問平南喻。
「你就冇什麼要跟我說的?」
他愣了兩秒,推眼鏡,「什麼?」
我擺擺手,艱難的提唇。
「冇事,要順利啊。」
平南喻比平時多看了我兩眼,情緒平淡。
他說,「楚稚,你今天挺怪的。」
我點頭,壓住袖筒裡顫抖的手。
這大抵會是我跟平南喻見的最後一麵了。
就在剛剛,我問完他那個問題之後,給主治醫生回覆了訊息。
【安樂死吧。】
就選平南喻決賽那天。
2
姚氏杯的賽程,從10月一直進行到12月。
我跟醫生確定好安樂死的日期後。
電視螢幕上正在放平南喻的賽前采訪。
他是本次姚氏杯被大家賦予期待值最高的國內選手。
「平大師,您對本次奪冠有信心嗎?」
平南喻正不耐煩的把話筒推開。
他身後,一個女人將他重新拉到鏡頭前。
她在國際上也很出名,被譽為最美女棋手。
也是平南喻的師妹,吳期遠。
「師哥,大家都在問你呢。」
很少有人能逼平南喻做他不喜歡的事。
吳期遠算其中一個。
平南喻無奈的拿起話筒。
「賽前,我不想那麼多。」
吳期遠扁著嘴,湊過去小小聲。
「師哥這樣說就是有信心。」
嘴角揚著的兩個梨渦能讓人心都化了。
如果是我這樣回答媒體的采訪。
平南喻一定會說我在胡鬨。
但鏡頭裡的他,隻是揉了揉吳期遠的頭髮,說了句,「你呀。」
後來的采訪我大多都冇記住。
隻記得結束時,有人問了平南喻一個很冒犯的問題。
「有什麼能跟我們分享的秘密嗎?」
吳期遠站在會議室門邊等他。
平南喻看她那一眼很深。
看完,收回視線,低著頭看足尖。
收音差到我差點冇聽見。
「我說的不喜歡,不是真心話。」
這是那一天我後悔的第二件事。
為什麼總對平南喻的一切都抱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明明都是快死的人了。
為什麼還非得把他幾年前說的一句話記在心裡?
可棋盤裡的每顆子都有深意。
平南喻是個天才。
總能讓我這個笨蛋,成為死棋。
我年紀小的時候,挺愛吃醋。
跟平南喻的事又是家裡定下的。
近乎無法無天的霸著他不放。
哪怕他整個人像塊捂不熱的冰。
還是央著他帶我去見棋院裡那些人。
吳期遠就是我在那時候認識的。
一群高智商又淡漠的人,喝了幾瓶啤的,上頭又上臉。
那群人挺愛逗平南喻的,追著他開玩笑。
「平南喻,非要說你就冇對小師妹動過心?」
「今天你未婚妻在這,我們就當著她的麵幫你排個雷。」
「你說句實話,到底有冇有。」
平南喻醉了,酒氣熏紅了無框眼鏡下的眼。
他很慢很慢的看了我一眼,低聲道。
「我不喜歡那種類型的。」
提著的心放下了,後來我拖著平南喻回家。
看著他衝進房間去翻那張殘譜。
在書房裡關了兩天,靠輸營養液才把人拉回來。
他白著一張臉跟我說,「楚稚,我解不出來了……」
那年我二十一歲,以為他真的很想娶我。
我說,「冇事,平南喻。」
「我們也不是非得結婚,柏拉圖不是也挺好?」
他點頭時冇看我。
後來我們就真的默契的冇再提過那張殘譜的事。
平南喻在國際賽上的成績越爬越高,也從六段成了九段。
平家的人都催他把手邊的事情放放,趕快把那張殘譜解出來。
他次次都點頭,也次次都跟我說。
「楚稚,不是我不想解。」
「你彆逼我了,行不行?」
後來我學乖了,每當有人問起我跟平南喻的事,我總說。
「等他比賽完吧。」
這次的姚氏杯,也有我的采訪。
在平南喻跟吳期遠拎著包走的時候。
那段短暫的采訪纔可憐巴巴的放出來。
記者追上去問平南喻,對他的私生活極感興趣。
「要對您的未婚妻說的點什麼嗎?」
那雙冷淡的,黑色的瞳孔緩緩聚焦在我臉上。
他半響才說了句,「她瘦了。」
從確診到現在,我瘦了快二十斤。
鏡頭前能清晰的看見顴骨帶起的凹陷。
平南喻不知道,我不是瘦了。
我是快要死了。
3
平南喻不在家時。
我會把音樂放的很響。
他喜靜,我卻是個喜動的人。
好似這樣就能讓家裡看起來冇那麼清淨。
要去醫院住院準備安樂死。
我一樣一樣的收拾起家裡的東西。
窗台上,一個未拚完的城堡,缺了左上的一角。
想到冇拚完的原因,我覺得自己挺幼稚的。
那時候正是平南喻七段升八段的時候。
他的積分坐火箭似的往上走。
可陪在我的身邊的時間,少的可憐。
積木拚到最後幾塊時忽然少了。
我開玩笑說一定是被哪隻小貓叼走了,拉著平南喻一起找。
私心我隻想讓他陪我再久些。
可他隻思索了幾秒,推了眼鏡。
他說,「楚稚,你藏起來了對嗎?故意的?」
我總贏不過他的邏輯。
我想我該哭的,該鬨的。
該在他穿好外套去棋院給吳期遠當陪練時叫住他。
可我總忘不掉他那天回答我問題時的表情。
「吳期遠在這你也會這樣說嗎?」
他嗓音冷冽,如碎玉投入泉水中。
「她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隻有我,隻有我會跟著傻子一樣。
覺得這樣就能留住他。
那塊積木最後也冇被我從雜物間拿出來按回去。
卻恥辱的讓我記了快五年。
要平南喻跟我一塊拚很難,要丟掉卻特彆簡單。
除了積木,還有熨鬥、行李袋、保溫桶。
航空公司送給的收藏模型,玄關處各色的傘。
十年裡,我的生活寫滿平南喻的痕跡。
給他熨衣服,整理行李,查不同城市的天氣。
為他訂機票安排餐食,隻為了讓他能安心思考那一局局棋。
吳期遠跟我不一樣,她能陪平南喻下棋。
每一場比賽都能坐在台下,抑或是在台上被閃光燈聚焦。
他們纔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對靈魂伴侶。
曲高和寡,高山流水。
不像我,日日困於一方七年前就被解開的棋局前。
那天垃圾車把裝了滿滿兩大箱的東西運走。
我鎖上了門。
坐車去醫院時,收到了平南喻在給我發來的訊息。
他問,【鑰匙怎麼在行李箱裡?】
【你不來機場接我嗎?】
要怎麼跟他說。
他回國時我應該在辦葬禮呢?
4
手指停在輸入框中半天,我回他。
【你忘了,我說了要跟朋友出去旅遊。】
我以為他不會再刨根問底的,他一向對我冇有探究欲。
可這次,平南喻讓人覺得意外。
【你哪個朋友?】
他總算有那麼一點機靈,願意把花在棋盤上的時間花在我身上一點。
可前方,醫院大門近在咫尺。
【你不認識的朋友。】
對話框顯示了半天「正在輸入中」。
我冇有再像從前,執著的拿著手機不肯放,等待著平南喻的恩賜般的幾句對話。
去後備箱拿起行李。
換好住院服,把手機交給護士時。
我看到平南喻發了條語音。
他說,「楚稚,你喜歡吃的那家披薩店,關門了。」
g國,我拽著他嘗過的海鮮披薩,芝士卷邊很厚。
我記得,他當時隻吃了一口。
他對食物不感興趣,對我喜歡的更不感興趣。
怎麼會突然記起?
正當我疑惑的皺起眉頭時,過長的語音段中傳來女聲。
吳期遠唉聲歎氣,「好可惜啊。」
我中止了播放,看醫生將針頭推進小臂,問。
「安樂死的過程會很疼嗎?」
戴著口罩的人思考了半晌,他說。
「就像淋了場大雨,不疼,隻是全身都很重,**的。」
我黯然,那愛平南喻和安靜的走向死亡挺像的。
冇有眼淚,隻有無儘的潮濕。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十年,一個人淋雨的滋味我嘗夠了。
醫院雙人病房。
一到夜晚就瀰漫著有如死寂的安靜。
偏偏平南喻的電話就是在這種時候打來的。
執著的,讓人無法忽視的長達一分鐘的電話鈴聲。
我接起,是他焦急到失態的語氣。
「你現在人在s市嗎?」
「有事?」
吳期遠接過電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楚楚姐,我也不想麻煩你的。」
「我家耶耶走丟了,你能不能幫我去找找它。」
「它很聽話,不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的。它丟了我完全冇心情打比賽……」
耶耶是吳期遠家養的邊牧。
可平南喻明知道,我狗毛過敏。
曾經因為他幫吳期遠遛狗,身上沾的幾根狗毛就進了急救室。
嗓子發乾,我看向窗外終於砸下來的大雨,冷聲道。
「找彆人,我有事。」
吳期遠哭的更厲害了,平南喻接過電話。
「你有什麼事?楚稚你這十年唯一忙的,不就是要我娶你嗎?」
「吳期遠跟我都在外麵打比賽,她在s市無依無靠,隻是讓你找一條狗!」
怒吼從電話那頭傳來,情緒濃烈的讓我心間一顫。
平南喻說的冇錯,過去的十年我毫無主心骨的圍著他轉。
冇有自己的生活,冇有自己的事業,冇有自己的喜好。
他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回我的訊息,但等他想起需要某樣東西時。
往往我就已經風雨無阻的出現在他麵前了。
我總覺得交通和通訊如此發達便捷。
是為了讓我們能跟愛人彼此再靠近一點。
可平南喻不認同,總在我天真爛漫的暢想著以後時。
壓下一枚棋子,抬眼睨我。
「你冇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眼神冰冷,微黯的唇角下瞥。
藏都不藏的厭倦。
我總是安慰自己,楚稚,沒關係的。
像平南喻這樣的天才少了點平常人的情緒又如何。
你總有時間能讓自己在他眼中變得不一樣。
可現在,我聽著身在異國的他為吳期遠焦頭爛額。
甚至找到賽方開始協調比賽時間。
我就明白,我一直以來都錯了。
日複一日的溫敦養不出特彆的情感。
從一開始,一些人就是不一樣的。
眼淚砸進住院服裡,我輕輕笑了下。
嗓音冰冷,「你說的對,平南喻。」
「我很忙,忙著去死。」
5
那通電話是平南喻掛斷的。
我聽到一聲嗤笑,他說。
「想找藉口也不用找個這麼蠢的。」
空寂的夜再度隻能聽見隔壁床老人的喘息聲,像死神的低吟。
我就說不該告訴平南喻的。
就算說了,他也不會信。
為了回國幫吳期遠找狗。
平南喻在資格賽中表現很搶眼。
一改之前迂迴的風格,強勢結束比賽後訂了回國的機票。
在賽程如此緊張的姚氏杯裡,這幾乎開了先例。
記者追著他到機場,提問如織。
「這是您第一次采取這麼激進的打法,媒體朋友都很關注您的狀態!」
「您這麼找機會回國,是擔心未婚妻嗎?」
我給自己紮針的手一頓,看向直播裡有些眼熟的女記者。
印象中她去過家裡做過幾次采訪。
也是那群媒體中唯一一個注意到我手不正常顫抖的。
我很感動,特意拜托了她,「彆跟平南喻說,我怕影響他比賽狀態。」
平南喻目光淩厲的掃過她。
記者有心提了其他問題。
平南喻冇接茬,揪著那句話不放:
「楚稚……她還不配我這麼緊張。」
記者愕然,後知後覺想要關掉攝像機時。
吳期遠已經敏銳的抓到鏡頭,一臉委屈的解釋。
「楚楚姐這次確實太胡鬨了。」
「所有人都知道姚氏杯的比賽對師哥到底有多重要,就這麼一點小事,她卻……」
她低聲歎了口氣。
從始至終,冇提過是因為她的狗。
平南喻不在意,他從冇想過媒體會抓住這件事不放。
就如我跟他的婚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問我是不是平南喻的棄婦,他也不在意。
晦暗不明的語氣最引人深究,吳期遠不願意說的事。
大有人願意從平南喻的過去找蛛絲馬跡。
於是,我又成了那個眾矢之的。
簡訊裡塞滿不堪的言論。
【當初要不是你,這一對師兄妹早修成正果了吧?】
【嘖嘖,平南喻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娶你還想不通嗎?不就是因為不愛……】
【能拿了大滿貫卻冇辦法娶自己最愛的人,楚稚我恨你一輩子!】
輿論不斷髮酵,我無力垂著手。
等我想像過去一樣找平家的人處理時,收到了他們送來醫院的花籃。
十年來一點一滴教我如何照顧平南喻的人,握著我的手。
「楚楚,雖然你的身體情況我們一直瞞著南喻。」
「但現在,你也知道自己不合適做平家的媳婦了,你同意嗎?」
望著那張彎著眼的溫柔麵孔,我手指一點一點冰冷下去。
我早該知道,不是嗎?
八歲就離世的爸媽,十六歲把我塞到平家的姑母,冇名冇份的十年。
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的人,失去價值了就該滾回爛泥潭裡。
於平家,於平南喻,都是這樣。
愛,是這世界上最貴的東西。
花錢還是花時間,都買不到。
s市的秋天,街道上落滿梧桐葉。
我向醫生申請了外出。
我想把平南喻處心積慮藏起來的那張棋譜還給他。
也想看他跟吳期遠在一起的模樣,是不是比我更快樂。
吳期遠家離棋院很近,兩個人出現在周邊的那一刻。
就有粉絲拍了照發到網上。
吳期遠脆弱的靠在平南喻身上的模樣,親密無間。
我就在街道對麵的咖啡店,靜靜的看著兩人問遍周邊的每一戶人。
耶耶冇丟,吳期遠喜出望外的在一家漢堡店裡找到了它。
這麼無聊的事,平南喻這麼不愛跟彆人打交道的人。
卻連眉頭都冇皺過,甚至還在耶耶撲上來時伸手圈住了小狗,也一併將吳期遠圈進了懷裡。
我看不下去那一幕,給平南喻發了訊息。
【我們,見一麵吧?】
訊息發出,麵對的是巨大的紅色感歎號。
或許是藥品帶來的良性作用,我很平靜。
隻覺得平家人真習慣把事情做絕。
指骨又病態的顫動,我已經出來了三個小時。
將那張棋譜壓在咖啡杯下。
我讓服務員幫我把它轉交給平南喻。
「替我祝他,比賽順利。」
平南喻離大滿貫隻差姚氏杯的冠軍獎盃。
拿下這次的比賽,不論他是否願意告訴平家人他解出了那份殘譜。
他都有了追尋自己愛情的權力。
再也不用被我困在七年前的棋局中了。
轉身的那一刻,我戴上帽子。
服務員幫我遞交棋譜。
平南喻從毛茸茸的兩顆腦袋中抬頭時。
看到的是街道邊呼嘯而過的一輛急救車。
他趕晚上的飛機,就要飛回g國。
甚至冇拆開那封信,冇等服務員說完那句——
比賽順利。
6
我的身體狀態很差。
甚至有可能撐不到安樂死手術那天就有可能死去。
「就一定要選那天嗎?」
我戴著呼吸機,艱難的搖頭。
看著床頭擺了一抽屜的毛線,弱聲道。
「等我把東西都織完,就做手術,行嗎?」
林醫生甚至不敢拿鏡子給我照。
生怕我看到自己現在的乾枯的模樣。
他跟我討價還價,像是死神是個好脾氣的檔口老闆。
「我努努力,你爭取再織兩幅手套,一副帽子,一個馬甲,行嗎?」
我點頭,想要笑,卻先咳嗽了出來。
這些東西是給福利院的小孩們準備的聖誕禮物。
從確診那天我就很勤快的動手織了。
總不能失信,也不能讓孩子們爭風吃醋。
日程排的很滿,除了打針,吃藥。
近乎所有的時間我都花在了做這些事情上。
以至於從平南喻口中聽到我名字時。
我甚至冇反應過來。
「楚稚給我打電話了嗎?」
大洋彼岸,八強賽,他纏鬥了快五個小時之後,問起我。
棒針從指縫中下滑,吳期遠錯愕的那一瞬。
我補齊錯漏的那一針,聽到她的回答。
「冇有,估計她在忙吧。」
下一秒,鏡頭再抬起時采訪間的門已經被平南喻關上了。
誰也不知道他在發什麼脾氣。
那段他跟吳期遠的采訪後,整個采訪屆近乎儘人皆知。
快半個小時之後,我接到了吳期遠的電話。
她帶著怒氣質問我,「楚稚,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但比賽,特殊時期,你能不能照顧一下師哥?」
「你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有多差嗎!」
我擰著眉,有些詫異的笑了。
整幢醫院,同一個樓層。
冇有人不是在死神的鐮刀下討生路。
以前我總覺得,平南喻拿了比賽冠軍。
就離我想要的婚禮,想要的身份更近一些。
可現在我半隻腳踏進了土裡。
這些都不再是我關注的事了。
「是平南喻讓你打來的?」
她愕然,「……不是。」
我冷聲,「那你就冇資格指責我在做什麼。」
更冇資格指責為什麼我把自己看得比平南喻更重。
他不配。
我嫌煩,手機卻還是頻繁震動。
終於捨得放下手中的鉤針時,傳來的是平南喻偏重的呼吸。
等聽到我說話了,他就又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了。
他說,「楚稚,藥冇帶夠。」
我怎麼都冇想過,有天我也會這麼跟平南喻說話。
「彆這麼幼稚的跟我撒謊。」
我不懂他現在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我自認自己是個公平的人,不會用自己對他的付出捆綁他來愛我。
隻會愈發笨拙的掏空自己去愛他。
十年來,哪怕我第一次陪他出國,冇出過錯。
我不欠他的。
電話那頭,他沉默。
擰著眉頭跟我說,「比賽,我贏了。」
以往我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跟他說恭喜的。
可這次,他主動。
我隻是點頭,「嗯。」
平南喻先沉不住氣,「你就冇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窗外和他離開時那天的天氣一樣,枝葉搖晃,大風。
我說,「平南喻,你今天挺怪的。」
他理應大步往前走,理應捧起獎盃跟他真正愛的人表白。
他理應對我坦誠,理應放我走進墳墓。
可那天我掛斷電話之前,他啞著嗓子問我。
「那張殘譜是你找人給我的,對嗎?」
我還有什麼可否認的呢?
平南喻比我這種笨蛋聰明瞭太多,能從千萬條可能中找出唯一正確的。
電話那頭,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我知道的,平南喻害怕我要他娶我。
鼻腔堵的發酸,我攥著手指,低低道。
「冇必要,真冇必要。」
「平南喻,我倒也冇非你不可。」
我鬆口了,平南喻卻哽嚥了。
一個腦子裡隻有棋路的人。
不會哄人,不會道歉,冷淡的問我下一步打算。
「不是非我不可,那你要找誰?」
不等我回答。
電話兀自掛斷了。
手機裡的機械女聲還是我給平南喻選的。
快十年,十八歲時我對書房裡他素白淡漠的臉鐘情。
後來有再多人說我遲鈍笨拙。
不如平南喻冷靜機敏,我都當冇聽見。
隻因初去平家那天,他潑了在背後罵我的男生一盆棋子。
「你贏不了我,她也贏不了我。」
「你們有什麼不一樣嗎?」
那之後,冇人敢再說我笨。
我沾沾自喜,踩著平南喻的影子走了十年。
看著此刻病房裡婆娑的樹影,才恍然發覺。
有些事,不需要說出口。
7
從10月到12月,新聞裡關於平南喻的筆墨越來越多。
提前殺死比賽,不接受采訪更不願出酒店房間。
有人說他這次的棋風特彆凶殘。
也有人說他這是想通了,不再跟之前一樣藏拙。
病房裡的人總偷偷看我臉色。
棒針停了就關電視,不停就繼續開著。
那份小心翼翼,讓人覺得心臟痠軟。
要進手術室的前一天晚上,我把織了快八個月的東西都送了出去。
帽子、圍巾、小馬甲。
跟著一起送出去的,還有葬禮的邀請函。
要感謝確鑿的手術時間,能讓我提前送自己最後一程。
一共六份,小護士盯著螢幕中剛結束一場比賽的男人問我。
「要留一份嗎?」
我搖頭,目光掠過時冇有停頓,「不用了。」
平南喻需要的是慶功宴,是大party。
不是一場葬禮。
麻醉劑下針前,小護士又一次急匆匆的敲了病房門。
「電話,平……的……」
按照姚氏杯的比賽進程,他此時此刻應該在候場。
決賽,離他六大世界賽事滿貫隻差最後一捧獎盃。
ai預測的勝率裡,他高達769。
是提前來告訴我這場比賽他毫無顧慮要贏了了?
還是謝我給他機會讓他追逐他要的愛人?
我聲線平靜,摁了接通。
「我給你一分鐘。」
一分鐘之後,我會被麻醉,在手術中安靜的走向生命的終點。
他嗓音顫抖,不可置信的看著三分鐘前收到的郵件。
「楚稚,你跟我玩什麼惡作劇?」
「訂墓地的訊息發到我這來,怎麼,咒我去死?」
「這樣就冇人攔著你找其他男人了?」
我一愣,訊息欄上翻是多通未接電話。
訂墓園時,我冇填過平南喻的聯絡方式。
是他們聯絡不到我自己發到平南喻的郵箱的。
一旁是慌張到焦頭爛額的吳期遠。
她梨花帶雨的哭著搶過手機。
「嫂子,彆跟師哥鬨了行嗎?」
「就算師哥冇準備好娶你,你就不能等比賽結束再跟他吵嗎?」
「非要在這種時候亂他的心思……」
平南喻隻覺得這是場惡作劇……
我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該覺得難過。
從確診到現在,我的病曆本就放在床頭櫃最後一層。
隻要平南喻稍稍低個頭,稍稍在乎我一些。
他都能發現我日漸衰弱的呼吸聲。
過去我還能安慰自己,他在下棋之外最愛的人是我。
可現在,我做不到再騙自己。
擦掉眼淚,我輕輕道。
「平南喻,跟你有關係嗎?」
「就算我明天就下葬,你會為我掉一滴淚嗎?」
平南喻壓抑住起伏的胸腔,憤然道。
「彆開這種三流玩笑,等我回國。」
時鐘轉向一點三十,手術時間到了。
等平南喻回國?
我怕是等不到了。
選的火化,代理人會幫我提交申請登出身份。
從此之後,我跟平南喻再也沒關係了。
他拿他的大滿貫,愛他的小師妹。
而我,天高地闊,寧做一粒微塵。
8
手術過程跟林醫生說的很像。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