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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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頂不住祖母的威嚴,隻得納了我娘。

這纔有了我同弟弟。

可六歲那年,父親從江南帶回個外室。

她將我母親磋磨半死,趕出鐘家!

二十一歲這年,鐘家門庭傾覆,成年男子儘皆流放。

我也從昔日的準太子妃,淪為階下囚。

我被流放這天,恰逢蕭洲白攜赫赫戰功榮耀凱旋。

他的鐵騎與囚車狹路相逢。

男人高高在上:“求我,不介意考慮考慮,買下你做個妾室。”

我如幼時那般趾高氣揚:“你也配?”

一、

我嫁給蕭洲白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裡,我瞧著宮裡進來一批批活潑天真的秀女,又瞧著她們短暫地綻放,而後歸於冷寂。

我隻是冷眼瞧著,關起門來做我的如妃。

其實若可以,我寧肯自己從未嫁入皇家。

我叫鐘歲寧。

我爹是禮部尚書,我是庶女,上頭有一個嫡兄,一個嫡姐,下頭還有一個庶弟。

爹爹與嫡母伉儷情深,奈何架不住祖母的威嚴,隻得納了我娘,這纔有了我同弟弟。按理,我該是感謝祖母她老人家的,畢竟冇有她,我也不會出生在這世間了。

自打我與庶弟出生後,父親許是覺得完成了任務,便也一心一意守著嫡母過日子,我很少見到父親,小時候倚在花園門口是我最開心的事情,因為父親總是牽著兄長與姐姐經過,父親見了我會笑盈盈停下來:「歲歲又來看花了。」然後他會給我一塊專門給姐姐買的馬蹄糕。

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後來娘走了,我再也冇去過花園。

娘一直鬱鬱寡歡,有一天夜裡她忽然拉著我的手讓我以後好好照鐘弟弟,然後她在我懷裡嚥了氣。我自是害怕的,我想找爹爹,可嫡母睡眠淺,晚上輕易睡不著覺的,爹爹必定是與嫡母在一處。我清楚記得一個小廝夜裡醉酒高聲喧嚷吵醒了嫡母,父親瞧他的眼神是那麼的讓人不寒而栗,我不想捱打。

我就這麼抱了娘一夜,眼睜睜瞧著她的身子慢慢涼下來。

後來天亮了,進來服侍的嬤嬤大驚失色,這才慌忙稟告了爹爹。

爹爹匆匆進來,彼時我又困又餓,隻記得一個寬厚的懷抱將我抱起來,可惜他從始至終冇看娘一眼。

後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娘已經下葬了,弟弟孤零零縮在牆角。

「姐,娘走了,咱們以後冇親人了。」

見我醒了,弟弟連忙蹬蹬跑上床偎在我的懷裡,他的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剛哭過的痕跡。

「不會的,翎兒還有爹爹。」我細聲寬慰道。

「那不是我爹爹,他們纔是一家人,我隻有姐姐了!」小小的人兒嘴裡吐露出不忿的話語,我一頓,到底未再反駁。

連小孩子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二、

雖然孃親去了,府裡到底未曾短缺過我和翎安,我與嫡姐鐘念寧隨著嬤嬤一同學習女紅,翎安也入了學堂,他每月來信一次,隨信總是寄來一些小玩意,看過信後我便將它們仔細儲存到木盒裡,畢竟翎安是我在府裡唯一牽掛的人了。

若是一直如此,日子也算能過得去。

可皇家忽然下旨詔鐘念寧為太子妃。

鐘念寧自幼是被爹爹同嫡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她不像我一樣,處處伏小做低,低調謹慎。她是京城裡的太陽,那麼的高傲耀眼。父親是尚書,舅舅是大將軍,她是京城當之無愧的名門閨女。

彼時蕭洲白還是太子,他和嫡姐,再加上沈鏡之是京裡有名的三人組。

鏟奸除惡,打抱不平,俠肝義膽。

其實總是嫡姐與沈鏡之在前麵嚷嚷著為民除害,蕭洲白在後麵默默為他們收拾爛攤子。

我大抵是那個時候便知曉太子喜歡嫡姐的,不然一個太子,一個溫潤斐絕的君子,何以天天跟在一個瘋瘋癲癲小姑娘身後。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依嫡姐的身份嫁給太子倒也相配,何況天家難得真情,太子那麼喜歡姐姐,她嫁過去會幸福的。

每每宴上京裡貴女流露出對姐姐的羨慕,我總是一笑了之。

寧嫁有情郎,不慕權富貴。

我始終記得娘嚥氣前告誡我的話。

歲歲啊,以後嫁人,一定要嫁給個喜歡你的人。

我不羨慕嫡姐得了太子青睞,我有沈鏡之就夠了。

說起來,我倒要叫沈鏡之一聲表兄,他是嫡姐舅家的孩子,是鐘念寧的親表兄。他同鐘念寧一樣,是京裡耀眼的太陽,肆意開懷,打馬街頭過,是京城多少姑孃的春閨夢裡人。

記得那是初夏,我正搖著小扇坐在樹下乘涼,打院門外忽然走進一陌生公子。

年少肆意,張揚明朗。

我猜他是找嫡姐的,於是不耐煩道:「公子可要尋姐姐,她的院門應當是在花園旁邊。」

那公子耳尖發燙,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我搖搖頭起身回了屋裡。也未注意他是何時走的。

後來法,使人防不勝防。快二十年過去了,孤還記得那樣清楚,清楚得就像昨天剛發生似的。

正午耀眼的日光忽然就被一團烏雲遮住,滂沱大雨天降而來。

幸虧孤臨行前備了傘。

孤慢悠悠在鐘府走著,雨中的風景倒彆有一番風味。

轉過廊腳,一打眼就瞧見小小的一團縮在簷下,身體隨轟隆的雷聲不時顫抖著。

不是那小丫頭是誰?

真是個傻丫頭,孤心疼地跑了過去,然後蹲下,露出了孤認為最和善的笑容:「你住在哪裡啊?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眼裡露出一絲無助,到底是捱不住對雷聲的恐懼,怯生生點了點頭。

孤就這樣拉著她的手,走過了一路。

路上的風景孤早已無暇觀賞,小姑娘比雨中任何風景都要亮麗。

等將人送回了院子,孤走了幾步才發現忘了問小姑孃的名字。

孤很懊悔,其實孤那個時候也冇有多大,可孤覺得孤應該保護她,孤隻是有些心疼她。

後來孤來鐘府更勤了,鐘府建得離東宮遠,孤總會策馬越過半個京城,然後在鐘府門前稍微整理衣容,忍著少年的欣喜端莊走進鐘府。

再後來孤才懂得,哪裡是什麼少年的歡喜,分明是年少的悸動。

不過孤的運氣屬實不大好,十次裡總有九次見不到她。可架不住孤來得勤呐,或是倚在樹下讀書,或是撥弄琴絃,或是溜到池塘旁戲水,孤就這樣看著她漸漸長成大姑娘。

不知不覺裡那姑娘便悄悄住在了孤的心上。

我問鐘念寧那姑娘是誰,她說是她的庶妹鐘歲寧,我點了點頭,歲歲,真好聽的名字。

歲歲,歲歲,孤希望她能歲歲平安。

人總是貪心得很,見不到歲歲的時候,孤想著遠遠瞧一麵便是好的,可等孤能見到她的時候,孤又想要陪在她身邊,可惜她總對孤冷冰冰的,唯獨對鐘念寧和沈鏡之一展笑顏,孤也隻能越發耐著性子找他倆套近乎。

鐘念寧曾問孤,如何讓她喜歡的人喜歡她?

彼時孤瞧著窗外那一抹倩影,漫不經心道:「那就日日伴在她左右。」

就這樣守著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直走下去。

鐘念寧倒是真信孤,聽了孤的話後日日纏著沈鏡之,可沈鏡之到底也未曾對她駐足。

他喜歡歲歲,當孤是瞎子嗎,他看向歲歲的眼神是那麼柔情,帶著**裸的占有,孤討厭極了。

歲歲大抵也是喜歡沈鏡之的。

我們四人走在一處的時候,沈鏡之在前麵鬨著,她在後麵瞧著,滿眼都是沈鏡之。

孤其實亦歡喜,因為孤終於得償所願,能同她正大光明走在一處,她不知道,孤當時心跳得厲害,心裡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種感覺真奇妙,孤也是滿腹經綸,舌戰群臣。怎麼偏一見到她,窘迫得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孤憋了半天纔想出來一個絕妙的話題。

少年壓下心頭怦然,端著架子一板一眼問她早中晚用膳否。

姑娘彎了杏眼,笑盈盈答話,時不時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她不知道,她將目光放在沈鏡之身上的時候,孤滿心滿眼都是她。

「歲寧,等過了年,我向姑父提親可好。」

孤麵目表情站在假山後麵,寬大的袍子下是緊握的拳頭。

聽著少女嬌羞地應好,孤心底發出一陣冷嘲。

提親嗎?

你也得有那個命。

沈家註定是要亡的,孤的歲歲若是嫁給了他,以後怎麼有好日子過?

歲歲合該是孤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她註定是孤的。

歲歲是庶女,父皇一定不會同意歲歲為太子妃的,孤得想個法子。鐘念寧喜歡沈鏡之,依著老師對她的偏寵,歲歲一定會頂替鐘念寧嫁給孤的。所以孤故意去求了一道聖旨。

蕙質蘭心,典雅端莊。

孤求著父皇加了這些話,孤的歲歲當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詞語。

哪有什麼太子求娶鐘家嫡女,從始至終都是鐘家女鐘歲寧。

她果然代替鐘念寧嫁給了我。

成婚那日我心裡簡直樂開了花,可等我揭開歲歲的紅蓋頭,一眼便瞧見了她哭得紅腫的杏眼。

我心裡一個咯噔,她若是知道我費儘心思拆散了她同沈鏡之,她會不會不理我。

於是我隻能假裝冷著她,每天總是絞儘了無數腦汁編個藉口去她宮裡坐上一坐。

後來為了平衡朝中勢力我又納了幾房側妃。

按著父皇的意思,我納了陳落落,陳家也是活不長的,當然是在助我除了沈家之後。

再後來她懷孕了,太醫告訴孤的時候,孤是一口氣跑到了她的宮裡,若是有了孩子,歲歲是不是就能同我安心過日子。

孤跑進她宮裡的時候,她安安靜靜坐在床邊,見著是我,她笑了笑:「恭喜殿下,您要當父親了。」

是啊,孤要當父親了,這是孤與歲歲的第一個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我們的孩子,單單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孤顫著手將她摟在懷裡:「歲歲,這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孤的心頭肉。」

若是男孩,他便是皇太孫,以後是太子,將來更是皇帝。若是女孩,她會是滿京城最快樂的姑娘,星星月亮亦是配得。

我滿心滿眼期待著這個孩子的降生,可冇想到陳落落朝歲歲下了毒手。

我咬牙切齒想殺掉陳落落的時候,父皇給了我一巴掌。沈家還要靠陳家除掉,這個時候陳落落絕能有事。

父皇以歲歲的命威脅我,為了她的安全,我隻能故意冷落她。

當然,陳落落的孩子也冇能留成,她日常的吃食裡一直有避子藥,就算僥倖懷了,也是保不住的。

後來我登基,怕陳落落再對歲歲下毒手,我亦隻能封她為妃,她的封號我想了一天,後來不知道怎麼腦海裡忽然想起沈鏡之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若是娶了歲歲,定要待她如珠似玉,那就如妃吧,朕也要待歲歲如珠似玉。

與陳家聯手除掉沈鏡之那天,朕亦在書房裡坐了一天,畢竟我同九思也曾是真心好過的兄弟。

可歲歲居然為了沈鏡之打了朕一巴掌,朕很難過,可朕捨不得責罵她,朕隻能生氣地離開了。

這個傻姑娘,還一直以為朕喜歡鐘念寧。笑話,孤要是真喜歡她,她哪裡有嫁給彆人的機會。

朕轉身去了太醫院,歲歲自流產後身子是不大好,可怎麼也不會落到吐血暈倒的地步吧,事關歲歲,朕不得不謹慎。

朕查了幾天,冇想到真查出來什麼東西,陳落落心是真狠呐,給歲歲不聲不響下了慢性毒藥。好在時間不長,孤暗裡派了青禾去保護她,知道她愛吃豬蹄,孤讓青禾將解藥混在豬蹄裡燉了給她吃。

後來毒解了,朕還是不放心,直接將宮裡大部分豬蹄送進福安宮,配著補品燉了,一齊給歲歲調養身子。

自打沈家倒台,陳家是越發猖狂了。都敢向朕的歲歲動手了,歲歲,你再等等,陳家長遠不了的。

冇想到過了幾天她居然端著糕點找朕和好,朕很開心,朕見過她給沈鏡之繡荷包,朕也想要,所以朕理直氣壯提出來了。她居然答應了。

她都給沈鏡之繡過荷包,朕身為她的夫君,要一個不過分吧。

朕知道她是為什麼找朕和好的,她以為朕不知道鐘念寧灌醉了沈鏡之生下一個孩子的事?宴會上朕是動過斬草除根的念頭,可是朕下不去手他同歲歲長得太像了,朕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歲歲居然和防賊一樣將握瑜抱在懷裡,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瞪著相似的杏眼瞧著朕,朕忽然就想起歲歲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要是他在,也該這般大了吧。罷了罷了,稚子無辜。

他這雙眼睛怎麼那麼會長,真是像極了我的歲歲。

後來陳落落又將廖美人滑胎的事情栽贓給歲歲,青禾是朕的人,她得了朕的示意去給歲歲頂罪。

朕知道她膽小,在冷宮裡守了她一夜,不知道她夢見了誰,睡得很不安詳。

歲歲,你再等等,馬上陳家也該亡了。冇有必然把握前,朕不能打草驚蛇。

「陛下,小鐘大人求見。」

「宣他進來吧。」

恍惚瞧著從殿外走進來的唇紅齒白的少年,朕瞧著他越來越像歲歲了。

「府上的喪事都辦妥了?」

「是。」

朕點了點頭,猛地將手裡的摺子甩出去,將他額上砸破一個口子,血呼呼直流。

要是歲歲還在,恐怕得心疼得蹙眉了吧。

少年依舊冇吭聲。

當朕是傻子嗎,鐘家一月之間暴斃了兩個人,一個是老師,另一個是鐘淮安。

他們當年逼著歲歲嫁給了朕,鐘翎安蟄伏了這些年,到底是給自家姐姐報了仇。

要是可以,恐怕他第一個就想手刃朕吧。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朕抿著嘴,到底開了口。

「謝陛下隆恩。」

他到底是歲歲唯一的親人了。

「去看看平安吧,他很想你。」平安是歲歲給小皇子起的乳名,也是朕唯一的皇子。

少年臉色柔和了許多。

歲歲拿平安當自己的親生孩子,鐘翎安對平安倒也有幾分真心。

歲歲自流產後傷了身子,以後懷孕多是艱難。朕不想讓歲歲受苦,王媛同歲歲交好,若是王媛有孕,這孩子抱給她養也不錯。於是我停了王媛的避子藥,暗中派人保護她們二人。可冇想到陳落落在王媛生產中做了手腳,王媛的死成了擊垮歲歲的最後一根稻草。

後來歲歲的身子更不大好了,小皇子週歲的時候直接一病不起。

太醫說她是冇了求生的意思。

她怎麼敢死,她怎麼能死,朕還冇來得及告訴她朕喜歡她呢。

鐘歲寧,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沈鏡之那個兒子就等著陪葬吧。

朕急了,口不擇言威脅著。

她果然還是念著沈鏡之的,一聽握瑜的名字就醒來了。朕是又氣又怕,可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朕終究不忍心朝她發脾氣。

朕知道自己在她心裡冇什麼分量,留不住她,所以朕讓她嫂嫂帶著握瑜和鐘翎安進宮瞧她,哪怕是看在孩子的分上,能留住她也是好的。

朕等不及了,加快速度滅了陳家,又賜給陳落落一杯毒酒。

陳落落死的那天,歲歲忽然變得精神了,朕很開心,以為終於能同她好好過日子了,可冇想到那是她的最後一天。

她死在了陳落落死後的第二天。

「蕭洲白,下輩子我不要再遇見你了。」她是在我懷裡嚥氣的。

朕猛地吐出一口血。

也好,下輩子彆再見麵了,是朕對不起你,困了你一生。

朕在高位上又孤獨地守了二十年。

後得遇一南洋僧人,朕許他皇寺百數,他允朕千金一願。

朕為皇帝,還有什麼做不到的願望呢?

是了,朕有一願。

惟願故人再世安好,歲歲猶如歲歲平安。

重生篇

雨淅瀝下起來的時候,鐘府便也掛好了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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