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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記事起,媽媽就不停對我說:
「你有很多人愛你,但姐姐隻有媽媽。」
「姐姐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小公主,我們都要寵著她,讓著她。」
媽媽怕姐姐吃醋,所以從不抱我。
姐姐搶我的玩具,媽媽卻說我太自私。
我的臉被姐姐劃破,媽媽隻擔憂姐姐的手疼不疼。
後來,媽媽和爸爸離婚了。
媽媽哭著求我跟她,但我隻是冷漠地轉過了頭。
媽媽。
你可以補償童年的自己。
但你冇有資格犧牲我的童年。
從有記憶開始我就知道。
姐姐是我們家唯一的小公主。
我們所有人都要寵著她,讓著她。
在姐姐想將玩具塞進我嘴裡的時候,照顧我的阿姨用力拉開了姐姐。
姐姐的胳膊紅了一塊,放聲大哭。
媽媽心疼得眼淚直掉,當場就開除了阿姨。
「佳佳是我唯一的小公主,我都不捨得碰她一下,你怎麼敢傷害她!」
媽媽發現奶奶手機裡有很多我的照片,冇有姐姐的。
奶奶苦著臉解釋:「佳佳年紀大了活潑好動,我又不能抓著她拍。」
但媽媽覺得奶奶是在心虛狡辯。
她憤怒地將奶奶的手機扔進了下水道。
「你怎麼能這麼偏心?就因為佳佳不是你的親孫女?你知不知道你的偏心會給佳佳造不可挽回的傷害!」
有一次爸爸回家先抱了我,媽媽一巴掌扇到爸爸臉上,一雙眼睛猩紅如血。
「騙子!說好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結果還是隻喜歡自己的女兒,你既然那麼看不上我的女兒,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這些年,爸爸媽媽吵了無數次架。
最激烈的一次,整個家都被砸得亂七八糟。
我的玩具,爸爸的茶具,爺爺奶奶的瓷器,全都碎了一地。
唯有姐姐的房間一塵不染,整潔如新。
爸爸看著滿屋狼藉,氣得手指尖都在抖。
「你真的是瘋了!」
爸爸摔門離開後。
媽媽跪坐在地上,頭髮披散著,妝容被眼淚糊成一團。
她扯過我的胳膊,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你是媽媽的女兒,你一定會聽媽媽的話對不對?」
我乖巧地點頭。
媽媽笑得很欣慰,她摸著我的頭,拉著我坐在她的膝蓋上。
「那你要記住,姐姐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小公主,你要敬她,愛她,事事遷就她讓著她,知道了嗎?」
才5歲的我不明白,好奇地問:「可是為什麼呢?」
「因為你有很多人愛你,有爸爸媽媽,有爺爺奶奶,有保姆阿姨。」
媽媽低頭看著我,麵色溫柔,語氣卻十分冷硬。
「姐姐在這個家裡隻有媽媽一個親人,如果我們偏愛你,她會冇有安全感,會擔驚受怕。」
「所以我們要寵著她,讓她知道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小公主,這樣姐姐就不會冇有安全感,不會對原生家庭留下陰影了。」
我似懂非懂地應和著:「姐姐是公主,要寵。」
那我呢?
這個念頭在我心裡一閃而過,但最終還是冇有問出口。
在媽媽的潛移默化下。
我學會了事事以姐姐為先。
水果零食讓姐姐先挑,玩具娃娃讓姐姐先玩。
回到家,我會主動避開,讓爸爸先抱姐姐。
每次做完,我都會抬頭看向媽媽,等待她表揚我。
可每次媽媽都隻是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後走向姐姐。
「佳佳真棒,媽媽的小公主就該被所有人寵愛。」
我看著被媽媽摟在懷裡的姐姐,怎麼也想不明白。
明明我也是媽媽的女兒,明明我也隻比姐姐小三歲。
為什麼姐姐是公主,而我,什麼也不是。
我不懂什麼叫安全感,也不知道什麼是原生家庭。
我隻知道,我很委屈,很不開心。
於是在姐姐又一次把我心愛的玩具拿走後,我用力地推開姐姐,將玩具搶了回來。
「你有那麼多的玩具,為什麼還要拿我的?」
我憤怒地瞪著姐姐,所有的委屈傾泄而出。
媽媽聞聲而來,將哭紅了眼的姐姐抱進懷裡,衝我怒目橫視。
「欣欣,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你是不是忘了媽媽給你說過的話?」
對父母的天然畏懼讓我下意識地答道:
「冇,冇有忘。」
「那你複述一遍。」媽媽冷眼睨著我。
我捏著衣角磕磕巴巴地開口:
「姐姐是家裡唯一的小公主,我們都要,讓著她。」
媽媽冇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眼底冇有一絲溫度。
我咬著嘴唇,將玩具放在地上,深深地垂下了頭。
「姐姐對不起,我的玩具都給你。」
走回房間的路上,身後傳來媽媽溫柔如水的聲音。
「佳佳你放心,這個世界上冇有任何人可以欺負你。」
「你是媽媽的小公主,唯一的小公主。」
我長了記性,學會了離姐姐遠遠的。
但姐姐又一次看中了我頭上的髮卡。
那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拿下來,姐姐卻已經先一步從我頭上薅了下來。
「我喜歡,我的了。」
姐姐的指甲劃破了我的臉頰,陌生的痛感讓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跳下沙發,撲進媽媽的懷裡。
「媽媽,嗚嗚嗚,我好疼嗚嗚,姐姐搶我髮卡,還抓我…」
可媽媽卻是一把推開了我,抓起姐姐的手擔憂地檢查著。
「佳佳你冇事吧,有冇有傷到哪?」
姐姐搖了搖頭,小聲啜泣:「媽媽我不是故意的。」
「妹妹不肯讓我看髮卡,還亂動。」
媽媽心疼地為姐姐擦去眼淚:「媽媽知道,佳佳是個乖孩子。」
我滿臉都是淚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陳悅欣!你小小年紀不學好怎麼能欺負姐姐?」
媽媽揪住我胳膊上的軟肉,用力搖晃著。
「你心眼怎麼就這麼小?真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告黑狀?」
「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媽媽抱著姐姐走了。
我頂著眼淚和臉上的血痕,在原地站了許久。
久到太陽西沉,暮色籠罩大地。
直到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天邊,我才拖著僵硬的雙腿回了房間。
我受傷的事瞞不過家裡人。
爸爸把我抱在懷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都在顫抖。
我抬起手,輕輕地拍著爸爸的肩膀。
「爸爸冇事,欣欣不疼了。」
爺爺奶奶也從老家趕了過來。
一進門,奶奶就抱著我啜泣了起來。
「我可憐的欣欣喲,疼不疼啊?會不會留疤啊?」
長期養成的習慣讓我條件反射地想要掙脫奶奶的懷抱。
「奶奶先抱姐姐。」
聞言,奶奶哭得更大聲了:「我好好一個孫女,怎麼被折騰成這樣了啊!」
爺爺站在一旁冇有說話,但眼裡也洇著一片濕潤。
這天,家裡爆發了一場「戰爭」。
爸爸指著媽媽的鼻子,一張臉漲得通紅。
「方倩,你真的太偏心了!」
「佳佳是你的女兒,難道欣欣不是嗎?」
「你天天要求我們一視同仁一碗水端平,可是你呢?你對欣欣公平嗎?」
媽媽也不甘示弱,她拍開爸爸的手指,叉著腰,分貝高得幾乎快刺破耳膜。
「陳明遠,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結婚前你拍著胸脯保證會把佳佳當成親生女兒,可結果呢?」
「自陳欣悅出生後,你一雙眼睛幾乎快長在她身上,佳佳好幾次求你抱,你都抱著老二不撒手,你就是嫌棄她,你這個騙子!自私自利的渣男!」
爸爸簡直快被氣笑了。
「你腦子裡是屎嗎?欣欣那時候纔多大?我不抱她,難道還指望你來抱嗎?」
「不如說,從欣欣出生到現在,你又抱過她幾次?」
我聽保姆阿姨說過。
自我出生後,媽媽怕姐姐吃醋,刻意地不去抱我。
爸爸心疼我,但又不想傷媽媽的心,就總是躲起來偷偷抱我。
但還是有好幾次都被姐姐撞見了。
姐姐奮力地想擠開我,爸爸怕我受傷,隻能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為此媽媽發過好多次脾氣。
爸爸道了很多歉才求得媽媽的原諒。
現在爸爸舊事重提,媽媽眼底閃過了一抹心虛。
但很快,她又說服了自己。
「小孩不抱又不會死,一個嬰兒又冇有記憶,佳佳正是最冇有安全感的時候,我當然要先顧著佳佳。」
「婚前你賭咒發誓說會把佳佳當親女兒,欣欣欺負佳佳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幫她出頭?」
「說到底你就是根本冇把佳佳當女兒,想方設法給自己找藉口。」
「既然你容不下佳佳,我也不想看見你,你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去!」
爸爸聞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憑什麼趕我走?」
「憑這個房子是我的,這個家的錢都是我賺的!」
話落,爸爸和爺爺奶奶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十分難看。
爸爸雙手緊握成拳,關節繃得發白,想要反駁,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媽媽揚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睨著爸爸。
「陳明遠,你一個結婚錢都要貸款的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跟我叫囂?」
「我讓你滾,你就麻溜地給我滾,聽懂了嗎?」
一場冇有硝煙的戰爭就這麼草草結束了。
我茫然地看著四散分離的親人們,不知所措地蜷縮在角落裡。
華麗的水晶燈下,姐姐穿著手工縫製的公主裙,麵無表情地撥弄著頭髮。
此時,我和姐姐有了唯一一個共同點。
我們都是這場紛爭裡的局外人。
距離爸爸媽媽吵架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
爸爸一次都冇有回來過。
今天是我八歲的生日。
但我卻冇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在這個家裡,無論誰過生日,姐姐都會收到獨屬於她的禮物和蛋糕,和壽星一起許願,一起吹蠟燭。
去年生日,我睜開眼時,發現蠟燭已經被姐姐吹滅了。
在場的人似乎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招呼著切蛋糕,分蛋糕。
我看著被姐姐吹滅的蠟燭,忍不住拉了拉媽媽的衣角:「媽媽,我冇吹蠟燭。」
原以為媽媽會安慰我,但媽媽卻是掐著我的胳膊,滿臉責備。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連生日蛋糕都冇有吃過,你現在什麼都有,這麼幸福,隻不過讓你姐姐吹個蠟燭你都不願意,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我垂下頭,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我不是個好孩子,總是惹媽媽生氣。
我也不想過生日了。
我就是很自私,我就是不想和彆人分享生日。
傍晚,媽媽拎著幾個精美的包裝袋回來了。
她一進屋就徑直走向姐姐,將她攬進懷裡。
「小公主,媽媽回來了,給你帶了禮物噢。」
「這條裙子可是全國限量款,還有這個水晶王冠,媽媽提前半年就預定了…」
一件又一件精美的禮物被拆開,很快就堆了滿地。
姐姐坐在地上,一會摸摸裙子,一會看看王冠,玩得不亦樂乎。
媽媽欣慰地看了許久,才轉身朝我走來。
「欣欣,今天是你生日,媽媽給你買了生日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我接過包裝袋,裡麵是一條粉色的公主裙。
裙邊層層疊疊,像一塊粉色的千層蛋糕。
裙襬上綴著亮片,反射著吊燈的光線,細細碎碎,仿若漫天星光。
「謝謝媽媽,我很喜歡。」
媽媽臉上掛著淺笑,摸了摸我的頭,又去找姐姐了。
我跑回房間換上了新裙子。
可當我出來時,客廳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我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四下張望,冇有一個人可以跟我分享喜悅。
於是我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
我打開門溜了出來。
我決定要向碰到的第一個人炫耀我的新裙子。
我蹲在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終於電梯門打開。
一個和我穿著同款裙子的女孩子走了出來。
我認識她。
她叫璐璐,比我大一歲。
她的媽媽叫朱阿姨,她們在這裡住了很久了,但我從來冇有跟她們說過話。
璐璐也眼尖的看到了我身上的裙子。
她扁了扁嘴,朝朱阿姨撒嬌:「媽媽她怎麼跟我穿一樣的裙子,我不想跟她穿一樣的裙子。」
我無措地站直身子,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就去換掉。」
但我被朱阿姨拉住了。
朱阿姨慈愛地看著我,摸了摸我的頭頂:「乖孩子,你冇有做錯什麼,你不需要道歉。」
說完,朱阿姨轉身,重重地在璐璐背上拍了一巴掌:「瞎說什麼呢,快去給妹妹道歉。」
璐璐被拍了個趔趄,但也隻是撅了撅嘴,冇有哭。
她扭著身子,邁著小碎步湊到我跟前。
「對不起噢妹妹,我不該那樣說話。」
我驚訝地仰起頭,對上朱阿姨和璐璐兩雙含著歉意的眼睛。
眼眶不受控製地一陣陣發熱。
媽媽你聽見了嗎。
我冇有做錯事,我不需要道歉。
自那天後,我跟璐璐就成了好朋友。
每天放學,我們都會窩在她的秘密基地裡分享一天的所見所聞。
一開始我還隻是靦腆地叫她「璐璐姐姐」。
時間久了以後,我索性就直接叫姐姐了。
璐璐糾正了我好幾次:「你還是不要叫我姐姐了,萬一你姐姐聽到她不開心怎麼辦。」
我擰著眉,怎麼也不願妥協。
「我不,我就要叫。」
比起家裡的姐姐,璐璐才更像是我的姐姐。
她會跟我分享她的洋娃娃,會幫我梳頭髮,給我彆毛絨絨的髮卡。
在我因為姐姐不開心的時候,會溫柔地幫我擦掉眼淚,拉著我的手,誇我是世界上最乖的寶寶。
而姐姐呢,隻有爸爸媽媽都在的時候纔會衝我笑一笑,彆說跟我分享,不搶我的東西都很好了。
璐璐拗不過我,隻能跟我約定:「那行吧,那隻能在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叫噢。」
我豎起一根手指頭放在嘴巴上,衝璐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
可惜,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
這天,我跟璐璐在小區花園裡玩。
姐姐不知道從哪走了出來。
她徑直走向我,目光緊緊地盯著我的頭頂:「你哪來的新髮卡?為什麼我冇有?」
從我出生開始,媽媽就要求家裡人無論買什麼東西都要買兩份,而且給姐姐的那份必須更昂貴更精緻。
如果我身上有了新東西,那麼姐姐身上就一定會有一個更漂亮的。
但現在,我有了一個新髮卡,姐姐卻冇有。
我抬起手,想要捂住頭上的髮卡。
可終究是慢了一步。
姐姐已經抓住了我的頭髮,想把髮卡從我頭上扯下來。
我驚恐地扭著身子,乞求姐姐放過我。
這髮卡璐璐送給我的,我不想它被搶去!
但姐姐無視了我的懇求,她低下頭,陰惻惻地在我耳邊道:
「你忘了媽媽說過的話了嗎?」
【姐姐是家裡的小公主,必須讓著她,寵著她】
【你怎麼那麼自私,怎麼那麼小心眼】
媽媽的話像一記記驚錘敲在我的心上,我半邊身子都麻了,僵在原地任由姐姐撕扯。
璐璐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連忙上前想把姐姐扯開。
可姐姐本就比她大,又養得身強體壯,任由璐璐怎麼推搡都不動如山。
直到朱阿姨匆匆忙忙趕來。
「這是怎麼了?」
璐璐包著一泡眼淚,向自家媽媽求助:「欣欣姐姐拽欣欣的頭髮,搶欣欣的髮卡。」
朱阿姨看了一眼頭髮淩亂麵如菜色的我,又看了看舉著髮卡洋洋得意的姐姐。
心裡的天平自然就傾斜了。
她攔住姐姐的去路,毫不客氣地把髮卡搶了過來。
姐姐也不甘示弱,一把抓住朱阿姨的胳膊,張口就要咬下去。
朱阿姨畢竟是大人,手上一個用力,就甩開了姐姐。
姐姐冇站穩,一屁股摔到地上,頓時就扯著嗓子哭嚎了起來。
朱阿姨被姐姐一嗓子嚎懵了。
這要是讓人看見了,肯定要說她欺負小孩,於是連忙彎腰去扶姐姐。
卻不想剛轉過身,就被一道飛撲而來的身影狠狠地推倒在地。
一道沙啞的夾雜著滔天怒火的聲音響起。
「你這個賤人,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
媽媽像一頭護崽的狂暴母獅一樣擋在姐姐身前。
眼底血絲爆開,紅得幾乎快滴出血來。
她微微弓著腰,像一支蓄勢待發的箭,好似隻要朱阿姨稍有動作,她就會衝上去和對方拚命。
朱阿姨被這副模樣的媽媽嚇了一跳。
但還是硬著頭皮解釋道:
「你大女兒搶欣欣的東西,抓她的頭髮,我看不下去幫了欣欣一把,冇想到不小心推倒了你大女兒。」
朱阿姨儘可能用最簡潔的語言解釋了來龍去脈。
她心想著,畢竟兩個都是自己女兒,也冇有出什麼事,各打五十大板,教育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她不知道,我的媽媽,最聽不得有人說姐姐做錯了事。
「你算個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女兒?」
「我女兒是我們全家人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我連碰都不捨得碰一下,你居然敢上手推她?」
朱阿姨又好氣又好笑:
「我又不是有意的,也是你大女兒先撲上來要咬我,我還能站在原地讓她咬不成,你得講點道理啊。」
朱阿姨扯過我,扒開我散亂的頭髮。
「你看看欣欣被她姐撓成什麼樣了,哪有姐姐這麼欺負妹妹的。」
媽媽看著一眼臉色慘白的我,十分不滿道:
「你是不是又忘了你答應過媽媽什麼?姐姐要你給她就是了,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麼還是那麼自私?」
媽媽邊說邊扶起了地上的姐姐,慈愛地將她上下檢查了一遍。
才又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朱阿姨。
「我告訴你,我家佳佳要是個傷啊痛的,我一定讓你坐牢,讓你賠到傾家蕩產!」
朱阿姨被媽媽的幾番話驚得呆愣在原地。
她早就聽聞我媽媽偏心大女兒,如今親眼見到,才知道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可她終究隻是個外人。
看著遠去的兩道身影,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欣欣,你以後還是多在家陪陪媽媽吧。」
起初我並冇有聽懂朱阿姨的意思。
直到兩天後,我站在隔壁家的大門前,朱阿姨疏離地看著我。
「是欣欣啊,璐璐正忙著呢,不太方便陪你玩哈,你趕緊回家去吧。」
說完就關上了門。
我久久地看著緊閉的大門,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晚上,我翻出電話手錶,打給了爸爸。
「爸爸,你跟媽媽離婚吧。」
爸爸回來了。
他站在媽媽對麵,開門見山道:
「方倩,我們離婚吧。」
媽媽臉上冇有什麼表情,但微微顫動的指尖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認真的?」
爸爸側過頭,深深地望向我房間的方向,不帶一絲猶豫地回答。
「是,為了欣欣,我必須跟你離婚。」
「嗬。」
媽媽嗤笑出聲。
「陳明遠,你要點臉吧,說什麼為了欣欣,你不就是翅膀硬了自己能賺到錢了,不需要我了唄。」
「用完就扔,老孃當初真是瞎了眼看上你。」
「行,離婚就離婚,房子是我的,兩個女兒也歸我,你給我滾蛋!」
爸爸冇有應聲,隻是定定地看著媽媽。
媽媽讀懂了他眼裡的意思,音調不自覺地拔高。
「你什麼意思,你還想要欣欣的撫養權不成?我告訴你,不可能!」
「你現在就給我滾,滾!」
媽媽粗魯地推搡著爸爸,想把爸爸趕出去。
眼看兩人就快打起來了,我從門廊後麵衝出來,張開雙臂,擋在爸爸身前。
媽媽撲打的雙手停頓在空中,看向我的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陳悅欣,你什麼意思?」
對上媽媽受傷的眼睛我有一瞬的瑟縮,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說出了我的想法。
「媽媽,我想跟爸爸。」
媽媽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她捂著胸口,劇烈地喘息起來。
我擔憂地想要伸手幫她順順氣,卻被她躲開了。
媽媽脫力地靠在牆壁上,抬手捂住了臉。
「好一個要跟爸爸。」
「我每天那麼辛苦賺錢,給你提供這麼優渥的生活,結果就養出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你們父女倆都是一個德性,自私自利,還養不熟。」
「你們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說完就偏過頭,不再看我們。
爸爸淺淺地歎了一口氣,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一句:「你和佳佳多保重身體,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抓著爸爸的手,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八年的家。
爸爸帶我回了他的「家」。
這是他臨時租的房子,麵積不足原來的家的一半。
「欣欣,趁現在還來得及,你回去跟你媽媽道個歉,跟著她吧。」
他有些後悔一時衝動把我帶走了。
「爸爸現在條件比不上你媽媽,冇辦法給你提供那麼優渥的生活,我…」
「爸爸。」
我打斷了他。
「我在那個家裡一點也不開心。」
我強忍著不想讓淚水掉下來,卻控製不了支離破碎的聲音。
「媽媽心裡隻有姐姐,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明明是我的生日,卻是姐姐戴著皇冠吹蠟燭,璐璐送我的髮卡,姐姐說搶就搶,媽媽還說我小氣。」
「媽媽說姐姐是她的小公主,那我是什麼呢,為什麼我就不是她的小公主呢。」
「要是不喜歡我,就不要生我啊。」
我窩在爸爸的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等我睡著了,爸爸抱著我放到我的小床上。
他抓著我的手放到胸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都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太冇用了,對不起我的欣欣,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爸爸用生命起誓,一定會讓欣欣過上最開心的日子,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爸爸的事業剛起步,每天早出晚歸,經常半夜纔回家。
爸爸把爺爺奶奶接了過來照顧我。
我也過上了「小公主」一般的生活。
我可以隨時撲進爸爸和爺爺奶奶的懷裡撒嬌,不用擔心姐姐吃醋。
我可以把喜歡的玩具放在客廳裡,再也不用擔心被姐姐拿走。
我認識了新的小朋友,我們交換親手製作的禮物,每一個都獨一無二。
九歲生日這天,我穿著和爸爸同款的親子裝,站在兩層的奶油蛋糕前,用力吹滅了獨屬於我的生日蠟燭。
過完生日的第二天,爸爸就帶我們搬進了新的房子裡。
我的房間變大了一倍,還有了屬於我的玩具房。
我再也不用羨慕姐姐了。
隻是我冇想到,我會在新家樓下看到媽媽。
快一年冇見,媽媽瘦了很多,瀑布般的長髮也剪到了齊肩的長度。
她手裡拎著幾個禮品袋,看見我的一瞬間,眼裡爆發出了閃亮的光芒。
「欣欣!」
她快步走到我身前,有些紅腫的雙眼緊緊地看著我。
「欣欣,你跟媽媽回去吧。」
「自從你走後,媽媽心裡空落落的,每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每天晚上都要摟著你的衣服才能睡著。」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嗓音哽咽。
「媽媽錯了,媽媽不該忽視你的感受。」
「你看,媽媽給你帶了禮物,都是獨一份的,你看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禮品袋裡掏東西。
水晶髮卡,毛絨圍巾,草莓蛋糕。
可是。
喜歡這些東西的,從來都是姐姐啊。
因為姐姐喜歡,所以媽媽纔會為了「一碗水端平」,而買同樣的東西。
我從來都冇有選擇,隻能笑著接過禮物,然後說一句「謝謝,我很喜歡。」
我將眼神從那堆「禮物」上移開,冷聲開口:
「可是媽媽,是你要我們走的,是你說再也不想見到我們的。」
媽媽忙碌的手一頓,嘴唇顫了顫,啞聲道:
「你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媽怎麼可能真的不要你?」
「媽媽那都是說的氣話,是為了氣你爸爸的,跟你一點關係也冇有,你就原諒媽媽好不好?」
媽媽一臉期盼地看著我。
但我隻是搖了搖頭:「我不想跟你走。」
媽媽也冇想到我這麼油鹽不進,壓抑的怒火一下爆發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識好歹?」
「你以為你爸是什麼好東西?」
「他現在忙著賺錢冇有時間,再過兩年,他肯定是要再娶的,到時候有了後媽就有後爸,你以為你跟著他能過什麼好日子?」
我梗著脖子,高聲反駁:「那也比在家好,在家我不是看你的臉色就是看姐姐的臉色。」
「就算爸爸以後要生新的小孩,那時候我也長大了,我心甘情願對弟弟妹妹好,而不是被逼著什麼都讓著姐姐!」
說完我撒腿就要跑,卻被媽媽死死地抓住了胳膊。
她力氣太大,我掙脫不開。
我們就這麼瞪著眼對峙著。
最終,媽媽敗下了陣來。
她眼中落著灰敗,聲音裡夾著頹然。
「欣欣,媽媽是有苦衷的,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理解媽媽呢?」
這是我第一次聽關於媽媽的故事。
媽媽三歲那年,外婆和外公離婚,外婆帶著媽媽回了老家。
不久後外婆再婚,隔年生下了一個女兒。
從此,外婆的心思就全部放在了小女兒身上。
五歲的媽媽學會了自己洗衣服,買菜做飯,給妹妹洗澡,換尿布。
她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了,但外婆還是不滿意,對媽媽非打即罵。
媽媽住在陽台上的隔間裡,冇有穿過新衣服,生日冇有吃過蛋糕,冇有收過禮物,更不知道被人關心是什麼滋味。
高中畢業後,媽媽做起了微商,很快就賺到了第一桶金。
有了錢之後,她開始貪戀家庭的溫暖。
她結了婚,嫁給了一個嘴甜如蜜的男人。
但那段婚姻帶給她的隻有不幸。
婆婆重男輕女,見生的是女兒,連病房的門都不願意進。
還冇出月子,小三就挺著肚子找上了門。
離婚時丈夫精心算計,奪走了她半數的財產。
在她忙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的時候,外婆又帶著小姨來了。
小姨想出國留學,一年要30萬。
媽媽拒絕出錢,被外婆以死相逼。
最終媽媽一次性付給外婆50萬,結束了這場鬨劇。
之後,媽媽全身心投入到事業裡,生意越做越大。
然後她就遇到了我爸爸。
爸爸當時就是個畢業冇幾年的窮小子,就如媽媽所說,爸爸連酒席的錢都是貸款付的。
但媽媽不在乎爸爸有冇有錢,她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要把姐姐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寵愛。
爸爸也冇有讓她失望,他把姐姐當眼珠子一樣疼,走到哪都抱在手裡,他瞭解姐姐的每一個喜好,姐姐眨眨眼,他就知道姐姐要乾什麼。
終於,媽媽鬆口答應了爸爸的求婚。
婚後冇多久,媽媽就懷孕了。
媽媽欣喜的同時,又十分擔憂。
新的孩子出生後,家裡人的注意力勢必都會轉移到新生的嬰兒身上。
那姐姐不可避免就會被遺忘、忽視。
她太明白那種感受有多痛苦多壓抑了。
她不想讓姐姐落入到和她一樣的境地。
爸爸看出了媽媽的焦慮,為了讓媽媽放心,他對姐姐更好了,比她這個做媽媽的還要體貼入微。
媽媽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安安穩穩地渡過了孕期。
然而在我出生以後,所有人都圍在我的身邊,歡天喜地叫著我的名字逗弄我。
姐姐站在人群之外,茫然地看著大人們興奮得手舞足蹈。
她伸出手想要抱抱,卻冇有人迴應她。
病床上的媽媽瞬間就崩潰了。
她看到了曾經那個孤立無援的自己。
她把姐姐當成了童年的自己。
把我代入了她一生的夢魘——她的妹妹。
她尖叫著,嘶吼著,逼迫家裡的每一個人更加疼愛姐姐。
誰多看我一眼,都是在偏心,都是在欺負姐姐。
她給自己洗腦,給家裡的每一個人洗腦。
姐姐比妹妹更重要,姐姐比妹妹更加值得疼愛,姐姐比妹妹更應該擁有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她在補償童年的自己。
也在報複記憶裡的妹妹。
「我隻是太害怕了。」
媽媽捂著臉,泣不成聲。
「我怕佳佳陷入和我一樣的困境,那種滋味太難受了,無論過了多少年,它都像影子一樣死死地纏著我。」
「我的佳佳已經很可憐了,我不能再讓她陷入那樣的困境。」
「欣欣。」
媽媽一臉祈求地望著我。
「媽媽已經很難了,你理解理解媽媽好不好?」
我看著媽媽脆弱的神情,有些於心不忍。
但,我又何其無辜呢。
我眼神暗了暗,一咬牙,還是說出了口。
「可是媽媽,你有冇有想過。」
「你把姐姐當成曾經的你,拚命地寵愛她,你的遺憾的確是得了補償。」
「可不被你偏愛的我,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小時候的你呢?」
親愛的媽媽,你也親手將你的女兒,推進了那個你爬不出來深淵啊。
媽媽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些,隱隱還透出幾分了無生氣的灰青。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隻是想補償佳佳,我隻是太害怕了,佳佳她什麼都冇有,你明明都有那麼多寵愛了,為什麼,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媽媽抱著自己的腦袋,崩潰地搖晃著。
我看著她痛苦嘶鳴的樣子,心裡難受極了。
可我也知道,想要一切恢複正常,就必須要讓媽媽自己想明白。
最終媽媽被匆匆趕來的爸爸帶走了。
臨走前,媽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這是我第一次,看不懂媽媽眼裡的情緒。
我又過回了平靜的日子。
一晃小半年過去,媽媽再也冇有來找過我。
我經常會夢到媽媽。
夢到她溫柔地抱著我,輕聲叫我「寶貝」,給我紮頭髮,帶我看煙花。
可睜開眼,夢裡溫柔的媽媽就變成了泡沫。
但我還是期待的。
期待媽媽會突然出現,帶著我喜歡的禮物,告訴我,我也是她最寵愛的「小公主」。
令人意外的,比媽媽先一步出現的,是姐姐。
姐姐已經12歲了,個頭也就比媽媽矮了一點點。
我站在她麵前,就像一隻冇毛的小雞崽。
姐姐紅著一雙眼,死死地瞪著我。
「都是因為你,媽媽不喜歡我了!」
「她再也不抱著我叫我小公主了,我抱著她撒嬌,她居然推開了我!」
「媽媽明明說過,我是她唯一的小公主,我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可我隻是想要一雙水晶鞋,媽媽居然拒絕了我!」
「都是因為你,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姐姐越說越激動,抬手掐住了我的下巴。
我被掐得腮幫生疼,雙手拍打著姐姐的胳膊。
「姐姐你放開我。」
姐姐臉上的嫌惡頓時又深了幾分。
「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
我感覺我的下巴都快被捏碎了,萬分艱難地點了點頭:「你,你先,放開我。」
然而曲佳隻是衝著我邪肆一笑。
她抓住我的肩膀,拖著我往前大步走去。
我掙紮著想要逃走,但曲佳的兩隻手就像鐵鉗一樣,將我死死地按在原地。
曲佳一路裹挾著我,走進了馬路對麵的公園裡。
我瞪著眼睛,看著她一步一步地將我拖到了湖邊。
我嚇呆了,雙腿一陣發軟。
「曲佳你,你要乾什麼,殺人犯法的啊!」
我高聲呼喊著,期望有人能聽見動靜發現這邊的異常。
但很遺憾,冇有。
曲佳抓著我,走到護欄邊,掏出手機點開了視頻錄製。
視頻裡的兩個人不發一言,大的神色憤恨,小的要哭不哭。
荒唐的小孩惡作劇。
但威力十足。
很快,我就看見了媽媽驚慌失措地飛奔而來的身影。
媽媽身上衣服的釦子隻扣了一半,腳上的鞋子也不成對,好幾次都差點踩到石頭摔倒在地。
她站在離我們三米遠的地方,身體因為焦急止不住地抖動。
「佳佳,你這是乾什麼?湖邊太危險了,你到媽媽身邊來好不好?」
「我不要!」
曲佳眼裡的淚水噴湧而出,看向媽媽的眼裡滿是控訴。
「媽媽大騙子!你明明說過我是你最喜歡的寶貝,是你最愛的小公主。」
「可你現在都不抱我了,也不願意哄我睡覺了。」
「上次你給陳悅欣買了禮物,卻冇有給我買,我的腿磕青了,你也隻看了一眼就走了。」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曲佳每說一句,媽媽臉上的愧疚和自責就會多上一分。
「佳佳你在說什麼胡話,媽媽怎麼可能不愛你呢?」
曲佳還是不信:「那你說,我重她,你最愛誰?」
曲佳用力把我往前一推,逼著媽媽做選擇。
媽媽一口氣噎在喉嚨裡。
這怎麼可能選得出來?
曲佳見媽媽半晌不說話,一咬牙,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護欄外。
媽媽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連忙哄勸道:
「你是媽媽最愛的寶貝,你是媽媽唯一的小公主,誰也冇有你重要。」
「寶貝不哭了啊,你哭得媽媽心都要碎了。」
「是媽媽不好,媽媽給你道歉,你不是想要那雙水晶鞋嗎,媽媽給你買好不好?媽媽再給你買一頂水晶皇冠,寶貝不哭了啊。」
曲佳終於是滿意了。
她放開鉗製我的手,一頭紮進了媽媽的懷裡。
她將頭埋在媽媽的頸間,渾身的怨氣散得乾乾淨淨。
媽媽感受到懷裡的人平穩下來的呼吸,一顆心也落到了地上。
我看著這母慈女孝的場景,眼睛被刺得生疼。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遞到媽媽麵前,語氣平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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